沈非离双眉微扬,跟着她一一看过去。
落英看起来心情很好,脚步轻盈,眼神顾盼,随手执起一把尖刀,拿在手上比划着,"公子可知剥皮之刑?这剥皮之法有二,可是那划个十字灌水银的法子在妾身看来太过血腥,也过于狠绝,用来刑讯不大合适。妾身比较钟意后一种,"落英一边说着,纤纤手指划过沈非离后背,顺手剥掉了他外袍,"就用妾身手上这把尖刀,慢慢划过公子背脊,以刀刃分开皮肉,这么着一刀一刀,便有一张完整的人皮下来,从前有人怎么说来着?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呼其游刃必有余地矣!说的虽不是这刑,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公子以为如何?"
落英笑的眼睛闪着光,亮的让人心生寒意,"剥下的皮按例是要制成鼓悬挂示众的,可是如此炮制公子的这张皮妾身觉得有些暴殄天物,还是制成扇子灯笼更雅致一些,妾身这主意可好?"
沈非离眉梢一挑,"趁活着刺上些花鸟美人再用来做成扇面,比剥下后再画要生动得多,落英姑娘可以试试。"
落英掩着口笑出声来,宛若银铃,"公子真是个妙人,妾身倒有些心软了,咱们继续?"
"腰斩,车裂,凌迟,俱五刑,唉,怎么都是些致人立死的法子呢?"落英摇着头,似是有些发愁,回过头安慰沈非离,"公子莫要担心,落英一定可以找到比这有趣的法子。"
"缢首,似乎也不怎么合用,烹煮?"落英看了沈非离一眼,"煮鹤焚琴,莫过于此,公子应该也不会喜欢!"
沈非离不置可否,继续跟着她走。
"宫刑?"落英停了下来,笑的意味深长,看着沈非离,"先不急着用这刑,再看......"
两个人走到一张椅子跟前,落英把沈非离按坐下去,"这是用来行刖刑的,"落英用手抚上沈非离膝头,"沈公子是个大夫,自然知道要挖掉的是哪一块骨头吧?"
沈非离拨开她手掌站了起来,"若是让在下自己动手,可以做到连疼痛都不会有。"
落英笑,"不疼可就没了行刑的趣味,说到疼,妾身倒是想起一个法子,"落英眼光流转,从边上拿起一把精致短锯,"这可是好东西,多少英雄豪杰也熬不住这疼,虽然妾身力弱,锯起来难免会慢了些,不过疼起来可是一点都不会含糊。"
"血肉模糊,会脏了姑娘玉手。"沈非离拿过这短锯看着,锋刃上还有隐隐血迹,不知曾经锯过何人骨肉。
"那么断椎,不会溅出一滴血来,"落英提议道,拿起一把小小金锤,一支前头圆钝的短锥,"这样对准了公子背脊关节,轻轻一敲便成了,既方便又不见血,可是好法子了吧?"
"颇为理想。"沈非离走上前,看着一张古怪铁床,"这又是什么?"
落英跟了上来,"这个可是煞风景的很,说起来倒是有个斯文名字,梳洗之刑,公子可听过?"
"梳洗?"沈非离看着这张黝黑铁床,想不出这跟梳洗有什么关系。
落英脸上掠过一丝厌恶,拿起挂在壁上的一把铁刷,比划了一下,"梳,就是这个了,至于洗,把人捆在这床上拿开水浇了,便是洗,洗过之后再梳,梳到受刑之人白骨也出来,这便是梳洗之刑了!"
沈非离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不知道设计这些酷刑之人最后是否也死于这些酷刑。"
"这个么,妾身就不知道了,妾身只知道,公子今天多多少少是要尝上这么一种两种的滋味才好离开。"落英放下手里铁刷,在屋内环顾良久,"妾身还未想好从哪里开始,公子可有好提议?"
