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人多,走近这边都快转不开身了。房律把驴车拉到棚子后面,栓好了驴才过来。一个伙计拖过长条木凳让他们坐下。
房律说:“先来两碗面吧。”
“好来!”伙计转身忙活去了。
卫祝看看同桌的几个,都是一人捧着一碗面,看来这集市上也不能讲究什么吃的了。等的无聊,他就四下看周围做生意的。忽然看到一个奇怪的事,只见一个买东西的拿出块瓦片递给卖东西的,卖家从一个口袋里倒出一堆瓦片、陶片一一试着对。
卫祝奇怪的指指那边:“这是做什么?”
房律看了一眼,笑着说:“噢,那是上一集买东西的没带够钱,就拿个瓦片一砸两半,一人一半,对上了好给钱的。”
“啊?”卫祝知道有赊帐这一说,但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赊法的。
这时那卖家找到了对上的半片瓦,买家就数了钱给他,卖家就把两片瓦丢到一边,剩下的再装起来。
“真是太淳朴了……”卫祝咂咂嘴,摇着头叹息:“想都想不出来呢。”
房律敲敲他:“嘟囔什么?面好了,还不快吃。”
卫祝其实嘴巴没怎么闲着,这会有点吃不下,他用筷子搅一搅,看到面汤里还有肉丝、咸菜丝、鸡蛋丝等各色配料,也挡不住诱惑吃了一碗。
房律问他:“够了么?不够再让他们去那边买几个包子来。”
卫祝打着嗝摇头:“不要了,吃饱了。”
吃完饭接着去买东西,卫祝看到街口有家铺子门前挤了好些人,不由的好奇,边往那边看边问:“那是卖什么?”
房律说:“那是馆子,吃饭的地方,外面的人是在等地方呢。”
卫祝挠挠头:“这么多人啊,难怪我们在街边吃,我还以为这里没饭店呢。”
这时只听得一阵锣响,人们呼啦围起个圈子,卫祝扯扯房律:“那是做什么的?”
房律正在买彩纸蜡烛,回头看了一眼说:“耍猴戏的。”
“那你在这等我,我去看一眼。”
“等等。”房律叫住他,摸出几个铜板给他:“那,去吧,别跑远了,我就在这门楼下等你。”
卫祝答应着就去了。
好容易挤进去,只见空地上一只猴子穿个红背心,会作揖、翻筋斗,还会出怪样。耍猴的人一手牵着铁链,一手拿着皮鞭,不住的呵斥猴子。周围的人都看的挺有趣,倒是卫祝到觉得不太适应。但是他也知道不能以“未来人”的观念要求现在的人,正准备出去找房律,忽然那猴子不知怎么恼了,蹿到主人身上,一把捏住那人的鼻子。周围的人哄然大笑,卫祝也笑的捧着肚子。这时一个白净的小姑娘托着盘子出来,人们纷纷往里丢铜钱,卫祝也丢了几枚。下面的没心思再看,就出来找房律。
房律不光买了彩纸蜡烛,还买了一挂鞭,几个大烟花。卫祝看的又激动起来,在从前鞭炮烟花可以说是奢侈品,他也只有看人家放的份,现在有机会自己过瘾了,真恨不得立刻去试试。
50
太阳刚偏西,房律就要往家走,卫祝还没玩够,蹲在点心摊子边上看人家做莲花酥。
房律说:“再不走到家天就黑了。”看卫祝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就对老板说:“再给我称一斤来。”
卫祝赶忙拦着他:“不要了不要了,吃的好油腻,我就是看他怎么做的。”
房律还是称了一斤,放到驴车上,对卫祝说:“回去慢慢琢磨吧,走了。”
两人走到街头看到卖对联的,又想起来买了两对灯笼。卫祝看着堆的小山似的车子,笑着说:“回去我可没地坐了。”
房律说:“你坐车辕那边就是。”
卫祝缩缩脖子:“我怕掉下去。”
房律说:“不用担心,我扶着你。”
“那好。”
冬天天黑的早,驴子拉着一车东西又走的慢,到半路上天就渐渐暗下来了。四下都是一片白茫茫的田野,天上只有个蒙胧的半个月亮,什么都看不清楚,车轮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都有些瘆人了。
卫祝心里有些怕,紧紧抓着房律的手:“咱们能不能走快点?”
