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上——博研一笑
博研一笑  发于:2011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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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说:“小滑头!快去看看我给你收拾的行李吧,看看有没有遗忘什么。”

我说:“妈妈办事,儿子放心。我的妈妈这么能干,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妈妈彻底被我的甜言蜜语打败了。我赖在她肩上,说:“妈,你再给我讲点关于爸爸的故事吧。我想听。”

妈妈叹了口气,但马上又提起兴致,我就知道,只要是提到关于爸爸的事,她就会精神百倍。但是她却说:“都这么多年了,该讲的都讲了。他的事,你都知道,再没什么好讲的了。”

从妈妈多年的描述中,我知道那是一个好爸爸。但是这样一个好爸爸,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搬到重庆之前,我们住在巫山县龙井乡桂花村一个沿江的江湾,一家人靠捕渔为生。妈妈怀上我的时候,按当地的说法,孕妇吃了锦鲤不但可以安胎,所生的孩子长大之后还会鲤鱼跃龙门,官运亨通。不幸的是爸爸在一次出江的时候,在水急的江口,渔网绊在了水底的石头上,把船带翻了,爸爸掉进水里,被水流冲下去,人们收网寻人,发现他已经被困死在渔网里了。

妈妈还告诉我,爸爸临走前曾经将耳朵凑在她肚子上面听我呼吸的声音。他说,听,生命的韵律。妈妈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爸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了纪念爸爸,妈妈给我起名为江韵。

妈妈说:“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当我挤进人群的时候,看到你爸爸他躺在岸上,衣扣让人解开,抢救无效,露出苍白的皮肉。失去焦点的瞳孔在睁开的眼睑下呆滞地注视着苍茫的天空。如果不是他横尸河岸,如果不是那么多双悲伤的眼睛证明,谁又会相信刚才还那样生龙活虎的年轻生命,竟如纸薄,转瞬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花,我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我让妈妈靠在我肩上,我难过地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看爸爸温暖的笑容,我想,那大概是我所见过世上最漂亮、最让人为之动容的笑容了。

妈妈很快恢复了情绪,说:“你明天回桂花村去,见到了你干爹和你焰子哥哥,替我和你奶奶向他们问好。这么多年我们也没能照顾上他们父子俩,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买了些重庆这边的土特产,你拿去给他们尝尝。”

我看桌上的袋子里,是一些火锅料之类的特产,还有磁器口最着名的陈麻花。

妈妈又从钱包里取出一千块钱,递给我:“这些钱交给你干爹。一千块钱不多,但在农村的确能解决好多问题。你焰子哥哥也要上大学了,不知道他爸爸能不能解决他学费的问题,你回去了解一下,回来告诉我,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们一定帮他。”

我懂事地点点头,看着我的妈妈,这个单身了十七年的女人,独自一人把我养大,还经营着一间不错的茶楼,突然觉得她真的好了不起。

中午的室温令人萎靡不振,不多久,我便进入梦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我突然想到账本上那个电话号码,于是衣服也不穿,光着膀子咚咚咚咚跑下楼,翻开柜台上的账本,找到那个号码,忐忑不安地拨通了。

“喂,我是大熊,请问哪位?”那边传来熊泽恩悠闲的声音。

“哦,我,我是江韵。”我支支吾吾地回答,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那个……我……我想问问你弟弟怎么样了……你不是说要去医院接他么?”

“他没事了!”熊泽恩在那边轻松地说,“是急性绞肠痧,可能吃错东西了,他比较爱吃路边摊上的小吃。对了,你以后也别去吃那些烧烤之类的了,不卫生。”

我几乎快笑出来了,但不知怎的,心里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沉默了一会儿,我结结巴巴地说:“他没事就好了。”

“不说点别的了么?”我能感觉到,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没……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弟弟怎么样了,知道他没事就好了。那我挂了。”我恼恨自己的嘴竟然这样拙劣,连话都不会说。

“等等,先别挂!”他大声说,“明天是我生日,我能邀请你过来么?”

“明天?”我想了想,说:“明天不行啊,我要回老家去。那预祝你生日快乐啦。”

“哦。那好吧,谢谢。拜拜。”

挂了电话,心里充满莫名的失落,就像一只风筝跌落时的感觉。

刚挂掉了熊泽恩的电话,电话又响起来了。是姐姐打来的。

“喂,小韵啊,今晚我们老板请客,可以携带家属,你过来吧,不来白不来。”

“哦,知道了。”反正好久没看到姐姐了,去去也未尝不可,再说明天我就回老家了,就当是去道别吧。其实我并不喜欢跟一大群陌生人同桌共餐,更不喜欢那一堆烟酒气,以及狼哭鬼嚎似的猜拳声。

喝下午茶的人多了起来,茶客们络绎不绝地到来,妈妈和奶奶又忙起来。今天是星期天,小王和小灰回家去了,没有一个助手,真的是把两个女人忙得团团转。我突然不想去姐姐那儿了,想留下来帮忙。

