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眼泪就是不停地涌出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承认的感觉韩光会发觉?
为什么啊……
柳昱悠靠在韩光的怀里,尽情的哭泣,哭出多年的压抑与委屈。
或许,他是因为终于可以从父亲的阴影之下解放出来而哭的吧?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眼泪,但韩光知道,因为他是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爱
人……
等柳昱悠终于止住了泪水,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去看望被送进同家医院的孟昭阳。
雪白的病房,雪白的衣服,孟昭阳苍白的脸色比这个房间的惨白好不了多少。
“昭阳,你感觉怎么样?”韩光坐到病床边上,关心地看向病床上呆坐的人。
孟昭阳失焦的眸子毫无反应,没有生气的脸孔好像美丽的雕像一样。
这时医生进来了:“你们是孟昭阳的家人吗?”
“我是,我是他的哥哥。”柳昱悠的脸上依旧是平淡的颜色,“他的情况怎么样?”
“患者的身体上有多处人为外伤,再加上受到很大的精神刺激,现在的精神状况很不
稳定,需要住院观察,请你在这里签字。”
“好。”接过医生手里的笔,贴在雪白的纸上停顿,最后写下“孟颜”两个字。
回过头来,他看见韩光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孟昭阳唇角上的淤血处。
“昭阳……”面对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昭阳,韩光只觉得心疼难当,可是,不论他如何
呼唤,都唤不回他的意识,他就好像故意要封闭自己似的。
柳昱悠缓缓地靠了过去,把孟昭阳无力自主的身体揽进怀里,这个原本拥有大好前途
的男人,全是因为孟段天才搞成这样。
“对不起……”如果不是父亲,你就不会受到这么多的伤害……柳昱悠紧紧地搂着孟
昭阳,就好像用力抓住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一般。
深呼吸,抬眼,韩光看见柳昱悠蹙起了眉头,贴着昭阳头顶的唇颤抖不已,缓慢地发
出痛苦不堪的声音。
张着一双无辜大眼的孟昭阳,始终没有反应,仿佛越过眼前的现实,张望着一个不知
名的遥远的地方。
第九章
一个月都不到,连他原本预计的、最后的、属于他们两人的一个月都没有过完。
验尸的结果是:死者由于饮酒过量引起心脏病突发导致坠楼身亡。
孟段天的死在社会上引起很大骚动。
葬礼的时候,柳昱悠冷眼旁观着那群平日里八百年见不到半面的所谓亲朋好友一个一
个哭得跟自己死了爸爸一样,相较之下,他这个真正死了血亲的人,却始终没有表现
出像他们那样深切的哀痛。
还是不能原谅他吗?
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原不原谅的话呢?
逝者已逝,图留下不懂得悲伤的人,在春末微热的风中,忽然觉得迷惘了。
“昱悠,伯父的死因被隐瞒了,对不对?”事后,韩光突然这样问道。
今天的夕阳很红,就好像天空流下了红色的泪。
“昱悠!”韩光再次召唤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柳昱悠。
“光……”柳昱悠没有回头,“这是父亲的愿望。”
“什么?”韩光愕然。
“父亲从三楼摔下来之后并没有立即死亡,他阻止管家叫救护车救,说自己早就生不
如死,并让管家捏造他的死因,不要对外公开事情的真相。”
语毕,又是一阵沉默。
“那验尸报告呢?”
“根本没有验尸,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而已,因为这是父亲临终时的遗言。”
“有钱人就是这样搞特权……”韩光小声嘀咕。
“是呀,我们有钱人就是这样,欺骗世人,把死的说成活的,玩弄别人的感情……”
“昱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光打断他,突然觉得那个笼罩在夕阳余辉里的
背影是那么的陌生。
“多少人盯着我们这种有钱人时看到的东西就只有钞票,所以我们才不稀罕对那些人
付出什么真诚!”柳昱悠继续无理取闹似地说出苛刻的话来,“你现在是不是后悔跟
我这种人混在一起了?”
