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中——博研一笑
博研一笑  发于:2011年01月05日

关灯
护眼

我急急地说:“对不对,对不起,两位小哥,刚才是我不好,是我态度不对,麻烦你们带我去找我的亲人,好吗,求你们了!”

那黄毛青年挥了挥手,说:“好啦好啦,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走吧。”

我便跟他们走出网吧。黄毛小子沉不住气,说:“等我们带你见到人了,可别忘记了你自己在寻人启示里的承诺啊。”

我恍然明白了,我在寻人启示里说的是五百块寻人悬赏金。刚刚还以为他们是十足的好人,想不到还是冲着钱来的,但我转念一样,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家能帮我就不错了,再说,能找到焰子哥哥,给他们五百块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让我给五千,我也愿意。

两个青年一边跟我闲聊,一边带着我穿过小镇子的大街,然后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这是一条陈旧的小巷,狭窄、阴暗、破烂。两边是粉墙黛瓦,以及嵌了玻璃碴的防盗围墙。

小巷很深,转了很久都没转出去,最后,一个死胡同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猛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醒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等我多想,那两个小青年已经转过身来,脸上不再是刚才跟我聊天的时候那种温和而随意的表情,而是一丝诡异的笑。

眼前的场景,我经常在电影里面看到。我意识过来,自己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不料踩到一块半截砖头,咣当坐到地上。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他们已经扑过来,一人抓住我一只手,反扭到背后,咔嚓一声,一阵剧痛,仿佛自己的骨头都被他们扭断了。

我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兽,大声喊道:“救命啊……”

黄毛青年掐住我的嘴,不让我乱喊乱叫。他们粗暴将我拖到墙角,摁着我的肩让我跪在地上。唇环青年已经开始伸出一只手在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兜里摸索着,把我仅有的几十块零钱都掏走了,然后不甘心地低吼:“妈的,你就这么点钱?钱呢,你钱呢!”

我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慌,面对凶神恶煞的他们,吓得不敢言语。黄毛青年稍微松了松掐着我嘴的手,我颤抖着说:“没,没了……就这么点……”

黄毛小子顺手便甩了我一个耳光,低骂道:“忽悠你大爷!你再撒谎,你信不信我操你嘴?快说,钱在哪里?”

我一边用力地摇头,一边浑浑噩噩地说:“我,我真的没了……求你们放过我好吗,我真的没钱了……”

唇环青年踢了我屁股一脚,骂道:“操你奶奶的!敢骗你大爷,没钱你还在寻人启示里说有五百块悬赏金?没钱你拿什么去悬赏?卖身啊?快点把钱交出来,不然我弄死你!”

我被他们狰狞的面孔吓得肝胆俱裂,再也无法冷静思考。我知道,这种小混混做起事来根本是不要命,不带脑子的,万一把他们激怒了,指不定他们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说不定也会像报纸上刊登的变态杀人狂一样,先把我杀了,然后肢解,最后和着砖头石块一起装进粗麻袋里,抛到河里沉尸。我越想越害怕,便颤抖着说:“我……我卡里有点钱……我可以去取……”

黄毛青年揪着我的头发用力往后扯,我的头便不由自主仰了过去,头顶上一阵热辣辣的痛,头皮都快给他扯掉了。我恍惚间看到两个小青年对视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我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

很久之后,唇环青年才说:“那好,我跟你去银行取钱。取完之后,我们还到这里,交了钱你就可以滚蛋了。在取钱的过程中,你要是敢大呼小叫或者乱逃乱窜的话,我身上的刀子可是不带眼睛的。你应该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可都是亡命之徒。”

我惊悚地点点头,说:“卡不在我身上,我得先回住的地方去拿卡。”

黄毛青年又响亮地掴了我一耳光,恨恨骂道:“你是不是耍花样?”