沈非离低头看着自己手脚镣铐,语气丝毫不软,"随姑娘意。"
落英一挑眉,"来来去去,也总是这些老法子,不如我们试些新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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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璿悬着一颗心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沈非离脸色惨白给用铁箍定在壁上,右手鲜血流个不停,仍是硬撑着一个微笑,"姑娘这法子果然新鲜。"
落英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卓璿,笑的媚眼如丝,"小王爷?可是娘娘让你过来观刑?"
卓璿心里记挂着沈非离,眼看他还能说的了话,知道他一时性命无忧,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母后让小王来跟姐姐学着点。"
落英轻舔唇角,"既是如此,小王爷就在这看着罢,这位沈公子看着斯文,骨头倒硬,一会说不准还要小王爷帮忙。"
卓璿吞了口唾沫走到沈非离跟前,这才看见他一直流血的右手竟然断了一指,边上白瓷的盘子里是他断成一截截的手指,看起来竟是一点点剪断了的!不禁头皮一阵发麻,"姐姐这是......?"
落英叹了口气,"沈公子执意不说,妾身也是没有办法。"扬了扬手里的剪刀,竟是宫里花匠冬天里用来修剪树木所用的长柄钝剪,刃上有个凹槽的那一种,竟然被她拿来做了刑具。
"此刑叫做寸断,"落英转了两转来到沈非离跟前,"沈公子这双手生的秀气,若是就这么寸寸断落,妾身也有些不忍,公子不如招了吧,玉玺在哪里?"
沈非离不说话,额上鼻尖满是痛出的冷汗,烛火明灭,一闪一闪的这人居然还在冷笑。卓璿心疼不已,却没有办法阻止落英继续行刑,忍不住揪起他衣襟,贴着他耳边低声说道,"沈非离!再不说你就没命了!"
"这可不行呐,小王爷,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的,难怪娘娘让殿下来学着点。"落英一声轻笑,拿了一壶酒来,"硬的不行试试软的如何,或许醉了沈公子便招了,王爷喂他还是妾身喂他?"
卓璿接过酒壶,扣起沈非离下巴,"醉了大概也不会太疼,你若是不愿说,倒不如醉了好。"
沈非离闻到酒中味道,死命地挣扎却被卓璿扣住,一壶酒硬生生地给全部灌了下去,沈非离眼中闪着愤怒绝望,卓璿猛地一惊,"这酒里有毒?"
落英轻笑,"毒倒是没有,春药却有一些,沈公子既然不怕疼,却不知道熬不熬得住情欲折磨?"
落英坐到一边喝着茶等他药效发作,卓璿攥紧了双手看着沈非离慢慢汗湿了头发,紧紧抿着双唇,身子却轻轻颤抖了起来,眼神渐渐没有了焦点,目光空洞。
"怪不得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有几分道理,让姐姐看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你的身体更听话?"落英一手探进沈非离衣襟,轻咬着他颈项,另一手却把那剪刀套上了他第二根手指,"告诉姐姐,玉玺在哪里?"
沈非离此时药效发作全身燥热,酒劲也窜了上来,头晕目眩,身上伤口奇痛,却又被落英撩拨的恨不得立时死了,汗水珠子般滑落,一会功夫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却仍是紧闭着嘴不说话。
落英眼神一冷,手起刀落,沈非离右手无名指第一指节被她生生剪掉,随着一声痛呼,沈非离终于撑不住昏死了过去,落英仍是没有问出结果。
"哼,这便罢了么?"落英挑眉冷哼一声,"小王爷且在这里稍候,妾身去去便回。"
卓璿等她出了门,冲上前去扶着沈非离肩膀,这人额上冰冷身子却是火烫,眼睛紧闭气息微弱。卓璿帮他点了肩上穴道止住了血,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救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能为力过,双手插进他发间,低声说道,"不会撒谎么?撒谎都不会么?!随便说个地方先免了皮肉之苦也好,这个时候还倔强个什么劲!"
沈非离垂着头,卓璿一松手便靠在了他肩上,人事不知。
"殿下请且让开,"落英提着半桶冰水回来,站定了开口,以卓璿的武功竟然让她靠的这么近了也没有发觉,落英摇头,难道小王爷也要重蹈当年太子爷的覆辙?
