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个男人是同志都没关系？」

安妮耸耸肩，像个小女孩似地吐了吐舌头。

「韩，你不笨，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也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安妮喝了口茶，「不过，不管如何，今天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她转过脸，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然后凑上来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下！

「韩，谢谢你！还有，我是真的很希望我的女儿们能有一个这么迷人善良的『爸爸』喔！」

送走安妮和她的小女儿之后，韩的心情还处在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里。

他不否认，安妮的提议的确很吸引人，而且她提到了他的双亲，和双亲关系冷漠，甚至断绝联系，一直是他很遗憾的事情。

但是这么做，真的就能把那些关系修补好吗？

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上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才回过神来。

对了，出神了这么久，他都忘了安柏还被关在卧房里呢！

急急走到厨房，拿起那盘预留下来的烤鱼，然后又走到异常安静的卧房门前。

韩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先敲敲门。

「安柏？安柏？客人走了，你可以出来啰。」

卧房内没有声音。

韩等了一会儿，便伸手打开房门。

「安柏？」

卧房内没有安柏的身影，只有冷风不断从打开着的窗户外灌进来，窗帘被风吹得飘扬起来，不时裹上一些洁白的雪花。

安柏不在了。

初冬夜里，公园的池塘边，坐着一只黄猫。

黄猫显然坐在那儿有段时间了，因为它的头上已经有好些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黄猫在看着已经结冰的池塘面，藉着月光，它可以在冰面上隐隐约约见到自己的身影。

它还剩下多少日子呢？

一个月是多久？一个星期？那一天呢？

明明知道自己就快要死去了，明明也知道自己很舍不得离开那个人，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那种又悲又苦又好委屈的情绪，让它不敢去面对那个人？

乌云散去了，雪花突然停了下来。

黄猫突然动了动，抖落身上的积雪，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光，柔柔亮亮的，甚至让它有种温暖的错觉，仿佛是女神的手，正在轻抚着它的头。

身后的积雪传来脚步声，黄猫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尾巴，并没有想逃走的意思。

它想，它知道是谁来了。

「小乖乖，你真的很难过喔？」

黄猫点点头。

「来。」

微凉的手指轻轻在黄猫的眼皮上点了一下，下一刻，晶莹剔透的温暖泪珠便从那双琥珀色的大眼上落了下来。

「今天晚上，我赐给你能伤心哭泣的能力。」女神的声音轻叹着，然后消失在再度出现的飘雪中。

一颗又一颗的眼泪从那双曾经不识爱情愁苦滋味的琥珀色眼眸落下，眼泪是温暖的，即使落在了地上也没有结冰，而是汇聚成了一潭小小的水洼。

这是什么？这就是「哭泣」吗？

它从来没有因为悲伤而哭过，也不知道要怎么主动哭出来，只有偶尔当风把讨厌的沙子吹进眼睛时，它的眼睛里才会涌出这样的液体。

但却不曾这么汹涌过。

心里的闷痛还有无法化开的嫉妒，仿佛融化成了这火烫的泪水，从眼眸中不断涌出，然后落下。

黄猫就那样哭泣着，静静的，一点都声音都没有。

飘过的白雪仿若女神的喟叹，轻轻的一声又一声，回荡在空旷的公园内。

已经三天了。

安柏还是没有下落。

从那天之后，安柏就像是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不管韩用尽什么方法寻找，都没有找到。

韩简直要急疯了！

安柏到底怎么了？

是贪玩跑出去出了意外？还是只是纯粹在怄气？

已经是冬天了，现在甚至每天晚上都会飘点雪，韩很担心安柏会不会在哪里饿着了、凉着了，或是被其他人类欺负？

他担心得连觉都睡不安稳，甚至还会把窗户打开，不顾半夜冷风飕飕，只因为怕安柏回来了却找不到路进来。

他也吃不下什么东西，那盘留给安柏的烤鱼，还用保鲜膜包得好好的，放在冰箱里，即使已经不新鲜了，但他就是舍不得扔掉。

仿佛一扔掉了，安柏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韩很自责，他知道前几天自己可能做得太过分了一些，他完全以人类惯有的方式去思考，却忘了安柏并不是人，而是一只猫，而且还是一只在外面讨生活的野猫，安柏的生活习惯和想法，其实都和生活安定的人类，格格不入。

韩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之前不体贴一点？

而为什么，总要在失去之后，他才知道珍惜？

他连日来失魂落魄的模样自然引起了其他同事的注意，身为他好友的路易当然也发现到了，可是不论怎么问，韩的答案都是一样：因为他的猫不见了。

好些家里有养小动物的人，多少能了解韩的心情，也有人自告奋勇帮韩去找猫，但都徒劳无功。

当一只猫刻意想要躲起来，不让人找到的时候，全世界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韩很难过，有时候甚至会红了眼眶，而这些也被另外一个男人看在眼里。