唇环青年扯了扯他,低声道:“没事,就让他回去拿,我不信他还能不要他那宝贝玩意儿了,只管自己逃命。”

我感到唇环青年话不对劲,正想问他拿了我什么东西,他已经从迷彩裤兜里掏出一只黄褐色的东西放到我眼前。我想我就要疯了,他手里拿着的竟然是我的琥珀,蚕豆形、里面困着两只蝴蝶,没错,那就是我的!

我厉声吼道:“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

唇环青年奸笑道:“还给你可以啊,但你必须得把你卡里所有的钱全都提出交给你大爷!要是少了一分,我就把这破玩意儿丢进粪池里!”

“你他妈敢!”我扯破嗓门尖叫,喉咙一阵嘶痛。

唇环青年绕到我前面,旋即踢了我肚子一脚,我痛得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躺,蜷在地上直打滚。很久之后,那阵剧痛才隐隐消去,我说:“好,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拿钱来交换。”

然后我爬起来,哭着跑出巷子,一群被拴住的恶狗发了疯似的嘲我狂吠。那一刻,我只有一种感觉:人善被狗欺。

我急急忙忙窜回我租的那间乡村民房。我穿过那片竹林里的小径,跨过屋前菜园的篱笆,便只顾往屋里冲去。那个瘦巴巴的房东小老头正在院子里喂鸡,他看到我一副行迹匆匆的模样,便把手中的破饲料盆放到洗衣池上,弯腰驼背地走到我面前,一双深陷的灰暗的眼眸里满是忧郁。

他关切地问我:“孩子,你这是咋啦?咋满脸是土啊?”

我抹了一把泪,说:“大爷,我没事,刚回来的时候被一群恶狗追咬,不小心绊了一跤。我真没事儿,您忙去吧。”

房东小老头忧心忡忡的样子,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末了,他才说:“这些地方疯狗多,你就别乱窜了,办完了事就赶紧回家去吧。”

他说完,就背着手到菜地里看那片生长茂盛的甜菜去了。

我租的是东间,一门一窗,土墙木梁,窗外刚好是一团竹子,所以屋里光线甚暗。我抖抖索索地从包里取出金卡,带上门,快跑到小镇上的银行里取了钱。我不能把这些钱全都给那两个小混混,不然的话我会活活饿死。于是,我心生一计,藏了五百块钱在鞋垫底下,便朝刚才那条死胡同跑去。

回到巷子里,他们正坐在一堆乱石条上等我。我把剩下的一千五百块钱交给他们,唇环青年点了两遍,才抬起头来,悠悠地说:“把内裤和鞋子脱了。”

我一怔,顿时觉得一阵耻辱,他们竟然要我脱内裤搜身!我羞愤得紧,便呆呆地站着不动。黄毛青年见我纹丝不动,嚷道:“没听见你大爷的话啊!快脱!什么鸟玩意儿,现在的民工可最好这藏钱的招术,没准儿你也学到了。”

我杵在那里,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屈辱到这个地步的,要我脱内裤,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唇环青年嗫了嗫嘴唇,说:“快脱呀!你怕什么啊!难不成我们还把你一大老爷们儿给上了?”

他们见我仍然无动于衷,便扑上来撕扯我的衣裤。我大声嚷道:“你们他妈的丧心病狂了啊!不就是要钱吗,拿去啊,你们拿去啊!”

说着,我便脱下鞋来,把鞋垫下面那五张臭烘烘的人民币砸到他们脸上。唇环青年终于被我激怒了,站起来狠狠踹了我一脚,又在我脸上啐了一口,谩骂道:“贱种!”

然后,他整了整衣衫,扔下琥珀,才和黄毛青年一道离开。

我爬过去,和着泥土把琥珀从地上捧起来,捏在手心里,嚎啕大哭。

…… 第三十二章 芜湖到广州 ……

蕉窗雨,风扣环,堪比冰霜寒面;

榻上雪,凝红颜,谁人自顾垂怜?

分飞燕,戏新欢,却在异阁同檐;

人世间,最薄幸,岂非痴人万千?

