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下——博研一笑
博研一笑  发于:2011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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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刚放亮,金老大便带着我上了车,直往火车西站出发。金老大一边开车,一边嘱咐我:“江韵,金哥是真的喜欢你,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对金哥却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我也不能强行把你留在自己身边,我知道那样你会很不快乐的,你不快乐,我也不会快乐。只要你将东西顺利送到重庆,我保证接应你的人一定会把解药给你,并且放你安全地回家,金哥再也不涉足你的生活。”

我只顾垂着泪,扭过头望着窗外瞬间闪逝的人流、高楼、行道树、以及那一片喧嚣冗杂的声音。

金老大接着说:“金哥已经跟重庆那边的人联系好了,等你一到朝天门,他们就立即出来接应你。他们眼尖,会认出你来的。”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我明白,我已经被卷进了一场黑暗的交易,我被他们当成了携带这场交易中商品的工具,也许是走私物品,也许是禁销物品,总之,他们把我吊在悬崖边上,而我攀住的,仅是一根脆弱易折的小草。

金老大将我送上火车,几番叮嘱才径自离去。软在硬梆梆的椅子里,我这才懂得被人抄控的滋味。火车开动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迅速抛向脑后,我有种打开车窗跳下去的冲动。我呆若木鸡地盯着窗玻璃,烟然的笑脸出现在玻璃后面,冲我淡然一笑。我知道,烟然已经永远地走了,他永远不会在狼穴里等我回去救赎了。虽然在我们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多月的交集,但那段朝夕相处的时光却如铁印一样深深烙在我的心底。烟然是一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男孩子,时而清纯,时而粗野,时而温顺,时而暴躁,却一直待我如生命至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在樊笼里,生活一天比一天灰暗,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所以他才错把太湖当西湖呢?也许我本不是他生命中的至爱,但他苦等无果,才把我错当成那个远去的人,残酷地爱我,残酷地保护我,甚至残酷地为我豁出生命。

想到烟然,那个生命如烟花般绚烂而短暂的男孩,我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我的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妈妈,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他眸光如雪,怔怔地看了我很久,才嗲声嗲气地问:“哥哥,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

我扭过头去望着他,他显得有些早熟,已经开始换牙了,两颗门牙都没了,招人喜爱。我勉强冲他笑了笑,摇摇头。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过生什么样的故事,我只知道,每个人都会有故事,只不过有些是喜剧,而有些是悲剧罢了。那双眼眸稚嫩而又诚恳,让人暖到心窝里。

上车的时候,金老大没有给我买任何食物,行迹匆匆的我也没机会出去买吃的。当那位售餐员推着餐车过来的时候,我才觉得一阵饥肠辘辘。我掏出钱来想买只鸡腿,却猛然看见钞票上面烟然留下的斑斑点点的血迹,便急忙把手收了回来。那是在逃命的时候,烟然给我的钱,厚厚的一叠,却都让鲜血浸透了。

我身旁那位穿豌豆花衣服的年轻妈妈看到我手中血淋淋的钱,吓得神色慌张地看了我两眼,往外面挪了挪,把她的孩子紧紧摁进怀里,仿佛我就是一个吸血鬼似的。我无力地瞟了她一眼,便把脸别向窗外,羸弱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希望这是一班没有终点站的列车,就这样载着灵魂出窍的我远去吧,往哪个方向前进都无所谓,只希望它永远不要停下。出了那座魔鬼雕堡,手机有了信号,一打一打的旧信息发送过来,手机在我裤兜里像一群蜜蜂似的嘤嘤嗡嗡地振动。我本不想去理会那些信息,但想到有可能是焰子哥哥发来的,我便神经质地坐起来,掏出手机翻阅信息。短信都是妈妈、姐姐、大熊、小姑、骆扬和小白他们发来的,并没有焰子哥哥发来的信息。

我绝望地合上手机盖,眼泪叭嗒叭嗒地滴在上面。就这样,我哭了整整一路。

火车终于呜呜咽咽驶入重庆,望着窗外起伏的山峦,缠绵的流水,薄薄的雾气,我无比的激动。我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被秋风刮跑的树叶,在寒冷的天空飞舞了几圈,又在地上游走了几道,最后终于回到了树根底下,回归了母体。

