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我知道!麻烦。”
“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了,还嫌麻烦?”
“都几点了?那人怎么还不来?”
蒋捷再也呆不下去,狠下一片心肠,推门走了进去。
26
“意向书上每一个条款,我都解释过了,”蒋捷坐在周正的对面,说,“当然很多细节,还是应该回去详细看看,有问题随时可以问我。尚金先生很有诚意合作,有意见的地方,尽管提出来,这只是个计划书,还有一定修改的空间。”
周正坐直身子,左腿搭上右腿,一只手托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蒋捷,整个人已经从意外重逢的震惊里调整过来。他一边听着蒋捷故作镇静地大谈公事,一边肆无忌惮地观察着他。细长有力,完美如钢琴家一样的手指,随着逐条解释,慢慢地推动奶油色的文件。消瘦之后,尤显尖尖的下巴,长睫后的眼睛里,自信背后那随时要崩溃的脆弱......江山怎么还能告诉我,他过得很好?周正觉得一股本来微弱的恼火,从四肢百骸集中起来,越发来势汹汹,说话的语气里已带着怒气:
“我没有意见。”
蒋捷抬眼看着他,好象暗暗吸了口气:
“涉及的金额这么大,还是回去仔细考虑比较好,佣金和投资种类......”
“我说,”周正重复说,“我没有意见,你们可以起草合同,准备好就签约。”
“噢,是这样?我马上和尚金先生联系,确定签约时间。”蒋捷没接待过客户,也不知道谈成以后怎么办,是有别的节目呢?还是直接送他走?“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想和你谈谈。”周正没等蒋捷回答,“江山,你出去等我们。”
“噢,”江山走过两人身边的时候说,“你们两个好好谈,我还要声明,今天这事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可没有时间给你们搭桥牵线。”
说完,施施然走了出去。
贵宾会议室清凉的空气里,漂浮着夏日正午雪白的光线。窗前高大的盆栽棕榈,墨绿的枝叶一片沉默,连角落里的排气扇,转个不停,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红木的落地钟,滴答不停,钟摆的每一次移动,赤轮每一次交错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以为你过得很好。”周正先打破沉默。
“嗯,没你过得那么好,红光满面,精神矍烁,正哥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周正言语里潜藏的怒气,让蒋捷心里本来压抑到不能负荷的思念里,有种类似委屈的情绪在发芽。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
“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你看你,就剩一把骨头了,值得吗?”
蒋捷微微侧脸,胸口给一团不明物赌上,他点了点头:
“呵,我本来以为值得的,现在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没有必要再谈,”
蒋捷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说着站开一步,哪知道周正忽然发力,抓住了他的胳脖,顺手一扯,蒋捷觉得脚下给人一绊,天眩地转的瞬间,已经给周正压在沙发上,胸口给那结实手臂严实实地格住,周正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你怎这么不知好歹?就那么认死理儿?我以为你看开了,原来你还是那个笨蛋!”
“碰”地一声,蒋捷一拳打在周正的口鼻之间。周正没留神,闷哼着接了这一拳,鼻血飞溅。蒋捷手脚用力,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掀了开去。
“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你说我是笨蛋吗?你这个懦夫,你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胆小鬼,缩头乌鬼!”
周正起身的速度之快,蒋捷还没见他动,自己的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我他妈好心赚个驴肝肺,为你着想的事儿,怎么就说不通!他妈的一个黑社会有什么好?有今天没明天,你跟着我有前途吗?”
蒋捷惹着腹部的巨痛,直起身子,学着周正的样子,全身力气都集中在右手,朝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周正狠狠打过去,
“我高兴,你管得着吗?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怎么了?谁用你好心?”
说着,他一脚踢在周正的膝盖,趁周正栽倒,欺身压上去,双手开弓,拳头毫不留情地落下去。周正完全不躲,挥拳就上,两个男人在放弃防守的情况下,一面接受对方的进攻,一边毫不保留地回击,滚打在一起,碰翻了茶几,从沙发上翻打到地上,计划书飞散,遍地都是,瞬间一片狼籍。
“为你好还不领情,蒋捷,你这个混蛋啊你!”
“你凶什么凶?没心没肺,你才是混蛋,你跑哪儿去了?为什么躲我?”
“鬼才躲你!”
“你就是鬼,你是自私鬼!还装成圣人嘴脸,谁信你啊?”
“妈的,你说什么?”
......
