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上——博研一笑
博研一笑  发于:2011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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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头,是晓风!今天不是周末,他怎么从学校跑出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捂着肚子喘着大气,他一边舞着手扇风,一边高挑着眉头,眨巴着精致的单眼皮,说:“我……我是偷跑出来的……韵哥哥,我知道你们今天就要走了……我想,我还是听爷爷的话,把这个给你!”

他递过一个旧式的笔记本,封面是对称的古曲式墨色菊花纹理,灰褐条纹描边,已经陈旧得泛黄了。我好奇地问:“晓风,这是什么?”

“是爷爷这一生写的表演杂记。相当于是一本关于戏剧表演各方面技巧的经验总结。爷爷走前嘱咐我一定要交给你,并且告诫我不能偷看。本来我是记恨于心,我才是他的嫡亲孙子,凭什么我不能看而要给你?现在我想还是听爷爷的话,把它交给你。这样就算是他正式授予你川剧要领了哦,你可不能辜负他老人家。”

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吴二爷为什么要把它给我?晓风,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又不学戏剧,你自己这么热爱戏剧艺术表演,应该你自己留着才对呀,你的心意,我领了就是。”

晓风硬是把笔记本塞到我手里,“不行!这是爷爷的意思,不能忤逆,不然爷爷在天之灵会怪罪我的!好了,就这样了,我是跑出来的,得赶快回去了。你们一路上要互相照顾哦,我走了,韵哥哥再见,焰哥哥再见!”

晓风便一阵风似的跑开了。我手里拿着那本陈旧的杂记,沉甸甸的。我把它抱在胸口,叹道:“晓风长大了,懂事了。”

焰子哥哥笑笑,兀自拉着我的手往车站走去。

…… 第八章 游魂归 ……

风雨潼关处,

落木萧萧扬。

相思封喉苦,

鸿雁正南翔。

回到家里已是暮色时分,妈妈和奶奶格外兴奋,见到了几年不见的焰子哥哥,唠嗑着一肚子的话都不足够。她们准备了一大桌好菜,早早就关闭茶楼谢客,为我俩接风洗尘。

姐姐也特意跟钟老板请了假,打车回家。妈妈的话特别多,姐姐一个劲拉她,说:“妈,您别只顾着问话哪,让人家焰子多吃点东西,劳顿了一整天。”

妈妈竟然洒下两颗泪花,在鹅黄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我理解妈妈的心情,她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这么多年没见到焰子哥哥,给激动的;悲的是一直没能照应上他们爷俩,一直眼看着他们在乡下受罪。我说:“妈,你别这样了,反倒搞得焰子哥哥不好意思了,本来见了面不应该是开开心心的么?”

妈妈立刻拭去泪花,给焰子哥哥夹了块粉蒸羊肉。奶奶不像妈妈那样激动,简单地寒暄几句便一直啃着骨头。奶奶年纪大了,所幸牙齿却很健康,她经常说,她上辈子是饿死的,所以老天瞧她可怜,这辈子让她临老牙齿也都完整无缺,享受人间美食。

晚上,姐姐要回火锅店去住,妈妈就安排焰子哥哥睡我的房间,我则睡姐姐的房间。

姐姐的房里满是香水的味道,熏得我难以入眠,于是抓起手机,给大熊发了个短信:“在干嘛呢?我回来啦!一半喜一半忧。喜的是回家了,忧的是,告别了故乡热土。”

不一会儿,大熊就回复:“呵呵,对我来说可以大喜免忧了!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吧,好好睡觉吧,明天去茶楼找你,有惊喜要给你!”

我听了大熊的话,就阖上眼睛。可那茉莉花香的味道,像一剂清醒剂,令我情绪特别亢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于是,我踏着拖鞋,走进自己的房间,焰子哥哥已经呼呼大睡了。担心会吵醒他,我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轻轻躺下。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自己的床上就像是养了一群瞌睡虫,刚一沾枕头,就见周公去了。

次日清早,妈妈闯进房间,大声唤醒我:“小韵!这孩子,怎么摸到你哥床上来了,快起床了!有同学找你啦!说是给你带来了信件,非得亲手交给你!”