车厢内那群东倒西歪的乘客突然打起精神来,你一句我一句地神侃着,用特殊的方式表达回家的兴奋。我软软地躺在椅子里,这两天以来我粒米未进,滴水未喝,只觉得一阵虚脱。突然,不知道是谁用手机放起歌来,那是谢雨欣的《仰望》,缠绵悱恻,凄婉悲凉:

“……脱离了母体就是为了寻找你,没有你不想要我自己;在你怀里成长在你怀里死去,这就是我选择的宿命……”

走出车站的那一刻,周围耳熟能详的家乡口音、街边一阵阵扑鼻的火锅香都告诉我,我回家了。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骆扬,突然体会到了骆扬,他一个人在海外漂泊流浪了那么多年,在他回到国土的那一刻,一定是跟我一样激扬的吧,虽然表面上平静如水,但心里一定也是波澜壮阔的。

按照我跟金老大我的约定,我应该去朝天门码头见那个接应我的人,因为我的胃里还有金老大要我送到重庆的东西,我的血液里还有等待着解药的剧毒。如果五天之内不拿到解药的话,我就没命了。

重庆水上门户朝天门,依旧繁华如昔,襟带两江,壁垒三面。我下了车,径直朝朝天门广场走去,广场上人来人往,多如潮汐,金老大没有留给我任何关于接应我的人的信息,更没有跟我提起过那人的高矮胖瘦,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突然之间我感到渺茫,茫茫人海,我要上哪里寻找解药?莫非天要灭我?也好,这样也好,死在故土,总比死在他乡的好。

我呆呆地坐在江边的石阶上,万念俱灰地看着两江交汇处的激流暗涌。就在我失魂落魄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矮矮胖胖的个子,一大一小一对斗鸡眼,额头上秃发,标准的地中海发型,张开嘴来便露出一副金牙。

暴牙龙,是暴牙龙!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民工装,显得几分褴褛,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同样装束的男子。我感到惊讶,暴牙龙怎么会出没在这种地方,还穿得这样低调?像他这样的大老板,不应该衣着光鲜地开着宝马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或者拖儿带女在高档餐厅用餐吗?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他看到了坐在石阶上的我,便招手率他那帮人马朝我走来。我心中一阵瑟缩,想必是上次我在小梅的协助之下从他的手中逃脱,而他又在愤怒之中害死了自己的妻儿,所以寻我报仇雪恨来了吧。可真是祸不单行啊,我已经身临鬼门关了,还要让这老秃驴找上门来。我想逃,可我四肢泛力,全身酸软,我知道,就算我跑,也逃不过他的魔爪,与其徒劳无功地挣扎,倒不如安静地坐以待毙。

暴牙龙走到我面前,眯着一双斗鸡眼,对我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道:“哟嗬,世界可真是小啊!小可人儿,咱俩又打交道啦!啧啧啧,瞧你这一身贵族装束的,银灰色王子立领衫,翡翠扣,百褶袖,米黄色欧尚丽酷休闲裤,黛色特步休闲鞋,没错,就是你了。我说姓金的那小子可真够老奸巨滑的,活活把一个‘人箱子’包装成一个时尚前卫的潮流达人,势必不会引起探子的注意,他妈的可真够绝的,硬是把这批难以入境的货给带来了啊。”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摊出手,说:“既然你就是那个接应我的人,那你赶紧把解药给我!”

暴牙龙奸邪地笑着,露出满口黄灿灿的金牙,一大一小的两只斗鸡眼戏谑得紧。他笑得够了,才说:“小可人儿,你急个啥,这东西还没吐出来呢不是?赶快跟你爷走吧,把你肚子里那东西吐出来之后,爷自然会把解药给你。你可是爷的大功臣啊,爷怎么舍得你被那毒药害得肝肠寸断,七窍流血?”

