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御情天————红河[下]
红河[下]  发于:2009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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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哪里像是被抓来的犯人?简直如同上宾嘛。
疑惑归疑惑,毕竟见到龙麒没事,辛绚心下不由开朗许多,大声招呼:「龙麒!龙麒!」
龙麒闻声抬头,著实为辛绚的突然出现而呆怔了片刻,方惊喜道:「是你?你怎麽来了?」
辛绚嘿嘿一笑,小跑过去在龙麒对面坐下,这才发现,原来桌上摆著许多小石子,拼成古里古怪的形状,像是某种阵图,却未免有些凌乱。
辛绚也懒得多想,专心与龙麒攀谈。
「是阎王让手下带我来的。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而且过得这麽自在......啧啧,难道是你收心有术?厉害厉害。」
听著辛绚的揶揄,龙麒眼光一闪,苦笑著摇摇头:「不提这个。倒是你,特意跑来冥府找我,是否有什麽要紧事?」
辛绚『啊』了一声,当即正下脸色,将曾经回到人间以及与龙麟的对话一一告知。
龙麒的神情渐渐凝重,当听见辛绚转述的,龙麟说要为自己报仇之事时,不禁又苦笑一下,黯然不语。
见此情形,辛绚心中也不好受,郁郁道:「我知道,你一定希望亲自手刃仇人,然而......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曾经答应带你还阳,直到现在我仍然有心,只是......」实在无力。
龙麒并不介意地笑笑,洒脱地摆了摆手。
「哪里,你不必耿耿於怀。我既是已亡之人,本就不该妄想回阳,扰乱人间秩序。俗物也好,尘事也好,原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苦抓住不放,徒留困扰?更何况,人间还有个龙麟会为我报仇,并替我管理教务,让我无需再为之挂怀,我还有何可不满足?」
没想到短短数十天未见,他已如此看得开,辛绚纵然深觉亏欠,但也不好意思再让他反过来安慰自己,牵强地回了一笑,扯开话题,指著桌上的石子问道:「你这是在干什麽?」
顿了顿,有意压低嗓音,「喂,你不会是在偷偷炼阵,准备从阎王领地里逃走吧?」
看他不住挤眉弄眼,搞得神神秘秘,龙麒好笑地瞥他一眼。
「不是。」
「呃?那到底是什麽?」
「这个......」
龙麒沈吟几许,反问,「你说你如今在鬼王那里,那麽,你可知道鬼城有何异状?」
辛绚一诧,讶异地睁大双眼:「你......莫非你也知道鬼城的事?不会吧?你怎麽......」
龙麒压压手,示意他放低音量,又想了一想,莫可奈何地摊开双手。
「你知道便行了,至於我在做什麽,实在抱歉,我暂时还不能明说。既然鬼王让你留在他身边,兴许有一日,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61

「啊,可是......」
辛绚哪里熬得住,还想再问,龙麒面色坚决地摇摇头,说道:「你莫再问我,也别去问鬼王,因为问了也没用,这并非他所管辖之事。」
辛绚越听越狐疑,但看龙麒态度已定,明白表示没得商量,只好满腹牢骚地忍了下去。
彼此都沈默了一阵子,辛绚心念暗暗转动,忽而想到,既然提及鬼王,他倒另有问题向龙麒请教。
当下凑过身去,附在龙麒耳边说了些话。
一听,龙麒的表情霎时古怪起来,若有所思地连连瞟了辛绚几眼,瞟得他简直抬不起头了,才哈哈大笑几声,朗声道:「好,好。你敢问出来,说明这对你确实重要,你肯问我,也证明你信任於我,我又怎能令你失望?」
说罢,龙麒站起身来,指著立在庭院西南方的一所房屋,对辛绚偏了偏头。
「言传不如身教,随我来吧。」
辛绚干笑,跟著龙麒来到屋前。
进屋後,龙麒正要关门,见两位婢女也跟了上来,表现出进屋意向,当即脸色一沈,冷冷道:「请留步,出不了什麽大事。」
闻言,婢女面面相觑片刻,终於点头。
看到这一幕,辛绚不禁心生疑窦。
怎麽觉得,这二女并不只简单地服侍龙麒,貌似还兼作看管之职?
