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出一口烟,看着它裊裊升起。
我看过这撩人的东西,出自那张冷酷的薄唇。他总是优雅地挟着烟。简单的一吸一吐,由他做来却蠱惑人心。如果说我老公是女人们夢寐以求的男人,那么他就是男人与女人共有的幻想。
他就是我心中的刺——霍瑞,我老公最好的朋友。
他跟老公从初中就认识了。我在老公的相簿里看过不少他的照片。不是被偷拍的就是和我老公的合照。老公说他从以前开始就不大喜欢与人交往。在照片里他也是一付不苟言笑的样子,冷得像毒药一样。
第一次见到我老公是在Elia
Aledenonive的画展上。他跟霍瑞站在一幅名为“俘虜-失落”的油画前,沉思着。我想当时没有几个人还记得那幅画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因为眼光早被那两个人俘虜了。
然后,某年某月某日,我跟老公相识。一聊之下,发现我们竟有那么一点般配。比方说他热爱工作,但又想要一个舒适的家。我讨厌工作,只想每天呆在家里,有个固定的经济收入。他说他喜欢平实的东西。我说,“我算不算。我相貌平凡,又无特殊技能。”他沉声笑了笑,“那你要不要嫁给我算了?”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虽然我很有自知之明,但听到这样的话女性本能反应还是会有的。
我们继续有的没的聊起来。我很喜欢这种漫无目的的享受。
我以为这会是个不眠之夜的。直到旁边的霍瑞云淡风轻地打了个哈欠,我未来老公便站起来,对我有礼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希望下次能再跟你见面。”
他和他走了。
害我做好彻夜不眠准备的心迷失了一夜。
1997年2月14日,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以前听别人说什么“结婚那天的女人是最美的”我总是嗤之以鼻。但是那一天,听到亲人好友们对我的称赞,我还是得意地笑了。在老公温柔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容光焕发的女人。那个平凡的女人此刻像皇后一样美丽。也许是因为她得到了皇上的爱吧。
那天,霍瑞是我们的伴郎。虽然眼神还是毫无温度,但是嘴角却带着少有的笑容,看得连我都有些心跳加速。我想这是他送给至友的贺礼吧。
“I do.”
“I do.”
在亲友们的起哄声中,我们忘情拥吻。
深情一吻后,老公拉起我的手,准备向外面的花车跑去。
突然他转过身去,在身后的霍瑞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转过头去。
正好看到那挂在霍瑞嘴边的笑容像装饰品一样被卸了下来。
“无聊。”霍瑞把头转到一边冷声说。
但是眼角那不小心显藏的笑意却让我胆战心惊。
四处飞散的彩带彩纸模糊了我的视线,连拉着我的手跑在前面的高大身影也变得像梦般不真实。
两旁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我却只听到脑海里迴旋着的那低沉的声音——
“你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的。”
多年来,我无聊的时候总会想想,如果当初我没听到那句话,我是不是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答案是否定的。
除非我不是女人吧,除非我没有女人的直觉。
但是如果我不是女人,老公就不会看上我了。
他100%是正常男人,这是我200%的可以肯定的。
霍瑞只是个例外,而例外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我是老公第17个正式女朋友,非正式的无从考察。在这17个女人更换交替的日子里,霍瑞安然坐在他的位子上。
我撑起身子把烟摁熄在煙灰缸里,再重重地躺回去。
是的,我妒忌他。
我妒忌他认识我老公的日子比我长,妒忌他比我更了解我老公。我妒忌他能跟我老公平起平坐,妒忌他在工作上是老公独一无二的搭档。他唯一不能给的,就是孩子。
孩子?
我的心一阵抽痛。
我怎么会想到这件事上来的。我一直不想再想起来的。
我痛苦地闭上眼。
我曾经有一个孩子的,我和老公的结晶。
衣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还埋葬着我们为他准备的最炫的婴儿服,我亲手做的小围巾、小帽子,还有老公从德国、意大利、日本,世界各地搜刮而来的“战利品”。
半年来,我们的世界几乎都围绕着这未出生的小生命在旋轉。
但是那个晚上,
当我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血水从两腿间汹涌而出的时候,
我知道,
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刻,我的生命也似乎随它而去了。
BB就这样走了。
医生说我不适合怀孕。
我明明是女人,为什么不能怀孕?
