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权力是双刃的剑,有人因剑而生,自然有人因剑而亡——
第一章
亚琛平原的秋日总是以带着森林清香的雾气弥漫于大地之上来做为一天的开始,象是细细的丝线织成的最轻柔的纱似的,一丝一丝的雾气轻轻漂浮,象是山泽女神在阼夜的嬉闹滞洪不小心失落的美丽轻纱,象是小少女一般的杉树则在温软的清风中舒展着修长的身体,用茂密的枝叶羞怯的遮挡住清丽容颜,然后小心的把自己优雅的清香托付给风的精灵。
带着杉树味道的风吹过佛兰兹·冯·西格弗利特——还是少年的奥格斯堡大主教纤细的发丝,带起黑色的波浪,时不时的遮蔽他望向远方的视线——在他注视的正前方就是亚琛——罗马帝国的首都,皇帝的居城。
明天就是罗马帝国奥托二世的葬礼——现在那座城市里的人一定都在为了皇帝的葬礼而纷乱吧?
身为罗马帝国选帝侯之一的少年微微勾起了嘴唇,他把笑声埋在胸膛之中,微微的震动。
而他怀里的小女孩则不解的看着他,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天真的眨动。
“佛兰兹哥哥?”软软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西格弗利特低头,看着怀里和自己共有一个血统的小女孩。
他低头,薄薄的嘴唇抵在小女孩细软的黑色发丝上,和她同样是蓝色,却是如冰冻的天空一般颜色的眼睛在正视前方的时候微微的眯细。
“就快到了……库妮贡德……不需要等多久——前面有着命运要我们决定呢……”
他这么说着,声音恬淡的象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
公元983年,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一个对于古老的贵胄们而言是个噩梦,而对于年轻的冒险者们而言是个值得为之付出生命赌博的时代。
统治了罗马帝国十年,年仅28岁的奥托二世在把自己三岁的儿子扶上德意志国王宝座之后,在意大利被疟疾夺取了年轻的生命,而同时,他野心勃勃的堂兄带着军队逼近了帝国的王都亚琛,威胁着小国王根本就不稳固的王座。
谁会是新任的帝国皇帝?
是年仅3岁的国王奥托三世肯达?还是奥托二世的堂兄巴伐利亚公爵、正值壮年的被放逐者亨利?
无数的贵族都在观望——毕竟,这是一场有关于自己一生荣辱的赌博——它惊心动魄而又充满刺激,它可以让皇族一夜之间成为阶下囚,也可以让最卑贱的人也成为一地的王侯。
象是在参加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所有的王侯都慎重的关注着,谨慎的选择,更多的人是在观望,等待最后的一瞬再把自己的赌注放到权力的托盘之上,换取最大的利益。
亨利的背后有强力的公爵们和侯爵们的支持,而站在看似无力的小国王身后的,是身为王国宰相同时也是七大选递侯之一的美因兹大主教、奥托一世的皇后、小国王的姑妈、小国王的母亲这样四个帝国的实权者——
三个女人、一个主教和亨利的战争使亚琛的宫殿里奏响了争夺、对抗、阴谋、野心的四重奏——
而现在,从遥远的奥格斯堡赶来的少年让这个复杂的乐章又多了一个强力变调的音符——
当西格弗利特带着自己年仅五岁的妹妹库妮贡德走进亚琛的皇宫马格德堡的时候,没有人对这名年仅十五岁的主教抱有任何礼貌上的期待,在向未成年的选帝侯略微点头之后,他们就继续着自己的讨价还价——其中唯一的插曲就是小小的库妮贡德扑向了自己的养母皇太后,这个动人的场面让几名宫女唏嘘不已,当然了,所有人都忽略了皇太后和西格弗利特交换的眼神和皇太后看到他来之后如释重负的表情。
身着黑色教袍的少年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如何,他没有说话,只是按照自己的身份应得的位置坐好,仔细的看那些至少活过他两倍人生的人们彼此激烈的唇枪舌战。
而大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显然没有任何的意义,当自己的哥哥聚精会神听演讲的时候,库妮贡德好奇的左顾右盼,却只能看到桌脚和大人们长袍的下摆。
瞪着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库妮贡德看着那些华丽的长袍下摆在面前晃来晃去,她趁兄长一个没关注到就悄悄的在桌面下移动娇小的身体钻来钻去,用小手拉拉面前一条异样华丽长裙的下摆——
“啊!!”女子的尖叫忽然在争吵异常激烈的大厅中响了起来。象是在滚沸的热油里丢进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争吵的声音忽然终止了,而发现自己犯错的库妮贡德则害怕的跌坐在桌子下面小声的哭了起来。
还没等她的眼泪从蔚蓝色的大眼睛里面流淌出来,一双同样属于孩童的手轻轻的把她从地面扶了起来。
库妮贡德小心的抬起头,看到一名拥有着美丽绿色眼睛的小男孩正温和的对她微笑,而且还小心的给她拂去膝上的灰尘。
看着她蒙着水气的美丽蓝色眼睛,小男孩牵起她的手,礼貌的抬头看着身旁魁梧的男人“父亲大人,我可以带这位小姐出去吗?”