卓璿无法,让开了两步,落英抬手便把半桶还掺着碎冰的水对着沈非离满头满脸的浇了下去,被冰水一激,沈非离醒了过来,缓缓抬起了头,声音微弱,"姑娘不如一刀杀了在下。"
"要杀也要等你说出了玉玺下落再杀,想死?没那么容易!"落英勾起他下巴,凑过去吻着他唇角耳边,"公子生的如此俊俏,姐姐总要消受了再杀......"
落英手上剪刀又套上了他无名指第二指节,"还不说么?玉玺在哪里?"
"撒谎!撒个谎!"卓璿站在落英背后,看见沈非离终于抬眼看了自己一眼,急得连连比划,"撒谎啊祖宗!"
沈非离眼珠轻轻转动,落英已经开始解他衣衫,"接下来的问讯,小王爷可否回避?"
卓璿心有不甘,摇着头,眨也不眨地看着沈非离,"摩天岭。"沈非离终于轻轻说出一个地名。
落英心中一喜,"公子终于肯说了?摩天岭是么?妾身知道了......"却仍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小王爷还不走,是要在这里看活春宫么?"
卓璿一咬牙准备离去,沈非离却开口唤住了他,"我要他!"
落英动作一滞,扬起下巴看着沈非离,这人却越过她肩头,定定地看着卓璿,"卓璿,求你......"
"落英姐姐!"卓璿开口,站到了沈非离和落英中间,"既然已经问出了玉玺下落,也该把人犯交给小王带回,继续留在宫里似乎不合规矩。"
落英看他开口要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仍是退了两步,"殿下说的是,奴婢告退!"说罢转身走了,卓璿长舒一口气,立刻解下了沈非离,"你怎么样?"
"快死了,"沈非离没了依靠,直直地就倒了下去。
卓璿连忙拽住了他,两个人半跪在地上,"先回府再说!你伤势如何?"
沈非离扯住他衣襟拉了下来,"我恐怕等不了,你还在等什么?!"
了无痕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一眼看见沈非离,他不过十七八岁,却已经名满天下,当时惊异于他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愣了片刻,没来由地就对他生出莫大的好感。可是这人却丝毫不知道,劈头而来的便是一通教训,看他皱着眉峰好看的样子,忍不住便跟他抬起了杠,就这么着吵着,闹着,笑着,纠纠缠缠,还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
萧如风仰头看着天,有人说这个姿势可以保证不让泪水落下来,真真假假,试上一试也无妨,谁让别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个人生下来就带着病,平常还看不出来,嘲讽刻薄一个顶十个的气死人。可是每到月圆望日他病痛发作起来,却每每一个人躲起来谁也不见,忍着一回又一回,若不是自己喝醉了去邀他一同赏月,大概这秘密还会一直瞒下去吧。这些年也不知道看过他多少次咬着牙熬过那些夜晚,从最开始被赶出来只能在门外守着,到后来习惯了在他房顶上看着月亮数心跳,直到可以坐在一起彻夜长谈下棋喝酒,或许只有那些夜晚的明月才知道,他花了多久才走到沈非离身前咫尺的地方,可是如今,却一切都烟消云散,他死了。
他死了,萧如风闭上眼睛,仍旧仰着头,却依然有泪水滑落,骗人,全都在骗人!是谁说这样可以把泪水倒回去?是谁说他下了绮翼碎?
萧如风心中绞痛,十天前传来沈非离的死讯,他原本不信,因为林嘉木还活生生的在他眼前站着,这原本是他惟一的依恃,绮翼碎,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林嘉木活着,他就一定也还活着!
可是直到连封先生也被接到了京城,见过了那个人的尸身,确定了他的死讯,他才相信他是真是死了,死的透了!
萧如风望着天,无声地笑了起来,晖熙园的梅花正开得艳,非离,我果然是再也听不到了......