纵然困惑重重,不过当门一合上,便没有空闲由得他猜想这麽多了。
得龙麒所令,二女在外静静等候,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启,龙麒首先迈了出来,辛绚紧随其後,却是面红耳赤。
龙麒回头看看辛绚,忍著笑问道:「你还好吧?」
「有什麽好不好?」
辛绚嘟嘟囔囔,「难死了,仙术也没有这麽麻烦,这倒是谁发明出来的啊?」
「发明?」龙麒一愕,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适逢阎王与戚追过来,听见他的笑声,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各有所思地对视一眼。
「辛绚。」戚追颔首,示意辛绚过来,「事情办完,可以走了麽?」
辛绚想了想,虽然还想与龙麒多聊一会儿,但毕竟这是阎王的地盘,打扰过久未免不妥。
此外,他还不知阎王与龙麒究竟是何状况,万一哪里处理不好,令得阎王迁怒於龙麒,那就十分抱歉了。
正如多说多错,他还是早走早好。
於是向龙麒挥挥手:「那我走了,你多保重,我有机会再来找你。」
「好。」
许是感激辛绚带来人间的消息,龙麒郑重抱拳,「後会有期。」
辛绚拿这种架势最是没办法,不自在地摸摸後脑勺:「嗯,再会啦。」一溜烟小跑到戚追身旁。
琢磨著也要向阎王道个别,却被阎王抢先开口,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辛绚是麽?你回到鬼城後,请转告鬼王,本王定将择日拜访。」
辛绚嘴巴张了张,欲问他何事拜访,想想又认为这不在自己干涉范围,问得多了并不好,只得点头应下:「喔,我知道了。」但愿你不要去给鬼王找麻烦,不然,我第一个不欢迎。
如此腹诽著,辛绚对鬼王微一欠身,与戚追一道离开了冥府。

62

尽管当时的承诺是『办完事立即回王府』,不过,当戚追提出去湖边走走的建议时,辛绚并没有拒绝。
鬼王不在,呆在府内或在府外,於他毫无区别。回去太早,对著空荡荡的房间,反而失落。
认真想来,他到鬼城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只是多数都被困府邸,还不曾真正有机会在外流连。
虽然说,现下并不是玩闹时际,但他也就是想散散心,仅此而已。
站在水岸边,面对著平静无波的清湖,辛绚心中却始终不能随之平静。
亮如明镜的水面上,不断地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时近至远,记忆从清晰到久已模糊,有如人生的回溯。
十八年。
从娘亲身上夺走的生命,即便是个错误,依旧这样活过了十八年。
年年月月擦过眼睫,回首若只是枉然,不如成就......
正躺在岩石上闭目养神的戚追,陡然听得扑通一声,错愕地坐起来一瞧,发现辛绚居然没了踪影,只有湖面上圈圈涟漪,泛滥而开。
反正鬼魂淹不死,戚追懒懒坐在原地,饶有兴味地等著看辛绚几时上来。
并未过多久,便有一颗头颅冒出水面,湿漉漉的长发,毫无形状地爬满胸前背後,看得戚追不禁莞尔。
在水底猛吼了几声,辛绚稍微感觉舒畅一些了,立在只及胸口的水中,将乱发全部捋到脑後。
眼光一转看见戚追,正单手托腮,眼角噙笑地凝视而来,辛绚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奇特的感觉,脱口便问:「你为什麽要离开鬼王?」
戚追一怔,迅即明白,辛绚已知悉了一切。
这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倒也无妨。
「离开了,就是离开了。」
戚追眉尖微挑,漠然回道,「『为什麽』三个字,只能拿来追究尚能转圜的事实。若要放在这件事情上,并不适用。」
辛绚吃了一堵,但不肯气馁,追问道:「你应该比谁都明白,你的离开,鬼王相当於失去了什麽。这种关头,你怎能不留在他身边?就算你不在意他如何,难道你也不在意鬼城存亡?你不是也说过鬼城不该消失吗?」
「不该,不代表不能。」戚追淡淡道,「只要有新城代替,千刹消失也无妨。」