奶奶说:“去吧去吧,你们姐弟俩也好久没碰面了,去聊聊吧。”

妈妈也同意奶奶的观点,况且之前我已经答应姐姐了,不能不去。

换上清爽的T恤,我打车去了解放碑。车在渝香子火锅店前停下,店门关着,果然今晚不开店,透过玻璃门,我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已经开始上菜了。

我跟姐姐打了个手势,她就看到我了,跑过来给我开门。我和姐姐本来是同在一个学校学习,但她连高考都没参加,结业考试之后就直接到这里来打工了。据说那个老板非常喜欢她,才上班两个礼拜就让她做了大堂经理,待遇相当不错。

姐姐拉着我进去,我是第二次来这里,所以对环境还很陌生。第一次是给姐姐搬东西来,当时行迹匆匆,东西送到了就回去了。这次我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里:主客厅里大概有三十张火锅桌,姐姐说楼上还有不少包间。整个厅里以暖黄调灯光为主,高贵华丽的桌椅、大红喜庆的地毯。绿色盆景恰如其分地点缀在每一个角落,坚贞的龟背竹,华丽的水观音,千姿百态的吊兰。在靠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水池,里面种着睡莲和金鱼藻,清澈见底的水里游弋着一群色彩斑斓的鱼儿,金鱼有红白花水泡、五花龙睛、朝天龙、黑蝶尾龙睛、五花狮头、鹤顶红等等,锦鲤有红白锦鲤、昭和三色锦鲤、黄金和光写等等。电动设备不停地在水面激起一层层滟潋的涟漪,惹人喜爱。

姐姐把我带到那群人中间,男男女女,胖胖瘦瘦。我看到锅里的水已经翻江倒海,但大家显然还没有动筷子,都是在等我了。见我到了,大家象征性地对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就抄起筷子,不客气了。

姐姐附在我耳边说:“不要客气,反正是老板请客,敞开肚子吃就是。”

我笑笑:“姐,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狡滑啦?”

姐姐正要开口,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便举起酒杯,对大家说:“同志们,平日里都辛苦各位了,今晚让我这个做老板的当面犒劳犒劳大家。给面子的,就一口干了!”

说罢,老板自己率先一饮而尽。紧接着员工们都喝干了各自杯子里的酒。

老板扭过头看着无动于衷的我,笑着说:“不给面子?”

姐姐抢先替我回答:“钟老板,他是我弟弟,在校学生,不会喝酒。”

姓钟的老板哈哈笑起来:“那可不成,管他学生不学生呢,迟早都要被扔到这个花天酒地的社会里浸泡,是男人的就干了!”

我不服气,抓起吧台上的高度威士忌倒了满杯,仰头一饮而尽。这不仅让喝啤酒的钟老板和众员工大吃一惊,连我姐姐都吓傻了。她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竟然一口喝下这么大杯白酒。于是她赶紧上来扶我坐下,说:“你疯啦,钟老板跟你开玩笑的,你干嘛逞能喝这么多啊。”

钟老板鼓掌表示赞赏,其他员工跟着一轰而起。钟老板长着一副剑眉星目,神态间颇有男子气息,一袭黑色七匹狼西装标榜着他的成功。他拍完手,说:“好,老钟我甘愿自罚三杯,以惩失敬。”

为了不将我比下去,给姐姐留足面子,所以钟老板喝的只是啤酒,但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酒量肯定是惊人的。

我的脸开始涨得通红,一杯烈酒下肚,实在是承受不了,还没吃东西,我就感觉胃里面翻江倒海。没办法,姐姐只好送我到房间里休息。在房间里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我做了个简短的梦,梦见自己站在老家的青龙桥上,铁索一摇一晃的,但我却忘记了自己一向的恐高症,拼命地往桥那头跑,我看到了后背已经佝偻、老态龙钟、头发花白的干爹,颤巍巍地站在家门口等我回家;我还看到了焰子哥哥,他长得那么结实,一张轮廓精美的脸,完全不像我,瘦得惊人,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他跑到我面前,叫我把手摊开,他便把一颗晶莹剔透的棕黄色东西放在我手心,灿烂夺目……

一觉醒来,姐姐正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替我敷脸。她看我醒来,便问:“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饿。今天真不好意思,真丢脸,他们一定笑话你了吧。”

“傻弟弟。”姐姐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说,“不烫了。没事的,他们都夸你呢,滴酒不沾竟然连眉头都不皱就喝下那么大一杯白酒。”

我坐起来,突然觉得醒来之后精神特别好。

“今天是我们老板的生日,他不会计较这个的,你放心好了。”

生日?我突然想到什么,便看看墙上那只镶金的时钟,已经是凌晨零点半,便急急地下床,说:“姐,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很晚了,就在这里睡吧。”姐姐挽留道。

