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那边,啊,大概是蒙山的什么地方吧。”这一边的人却已经躺下来望向了天空,他想起当初师父离开时就是望着天空说——如果他下山他们很快就能见面,可现在都好几个月了,他还是找不到师父的半点踪迹。
万事通脑中对蒙山的印象的确山清水秀适合修炼,于是他换了话题:“那你师父都教了你什么武功?”问出这个问题主要是看到曹拾壶那张已经开始倦怠不已的脸,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家伙在这个时候是会知无不言,虽然话一出口他很忐忑对方会不会因此而增加戒备,但是想到如果就此能知道这个人的底细,才能更好的利用他,符合当初大人的教导,他就觉得有理由冒这个险!
打了好大一个哈欠,“呃……他应该说什么都没教我,我虽然拜师了,可是他好像到现在都没正式收我为徒哎,因为他说不习惯他管我叫‘大师’,而我管他叫‘师父’……”早困得不成样子的人嘟囔完这句就和周公约会去了。而么厶幺却猛然瞪大了本来细长的眼:“等等!你就是那个人?你说你是‘大师’?不会吧?难道说你就是我们应该辅助的那个人?!”他刚刚提到蒙山的时候,么厶幺心头就晃过了一个人影,那位虽然脱线得可以却又出奇让人觉得心安的大人,刚才越听已经鼾声微微的人说他越觉得怪异,现在再仔细一捋思路,他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据他所知,他不在大人身边的这几年,大人仍旧会每年年初都去蒙山四、五个月,可是今年大人仿佛只去了一个月就离开了,现在是秋末,对比看这个家伙对江湖的熟悉程度,也仅仅是表象,正相符合他下山的时间。并且最重要的是关于那个特殊的称呼——大师,有哪个师父会叫自己徒弟‘大师’?而他记得大人过去却经常这么跟他和那个人称呼他的那在山里独自修炼、不算弟子的神奇弟子。
哈,不怪么厶幺当初以为那有时候思维怪异的大人跟他们形容的那个人根本不可能存在,说是神奇,他有充足的理由,毕竟印象中他听说从这家伙五岁开始到现在应该已经独自在荒山野岭生活了二十年。想想都让三痴觉得难以置信,那时他只当是那位大人又一次天马行空的幻想,可现在这传说中的家伙不就是活生生在他眼前呼呼大睡呢么,这么一个睁开眼睛还总保持三分神志不清醒,睡着以后就更觉臃懒的家伙怎么可能当他的主人?当他的宠物还差不多!就像一只总也睡不醒的大山猫,虽然跑起来谁也追不上,可是熟睡的时候,是谁都可以上来捋捋他的毛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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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哟,睡醒了?”身材单薄的人一直眼望星空思考着,直到身边人的轻微鼾声渐不可闻,接着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他才发问。
“啊,啊,你是……哦,莫大哥,我睡着了么?哎呀哎呀,在山里养成睡午觉的习惯了,下了山那么久好像一直都没机会睡,嘿嘿。”从清醒的那刻开始,曹拾壶就上上下下摸索着自己的衣服,明显是在检查有没有被搜身的架势。
三痴斜眼瞄着他,直到他终于停止了那些小动作,“你小子不是说身无分文还怕我偷啊,我就是真的偷了你还会悠闲的坐在这儿等你醒吗?!”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怕我这衣不蔽体的模样对你有冒犯才整理衣服的。”光线晦暗,惨白的月光映照下,一切都灰蒙蒙的,于是曹小子那张胀红了的脸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哼,你又不是大姑娘,我也不是大小姐,你怕什么?!还有,你一直叫我为‘莫大哥’,我估计你八成是错了,我的名字是这么写。”隽秀青年用碎石在地上刻画出“么厶幺”三字:“认识么?”
“么……厶……幺?好奇怪的名字哦,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挠挠头,外表敦厚的人记忆里一个久远的情景若隐若现。
哼,心里哼了一声,万事通这晚上又一次骂了面前这个傻瓜一句,曾经他被大人收留的时候可不叫现在这个怪名字,大人开始也是叫他的本名,直到又一次大人从他这疯子徒弟那回来进门就跟他和那个人说:“从今以后你们都有新的名字了,是‘大师’给你们起的哦,我觉得不错,么厶幺和亓吢青,不错吧不错吧?”