房律搓搓他冰凉的手:“别着急,走了一多半了。”又说:“怎么不戴手套?”
卫祝不说话,只是紧握着房律的手。
“饿不饿?”
“不饿。”
“别睡着了。”
“嗯。”
“今晚上没大有云彩,明天是个晴天呢。”
卫祝抬头看看天,繁星灿烂,像悬了满天宝石,密集的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星座,他顿时忘记了害怕,呼了一口气说:“好久没看到这么多星星了。”他转头看看房律,笑着说:“也不知道我还在不在地球上,不会是穿到其他什么星系吧?”
房律低笑着不答话。卫祝自言自语:“应该不会,沟通都没障碍嘛,我真是太好命了。”说到这里,又高兴起来,摸出块点心塞给房律,自己也吃了一块。
房律本来是怕他打瞌睡掉下去摔着或者冻着,看他精神起来,也就跟他闲聊几句,留意看着路的方向。到了一处拐弯地方,他拉下缰绳,轻叱一声,驴子就转过去了。
卫祝说:“你怎么认出路的啊?我看周围都一样。”
房律笑着说:“我都走了多少年了,闭着眼也能找到。”
卫祝挠头:“那我也得多熟练熟练,以后你得经常带我出来赶集。”
“嗯,行。”
说着话,驴车进了村子里,村人大都睡下了,偶有几声犬吠传出。大车停在家门口,卫祝欢呼一声跳下来:“到家喽!”推门先跑进去,点上灯。
狐狸正在炕头上睡着,卫祝一把抱起它:“围脖,让我暖和暖和。”
狐狸惊恐的哼哼几声,奋力挣脱跑掉了。
“哼,不让我暖和,我还嫌你臭呢。”
炉火早就熄灭了,房间里也冷飕飕的,房律顾不上收拾东西,先点着炉子,又去厨房烧着灶,对卫祝说:“上炕暖和吧,一会炕就热了。”
“好。”卫祝搓搓手,脱下棉鞋,换上自己缝的棉拖鞋:“我先上个厕所。”
从洗手间出来,他跺跺脚:“那车上的东西呢?”
房律说:“待会我收拾吧。”
“我跟你一起。”
“你别出去了,要不你在这看着火,我先把吃的拿进来,别的明天再搬。”
“那也行。”
房律出去先把鸡窝掩上,又看看兔子筐,这才把车上东西拿下来搬进里屋。
水开了,卫祝把粉丝放进去,然后白菜切成丝,又切了些肉丝一起下锅,再开锅的时候打上几个鸡蛋,就成了一大锅味道鲜美的汤。
房律已经收拾完东西,又去点着卫生间的铜炉。卫祝赶忙把炕桌支好,盛上两大碗菜汤,冷干粮掰碎了泡进汤里一泡,热乎乎的正好吃。
一碗热汤水下肚,身上也暖和多了。房律吃完又去盛,顺道把卫祝的碗也拿着:“再来碗?”
“好。”卫祝坐在热炕头上解开棉袄,舒服的活动一下筋骨,冲外间喊:“多给我盛点粉丝。”
吃饱饭,洗手间里也暖和起来。不过烧热水泡澡是来不及了,只能用盆盛一些擦擦身上。两人洗漱了钻进热被窝,寒冷和疲惫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卫祝打着哈欠盘算明天做什么,房律偶尔应和几声,不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
深夜的天色更加明朗,月光和雪色相映也分外清冷,小小的茅却把那一切寒冷都隔绝在外,只留下温暖的世界。
51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晴天,房顶的雪化了,在屋檐下垂了一条条胡萝卜似的冰凌,卫祝还没见过这个东西,踩着凳子掰两根下来拿着玩。
房律找了个粗瓷盘给他:“别用手拿,冷着呢,当心给你粘下皮来。”
“哪有那么严重。”卫祝笑嘻嘻的把冰凌放下,果然有点粘手。他看看手掌,奇怪的问:“冰怎么粘手呢?”