我想不通,所以我选择昏睡。
两天后,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那张略显憔悴但还是王者般的脸。
他温柔地对我笑着,轻吻我,说:
“忘了吧。”
一瞬间,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
我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失声痛哭。
老公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一阵放肆的大哭后,我总算累了,累得不再那么伤心了。
我靠在老公身上,吸取他的能量。
在老公身上,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那是我常在某人身上闻到的。
清香背后是淡淡的欲要掩盖的酒气。
我抬起头。
看到星星点点的胡渣。
你还是伤心了。
在你伤心的时候,是他陪你彻夜痛饮的吧。
人生喜怒哀乐,你只让我看到了你的喜和乐。
你的哀,我没见过。
你的怒……
“嘟嘟。”
留言机的提示声把我的回忆打断了。
我探出身子,按下播音键。
“Mr.高,我是Bano的Micheal。2月14日,也就是明天了,我们会搞一个大型的业内party。可能会有适合你的商机。有兴趣不妨来看看。7点,丽湾星河。”
又一个私交关照。
老公的人际关系真不是盖的。我想就算是面对布什这种讨人厌的家伙他都能待之以礼。他是广告界出名的冒险家,也是社交界有名的君子。
所以当年他怒揍Peter Wang的事才会成为“爆炸性新闻”。
那是我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看到他发怒。
那时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普通商会。
我陪伴他周旋于朋友和对手中。霍瑞站得远远的,独个儿喝酒。
那一下子,我还恶劣地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悦。
然后,Peter Wang出现。
他也算是设计界的一个小有才气的角色,以乖辟的个性和大胆的作风见称,同时也是个众所周知的Gay,而且风评不大好。
他一到达,就把霍瑞缠上了。那色咪咪的眼神像金鱼便便一样濕漉漉地粘在霍瑞身上,旁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老公的视线不时飘向那边,但碍于正兴致勃勃地跟他讨论着的主人家的面子,又无法脱身。
结果事情就往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首先响起的是Peter杀猪般的惨叫声。
我们马上转过身去,只见霍瑞正毫不留情地把Peter的手倒扭在背上。
Peter的脸红得像猪肝一样,五官全挤到了一块儿。
霍瑞一脸寒色,冷冷地盯了他几秒才松开手,转身离开。
“Son of the bitch!” 伴随着这句狠话,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酒瓶向霍瑞砸去。
“哐!”
我连闭上眼睛的机会也没有,酒瓶就在霍瑞的后肩上炸开了。
霍瑞往前踉蹌了一步才稳住身子。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把手伸到后面,按在肩上慢慢泛出红色的地方。
全场陷入沉寂,只剩下Peter刺耳的声音。
“你以为你是谁啊?摸一下都不行!明明一脸骚包的样子还装清纯……”
老公疾风般从我身旁走过。我无法看到他的脸,却感到莫名的恐惧。
果然。
老公走过去,一把提起Peter,屈膝就是不留情的一顶。Peter抱着肚子,连“痛”字都喊不出来了。老公再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扯起后用力地往膝盖上撞去。Peter的头再被他扯起来的时候远远看去仿佛已经血肉模糊了。我们忘了反应,直到他被一记右钩拳打得横飞出去的时候,我们才从惊吓中被吓醒过来。
我们连忙跑过去。
四五个男士用尽全力才勉强把老公按住了。
这时我终于看到了老公的脸,他的双眼,那像发狂的猛兽一般血红的双眼,是我未曾见过的。
那是一向以沉稳见称的Mr.高吗?
我想安抚他,却发不出声音,只感到全身都是冷汗,冷颼颼的。
“小旋,你是不是不喜欢霍瑞?”
去年老公这样问我。
我拿着杯子的手震了一下。没有作声。
精明如我老公,我再怎么装也没用。
“为什么呢?”老公少有的露出为难的表情。
“因为他会抢走你。”
这句话我当然没有说出口。
一是我自私地不想点穿一些重要的事情。
二是我的确没有资格这样说。
那次我问霍瑞,
“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像介入我和老公之间的第三者?”