我却已经穿上衣服,风驰电掣般闪了出去。姐姐追了出来,在渝香子火锅店门口替我叫住一辆出租车,目送我远去。

在车上,我拨通了熊泽恩的电话。已经很晚了,不知道他睡了没有,听着嘟嘟嘟嘟的电流声,我的心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

“喂!小韵啊!”是熊泽恩的声音,显得有些亢奋,像喝过酒似的,比白天说话的调都高了八度。

“是……是我啊。你睡了吗?”我仓皇地问。

“还没呢。今天庆祝弟弟出院,喝了点酒。现在爸爸妈妈和弟弟都睡了。”

“哦。”我的喉结一吞一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也还没睡哪?有事吗?”他的音调低了下来。

“哦,没事……不是,祝你生日快乐!现在过了十二点,你的生日也到了。”我故作从容地解释,却愈加难以掩饰我骨子里的心虚。心里明明惦记着人家却又装得若无其事。

“谢谢你啊!”熊泽恩的声音又变得亢奋。“你是第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呢!我一定要记下来!”

我又笑了,顿时觉得轻松多了,便说:“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就回滨江路。不如我们出来见个面吧,就当是替你庆祝生日。”

我仿佛能听到大熊在那边兴奋得砸东西的声音。这次变他语无伦次了:“好好好……你等等,我马上就出来……我马上就出来……”

我说:“好的,那半小时后,在码头见。”

挂了电话,我觉得空气格外清新。在磁器口大门口下了车,我琢磨着应该给大熊送件什么礼物。满街琳琅的精美工艺品快挤爆了我的眼球,每件工艺品都算得上是上乘艺术品,但送什么才有意义呢?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我看到一只木梳,普通是普通,可让人惊奇的是,上面竟然镂空雕刻着两只精美的蝴蝶,一黄一蓝,舞姿蹁跹,那么绝美。

我想,就送它了。红木木梳,价格不扉,我咬紧牙关买了下来。

穿过金蓉街,下了石阶,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到码头上正徘徊着一个瘦瘦的人影。他看到我,就向我跑过来。

“你来啦?”大熊很高兴,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开心的颜色。他永远是那样开心的笑,一个酒窝盛满了快乐。

“是啊,等太久了吧。”我说。

“哪有,是我自己来太早了。你说了半个小时嘛,那,这不,还没到呢。”他一边说,一边给我看他手机上的时间。“怎么样,要不请你喝杯茶?”

我哈哈笑道:“得了吧,那还不如上我家喝去呢。我今晚没吃饭,饿着呢。陪我吃点东西。”

“你没吃饭?”大熊惊道,“你姐姐专程请你过去吃饭,你竟然没吃?”

我比他还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去我姐姐那里了?”

大熊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只好挠挠脑袋说:“我打电话去你家,你妈说的。”

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行啊,长功夫了你啊,刚刚认识你就学会打电话到家里骚扰我家人了!”

“甘愿受罚!甘愿受罚!”大熊调皮地笑着,“那请你吃东西吧。想吃什么?”

“我刚在我姐那边喝醉了,本来就没吃东西,反而把肚子给吐空了。所以我现在胃口大得很,你就喊冤吧!”

大熊用很可爱的眼神看着我,不知不觉我们就来到了一家豆花店门前,我说:“择店不如撞店,咱们就在这吃豆花吧。”

服务员热情地过来招呼我们,我点了两晚富顺豆花,选择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把刚才买的礼物递给他:“生日快乐哦!”

大熊显然没想到我会给他买生日礼物,尤其是时间这样仓促,所以他激动得双手颤抖,都快拿不稳那盒子了。“太激动……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当然可以喽!只怕你不喜欢呢。”

“不会的不会的!”大熊拼命的摇头,这会儿完全像个小孩儿,不像白天那样从容镇定。他颤巍巍地打开盒子,那只精美的木梳就映入他眼帘。

他捧着那只木梳,翻来覆去地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不至于这么激动吧,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似的。”

他说:“不是啊!是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特别的生日礼物,像定情礼物似的。”

我白了他一眼,说:“尽耍滑头!比我还滑头!”

可是,我却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丝暧昧的颜色。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直到我脸红了,才说:“我想这只木梳一定寄托了那位工匠的许多情感,说不定里面还有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呢,这一黄一蓝两只蝴蝶是一对恩爱恋人的化身……”

“看来你不只是适合做律师,你还适合做编剧。”我取笑道。

“那是!”大熊得意地说,“我可是入哪行,精哪行。”

正说笑着,服务员送来热气腾腾的豆花。雪白的豆花,青翠的葱花,暗红的辣椒浆,特有的香气,惹得我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咕直响。

他笑道:“你一定饿坏了,快吃吧。”

我便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尽管烫得我直嘘嘘。

他递过一张面纸,说:“慢点啦,看你满嘴的辣椒浆,像刚擦过口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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