给暴牙龙这样一说,我便更加恐惧了,觉得自己的血管里充满了黑漆漆的毒液,随时都会要了我的命。

暴牙龙拉着我的手,说:“来,小可人儿,跟你爷走吧。先跟爷回宾馆爽一把,再当着爷的面把东西吐出来,爷就亲自把解药喂进你嘴里。”

我愤愤地看着他,怒道:“你他妈别恶心我了!我相信你们道上的人说话都是有板有眼的,少在这里另谈条件!”

暴牙龙哈哈笑道:“哟哟哟,瞧瞧瞧,小性儿还是这样刚烈呢!爷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吗,你还当了真啦?我说那姓金的小子还真是能耐了,还能把你这小辣椒给制服了,真不知道他耍的是什么手段,看来那小子是越来越老辣了,我老龙可得提防提防他了!没准儿哪天他马后放炮,连我也放倒了,那可就让道上的人笑掉大牙了!”

我不搭理他,只顾走在他身后,而那一大帮爪牙,则走在我的身后,生怕我插翅而飞。当我们登完那一坡石阶,正要走向广场的时候,暴牙龙猛然向后一退,一脚踩到我脚背上,差点没把我的脚踩破。

我忍痛抬头一看,原来是一群警察正持枪从隐蔽的花丛后面钻出来,枪口正直直地指着我们。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一慌,恍然之中看到烟然被枪杀的那一幕。暴牙龙见势不妙,也顾不上我,只管自己撒腿调头就跑,形态臃肿的他,跑起来像一头笨拙的黑熊,若不是他那帮忠心耿耿的兄弟不惧生死地纠缠住警察,他早就被逮住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被眼前这一副混乱的场面惊呆了,周围传来群众的尖叫声,大概是看到警察手中的枪,都吓得连滚带爬地逃开。顿时,偌大的广场就剩下那群亡命之徒赤手空拳地跟警察搏斗。暴牙龙那群手无寸铁的兄弟虽然身手都不错,拳脚功夫相当了得,但最终寡不敌众,个个都被警察擒伏。

我还陷在烟然被枪杀的那场血雨腥风之中恍不过神来,一副冰冷的手铐就铐到我手上。我抬头一看,那个威严的警官声色俱厉地对我说:“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尽走歪门邪道!快跟我回警局一趟!”

此刻,我完全没有辩驳的意识,只顾顺从地跟着警官走。我回头看了一眼,暴牙龙的爪牙全都被擒拿归案,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远处的长江上,一艘破木舟越漂越远,暴牙龙畏罪潜逃。

路边的警车车顶,走马灯一遍又一遍地循环闪烁,并不断地发出尖锐的警笛声。警官打开门,示意我上车。我的脑袋刚扎进车里,一个熟悉而焦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韵……小韵……”

我回头望去,是大熊。他跌跌撞撞地闯红灯跑过来,拨开阻挡他的拥挤人群,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我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回应他一声,他已经一把将我扯到怀里,一双孔武有力的臂膀死死捆住我,就像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那样决绝。

大熊哭了。他灼热的眼泪一串又一串地钻进我颈窝里,他已经泣不成声了。被他这样一激,我所有的委屈都一触即发地涌起,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倾泻下来。我嚎啕大哭,令身边的警官都手足无措,一个劲地安慰我:“好啦,别哭了,孩子,叔叔只是带你回去做口供,不会让你蹲牢房的!”

大熊哭得够了,才轻轻地放开我,用衣袖给我擦眼泪。那威严的警官对他说:“你就是报案的人吧?那正好,你也一块儿跟着去趟警局,做个笔录。”

大熊牵着我的手上了车,紧紧把我揽在他怀里,仿佛一放开,我就会蒸发掉似的。我两天未进食,虚脱得紧,再也没有力量,晕倒在大熊怀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洁白的房间里面,四周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布,白色的桌椅。这一幕不禁再度让我想起金老大把我带进的那间手术室一样的地下室,不由得心生恐慌,努力想要爬起来。我一用力,手上那只输液管便被扯掉,一股殷红的血液从针眼处淌了出来。