茫无目的地撕打,无止无休地发泄,心里堆积的重重压抑本来在身体里野兽一样叫嚣,却在奋力挥拳和沉闷疼痛里,慢慢驯服下来。
论打架,蒋捷的确不是周正的对手。此刻他终于给周正压在身下,四肢呈“大”字状给周正锁得死死,一寸也不能移动。
“你服不服?”周正的脸离蒋捷本来只有半手的距离,忽然想起以前跟蒋捷打架,这家伙用头偷袭过他,连忙把脸往后挪了挪。
蒋捷的嘴抿得很紧,却不说话。
“你说,服不服?”周正再问了一遍。见蒋捷还是没理,他手上用力一提蒋捷的上臂,在肩膀的关节上稍一施力,蒋捷的脸上果然呈痛苦色,眼睛忽然潮湿,水汪汪一片。蒋捷清醒时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连分手的时候也没有。周正一下慌了神,连忙松了手,从蒋捷身上下来,
“喂!我可没用力。你别吓人!”
蒋捷把脸扭到一边,躲开周正的注视,觉得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跌落在地板上。
“要么就别哭,哭了就别怕人看!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周正嘴上硬,手却不自觉地抹上蒋捷的眼角,那里湿了。
“你说我想哭就哭,你不笑我。”
“我,我哪有笑你啊!”
蒋捷翻身起来,背着周正弓背坐着,不再说话。周正觉得背后的身体开始只是轻抖,慢慢似乎痉挛起来。
“蒋捷,你怎么了?”他转身问。
“五百六十三天。”
“什么?”周正的手圈着蒋捷颤抖不止的身体,“你说什么?”
“你离开我,五百六十三天了。”
蒋捷的脸不正常地红晕着,蜷着身子歪在周正的身边,脑袋搭在他的肩头:
“周正,你凭什么可以离开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还跟我打架,欺负人。你是不是心虚?你觉得因为你的原因,我才过得不好?对不对?”
周正觉得怀里的身体越来越热,手掌摸上火热的额头,果然已经烧得很厉害。心里给一股无名的酸楚浸染,周正几乎叹着气,低低说了句:
“蒋捷你怎么,这么傻?”
27
“他的身体遭受过重创,当时可能用过特效药,所以一般的抗生素对他没什么作用,”请来的医生离开前说,“没有病历的话,还是联系他以前的主治医生比较好。”
周正皱眉看着床上的蒋捷,入夜后持续高烧不退,连医生也束手无策。此刻蜷着身体歪在被子里,一言不发地,只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有没有你主治医生的电话?”
蒋捷摇摇头,抬眼看看墙上的钟,声音虚弱,“很晚了。”
“知道这么晚,还发烧生病折腾人啊?”
蒋捷撇了撇嘴,“还不是给你打的。”
“还敢恶人先告状?”周正指了指自己青紫的嘴角,“打人不打脸,你这点道德都没有。”周正往床里推了推蒋捷,自己坐在他身边,“快说,现在得怎么办?”
“跟你说了没事儿,你偏不听,我经常这么折腾,睡一觉就好了。”
周正低头,手轻轻地抚摸上蒋捷的额头,热度好象真的降了,“没看医生?怎么会这样?”
“心理性发烧,吃药打针都没有用。有没有水,我口渴。”
“我去问问江山。”周正跳下床,“我对这里也不熟。”
“江山也在?”蒋捷有些诧异。
“这是他家,他能不在?”周正拉开门走了出去。
蒋捷下午的时候因为高热抽搐,只知道周正用窗帘卷着他,把他从公司大厦“偷”了出来,还真没注意给运到哪里,原来是江山的家。他四周看看,家俱现代风格很浓郁,是象江山的品味。周正转眼回来,把一杯水递给他。蒋捷接过来,问道:
“为什么到这里来?”
“湖滨的房子我卖了,下午着急,就带过来了。”
“噢,”蒋捷老实喝水,觉得本来如同灌了铅一样的沉重的头颅这下轻快很多,身体也不再那么难受,某人还真是良药呢!忙着喝水的嘴,在玻璃杯后面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
“你刚才说,那个什么,呃,心理性,发烧,是怎么回事?”
“后遗症,慢慢会好。”
“除了发烧,还留了什么病根?”
“可多了呢!”蒋捷看着周正刚刚松弛的脸色又紧张起来,轻笑一下,“吓唬你呢!其它都很好,就是那时躺在医院里,天天都在想,可能明天,明天你就能来看我。”蒋捷说着叹了口气,“可是,苦肉计也是白搭,你根本没打算理我,是吧?”
周正发现蒋捷的脸色虽然还带着病态的潮红,眼光却清明起来,比下午的情况好转很多,心里想了一下,毫无保留地问出来,
“心理性发烧?是想我的时候,就会发烧吧?”