我一听信件,便迅速爬起来,衣服都顾不上穿,光着膀子跑出去。忽然我想,来的同学应该是大熊,又忽地跑回来,焰子哥哥还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他。我穿上T恤,咯噔咯噔跑下去。果然是大熊,他还是以一贯从容镇定的姿态坐在靠窗的斜纹木桌边喝茶,看到我了便朝我挥挥手里的快递,右脸的酒窝满是甜甜的笑容。

我失态地跑过去,撞得桌椅东倒西歪,妈妈在一边狠狠地瞪我,叫我小心点。我跑到窗户边,夺过快递一看,来件地址是:重庆市北碚区西南师范大学。

我兴奋得不能说话,大熊还是一脸镇定的笑容,说:“恭喜你哦!”

我敛住几分兴奋,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原来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好你这头胆大包天的大熊,竟然私截他人信件,该当何罪?”

他笑了笑,很陶醉地呷了口茶,说:“现在物归原主,敢问大人,可免死刑?”

我故作一脸严肃地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给我家茶楼当一年免费小二,出账入账端茶送水迎客送客抹桌扫地都包了!”

他便嘻嘻笑着,美丽的双眼皮,线条明朗,睫毛长得像洋娃娃似的,尤其是右脸那只单酒窝,更是美得迷人。“好啊,别说一年,十年都不成问题!”

我便用快递敲了敲他的头,嗔怪道:“好了,不跟你贫了!看看到底是什么。”

大熊笑道:“不用看就知道啦,一定是西师发来的录取通知书啦!你真幸福啊,录取书这么快就到了!”

我打开信件,果然是西师的录取通知书。黄底红边的硬皮豪华牛皮纸,封面用黑体洋洋洒洒印着“西南师范大学学生录取通知书”几个醒目的大字,扉页是一篇隶书体《西师赋》,用半古半今的文字对西师介绍了一通,分为序文和正文两部分,序文两三行,回顾历史,正文大部分是歌功颂德,小部分是前景瞻望。翻到第二折面,才是学生录取信息的详尽介绍,包括院系专业以及专业介绍——西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育系。

妈妈在收柜台那边就看到我手里鲜红的录取书了,像看到万元大钞似的跑了过来,趔趔趄趄撞倒不少桌椅,比我刚才的失态程度可要糟糕多了。她拿过我手里的通知书,兴奋得不能自已,拿到那些老茶客的眼前直晃悠:“通……通知书……小韵的录取通知书……”

大熊讶异地看着妈妈夸张的表现,我说:“不用管她了啦,司空见惯了。对了,你呢?你的通知书,到了吗?”

他笑了笑:“我?还没谱呢。我说过了,我学习不带劲,没指望的。”

我笑道:“哦?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自信满满的大熊。放心吧,所有通知书又不是同步发送,现在还早着呢,你的过几天就会到了。”

他仍旧笑,吹了吹冒着蒸气的茶,说:“对了,你焰哥哥呢?你不是说他跟你一块儿回来吗,怎么没见?”

“他?还在楼上睡着呢,跟猪似的。”我哈哈笑道。

可真是说曹抄,曹抄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焰子哥哥就站在我身后了,估计刚才那话也让他赶巧捡着了,我便朝大熊吐吐舌头。焰子哥哥敲了敲我的头,说:“我是给兰姨的笑声闹醒的。你通知书到啦?西师?”

我点点头,给他也倒了杯早茶。他便坐下来喝茶,我说:“来,焰子哥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大熊。刚认识的朋友。”

大熊便大方地伸出手,说:“你好,邱焰哥,早闻大名了。我叫熊泽恩,住滨江路六十四号。”

焰子哥很有礼貌地跟大熊握了手,说:“我跟小韵差不多大小,该我叫你大熊哥才是。”

大熊笑道:“那就不拘这些礼节啦!什么时候有空,请你们吃个饭?”