大熊从外面跑进来,看到我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便将手里的饭盒放到桌子上,跑过来扶我。他给我压了压靠枕,把角度弄得合适了,才让我缓缓躺下。他冲我笑了笑,眼睛里满是欣喜的神色,右脸还是那只漂亮的酒窝,盛满了暧昧的味道。他拿过桌子上的饭盒,打开一看,是一份热气腾腾的豆花。他笑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吃饭么?你大半夜的从渝香子火锅店赶回来替我过生日,当时你饥肠辘辘地站在我的面前,于是我们沿街撞店,最后选择了一家富顺豆花。”

给他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想起他给我讲富顺豆花的来历,他还把自己的那份豆花也给了我。一阵心酸与温暖油然而生,鼻子酸酸的,眼睛又模糊了。大熊垂下头看着我,急急地说:“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豆花吗?”

我努力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大熊一口一口地喂我吃豆花,他知道饥饿要忌辛辣,所以他没让老板加辣椒浆,清淡可口。我想,那应该是我此生吃过最香最香的豆花了。

大熊笑道:“你看你,每次吃东西都这样狼吞虎咽的,慢慢来吧。你都昏睡三天了,肯定是饿坏了吧。”

我正美美地享用着豆花,那位带我回来的警官背手踱着大步进来,脱下警冠的他,俨然一副慈眉善目,跟之前在朝天门广场擒拿恶徒的那会儿,简直判若两人。他笑盈盈地坐在床边的矮椅上,说:“看那群恶徒把你饿的,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孩子,你不要害怕,这里是警局的医务室,等会儿大叔带你去办公室里录个口供,把事情的原委交待清楚,你就可以回家啦。大叔知道,你就像这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

大熊微笑地看着我,示意我要相信警官的话,不要再担惊受怕。他见我实在不肯放心,才娓娓讲道:“小韵,一切只怪我太笨太疏忽了!我一直没有领会出你给我念的那首诗是什么意思。直到昨天,一位姓魏的大叔从广东给我打来电话,详细道出你在广州身陷传销组织的全部经过,并且告诉我,你曾经在电话里面对我讲过一首救赎诗,意在暗示你身陷囹圄。可惜我一直潜心照顾我弟弟,没能细细体会诗中的含义。于是姓魏的大叔就把那个金老大的计划告诉了我,他说金老大想利用你携带毒品到内陆来,他将一袋冰毒置于你的胃里,然后让你跟他的买家龙罡会面,取出冰毒。可惜金老大万万没想到,他不念旧情,无情地将魏叔调离职位,于是魏叔颇不甘心,便打电话向我透露了这个秘密,嘱咐我带警察到朝天门接应你,将贩毒分子一网打尽。可惜最后还是让那龙罡跑掉了。”

听完大熊的叙述,我怔住了。难怪警察会如此适逢其时地出现在朝天门广场,原来是因为信约室那个长得像猪八戒的魏叔报的信,大熊便及时地报了警,得以成功将我从这场是非中解救出来。

警官大叔笑道:“在你昏睡的时候,我们已经将你胃里面那只耐酸膜袋安全取出来了,你放心,你的身体安然无恙,没受到任何损害。”

但我立刻又感到焦虑不安,我说:“可是……可是解药还在龙罡那里……”

大熊疑惑地问我:“解药?什么解药?”

我说:“金老大十分狡黠,他怕我反悔,不能顺利将东西送到龙罡手里,便给我注射了毒药。如果五天内不服用解药,便会身亡。”

威严的警官笑道:“那毒贩子的话你也相信啊!他不过是为了威胁你,让你产生畏惧心理,乖乖替他把毒品送过来罢了!刚才医生给你验过血,证明你的体内是不含有毒品的,更不含有什么五天内就会死亡的毒药!”

警官的话让我大彻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金老大的阴谋诡计。我真恼恨自己没有脑子,竟然轻易被人利用。经过这次的磨难,我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道了,我想,磨难催人熟,吸取教训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我便去了口供室录了口供。负责录口供的警察竟然是白亮的父亲,他看到我的时候,颇为惊讶。当我录完口供之后,他拍拍我的肩,说:“小韵,你和小亮是好朋友,虽然白叔叔也知道这次你也是受害者,但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再陷入这样的是非之中,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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