他依然平静地看着窗外,只淡淡地反问我,
“你觉得……是谁介入了谁和谁?”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
“因为我爱你。”我只能这样回答老公。
老公不解地看着我,但是他没有逼我。
外面开始透进与人造灯光不一样的光线。
我看看表,五点了。
天要亮了。
那,我该走了。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好地再环视了一遍我们的房间——我们的床,我们的家庭影院,我们的吧台,我们的靠枕……
我要走了,老公。
相信你一下子会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我没有给你任何的前兆。
你一定会很难受,
因为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了,你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你会恨我。
你会想我。
但是,在他的陪伴下,两年?四年?或许六年……
你就能平静地回想起我了。
也许在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上天就给我提示了。
“俘虜-失落”
不管是被你还是被霍瑞俘虜,最终都会失落。因为没有人能得到你们完整的爱。
离开你,我的心永远不完整。
但是我是自私的。
我宁愿要一颗残缺但自由的心。
我走了,老公。
你会记着我吧,你会记住我是爱你的吧。
end
我和他
2002年2月14日,西方情人节与东方情人节甜蜜地重叠在一起。
我向家人come out了。
“我爱上男人了。”我说。
不用像电视里的主角那样不断地被人质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因为我们的饭厅总是非常的安静。这是当军人的父亲的规定。
母亲和妹妹像慢镜重播一样把手中的碗筷搁到了桌上,表情疆硬地盯着我。
我知道,他们在希望我能接着说,“开玩笑的了”或是“说说而已”。
但是我只是任由他们俩盯着,就是没开口。
母亲先放弃了,用颤抖的手掩着脸庞抽泣起来。然后是妹妹,嘴里的饭也忘了先吞下去,就这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给我到医院去把这病给治了。”父亲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这不是病,没法治的。”我说。
真想笑。如果到医院就能治好,三年前我就已经自动自觉地去挂号求诊了。
“不是病?不是病会喜欢男人吗!”火山终于爆发,“不是一般的病就是精神病!你不给我看好,就不用做我儿子了!”父亲用力地把碗筷往桌上一砸,“咣!”地一声巨响,像是砸碎了所有的东西。
母亲和妹妹放声大哭,不知是因为被父亲吓着了,还是在为我担心,还是说,害怕面对这被我搞乱了的生活。
我推开椅子,走回房间,背上床上的大背包。
是的,这个结局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想试试看会不会发生电视上那些奇迹——惊讶、谅解、大团圆。
穿过弥漫着战火与愁云的饭厅,我径直向大门走去。
我担心父亲会突然醒悟,与其让我在外面丢人现眼,还不如打死在家里。
“哥!”幸好冲上来的是妹妹。
“你、你去、哪?”她抽着气问。
“去死。”
“哥!”妹妹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煞是好看。
“回学校,不用担心。”
“我、我……”
我露出所向披靡的浅笑,拍拍她的头,走出了家门。
2002年2月14日,电视上不断渲染的,难得的西方情人节与东方情人节重叠的一天。
我走在街上,心情很平静。就像是往常放完假回学校的每一次晚上一样,反正明天也的确是新学期的开学。
不时有女人像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样用眼光偷眇我。
“美丽是一种罪。”我只能感叹。
又走了一会,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从我发现这个身影开始,我就很是看它不顺眼了。
“这位公子,你已经无家可归了,请你不要还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吗?你就算实在是哭不出来,也稍微摆个感伤点的表情嘛。”我苦口婆心地对橱窗里那个讨厌的身影劝说道。
这时,我看清了橱窗里面陈设着的窗品。
是水晶。
我盯着那个曾经风靡一时的水晶苹果。
他也曾经送过我一个。
我跟他说:“如果你是木川拓哉,我就是松隆子了。”
他盯了我一眼,超级无情地说:“还我。”
“不可能。”
“除非你以后不再开这种玩笑。否则,还我。”
“不可能。”我无赖地说。
他向我走来。不管身形还是力气我都远不是他的对手。
但我是一个有骨气的男人,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我拼死使出最后一招——逃!
那晚我拿着他的水晶球在酒吧街炫耀了一夜。逢人便说“我那死心眼的家伙总算肯向我求婚了。”
伤了一地的心。
打开宿舍的门,柔和的淡黄灯光拂了过来。
淡淡的,却温暖了我被夜风吹冰的脸。
他又只开了台灯,刚刚在写东西吧。
浴室传来水声。
我先把背包丢到空荡荡的床上,再把自己丢到铺着软棉棉的被子的床上。
“要睡回自己的床上睡去。”他从浴室出来,只用毛巾围着下半身,露出像铁板一样的强健肌肉。要是让学校那些疯女人看到,不吐血而亡才怪。
“要么跟我睡,要么睡我的床。”我收回视线,懒洋洋地说。
“你真不起来?”他站在床边。
我干脆把眼睛闭起来。
我感觉到他有力的手臂,一条穿过我的背,一条穿过我的膝弯。然后,我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中。
再之后是在空中自由飞驰的感觉,最后是背部撞在床板上。
“收拾好你自己的床铺再睡。”
“谁说他是外刚内柔的,谁说他成熟大度的?一群瞎了眼的疯女人!”我喃喃自语。
“别吵。”
“哼!”我懒得跟他吵,我累了。看来刚才的家庭宣言还是用了我不少心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