林嘉木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萧如风坐在石阶上倚着栏杆望天笑,笑的悲恸,不由心中一紧。他还不是一样上了沈非离的大当,他把恩仇分得那么清楚,又怎么会真的伤了自己,这个人恩怨分明到了几乎别扭的程度,就是撒谎的本事大,所有人都给他骗了,居然信了他什么绮翼碎的鬼话,轻信的下场就是失去了救他的惟一机会。
"是我错了,不该拦着你!"林嘉木在他身旁坐下,石阶冰冷,隔着衣裳也冷到人骨头里去。
"他说,他这辈子记得的快活日子实在不多,"萧如风记得那一天沈非离说过的每一个字,言犹在耳,"我想去接他回来,我想他一定愿意葬在那几株梅花下面。"
林嘉木沉默,被挫骨扬灰的人,要怎样才能接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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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前,宁安王府,沈非离昏睡两日之后醒来。
"卓璿?"沈非离眯着眼睛看见眼前一个模糊人影,试探着唤了一声,
"是我,"卓璿心里一宽,也不再称呼自己本王,握住沈非离给包的粽子一般的右手,声音温柔的像是一个人,沈非离微微一笑,像萧如风,像极了。
"宁安王好大的本事,居然还能留我在府上。"这人只要有一口气,就没忘了讥讽别人几句,此时病的头都抬不起来,仍然嘴硬。
卓璿扶着他靠了起来,这几日他一直不醒,急得卓璿连大夫也差点打死几个,"你撒的好谎,让人一听便是假的,落英被太皇太后赐死,刑讯逼供这档子事就着落在了我的头上,你说怎么办吧,沈公子?"
"王爷不是新学了逼供的法子?还发的什么愁?"沈非离笑的淡漠,知道这一次自己没有一点生机。
卓璿举起他层层缠裹的右手,"你有几只手可以给人这样折磨?你不疼惜自己,难道别人也不疼么?"
沈非离抽回手细细打量着,自从断了之后,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只手,"王爷说的这别人可是王爷自己?真是,不敢当呐......这下我恐怕拿不了筷子了。"
"你当真不知道玉玺下落?"卓璿仍然不愿放弃,只要找到玉玺,他私藏个人犯算得了什么?!
沈非离抬眼看着他,这眼神让卓璿想起了深秋时节的太液池,清冷,寂寞,萧索,没有一丝波澜,"我娘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个疯了的女人,她能把杀我父亲的仇人一个个说出来,都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会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无关紧要的东西?!"卓璿扬起眉,"这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关系着你的命!"
沈非离看他扬起眉,急怒的模样,不禁失笑,"是在下的命,又不是王爷的命,"
卓璿一只手插进他脑后发间,把他整个人带了过来,低下头吻住,辗转厮磨,很久,才放开他,"这次我若能救了你,你的命,便归了我,如何?"
沈非离仍是笑,"我娘一个女人尚且不会苟且偷生,我更不会,王爷不如趁在下还活着,该问便问,否则在下若是不小心死了,王爷便不好给太皇太后交待了。"
卓璿盯着他,"你这是找死!"
"请王爷成全。"沈非离神色淡然看回去,最后居然是卓璿挪开了眼,拂袖离去。
他始终是不愿意伤害沈非离,几次询问无果,太皇太后也不再执著玉玺的下落,吩咐卓璿,没有玉玺便罢了,拿沈非离的人头来也可。
卓璿仗着平日恩宠力保沈非离性命,最后太皇太后冷笑,原本还想留他个全尸,可是哀家现在想看他灰飞烟灭!
沈非离命好,没有等到活着给人碎尸万段,太皇太后动手之前,他自己睡死了。
卓璿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人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找了无数的大夫来看他,都是一句话,请王爷节哀!消息传到林嘉木那里,萧如风几乎疯了,林嘉木亲自去夏口接了封老爷子一起到了宁安王府,老爷子一伸手便变了脸色,虽然知道他迟早逃不脱早夭的命运,可是总是拖得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