不是这样的!不想说出这种难以收场的话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昱悠!”韩光从后面抱住他,“没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悲哀的眼神,始终盯着那片燃血的夕阳。
“昱悠……”韩光把声音送到他的耳边,“我不在乎你究竟是谁,对我来说,你就是
你,你是我韩光这辈子唯一的天使。”
“光……”柳昱悠的身体轻振了一下,“管家说,父亲的身体和精神一直被大量的毒
品侵蚀,而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腹部的刀伤,以及坠楼时落地的冲击……”
颤抖的声音哽咽了。
“伯父死前是不是和昭阳在一起?”如果是的话,那么……
韩光觉得怀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父亲死前最后说的是,别怪昭阳,请昭阳原谅他……”哽咽的声音充斥了哭腔。
“对不起……”韩光抱紧了柳昱悠因抽泣而发抖的身体,“都是我不好……下雨那天
,我不该让昭阳一个人回去的,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的……”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柳昱悠转过身来,搂紧韩光,“跑来这里之前,昭阳一直
被父亲关在房里残忍的对待,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见到阳光……会有这样的结果,好
像也不足为奇……”
“别说了!”韩光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可即使他搂得再紧,却始终觉得怀中的这个充
满悲伤和忧郁的人似乎就要离他而去,不再是他属于韩光的柳昱悠了。
“光……拜托你抱紧我……让我没有力气再去思考……”
“昱悠……”韩光依言更加用力地抱紧柳昱悠,可他担心自己的蛮力会伤到他。
夕阳,终于依依不舍地消失在高楼林立地平线上。
柳昱悠闭上眼睛,不再看那一片逐渐变灰的暗红天际。
伸手,主动拉开韩光的皮带,他以行动表达自己的需求与热切。
“昱悠?”韩光想阻止他,却看见一双哀婉的黑眸,仿佛诉说着无限的忧愁。
“光,拜托你,让我精疲力竭,让我没有精神再去思考,不然……我会崩溃的……”
“昱悠……”即使不想沾上趁人之危的嫌疑,即使不想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一骋兽欲
,但韩光依旧无法抵御爱人的主动。
那天的柳昱悠很大胆,激烈的爱抚仿佛要将他的理智残蚀殆尽一般。
“慢点,昱悠,慢……”韩光忙着除去他们的衣物。
炽热的肌肤,随着狂热的吻,紧紧贴到一起。
仿佛遗忘了时间与空间的变迁,眼中只剩下彼此。
心中,只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还是无法抗拒的沉醉其中呀!韩光模糊地想着,随即被柳昱悠的又一个深吻吸去了灵
魂,无法继续思考任何事情。
柳昱悠专注地亲吻着自己最重要的爱人,心中猛然闪现一瞬近乎绝望的预兆,他更加
用力地搂紧了韩光,更加忘我地投入了热情,可那种怅然的忧郁却仍然在摇摆不定的
心湖上抖动,荡漾起无数涟漪,令他每每在炫惑高峰自眼前掠过之后,又再度陷入恶
梦的泥潭中挣扎不休……
那一夜,完全抛弃外界专心于自己的柳昱悠,令韩光终生难忘。
只是,黎明的脚步竟也快得惊人。
地球在不停地转动,新的一天如约而至,即使他们都不盼望那天的朝阳。
精疲力竭了吗?或许吧?
可他为什么还有力气思考“自己是否已经精疲力竭”这个问题?
原来,即使肉体早已精疲力竭,可思考的转动却永无休止。
这转动就像一个枷锁,在朝阳乍现的时候,显得特别严酷。
“韩光,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靠在爱人的身上,柳昱悠缓缓地张开眼睛,看
见自窗帘的缝隙间流入室内几缕阳光。
即使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很疲倦,即使身体累得想立刻就投身梦乡,可精神上的清
晰却令他怎么也无法入眠。
生命中最重要的?韩光无法立即回答。
他这辈子活得有点儿夸张,曾经把昭阳当成过心目中的第一位,可是现在变了。
世界在变,时间在变,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那么,对现在的他来说,什么是才是最重要的呢?
昱悠,你会离开我吗?
我可以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爱人吗?
韩光想问,却开不了口,一切的犹豫与不安都哽在喉咙里,让他无法把心中的问题问
出来。
任何人都无法立刻回答这个有些突兀的问题吧?
柳昱悠静静地思索着,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对他来说,韩光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
爱人,为了韩光,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一切,即使是他对韩光的感情。
为什么这么爱他?为什么爱他超过自己?
他猜不透,可他觉得,如果爱有了所谓的理由,那么那份有理由的爱似乎就没有看起
来那么纯粹了。
是这样吗?
再度闭上眼睛,试图忘记人间的一切忧愁和烦恼。
“昱悠,你会离开我吗?”轻抚着贴在自己胸口的发丝,韩光知道柳昱悠已经沉沉睡
去。
他的问题无人理会,就像他心中的不安,即使在紧紧拥住柳昱悠的时候,他仍会觉得
,仿佛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消失于他的世界之中。
不敢闭上眼睛,害怕再度睁开的时候,身边的爱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到了那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精神异常的孟昭阳失踪了!?
才半天的时间!?