静寂中听到破裂的声音,蒋捷没说话,双臂撑着靠着床头而坐,感到周正的目光正贪婪地在自己的身上逡巡,从下至上,在领口处徘徊不去。一阵热潮,犹胜先前的发烧,从最细小的神经末稍一路攀升,汹涌之势不可挡。蒋捷需要通过粗重的呼吸,来排解身体里正在膨涨开来的,欲火。
“你,硬了。”
不知何时,周正的脸已经凑到自己耳边,声音吹气一样,落在自己滚烫的皮肤上,竟是说不出的舒服。蒋捷慢慢转过头,仔细端详着周正坚挺的轮廓,那夜夜在梦中出现的倔强的眉眼,高傲的鼻子,霸道的双唇,还有鬓角浅白的一道疤......这个男人虽然有些鼻青脸肿,却还真是英俊。
“你也是。”蒋捷的手指缠上去,不轻不重地环绕。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发烧了,”周正的双手伸进蒋捷的上衣,握住他纤细却柔韧有力的腰肢,“是欲火焚身了吧?”
“你说是,就是吧!”
周正有些吃惊,蒋捷在床上向来羞涩,欲望也要好一番工夫才能调动起来,今夜的他怎么会这么不同?周正的嘴唇凑上去,轻啄细取间已经能感到蒋捷好象要破笼而出的欲火,他稍稍向后撤了一下,盯着蒋捷的双眸:
“你该不是,一直禁欲吧?”
蒋捷的脸更加红艳起来:
“好几次,都忍不住,每到那个时候,就,拼命恨你。”
蒋捷和周正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声音消遁在沉重的呼吸中,脸模糊在短短的焦距之间,唯一清曦的是,两个人对彼此,都已经迫不及待。周正双手托着蒋捷的后背,身子压了上去,两条交错的汗湿的身体在昏沉的灯光之中,发了疯般地爱着彼此。夜色深沉,天上却还有星辰,更加称得人间丈量不尽的,重重黑暗。
阳光灿烂,湖上的清风仿佛天然冷气,带来盛夏里难得的凉爽。周正看着蒋捷从马路对面,一边小心避开车辆,一边冲着自己的方向微笑,那另人眩目的笑脸,转眼到了眼前。
“传真收到了吗?”他一上车就问。“修改后的计划书啊!”
“条款有变化。”
“你投了那么多的钱,俑金是可以减低的,还有,虽然你是不会怎么管,主动权还是要留给自己,防着尚金如果刻意做什么愚蠢的决定,你随时有否决的权利。上次给你看的那个计划有些苛刻的,我跟上头反应说你有意见,所以修改了一下。”
“哟,”周正取笑,“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我知道哪是里,哪是外。”蒋捷笑了,“你钱要是真的没地花,也不用给尚金,他的钱也够多了,可以留给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早知道和你合作啊,正好让你学以致用。”
“不行,我一个学生,懂的有限,尚金可老道呢!啊,对了,他还让我问你,在纽约举行签约仪式行不行,他的总部挪到纽约了,估计你算那里签的第一个大客户吧!”
“我想想吧!”周正抬手看表,“想去哪里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家。”
蒋捷看着周正的车尾灯闪了闪,转了个弯,终于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嘴角,转身往公寓走去。那夜之后,他们很有默契地不再提以前的事情,好象刚刚认识,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为什么那么容易原谅我?”周正问过他。
“谁说我原谅你了?”蒋捷说的时候没能忍住“吃吃”的笑。
“我再也不会躲你。”欢爱之后,周正揽着他的肩膀很严肃地说,“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办完,会给你个交待,看看能不能取得你的原谅啊!”
蒋捷知道,周正一定是有什么麻烦,他向来敏感,沈兵的担忧,江山的暗示都不能逃开他的眼睛。可是,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周正,我的心里有遗憾有难过,却没有,恨过你。想着就要和周正时刻并肩,蒋捷心中喜悦,一边走一边把衬衫的下摆从裤子里拉出来,感到温凉的夜风瞬间鼓满,是让人言之不尽的欢畅。可是,他的脚步却忽然慢下来,一辆警方专用的“福特”车停在公寓前的马路边,林源怎么会在这里?蒋捷躲在一边,掏出手机给小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晚可能要加班,不回去了。果然不久,林源就走了出来,开车离开。蒋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不想见林源,至少他还没准备好。
28
“傅文瑜留下来了。”
小钟把林源送来的宵夜草草推进微波炉,拿出两只碗,一边用勺子敲碗等,一边跟身边的蒋捷说话。洗碗机坏了,蒋捷正在清理水池里堆得高高的盘子,忙碌的双手稍稍停了一下,想了想才慢悠悠回答:
“那不是很好?她一直想留下,什么工作知道吗?”
“没说,不过好象挺强,工作签证两个星期就下来了。还没见过签得这么痛快的,博士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你别洗了,吃完再一起来。”
小钟自己捧了一碗,坐在沙发里“嗤溜嗤溜”地喝,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请柬,“华商中心有个周年庆典活动,送了请柬到中华学生会,有你的,嘿嘿,我也有。”
蒋捷放下手里的碗,从喜笑颜开的小钟手里接过请柬:
“我不是中华学生会成员,怎么会发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