“天冷呗。”房律给他拢拢衣领:“进屋玩去吧。”
卫祝搓搓手:“不玩了,你不是说有很多活要做吗?”
房律说:“那好,你去把东屋打扫打扫,我去和面,咱们先蒸干粮。”
“好!”卫祝摩拳擦掌准备开干。
房律又嘱咐他:“别脱袄,那屋没炉子,别冻着。”
“知道。”卫祝卷卷袖子跑过去了。
东屋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年货啦,煤炭啦,不用的农具什么的。虽然不生炉子,但外面都是土地,一刮风也吹的到处是尘土。
卫祝把东西先归拢到一边,吃的拿到厨房去,然后开始扫房顶。这里房顶就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木梁,上面积灰挺厚,卫祝找个衣服蒙着头,然后拿梯子爬上去一点点扫,扫完了再打清水擦一遍。一个房顶打扫了一上午,弄的自己灰头土脸的。跑到西屋一看,房律正在卖力的揉一个大面团,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额上还直冒汗,炕头的大盆里放了好几块差不多大的面团。
卫祝吃惊的说:“你怎么做这么多啊?这要吃到什么时候?”
房律说:“这还多,要吃一个正月呢。”又笑着说:“你不是能吃吗,怕你饿着呗。”
卫祝看看自己一手灰,转身拿屁股撅了房律一下,跑去打水洗手了。
草草吃了午饭,两人又分头去忙。卫祝把房间大致规划一下,地上放煤炭和农具,炕上放吃的。有时过去打热水,看到房律把面团放在热炕头上发着,发开了再往里揉干面,费劲的很,于是问他:“你这是做什么的?老也揉不好?”
房律说:“这是蒸枣山和花卷、包子的,多揉几次才好吃。”
卫祝吞吞口水:“我又饿了。”
房律说:“一直忙着,没顾上做饭,我煮的地瓜饭,就咸菜凑合吃点行吗?”
卫祝是来到这里头一次觉得饥肠辘辘,哪还有不行的,赶忙跑去盛饭吃,揭锅一看,一大锅地瓜小米饭,上面蒸了几片腊肉。他盛出两碗,给房律送过去一碗,自己也美美的吃了一大碗,盛第二碗的时候才想起来,上回做的肉干还没吃完呢,赶紧找出来跟房律一起吃了。
忙碌一天,卫祝把东屋收拾的差不多了,该打扫的也打扫干净,该归拢的也放好了。这一天下来累的够呛,早早睡下了。可房律的活还没做完,他揉好了面,又做馒头。一边蒸一边做,直忙了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卫祝先吃到了香喷喷的馒头,而房律又早起来准备馅料了。
今天的任务是蒸包子,这过年的包子分素的、荤的,素的有菜包、豆包,荤的有猪肉、牛肉,光这馅就是好几盆。两人一起动手,剥菜洗肉泡豆子,然后再一个擀皮一个包,忙了一天,房律又看着蒸到半夜。卫祝说是起来替替他,结果睡着了就起不来。
蒸好的包子馒头都用大盆装着,放在东屋,吃的时候拿出来上锅热热就行。
准备好了面食,房律又开始做菜,一个锅里蒸丸子,一个锅里煮了几只鸡。卫祝给他帮忙,也看看那蒸丸子怎么做。只见房律擀了张又大又薄的面皮放在箅子上,然后把丸子一个个摆上,就盖上锅盖蒸。
炸丸子卫祝是吃过,这蒸的不知道怎么样。他卖力的填柴烧火,不一会开锅了,香喷喷的热气直冒。过了一会,房律说差不多了,卫祝就不放柴,出去洗手。房律揭开锅看看都熟了,就把丸子拣到小盆里,那面皮也拢起来给了狐狸。等卫祝回来,一小碗丸子已经给他放在灶台上了。卫祝尝了一个,味道鲜嫩还不油腻,比炸丸子又是不同的口感。
卫祝正吃着,那边鸡也出锅了,狐狸几乎要跳到锅里去,卫祝赶紧把它轰到卫生间关起来。