我正想说随时有空,焰子哥哥却抢先道:“再说吧,以后时间长着呢。”

大熊喝罢了茶,说:“那……我先走了,孩子们等我呢……不然迟到了……”

我正想问他什么孩子,等他做什么,妈妈在厨房里叫道:“韵儿!焰子!吃早餐啦!把你同学也一块儿叫进来吃吧!”

大熊便冲里面应道:“谢谢兰姨,我吃过啦!”

妈妈便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说:“哟,是吗?叫大熊是吧,阿姨记性差,这次总算是记住了!感谢你给韵儿送通知书过来哦,以后常来喝茶,阿姨请你!”

大熊便一边道谢,一边小跑出去了。

餐桌上,妈妈给我们讲了一下她的扩店计划。听她说是目前攒了一小笔钱,想把隔壁的店面也一道租下来,或者就在我们现在住的这栋楼再租一层楼面,增添几张桌椅,这样能多挣点钱,以后供应我和焰子哥哥上大学也就能轻松点。焰子哥哥快把手摇断了,说:“兰姨,我都长大了,以后上大学了可以半工半读的。如果能申请到助学金,学习刻苦点,再拿到奖学金,就不成问题啦!再说了,师范类专业还另有补助的嘛!”

我咽了只汤圆,瞪着他:“师范?你不是报了浙大的么?”

他好像说错了什么,吞吞吐吐地说:“我……其实我也比较喜欢师范类的专业,我报的北师大啦。”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可是真的?”

他便慌张地点点头,低下头吃汤圆。

奶奶慢慢地咽着汤圆,那汤圆把她半边脸颊鼓得老大:“我的傻孙子!师范有什么不好?为人师表,传仁授义,光耀门楣……”

我受不了奶奶这套歪理,便同焰子哥哥一样,埋下头去吃汤圆。

妈妈说:“焰子,你还要上学,如果出去打工的话,那岂不是耽误了学习?你听兰姨说,韵儿他从小就没有爸爸,当初是你爸爸尽心竭力照顾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十多年的!那时候韵儿他小姑也还小没出嫁,是你爸一个人出江打鱼,养活六七张嘴巴,真的不容易啊!现在,我们有幸飞出了青龙湾,是该我们报答你们爷儿俩的时候啦,你就别多想了,只管好好上学,对得起你爸爸就是!”

吃过早饭,妈妈提议去解放碑逛逛街,说是就要开学了,打算给我们哥俩儿置办几套新衣裳,顺道去姐姐打工的渝香子火锅店里吃火锅。茶楼里有小王和小灰撑着,不碍事。

我们打车到了解放碑,这条繁华的商业街,重庆市的标志,没有一刻不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地方,会使我从内心里厌恶。焰子哥哥则是一路感叹着人多,说是恐怕连咱桂花村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条街的人多。

大街两旁全是豪华的服装店,时尚前卫:路易?威登的西服啦,Lee的牛仔裤啦,Vancl的衬衣啦,以纯的休闲装啦,琳琅满目;大型的商场比如新世纪、王府井、重庆百货等,也是人潮如海、熙熙攘攘。我不太愿意在这样的地方久留,所以合身即罢,随便挑了几件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的T衫、卫衣、秋装和Levis’的牛仔裤。妈妈说我永远也长不大,只会选择这样幼稚的休闲装。她给焰子哥哥选择的则是较为成熟的范思哲西装和雅丹奴皮鞋。焰子哥哥一直感叹花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不值得,但他最终拗不过我妈,只能妥协。

大概中午的时候,我们走得双腿发酸,才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到了渝香子火锅店。姐姐看到我们来了,非常高兴。妈妈怕打扰她工作,便说:“我们自己坐坐就行了,媛媛你去忙你的吧。”

姐姐笑道:“妈,你不知道啊,这官啊,做得越大越清闲!我现在是大堂经理,成天没事可做,这里看看,那里转转,都闲疯了,好在钟哥老拉我们去打牌,不然还非得闲疯不可。”

妈妈便笑了。姐姐又对焰子哥哥说:“焰子,刚来这边可能会不习惯,人多得像长江里的鱼,数也数不完,出门可得多防范着点,别上当受骗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找媛姐姐,自家人,不必客气啊!”