听不得他如此轻视鬼王的千刹,辛绚双拳猛攥,愤恨驳口:「那种鬼地方怎可能建城?痴心妄想!」
「这种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置喙。」
戚追脸色微露不耐,沈默片刻,唇角忽而展开桀骜的一笑,「当然,若你确实成为我的娘子,又另当别论。」
「你──!」
辛绚气结,几欲出口的唾骂,最终,却化为了喟然一叹。
他垂低眉目,幽幽道,「戚追,我承认我看你极不对眼,有时候简直想一锤子把你砸扁,但是......也不知道为什麽,我却并不信你十恶不赦,更不认为你是个背信弃义的大混蛋。也许,是我太天真了麽......?」
其实识人,凭的完全是一种感觉。
会对戚追有此想法,辛绚自己也十分无奈,可始终就是觉得,戚追偶尔的温柔与情性,并非虚假。
听著这一番自我质疑,戚追的表情,在脸上渐渐凝固,不可思议般地瞪著辛绚,许久许久,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忽然纵身而起,跃下湖去。
身在湖中却如履平地,几步行到辛绚面前,一把扭起他的胳膊,恻然道:「你活了几年?你对人心的理解有多少?有些事,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或并不是全部。你懂得麽?」
辛绚的瞳孔骤然一缩:「你......是什麽意思?」
相当简练的几句话,却似乎包藏了无尽玄机,仿佛只需触手一戳,便能解开道道复杂谜团,可是,就不知该戳哪个方位才正确......
探询的眼光,对上深不可测的黑眸,无声僵持良久。
毫无先兆地,戚追倏然拂去脸上阴沈之色,轻佻的手指掐住辛绚面颊,恶意地坏笑著。
「这个麽,就像你在醉颜楼与我初遇,於是认定我风流好色,但其实我也有很专情的一面喔。」
说罢,俯下身去,就像拒绝追问一般,封住了辛绚方才开启的嘴唇。
这一次,辛绚没有阻挡滑进口腔里的异物,如同忘却了反抗的本能,一动不动地呆然伫立著。
戚追这个人包括他的所作所为,决不是表面看来那麽简单,辛绚如此判定。在这张玩世不恭的面孔之下,必然揣有秘密。
那麽他的秘密,到底有多深,究竟藏在哪里?......

63

当晚,鬼王果然回来极迟,辛绚已在床上假寐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有沈稳的脚步声踏进房中。
千刹虽唤作鬼『城』,但毕竟不若人间城镇,鬼多事多管理庞杂,一个国家亦不过如此,无怪鬼王事宜繁忙。
也正因为这样,千刹的安定以及鬼王的存在,才是这般的不可或缺吧......
辛绚睁著眼睛,望著鬼王缓缓卸下披风的英岸身姿,眸中泛起莫名的悲伤。
但当鬼王走到床前来的时候,那抹悲伤却已不留痕迹地消湮而去。
辛绚坐起身,对鬼王粲然笑了笑:「回来啦?」
「嗯。」鬼王开始动手宽衣。
「要睡了吗?」
「嗯。」
辛绚连忙挪开位子,让鬼王坐到床上来,然後将两边帘幔逐一放下。
见鬼王上床後并不躺下,而是背靠床头坐著,单腿屈起,右肘搁在膝上,手撑著额用指尖按压著,辛绚关切问道:「累了?那怎麽还不睡?」
鬼王并不抬眼看他,淡然回道:「你先睡。」
辛绚不懂这是为何,但也没有多问,盘著腿坐在鬼王脚下,盯著鬼王平滑的额头瞧了半晌,又开口道:「到现在你还是不希望我死,对吧?」
鬼王怔了怔,终於抬头,丢去冷冷一瞥:「废话。」
辛绚局促地咧咧嘴角,接著道:「那,如果我是正常死亡,你就会愿意留下我?」
「......」鬼王眼光转到它处,默然不语。
这并非能以『愿意不愿意』来回答的问题。
要说愿意,未免不妥,毕竟无论是为了宛离,或是出於常理,都不会希望辛绚年纪轻轻就死去。
可要说不愿意,那便是睁著眼睛说瞎话了。
将他的缄默归为默认,辛绚露出困扰的表情,将发梢在手指上一圈圈地缠了又松,嘴里嘀咕道:「可我要是福寿无疆,活到七老八十才死,那你要怎麽办?每天对著一个糟老头,跟他同睡一张床,你不介意?」
「......」
捕捉到鬼王的眉梢轻轻跳了一下,辛绚用力一击掌:「看吧!果然还是介意。」
「无所谓介不介意。」
鬼王当即拉长脸,目露不悦,「你就是你。」