小男孩的父亲——现今围绕着皇位而争吵的主角之一巴伐利亚公爵亨利赞赏的看了一眼儿子,然后点头。
得到父亲的首肯,小男孩把库妮贡德小手握在掌心,然后对着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小脸红扑扑的,库妮贡德偷偷抬眼看自己的兄长,得到兄长一个点头之后立刻忘掉了膝盖的疼痛,开开心心的和小男孩走了出去。
走到有池塘的庭院里,库妮贡德快乐的摇着男孩的手,美丽的蓝色眼睛闪烁着温驯的光彩,她挨着男孩坐下,小小的身子因为信任而软软的,她细声细气“我叫库妮贡德……库妮贡德·冯·西格弗利特……”
“亨利·冯·法斯达。”小男孩简洁的回答,绿色的眼睛倒映着库妮贡德天青石一般颜色的美丽眼睛。
当小女孩和小男孩在洒满阳光的中庭嬉戏的时候,在大厅里决定帝国命运的时刻也终于到来了。
到场的七位选帝侯之中的三位支持奥托三世,而另外的三位支持亨利,最后关键性的一票掌握在一个十五岁少年——西格弗利特的手中。
帝国的命运被一个少年掌握——当大家发现这个荒谬事实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想笑,都紧张的等待年轻的主教决定最后的命运——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可以听到屏住呼吸的声音——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刚才还不起眼的少年,他们都试图从他那没有表情的容颜上读到一些什么,却无从得知——
空气凝结了似的沉重,连从高高的气窗撒下的阳光也因为人类的欲望野心而苍白了起来,象是没有灵魂的幽灵,怯懦的从一张利欲熏心的脸转移到下一章利欲熏心的脸上。
视线都集中在西格弗利特白皙到近乎苍白的清雅容颜上,而年轻的主教则安然的接受所有人的注视,保持着自己一贯恬淡的表情,扳动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良久,象是在考验大家耐力似的,西格弗利特轻轻的扬声“我支持正统的皇帝继承父亲的皇位,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让德意志国王继承不是很好吗?”
淡然的话语击碎了亨利的梦想,他咬牙切齿!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
“因为我是选帝侯。”他淡然的回敬。
“哼!”冷哼一声,亨利转身要走,身上的锁子甲碰撞出粗野的声音,西格弗利特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但是他清冷的声音却成功的挽留住公爵的脚步。
“殿下,如果您想要回到巴伐利亚调兵的话……您可以站住了,我在从奥格斯堡离开之前就已经在多瑙河附近布防——我相信就算是您也无法带着骑士冲过多瑙河的——”
他中计了!!
他早就该想到皇太后以谈判为名义绊住他绝对是有目的的!他就顾着提防美因兹大主教和皇太后的娘家拜占庭帝国的动向了,竟然让一个毛头小子在自己的面前耍了花活!
他脸色铁青,咬着牙不肯说话!
象是没看到他的脸色一般,西格弗利特继续淡淡的说“当然……我们会补偿给您梅泽堡、瓦尔贝克和弗罗泽的广大地域给您,但是,我希望您能够把您唯一的继承人留在亚琛接受教育——学习如何为皇帝陛下贡献心力和效忠。”这么饶有深意的说着,西格弗利特没有任何表情,而听到这里,无论如何也保持不住的亨利公爵一把抓起他的领子!
他象是狮子一般的咆哮!“你说什么?!你竟然说要我的儿子做人质?”
“我可没这么说。”在足以让一群人吓破胆的怒吼声中,年轻的主教清冷的声音镇定自若,不高的声调却轻易的刺透亨利的怒吼,清晰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象皇帝陛下效忠不是每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情吗?”
他这么淡然的说着,一双象是冻结的天空一般的冰蓝色眼睛锐利的凝视着亨利,直到对方气焰褪下的松开了双手。
就在这时,皇太后清雅的声音适当的响起“各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亨利看看皇太后,再看看西格弗利特,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咬住了嘴唇,把万分不满咽回了喉咙。
“总有一天你会被你自己的主人抛弃的!”压低了声音,巴伐利亚的公爵怨毒的对西格弗利特说,而对方只回了他一个淡然的微笑。
小小的少年正在和小小的少女在殿外玩耍,当年仅十岁的巴伐利亚公国继承人看到象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消沉的父亲和一道纤细的身影向他而来的时候,他绿色眼睛里面的稚气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成年人的审慎。
拍拍库妮贡德的小手,他站了起来。
在父亲身后的是一名年轻的僧侣,看上去只大自己四、五岁的样子,却有着一种成人也不及的优雅感觉和森冷的气质。
他没有戴帽子,纤细的黑色发丝均匀的撒在肩膀上,和黑色的法衣几乎融为一体,只在走动的时候带起一种近似于金属光泽的锐利色泽。
他认得这个教士,他是库妮贡德的哥哥,奥格斯堡大主教西格弗利特。
向巴伐利亚的继承人走来的少年主教迈着相当优雅,一看就是在宫廷中受过良好教育的步态,当他在十岁的少年面前站定的时候,一阵无法以言语形容的压迫感在他幼小的身体之中扩散开来。
西格弗利特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尖锐而寒冷,象是斯堪地那维亚被冰封的海洋一般。
被凝视的瞬间有种似乎被寒冷的海水浸泡的感觉,巴伐利亚的继承人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瓦尔贝克侯爵亨利·冯·法斯达大人?”