沉默的高大男人站在办公室里，隔着百叶窗的缝隙，偷偷看着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桌前的韩，平日爱笑的面容如今只剩下担忧和不安，饱满的脸庞也消瘦了不少，而且眼睛下方也出现了浓重的黑眼圈。

约翰就那样看了很久，直到他下了决心。

队长办公室的门打了开来，高大伟岸的男人踩着重重的步伐走了出来，停在韩的身边。

韩却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颔了颔首，便又低下头去想别的事情。

以前韩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会眼睛发亮，而且还会有些不自在，有几次约翰甚至见到了韩的耳朵开始发红。他当然知道韩喜欢自己，也知道他喜欢自己喜欢到几乎无法自拔的地步。

他不是不喜欢韩，只是他有一个秘密，使得他无法去接受韩的感情。

但当他现在见到韩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明显转变，不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时，还是有些吃味。

约翰故意咳嗽了几声，正埋头吃汉堡兼逛色的网站的路易先听到了，抬起眼，见到一座山似的男人就站在韩身旁，吓了一大跳，一口汉堡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他！

路易涨红着脸，一把捉过可乐便跑出去了。

难得约翰自己开窍，跑去找韩搭讪，他这个电灯泡还是能闪就闪，而且越快越好！

希望约翰能让韩的心情好一点啊，看韩这几天这么伤心又失魂落魄的模样，要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因为爱猫走失了才这样，路易绝对会以为韩又被哪个男人狠狠抛弃了呢！

约翰又咳了几声，韩才慢慢抬起脸，眼眸里满是不解，像是在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韩，我有事要和你说。」约翰的声音低沉沙哑，非常有磁性。

要是在以前，韩一定兴奋得全身发抖，说不定连话都讲不出来，但现在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无精打采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约翰离开了办公大楼。

他们来到附近巷子里的一间小酒吧，现在才下午，酒吧刚刚开张，老板还睡眼惺忪，一面打哈欠一面替他们递上海尼根啤酒，然后继续打着哈欠，回到仓库去整理东西了。

约翰很沉默。

虽然他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但今天的他却比平常还要紧绷，只是一口又一口地静静喝着啤酒，连心思一直放在安柏身上的韩，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约翰，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情吗？我现在还在执勤，要是等下出事了——」

「我很快就会说完。」约翰的声音有些僵硬。

韩点点头。

但他等了三分钟，约翰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约翰，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他有点不太耐烦地问。

约翰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你有了情人对不对？」

韩很惊讶约翰突然这样问，以致一时半刻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约翰深呼吸一口，又刻意清了清喉咙，才有些不自在地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讨厌你。」

韩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约翰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韩，不瞒你说，我虽然离过婚，但这些年来我也怀疑过自己的性向。」约翰很紧张，手紧紧握着海尼根绿色玻璃瓶。

韩看着那可怜的玻璃瓶，几乎已经能听到玻璃迸裂的可怜声音。

「我……还算蛮喜欢你的，可是……」又是咳嗽声，「可是我想我可能不适合 你……」

韩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他为什么见到约翰黝黑的脸庞上出现了疑似害羞的暗红？

……有点诡异。

「为什么不适合？」终于勉强被约翰的「告白」转移了注意力，韩趁势追问。

约翰这时却转过了头，不敢直视韩，然后猛灌啤酒。

「约翰，」韩拍了拍他黝黑粗壮的手臂，「你的啤酒早就喝完了耶。」

第一次见到约翰这样扭扭捏捏的模样，韩觉得很新奇。

约翰又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轻声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小，韩听得不是很清楚。

「你说什么？」

「我……喜欢XX。」

「嗯？？」

「我说我——」声音一开始大了些，到句尾又弱了下去。

「约翰你到底是——」

「我说我比较喜欢被人压在下面做！所以我不适合你！」

韩愣愣地看着约翰，花了好几秒消化刚刚听到的内容。

呃，这个身高一百九十多公分的强壮男人，有着媲美健美先生的手臂肌肉，还有夸张的胸肌和八块腹肌，理着平头，肤色黝黑，十足十阳刚味……但是他说他是受，不是攻！？

「妈的，你发呆发够了没？」约翰瞪了他一眼，那凶狠的模样简直就像黑帮老大，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床上妖娆呻吟的小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刚芭比？

韩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他马上就发现约翰的脸色变得铁青，于是急忙收敛住自己的笑意。

「约翰，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对我这么坦白，让我很受宠若惊呢！」韩苦笑着摇摇头，又说：「是的，你没说错，我是有了情人了。如果是在以前，听到你这样据实以告，我大概会觉得幻灭，说不定心还会碎成一片片的喔！毕竟我喜欢你的强壮，喜欢你的阳刚味，怎么样都不会料想到，原来你喜欢当下面那一个。」