他和“那个人”两人眼看着大人在白纸上写下那两个怪异无比的名字同时浮起的念头就是——这哪里是人的名字,完全是为了满足大人好玩的心理胡乱拼凑的嘛!“大人,这真的是那人给我们起的吗?”当时胆子比较大,脾气也比较大,跟随大人时间更长的那个人忍不住开口问了。
“是啊是啊,很厉害吧,我摆了一堆字给他挑,我以为他很多都不识得呢,谁知他竟然认得这么多,还挑出好多有相似地方的字,我只觉得这两个不错,就拿来给你们用了~~”兴高采烈地向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炫耀着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年长的人明明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却早已认同了那个徒弟。
果然是这样,无奈地对视一眼,有了新名字的两个半大小子对收留养育他们这么多年的大人毕竟有一定了解,其实只要他们根本不加理睬,也许过个两三天大人就会叫过劲觉得没趣了,倒也不会真逼他们改名字。但么厶幺转念再一想他自己的身份,的确仍旧用原来的名字等到步入江湖的时候会有些麻烦,所以也就乖乖改了,他记得身边的那个人却还拧着要用他的本名,可真到了那人拜别大人奔赴重九谷风火门前夕也乖乖的去请大人再赐一名方便行走。大人却只说让他自己想就好,以么厶幺后来的推测,当时大人他理应觉得给人起名字已经没意思了,因此才放过一头冷汗生怕得到比那拗口的三个字还匪夷所思的名字的那个人。
呵呵,后来那个人用的名字啊,么厶幺记得,一直都记得,毕竟从他比那个人晚三年步入江湖这个大染缸那刻起,心里想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在他的江湖秘记上写上那个名字,而很快那三个字也就真的出现在他怀中的本子上了。又摩挲上几乎起了毛边的册子,有一页是么厶幺最常翻看的,尽管那上面的字并没有频繁增加,但他就是喜欢看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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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么三痴撇头看看还盯着地上模糊字迹发愣的傻小子:“别管你熟不熟了,我等了一下午半晚上就为了等你睡醒,看在我这诚意的份上,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还有什么我能回答你的?”可能因为刚刚睡醒,夜风又凉了许多,男人缩了缩肩,环顾周围却让他更加怀念原来在山里的生活,每年这个时节他都有温暖的皮毛随时供他拥抱,而他也很清楚下山之后看到的人每天却都冷冰冰只顾兵戎相见。
“你何时进入的蒙山,今年又是何时下的山,你的那位很厉害的师父有何特征?”万事通一连串的问题,只为了证实这个人的身份是否符合他的推理,毕竟如果有什么差错以后的事他可就难办了。
“呃——”曹拾壶咬了咬手背,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和白天对待自己的态度差了许多,明明在阳光下他很是温文尔雅的,现在月亮一出来怎么就变成凶神恶煞了?他很想利用他的超群速度逃离,转念一想,嘿,那样岂不是怕了他似的?事无不可对人言,说就说:“我五岁那年与父母不告而别独自进入蒙山生活,今年三月因为师父提早下山,没有如往年一样陪我在山里消夏,于是在他下山五天以后也跟着下了山。……至于我师父那个人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反正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神仙下凡了一样!”
么厶幺从听到他描述他师父更加证实曹拾壶就是大人跟他们说的那个人,而他形容那位大人的“神仙下凡”,跟当初他第一眼见到大人的感觉也确实相差无几,可只有他自己明白,真跟那位大人接触下来才知道他哪是神仙下凡,简直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在世!然而他也知道只有这样的旷世奇人才可能有那样异想天开的念头,而且貌似还游戏人间的真的要人去施行他的那个疯狂计划!好了,听完曹拾壶吞吞吐吐的一番话,他也不必再怎么求证眼前傻小子的身份了,剩下的工作就是为了增进感情的跟他套近乎:“哦,这样的吗,那你今年多大?才五岁就进深山没被野兽吃掉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我应该二十五了吧,呵呵,你也这么觉得我福大命大么?我师父也这么说哎,我觉得山里那些动物都很乖很听话啊,我刚进山的时候它们是总想来咬我,可每次被我教训过后就会老实很久,后来我们就变成朋友了。”屈膝双臂抱住,曹小弟陶醉的神情一定又开始怀念起他山里的朋友,因为出了山他才知道它们是多么的淳朴善良。
“……”下午的时候,万事通就把记忆中所有大人讲过的这个人的事迹都翻腾了出来,所以现在不过是为了多些话题才明知故问,因为他早就听闻这位“大师”是天生神力,十岁那年初次遇到大人随随便便就把他藏身的那颗碗口粗的树推倒了。而再反观他自己十岁那一年,父亲还没有因为被诬陷勾结魔道而活活逼死,母亲还没有为保护他逃脱而殒命,侥幸逃出生天的他更没有因为投靠无依而流落街头,仍旧过着他锦衣玉食的少庄主生活,那时的他跟这小子一样的年纪,却是不一样的少不更事。想起往事,原本兴致盎然的么厶幺眼神一暗——那些仇恨么,哼,总要有人来还的!