房律把鸡捞出来,趁热拆掉骨头,再把净肉放回汤里,放上佐料,又烧了个开锅。
卫祝凑过来问他:“这是做什么?煮鸡汤?”说着递给房律一个丸子。
房律边吃边说:“是做鸡肉冻。”
“鸡肉冻?”卫祝吃过猪肉冻,狗肉冻,鸡肉冻还没听说过。
“嗯。”
说着话又开锅了。房律找出个大盆,把锅端起来连汤带肉一起倒进盆里,然后把油撇出来,把盆盖好盖子放到院子里的条石上冷着。
这工夫狐狸都快把门挠破了,卫祝检查了一下盖子才把狐狸放出来,剔出的骨头都打发了它。
“臭东西,吃的比我还急。”卫祝轻轻踢了狐狸一下,狐狸抖抖耳朵,咬的骨头咯吱咯吱响。
52
上次雪还没化尽,天又阴沉了,这天傍晚时又飘起了雪花。卫祝伸着脖子趴在窗台上看,那一团团真的有鹅毛般大小,不一会,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
听见房律在厨房不知咕叨什么,卫祝搓搓手赶紧跑过去。只见房律正拿个小刀从一张年画上裁下一条。他裁好了之后,把大的部分铺平,背面刷上浆糊,贴在灶台上方,然后把几个小碟子摆在灶台上。
卫祝一看,都是柿饼、糖瓜什么的点心。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啊?”
房律笑着说:“祭灶呢。”说着从灶下取了火,把裁下的一条点燃了。
卫祝凑过去一看,只见一角上画的是个骑马的小人。他挠挠头问:“为什么要烧着个?”
房律说:“今儿送灶王爷爷上天,汇报人间的事呢。”
“哦——”卫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指着点心说:“那为什么只放点心,不做菜什么的?”
房律说:“吃了点心嘴甜,多说好话啊。”
卫祝哈哈大笑:“真有意思。”
“走。”房律拉着他回屋:“换换衣裳,咱们一会出去躺。”
“哦。”卫祝答应着,房律拿了个篮子去东屋,一会功夫装了满满一篮子东西出来:“祝祝,好了没?”
“哎?”卫祝看看他那篮子里又是馒头又是枣山,还有做好的熏鱼腊肉和半个肘子,不禁奇怪:“你这要去哪啊?”
房律笑着说:“快,穿上棉袄,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卫祝好奇的要命,赶紧换上棉衣,带上手套就要往外走。
房律放下篮子,给他戴上帽子:“下雪呢,别光着头出去。”
这一会功夫,外面的雪踩下去都到小腿了,卫祝抓着房律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踩着雪往外走。街上人还不少,来来往往的,顶风冒雪也不知忙什么。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雪地被家家户户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映的一片暖红。隐约听到各家传来的欢声笑语,更让人心里也暖洋洋的。
走到村中一家大门前,房律拍拍半敞的大门,喊了声:“李大叔在吗?我来了。”一边拉着卫祝进了门。
刚走到院子里,屋门一开,里面的喧闹声就涌了出来,几个人迎出来:“房二哥来了,快快屋里来。”
卫祝都不大认识,只跟着傻笑点头。
进了屋,大炕上早放了一张大桌子,周围做了五六个人,正位上做了个老太太。房律拉着卫祝上前大声说:“姥姥,您还好吗?我来看您了。”
老太太笑的满脸皱纹,仔细看看,说:“哎呀,是小二啊,你也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