我狼狈地回到民房,房东小老头刚好从菜地里锄草回来。小小的他扛着一把大大的锄头,看上去极不谐调,忽然之间我觉得他很可怜,孤零零一个人,一把年纪了却还要日夜不停地耕耘这片土地。

我一脸落寞地坐在石柱下的方木块上,怅然若失地看着房东小老头绕过那条狭窄的田梗。他看到我衣服裤子上满是泥,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孩子!你……你没事吧?”

看着慈祥的大爷,让我想到了同样软心肠的干爹,于是我哇地哭道:“我被人抢劫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了,我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小老头大爷怔了怔,搁下锄头,凑过来抓住我的手,无比关爱地问道:“可是真的?那……那你没事吧,没挨打什么的吧……孩子,你别哭,大爷不收你钱,你只管住着,赶紧找到亲人就离开芜湖……”

我想了想,便站起来掏出手机,说:“不行,我得报警,不能让那俩死小子逍遥法外,得了这不义之财!”

我拎起手机正要拨号,突然小老头大爷踮起脚尖抓住我的手,眼睛里满是哀求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别打!孩子,别打……”

我疑惑地看着小老头大爷,他骨瘦如柴,就像一具被生活榨干了血水的干尸。他的眼睛灰暗,可是目光矍铄而诚恳。我问他:“大爷,怎么了?那两个小混混抢了我两千多块钱啊!那是我所有的钱了,我现在想回重庆都没办法了!”

小老头大爷看我态度坚决,知道劝我也没有用,竟然扑地跪倒在我面前。我给大爷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搀扶他起来,可大爷死活不依,跪着就不肯站起来,然后一把泪一把涕地说:“孩子,大爷求你了,你不要报警啊!唉,是大爷不好,是大爷害了你啊!你原谅大爷吧,不要告小刚啊!”

小老头大爷的话更加让我摸不着头脑了,一时之间满是糊涂。我扶他起来坐下,说:“大爷,您慢慢说,小刚是谁啊?”

大爷老泪纵横地说:“一切都怪大爷我教孙无方,姑息纵容啊!大爷膝下只有一子,十几年前他们夫妇俩到广东打工,在一场车祸中双双丧生,留下两岁的小刚。从此,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由于我爱孙心切,从小便对他疏于管教,他越来越大了,我也越来越老了,管不住他了,初中没毕业就跟一帮社会青年出去瞎混,在小镇上称王称霸,无恶不作,团里邻居的一提到他就毛骨悚然。”

小老头大爷这样一说,我大概就明白几分了,那黄毛青年和唇环青年,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大爷的孙子小刚了。

大爷接着讲:“他老是跟同伴一起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长期跟那帮浑小子厮混在一起,夜不归宿。前两天他看到你和那个小伙子到家里来租房子,看你们像有钱人的样子,那孽畜便动了心,算计着怎么样讹你们的钱财。他们每天晚上都偷偷趴在窗外观察你们的行动,伺机下手。这不,刚巧遇到你同伴家里出事回去不久,就对你下手了……”

我想,很多疑团都已经浮出水面了。我终于知道那个唇环小子为什么会知道那只琥珀对我很重要,甚至还偷到手中,原来他每晚都躲在窗外偷看我们的一言一行,因为我老是把琥珀拿出来看了又看,想念焰子哥哥。等我们出去上网发寻人启示的时候,他便潜入房间偷走了琥珀。他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时机,等到大熊回家了,便对我下手。

我说:“那大爷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大爷哭道:“那孽畜凶煞得厉害,我哪敢吐露半个字啊!”