“你怎么了?”旁边的人怯生生的问寻让么厶幺那已经不再温和的双眸恢复了它以往的温度,他微微一笑安抚道:“呵呵,没什么,只觉得你能和那些野兽做朋友,感觉很不可思议。”
“是么?但我感觉你刚刚好像要杀人似的,跟有时候狼的眼神很相象。”曹拾壶却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他多年来和野兽相处也不是白混的,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总比常人强了几分,如果换做是普通人,断不会从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中读到什么杀气。
尽管被点破了,万事通也没有再去解释什么,只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曹老弟啊,天色不早了,你习惯在这荒郊野地露宿,哥哥我可扛不住,我记得咱们来的时候路边有座破庙,不如跟我一起去凑合一晚吧。”
犹豫了一下,盯着上方那双夜色中更显迷离的眼睛,确定里面再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一身破烂装束的曹拾壶跟着起了身,随意掸掸背后的杂草尘土,最后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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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很凉,么厶幺真是怀疑自己怎么会跟这个疯子在城外小山坡坐了半宿,虽然运功让他保持了体温,但凉凉的鼻子和有些僵硬的指尖都说明了他现在需要一个火堆,而那堆火就在不远处,在那座废弃了的破庙里。
跟着曹拾壶从城里漫步出来的时候,么厶幺就扫了几眼路过的这座小庙,只孤零零的一间大殿,也不知供奉的是哪家菩萨,那房顶上的杂草都长了半人高,看样子香火断了好一段时间,不管是和尚还是尼姑也早应该自寻出路离开了。而此时,三更半夜,那破旧的门缝里却透出火光,摇曳着温暖的气息。“看来咱们要来借宿的地方已经被人占了。”悠悠地冒出一句,么厶幺好整以暇地看着衣衫在寒风中凌乱飞舞的那小子,幸灾乐祸地想他不是不想做他小弟让他给买件衣服么,那单薄的夏衫现在应该够他一受吧?而且还是女子破旧裙装改的。
曹拾壶搓搓手,很奇怪地看了看今天又重逢的么厶幺一眼,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拉还楞在原地的人:“既然人家火堆都生好了,咱们白白去沾光不是很好?”
尽管经验告诉绰号三痴但只不过路痴花痴棋痴决不白痴的么厶幺,这个时候在这个破庙里出现的一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最好的办法是趁着对方还未发现他们俩而扭身离开,但无奈不是三痴却有些白痴的那个他“久仰”多年的“大师”却已经拉着他快步走向了那破烂却温暖的小庙。感叹对方拉过来的力道果然不小,万事通被一脸兴奋的人拖拉往庙门走的时候忽然明白了曹拾壶为什么对眼前的情况有如此反应了,他自己历来是不喜与人交往过多,只和寥寥数人稍有深交,毕竟对于一个掌握了太多奇闻逸事小道消息门派密史的人来说,保持一定的神秘性非常必要,但面前这个人就不是了,多少年少见人烟的生活让他期许和更多的人打交道,而顾不上任何因此惹上的麻烦。
“赎罪则个,借个火光。”推门踏进庙门的时候,曹拾壶不伦不类地冒出这么一句,让躺在火堆旁听到脚步声已经警戒起身的女子多赏了他几枚白眼,接着就是口气不善的一句:“小子你不知道扰人清梦是要下地狱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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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两个方见过两次面的男子聊天到深夜进不了城,只能跑到小破庙试图留宿一夜,撞到的不是什么黑衣斗篷的杀手集团秘密聚会,而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孤身一人夜宿干草。瞧那身衣着,还不是什么村姑民妇,听那口气,还不是什么小家碧玉,两人于是不约而同地仔细打量起她来,尽管失礼,然而么厶幺是想快速在脑海中查到此人的来历,曹拾壶却是不懂人情世故不在意男女之防。那女子也睁大睡凤眼审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她年纪虽轻,却落落大方,不似寻常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打扰小姐安歇了,在下和小弟只是在不远处的山坡聊得投机,忘了关城门的时辰,本想在此处将就一晚,但小姐既然已经在此露宿,那么我们另寻他处就是了。”么厶幺深深一揖,在上上下下打量过这个俏姑娘以后,下一刻他只想拽着傻小子夺路而逃,碰上黑道最著名的杀手都不会让他有如此的反应,毕竟报上他的名号,黑道大哥也会卖他几分薄面,而这位姑娘可就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了,因为她居然是当今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那个据说刁蛮任性到她父亲都制不了,缠上你就决不让你好过的宇文润泪!
作为武林盟主宇文无舆的女儿,白道上的各大门派自然对这位大小姐敬礼有加,而黑道上的诸君也不敢对她稍有冒犯就要从她年方六岁被歹徒劫持说起了,那时她的父亲忙于应付调解两大门派之争分身乏术,于是有人夜袭素桦庄劫走了年幼的她这位盟主大人也一概不知,而当宇文大侠终于拨冗回家想要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才从泪眼涟涟的家仆口中得知他那亡妻留给他的唯一女儿已经被人诱拐绑票两天多了。
凶多吉少啊凶多吉少,在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的崆峒派和青城派众人面面相觑,对盟主为了他们而痛失爱女惭愧不已,歹人曾经在两个帮派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发短笺给盟主,以宇文润泪的性命要挟,让他撒手不管两派之争,甚至命他坐山观虎斗方便他们一举歼灭两大帮派,可当时盟主专注于调解双方的矛盾,根本没来得及看那封信,等他此时再看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交易的时机,一切仿佛都已经预示着盟主此生定要在痛失爱妻之后连夫人留下的唯一骨血也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