“是的……”小小的孩子谨慎的回答,一双绿色的眼睛仔细的看着面前年轻的僧侣,然后再看看父亲,却无法得到一点帮助。
公爵粗声粗气的开口“亨利!从今天开始,你就要留在亚琛!而在你回去之前照顾你的人就是这位西格弗利特主教!”
瞬间明白了自己是被当作人质了,小小的孩子立刻调整自己的姿势,礼貌的向西格弗利特行礼“以后就请指教了。”
“我会尽我一切的能力保护您。”少年应对的很得体,而四个人中唯一搞不清楚状况的库妮贡德则高兴的摇动法斯达的手。
“啊!亨利要和库妮永远在一起了!”
安抚了快要高兴的跳起来的库妮贡德,法斯达却凝视着对面年长他五岁的少年。
敌人——现在和未来最主要的敌人——
他给西格弗利特下了这样的一个定义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拥有洞察未来的眼睛,也自然没有人能看出围绕着拥有改变欧洲未来命运的两个少年背后那无限的腥风血雨即将展开——
公元991年(八年后)·亚琛
黑夜。
深邃而带着激狂味道的黑夜。
空气中的分子在癫狂的错乱着,象是要发生什么似的。
丁香的味道在带着湿气的天空下纠结着,忽浓忽淡的漂浮着,让闻到的人逐渐觉得头重脚轻。
皇帝居住的皇宫马格德堡一个房间里面闪动着蜡烛的光芒。
有着一双锐利冰蓝色眼睛的帝国重臣佛兰兹·冯·西格弗利特坐在堆满了卷宗的桌子后面,因为眼神太过冰冷锐利而经常被忽视的清雅容颜上浮动着一层沉思。
过了片刻,他转动着手掌上的鹅毛笔,沉思着开口。
“……也就是说……法斯达失踪了?”
“是的……”他的手下和负责王城安全的侍卫恭敬的回答。
“……不能让他出城。”西格弗利特冷淡的下令。“明白么?绝对不可以让他出城!”
现在巴伐利亚公爵病危,如果扣留住身为唯一继承人的法斯达的话……就可以要挟巴伐利亚,把他们的势力范围赶回到多瑙河一边,最好的话,自己还可以通过外交的斡旋手段把巴伐利亚公国的统治权弄回到帝国的手里。
这么想着,他下令“立刻封锁全城——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擅自离城!”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骨子里的阴狠“无论如何……把法斯达困在马格德堡——”
绝不能放虎归山!法斯达——绝对不是那种会安然的守着一方土地终老的人——
而他的任务,就是排除一切对帝国有害的因子,在它们还在萌芽状态就消灭掉——
他要守护帝国——守护自己的祖国——
——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天上的星空很暗。
几道身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因为没有人而显得异常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带起一阵挟裹着灰尘和纸屑的风。
人影迅速的分散在街道中,而随后追来的人也分散了去追赶。
其中的一道人影逃入了一间靠近皇宫的宅邸,翻进围墙,躲避在不会让人发现的阴影里,少年疲惫的揉了下额角,一双绿色的眼睛看着悬浮在深蓝色天空上的银白月亮。
他算是暂时安全了,不知道那些手下逃的怎么样?
想着想着他就急噪起来。
他的父亲病危的消息传来已经三天了,现在巴伐利亚到底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西格弗利特!就是他下令不允许自己离开,才害的现在他必须要逃跑!
现在满城都应该是追捕他的西格弗利特的人。
他很清楚西格弗利特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软禁他从巴伐利亚的公爵继承中获得筹码——当然,能把自己废掉然后将巴伐利亚并入皇帝的直辖领那是再好不过了——
暗暗的咬牙,法斯达忍耐着肩膀上伤口抽搐的疼痛,一边小心的观察四周——被西格弗利特的人抓到他就完了!
“谁在那边?”就在这时,一道属于少女的娇嫩声音传了过来,一名少女提着裙子的下摆要过来查看的时候,法斯达一个敏捷的闪身,把一柄短剑架到她脖子上。
“别出声,不然我就立刻杀了你。”他冷酷的说,而握着短剑稳定的手指则说明了他不是在恐吓。
背对着他的少女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忽然转头,美丽的黑色发丝拂了他一脸。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蔚蓝的象是海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