约翰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似乎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个秘密。

但韩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想告诉我这件事？」

约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难道是因为你在关心我吗？」韩恍然大悟。

「我只是想帮你减轻一些负担而已。我知道以前你喜欢我，但我的态度一直不明确，让你吃了不少苦。」约翰这番话倒是说得诚意十足。

韩听了很感动。

他伸出拳头，哥儿们似地在约翰坚硬得像铁块似的臂肌上捶了一下。

「约翰，说老实话，我其实不太介意谁在上、谁在下。虽然你的体格和我相差很多，但我想在床上，只要你乖一点，我还是能应付的。」韩说完哈哈大笑，但随即又停住了笑。

「只是，你现在有了别的情人，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约翰替他把话说完。

韩默默点点头。

但是他的情人，现在在哪里呢？

第九章

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还是没有安柏的下落。

韩也跟着几乎失眠了一个多星期。

强烈的自责与愧疚，让他寝食难安，甚至连工作的表现都开始出了问题。

同事们问他怎么回事，他也支吾着无法好好回答清楚——总不能说是因为他的爱猫走失了吧？

虽然大家都喜欢小动物，但为了一只猫而耽误工作就太夸张了。

可是他又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的情人失踪了，一听到「失踪」，这些人哪有不报警的道理？而目警局就在消防队办公大楼旁边呢！

虽然路易很担心他，甚至连约翰也要手下多照顾一下韩，但还是于事无补。

韩还是很严重地心不在焉，也快速憔悴下去。

这一天就和这一个多星期以来的其他天一样，韩像失了魂似的坐在位置上，眼睛直盯着电话，好像在等着电话响，但其实他心思根本没放在电话上，而是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半个多小时前，约翰与路易带着其他队员去一处着火的冷冻食品仓库救火，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小猫两、三只，有的人在看报纸、有的人上网赌马，剩下的一个人，也就是韩，则是看着电话发呆。

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很悠闲的模样。

「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真的响了起来！

韩像是被吓到了，整个人差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身材也很高壮的麦可一个箭步冲过来，接起电话，粗吼了几声之后又把电话摔上，然后拎着韩就往停车场跑。

「……麦可，你要带我去哪里？」

「失火的仓库火势太大了！队长他们控制不了，要我们加派人手过去！我看你一早上都没事，光在发呆，出去透透气也好！」

说话之间几个人已经从二楼的钢管跳下，直接来到停车场。

「韩！你去开云梯车！队长说试试看直接从高空用水灭火！」

虽然心里还是很难过，但身为消防员的使命感让韩马上跳上了车，只是当他的眼光扫过麦可的车子时，心不住又沉了一下。

车子上那一排排干瘪的大水管，又让他再次想起了安柏。

在那个魔魅诱惑的晚上，他和安柏就在那上头，欢爱了一次又一次……安柏！你到底在哪里？

你这可恶的家伙！居然让我这么担心！

等我找到你，一定会有你好受的？

我绝对要把你做上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气完之后，韩又重重叹了口气，趁着空挡把头抵在巨大的方向盘上。

生气又有什么用？

他现在连安柏到底在那里都不知道啊！

自己一向对于安柏的存在与付出，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对安柏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连要去哪里找他都不晓得。

后方响亮的喇叭声把韩震回现实，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要自己振作起来，然后脚下一踩油门，率先把云梯车开出了停车场。

这场火异常得大，三座相连的仓库几乎都要烧光了，但仓库里置放的都是一些可燃物质，火势一时半刻还无法控制，更糟糕的是，火灾发生的时候，在仓库里还有不少的搬运工人，现在都还被困在火场里。

消防员里里外外忙得满头大汗，满脸黑灰，工人们的家属在见到电视新闻报道后也连忙赶来，有人急着想要往火场里冲，却被消防员和警察拦下；其他还有好些看热闹的人，而且连媒体也跟着出现了，一台接着一台的SNG车开了过来，记者们一字排开，摆出阵仗，报导最新的火灾消息。

韩的云梯车一起到，路易便跑了过来，站在车下对他大喊：「韩！约翰要你搭云梯从高空中洒水！你体重算是我们队上最轻的，就靠你了！」

韩点点头，披上防火外套后便俐落地跳了下来。

靠着其他队员的帮助，韩很快就拿着水管，坐上云梯车，慢慢往仓库上方移动。

火势很大，风长火势，韩很快就感受到火苗的炽热高温，汗水开始在衣服内冒了出来，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有些模糊。

他深呼吸一口。

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状况，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他千万不能搞砸！

强大的水柱从他手上的水管喷了出来，大量的水开始从高空喷洒在着火的仓库上方，被水浇熄火花的地方一下子冒出许多炽热的白烟，韩眼前突然见不到东西，这时云梯车突然晃了晃，他差点站不住脚！

韩这时候还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