医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他的身影!
韩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出言不逊地骂到了护士长的头上。
“韩光!”柳昱悠蹙眉,扯扯韩光的袖子,“到孟宅去找找看吧!”
“嗯……”韩光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景物,投向远方。
咬唇,柳昱悠拉着韩光上了孟家的汽车。
这是韩光第一次亲眼看到奢华的孟宅——一个幽静的地方,有绿树青草的环绕,有芬
芳花香的熏染,从大门到主屋的林荫道,坐车也要五分钟。
柳昱悠的到来令管家十分欣喜,忙着张罗着他们的茶饮。
“就是这间屋子……”柳昱悠带韩光来到三楼最大的房间。
房间很整洁,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与外界的联系是一座欧式阳台。
“就是在这里,我度过孤独的童年,差点被父亲强暴……”深吸一口气,“也就是在
这里,孟昭阳成为第二个受害者,而那边的阳台就是父亲坠搂的地方。”语气平淡得
出奇,仿佛在诉说的完全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韩光低下头,突然觉得没有经历过那种深刻伤痛的自己,对外界所有的恩惠都抱着理
所当然的态度,简直是幸运到可耻的人。
“少爷,您终于决定回来了吗?”管家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房间门口,显得有一些沧
桑。
柳昱悠沉默以对。
“少爷,不像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孟氏的经营一直不是很好,昭阳少爷来了之后才渐
渐好转,到了现在虽然已经基本上了新的轨道,可如果这时候群龙无首,下面的人合
谋起来,孟氏的未来将成为难以估量的未知数,希望少爷可以尽快回来主持大局!”
“您知道的,我不懂经商。”柳昱悠所热爱的仍然是艺术道路。
“可少爷不能弃家业于不顾!”管家的声音有些激动。
“孟昭阳呢?他没回来过吗?”虽然遗嘱上唯一的继承人是自己,但是他想留住孟昭
阳,把父亲承诺过他的东西还给他。
“昭阳少爷自从住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里留下了太多的伤感记忆,所以不想再踏入半步了吧?
“会去哪里呢?”柳昱悠自言自语道。
“海边!”韩光突然从阳台冲回室内,抓住柳昱悠的肩膀,“昭阳一定去海边了!”
“昭阳少爷的确在海边买过一座别墅……”管家思索道。
“地址呢?快把地址找出来!”韩光激动地对管家大喊。
柳昱悠再度收拢了眉间,在韩光回过头来看他时候又立刻挤出一个浅笑给他。
为什么这么在乎孟昭阳?虽然他很嫉妒韩光对孟昭阳的在意,但理智告诉他,这一切
都是应该的,因为他们孟家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匆匆告别这座几年来没再光顾的“家”,心中的感触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反而平淡
的出奇,仿佛他昨天还自这座华美的宅院离开一般。
“昱悠,你会回孟氏吗?”去海边的路上,韩光忍不住开口。
原来他听到了……
“你希望我回孟氏吗?”柳昱悠侧头,幽幽地望着韩光眼里的探询。
“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我只希望你快乐,昱悠,真的,不论如何,我都希望能陪在
你的身边,直到永远……”将身边略显寞落的人拉近自己,韩光轻轻地对他倾吐心声
。
“嗯……我们一定会找到昭阳的,然后好好补偿他。”柳昱悠柔顺地偎近韩光的身边
。
他安慰似的回应,奇迹般地抚慰了韩光心中的不安与焦躁。
经过漫长的旅程,闻到咸咸的海风,当碧蓝的海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韩光不期
然地忆起了曾经的诺言——
“将来,我要在海边买一栋大房子,然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住在里面,我要给你全世界
最好的……”
原来昭阳一直记得,记得他们俩关于大海的梦想……
黎明的海滩很安静,刚刚自海中跃出水面的朝阳将暖洋洋的光芒洒向人间。
那正是他们曾经勾勒过的梦想,那座临海的建筑,仿佛遗世而独立,只是比他们当年
的想象更为华丽。
然而,这个早已过期的梦想,在时过境迁的此刻出现,唐突得令人觉得恍惚,美丽得
令人觉得伤感,即使韩光曾无数次期待它的重现。
眼睛,不禁感到酸涩了。
“昭阳是爱你的。”这是柳昱悠到达那座别墅时所说的唯一的句话。
这样一处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又何尝不是他的某一个梦想呢?可是,已经有人在他
之前做给韩光看了……
韩光只有刹那不解,然后就陷入寻找昭阳的紧张之中。
别墅的大门敞着,里面却没有人,客厅的音响还开着,放的是早已过时的、他们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