我掏出纸巾替大爷擦了擦满脸的泪水,说:“如果再不管他,会延误了他一辈子的。小树不扶要长弯,少年不教要学坏。”

小老头大爷只顾抓着我的手,央求着:“我们顾家也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了,你说大爷怎么舍得让他进去受那牢狱之苦啊!关几年倒没所谓,可他那一生,就永远沾了个污点啊!孩子,大爷求你了,求你不要告他,网开一面,我劝他把钱还给你,好吗?孩子,大爷求你了……”

看着大爷哭得撕心裂肺,我感慨万千,心便软了下来。对于这对祖孙,我不知道该寄予同情,还是觉得可悲。忽然间我觉得他的孙子小刚很像我,虽然我们风马牛不相及,我们却有许多共同点。在大爷心中,他应该做一个品行端正、遵纪守法的好孩子,他却一直忤逆大爷,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管它是堕落也好,毁灭也好;而在妈妈的眼中,我爱上了焰子哥哥,同样是十恶不赦、罪不可恕的,比起劫人钱财,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告发小刚呢?

我紧紧扣住小老头大爷的十指,说:“大爷,您别哭了,我不告他了。来吧,快把眼泪擦了。今天晚上我给您做顿川菜吧。”

晚上,小老头大爷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做的几道川味小菜,乐得笑开了花,直夸我手艺好,都快赶上大姑娘家了。

吃完了饭,收拾好碗筷,我们挤在他那间狭小的卧房里看电视。那还是一台红光牌的黑白电视机,玻璃屏幕里面结满了蜘蛛网。我这才知道原来大爷是个地道的戏剧迷,京剧、豫剧、川剧、粤剧、昆剧样样不漏。当下我便给他唱了段《牡丹亭》,大爷看得瞠目结舌,直感叹早就该看出来了,就我这身段,怎么说也是块唱戏的好料子。

唱完了戏,我便要回房休息。小老头大爷拉住了我,说:“你等等。”

说罢,他便跪到床边,拿锤子撬开床脚下的一块石板,从里面掏出一只旧得发黑的塑料袋来,上面还残留着斑驳的暗红旧迹:皖南白糖。

大爷坐在床沿上,仔仔细细摊开那折成一条的塑料袋,竟然从里面掏出一大叠钱来。大爷拿钱在我眼前晃了晃,乐呵呵道:“孩子,你看,大爷刚刚才到银行里换的整钱。我藏得紧哩,一直没给小刚发现。这些你拿去做盘缠吧,虽然没有小刚抢你的多,但你可以拿去救救急。这出门在外的,没钱就等于没命啊。”

我立刻把那钱挡回去,说:“大爷大爷,我不能收您这钱。这钱是您辛苦了一辈子的血汗钱,您要自己留着养老。”

大爷便笑道:“大爷都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呀?这些钱用不完的,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你说是不是?”

我依然推辞:“大爷,您这样替后人还债是不行的。赶紧收起来吧,要是给小刚看到了,又该偷偷拿去外面乱花了。”

大爷看我也坚持自己的立场,便从中抽取了五张,说:“那你留几张,当回家的车费,这样总行?”

我执拗不过,便收下了。我想了想,也只能收下了,毕竟我这是在外面漂泊,没钱总是不行的。小刚抢了我的钱,却要大爷来替他偿还,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

我正跨出门槛,一个黑色身影嗖的一声闯了进来,像一枚子弹,把我撞了个趔趄。那身影直冲进大爷的房间,借着昏黄的钨丝灯光,我看清楚了,他就是下午抢我钱的那个穿黑色高腰背心、迷彩裤、短头发、扎唇环、刺纹身的男青年。我一阵惊悸,吓得呆立在门口。

唇环青年闪到大爷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塑料袋,嘴里恨恨地骂道:“死老爷子!你老糊涂了啊你!你干嘛把钱送给外人花?”

大爷被他吓得面色乌青,一边扑上去抢塑料袋,一边激愤地说:“小刚!把钱还给爷爷,把钱还给爷爷!”

身强力壮的小刚一把就将大爷推倒在床上,转身就要走。大爷不肯罢休,爬起来死死抱住小刚。小刚火了,甩也甩不开大爷,便从皮带里抽出一把水果刀来。我一看,给吓懵了。那把水果刀锋芒直射,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小刚吼道:“死老爷子,赶快把我放了!你信不信我一刀把你手砍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