这时,我们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回头一看,是三十来岁的钟老板,他摘下墨镜,便露出轮廓硬朗的剑眉星目。他走过来,在我们旁边坐下,用手捊着满下巴的胡渣,说:“哟,媛媛,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妈来了不告诉我一声,让我显得多失礼呀!”

姐姐便笑着,应道:“老板是大忙人,这点小事不足挂齿。我来招呼就是了。”

钟老板冲着妈妈笑,把一张脸笑得跟苦瓜似的。“阿姨,我可是久仰您滨江路的兰舟茶楼了,可惜一直没机会去品品茶,改天一定去尝尝您的招牌兰花茶。”

妈妈回敬道:“好啊,到时候阿姨请客,以感谢你对我们家媛媛的照顾。”

姐姐拿来菜单让我们选菜。钟老板则把菜单一扔,说:“还选什么选啊,都跟我上楼吃去,正好有几位贵客,就嫌人太少开不了锅,一起去吧。”

我们便跟着钟老板上楼了。转过搁着几盆君子兰的楼梯口,穿过一道珍珠门帘,踏过一地红毯,推开一扇红漆木门,便进入一间豪华包间:二十来平方,暗红色大理石地板;墙上是仿唐的壁画,顺势看去,有清明上河图、八骏图、岁寒三友、梅兰竹菊、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国画;四个墙角都摆满了盆景,有形态曲折的罗汉松,有高洁素雅的水仙花,有青翠欲滴的海芋,有盘枝错节的紫藤;天花板上是一架乳白色珊瑚状吊灯,典雅而别致,发出暖黄色的光芒,暧昧而迷离;包间正中间是一张旋转火锅桌,高档的磨砂玻璃和朱红松木的搭配,时尚而高雅。

席间已经坐了三个男人,中间的男子三十岁左右,另外两个稍显年轻,都在二十四五左右。三人都是西装革履,看上去不是商界精英就是政界名流。

我们跟着钟老板走进去。钟老板一边对三个男人点头哈腰,一边说:“来来来,正好凑一桌,不好意思,让骆老板久等了!”

我坐定之后,抬头一看,那个三十来岁的被钟老板称为骆老板的一张脸就清晰地落入我的视线。我猛然一惊,差点没叫出来!那,那不是骆扬么?

骆扬就是吴二爷的收山弟子,精通花仙派、三乾派、俊臣派等多派风格的得意门生,晓风的师叔,小姑的师兄,也就是九七年直辖演出时,带小姑出戏《白蛇传》,并临时让我顶替小青一角的那个川剧表演家。可他不是很早就出国表演去了么,说是环球演出,到世界各国各地去传扬中国的川剧文化,还连获国际戏剧表演艺术类金奖银奖,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我用手肘捅了捅妈妈和焰子哥哥,示意他们注意对面那个人。焰子哥哥显然也吃惊不小,半天说不出话来,妈妈倒是心直口快,叫道:“骆扬!”

对面那人便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盯着妈妈,半天才缓过来,惊道:“兰嫂?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老板惊道:“原来你们认识啊!世界真小啊,那真好,大家就不怕生分了!”

妈妈显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说道:“我在这里不奇怪,我们家媛媛在这里上班。倒是你,不是出国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们联系联系?”

我再次用手肘捅了捅妈妈,示意她不要太失态,饭桌上别问这么多。可她的问题依然像泛滥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关于你的报道,连连拿奖,不错不错,好小子,有前途!怎么样,成家了没?”

果然是唱戏的,骆扬说话都那样温婉动人:“呵呵,奖嘛,人人都可以拿的,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奖项,而是全世界对我们川剧文化的认可。我出国的目的是为了把川剧带到全世界,完成这个心愿,也就该落叶归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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