「喔喔,这麽看得开?」
辛绚掩嘴窃笑几声,忽却面色一正,直视鬼王,煞有介事地道:「你介意,其实是人之常情,我完全理解,不过麽,这个问题也并非不能解决,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
虽然鬼王没作声,但辛绚相信,他八成是竖起耳朵在听,当下昂首挺胸,豪情万丈地道:「我,要成为蜀山掌门!」
「......什麽?」
鬼王正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面对鬼王根本无意当真的神态,辛绚并不觉受打击,犹自气势饱满地说道:
「人生只在辉煌一瞬,之後便是无尽劳碌。被俗事重责压得透过不气,实在不是我能受得了,何况我心在你,必定无法专注於派内之事。只要我这一遭人生路并非碌碌无为,曾成大事,娘也能有所宽慰吧?到时我要自尽或是如何,你总没话说了吧?」
「......」
「说话啊,是不是?」
「你......」
对辛绚,鬼王是完全没有语言。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辛绚只是一个连仙术都要偷学的蜀山小杂役,猛然说要成为掌门,教他怎麽可能当得了真?
但看辛绚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俨如掌门之位已然在握,奉劝他要面对现实,大概是徒劳了。况且,也不忍心打击他这难得的豪迈,只得敷衍地应了几句。
「嗯,你若能成为蜀山掌门,之後要做什麽,本座概不干预。」
「是你说的喔,不许反悔。」
辛绚乘胜追击,向鬼王摊出手去,翘了翘小麽指,「拉钩。」
鬼王哪肯陪他胡闹,自动将之无视。
「快点啦。」
辛绚不依不饶,「你不敢拉钩,就说明你心意不坚定,将来还会赖帐。」
「没有这种事。」
鬼王剑眉一竖,不耐道,「本座既然亲口答应,就绝无反悔可能。」
「......」
辛绚闷声不吭,手高高地举著不放下,双眼有如一汪深潭,漫出无穷无尽的幽怨。
目目相瞪,无声对峙片刻,鬼王终於呻吟一声,认输地伸出手去。
原本只想碰碰指头意思一下,不料辛绚反应极快,立即勾住他的小指,甚至还郑重其事地麽指按麽指,『画』了个『押』。
鬼王顿感挫败之极,掀起眼帘,无力地瞟了一眼床顶。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64

总算大功告成,辛绚自然喜不自胜,自觉地坐到鬼王身边,脑袋靠在鬼王强壮的肩膀上,只希望能够永远地靠下去。
後路已经铺好,面对未知的将来,也变得不那麽忧心忡忡了。接下来,只需一步步择路而行。
哪怕没有路可选择,至少,得到过美丽的承诺,憧憬过,也喜悦过......
辛绚低头玩捏著鬼王修长的手指,沈浸在怅惘中的眼眸,忽然随著心思一转,放出异常的光亮。
「那个......」辛绚鼓足勇气,问,「鬼魂可以生小孩吗?」
「嗯?」
鬼王被问得莫名其妙,「当然不可以。」
「为什麽?」
「鬼魂不具备生气,怎可能创造生命?」
配合地答了两问,鬼王忍不住狐疑地拢起眉头,「你问这些做什麽?」
「没,没什麽......」
辛绚的喉咙开始发干,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更不甘心退却,索性硬著头皮上了。
「但是,鬼魂可以做那种事?」要不然妓院是开著干嘛的?豔鬼的故事又是怎麽来的?
「哪种事?」
「就是,生小孩要做的事......」
鬼王面色微变,未及作出反应,辛绚蓦地凑过脸去,双唇磨擦著他的耳廓,如此呢喃道:「教教我嘛,好不好?」
难以置信自己听见的东西,鬼王愕然反问:「教你什麽?」
「那种事啊。」
说罢,轻轻在鬼王耳垂咬了一口,感觉到握在手里的手掌顿然僵硬,辛绚不禁心下赞叹。
啧啧啧,龙麒真不亏为个中高手,才不过用了他所传授的皮毛而已,就如此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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