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染——楠湘
楠湘  发于:2011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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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的讲师走上台的时候,沈遥有点哭笑不得,原来刚刚那人就是补习班新聘的讲师。
“大家晚安,敝姓邵,单名靳。”如同那副冷淡尊容的嗓音。望着黑板上两个粉白字体,沈遥不禁莞尔,对方跟他一样是单名,遥与近(靳),宛然成双、光谱的两极。
显然,对方过人的姿容还是让专注于高三课业的学生们分心了,窃窃私语如月圆时的潮汐汹涌起来。沈遥如浪花拍岸下的一粒礁石,凝聚着数千缕自己还分辨不清的心思地望着他。

邵靳并无意理会这些半生不熟的孩子们,他抄起粉笔便开始讲授理科数学。大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讲义和笔盒。
实心黑板被敲击的声音像一种规律的节奏,饱餐之后袭上来的困倦感雾霭似地裹住了沈遥的意识,一种舒缓温存的疲惫召唤着他——
“这位同学,要睡就回家去,别浪费学费跟时间。”
邵靳冷淡的声音如同一根银针,狠准地戳人沈遥浑浊不明的意识丛,硬把他的神智抽拔回来。一时间,闷笑声四起,沈遥红了脸,讷讷地道歉。
“要上课,就不准睡。”
淡漠地交代着,其实没什么补习班老师注意学生在底下搞什么花样,通常进度才是第一目标,如果有人付了钱不想听或是心不在焉,老实说,损失在个人。
“好。”沈遥几不可闻地回答着,对方已经走回了台上。
“看第四十八页,这一页主要是讲三角函数公式……”
清冷如春暖破冰的声音,脑袋好像清醒一些了。沈遥握紧了笔,视线没办法再离开那唤醒自己时、朦胧乍见的薄唇,以及由下往上望见的冷淡不悦的面孔。
我蛮喜欢这个老师的,沈遥茫然地想着。直到下课前,脸上的笑意都还抹不去。
接下来,每逢补习的日子。沈遥再也不跷课了。
以前有时候会藉补习为由,跟朋友去ktv或p目游乐,反正他一向最早回家,赶紧换下制服处理掉烟酒味就没事了。沈遥的私生活其实比父母以为的更复杂一点。
比如,早已不是处男这一点。
但沈遥并不觉得自己在性行为中得到什么快感,尽管当时的女伴既漂亮又可人,两人本有意交往下去,但是最后女方实在受不了沈遥不痛不痒的态度要求分手。
沈遥自知,对她没有足够的热情。也许该说,他不太明白所谓热情该是什么模样。心里觉得有一点可惜,一两个礼拜过去之后,也淡得不复痕迹了。
该不会,其实我对女人没兴趣?
有几度沈遥这样想着,但是捕风捉影这种没有确切根据的事,沈遥三两下就忘了。现在让他最有兴趣的,便是每个礼拜来补习班看数学讲师邵靳。
沈遥说不清自己哪里被吸引,但是他绝不想错过听见那淡漠温润嗓音和看见一双夜色星眸的机会。
虽然并不清楚,沈遥也知道自己如此被一个男子吸引的事实,并不像男女之事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来跟同学讨论。这是一个一旦脱离常轨便被另眼相待的环境,建中制服既是护身罩也是紧身衣,他永远有该做跟不该做的事,要守的规则和有限的自由。

沈遥不太喜欢这个身份,但也清楚自己别无选择,明星学府在父母眼中是多么有力的通行证跟人格保证书。
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决定暂时服从社会机制。
如今遇见邵靳,他却感觉到一股向外拉扯的力度将要拖曳出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分身,只待一声令下便要猛虎出柙的猛烈情意……
沈遥失笑,怎么,真的要投向余桃断袖的世界了?眼前这淡淡的憧憬,真会被自己滋养得那么张牙舞爪吗?
正发楞想着,前座三个趁着课前空档闲聊的女高中生的谈话,硬生生闯进他意识里……
“欧…… 阿雅真的要去告白啊? 可是邵靳老师看起来好冷淡喔!”
沈遥瞥了一眼,北区三大知名女中之一的制服……现在的高中女生还真主动哦? 台湾版>吗?
“不过酷酷的帅哥很对阿雅的胃口吧?”另一个女孩调侃道。
“拜托,我又还没告白,别弄得大家都先知道了。”被称作阿雅的女孩紧张地伸手,想制止其他两个女伴肆无忌惮的讨论。
真好,沈遥在心里叹息,女孩子就是能不畏旁人耳目地声明自已喜欢某某男性,要是他如法炮制,就得等着让学校请他脱下建中制服了。
直到邵靳进来上课之前,他一直带着羡慕的心情偷听女孩们旁若无人的戏谵笑语。
接下来一整个礼拜,沈遥忙着应付第一次段考。高三学生平日要接受的大考小考多如牛毛,段考的重要性比不上具有指标作用的模拟考,沈遥自知分不出时间做更充分的准备,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

上次补习班先帮他们做了第一次段考的模拟练习,他的成绩不足全班平均,邵靳把儿个不及格的学生留下来课后约谈。他第一次距离邵靳这样近,心里之紧张岂止小鹿乱撞,简直万马奔腾了。

“沈遥……同学,你这种成绩怎么在建中混?”邵靳的口吻与其说是讽刺责备,不如说是单纯疑惑。
“你没准备?”邵靳寻求合理的原因。
“嗯……”
邵靳对他的不干脆有些不了解地挑眉。
沈遥又道:“……我感冒了。”
“烂借口。”邵靳一点不客气地驳回,顺手从烟盒抖出一根烟叼上嘴角。
“是真的。”沈遥平静地说,他知道很多老师因为分不出这说词可信度几成,以致于后来索性要眼见医药单为凭。
“老师,这里禁烟耶。而且对身体不好。”沈遥好心提醒,虽然邵靳连睨眼瞧他喷出烟团的样子都帅得迷死人。
“很罗唆的小鬼嘛。”邵靳出乎意料地让步, 熄了烟。
“我对数学不在行。”沈遥像怕冷场似地又补上一句。
“你补习是为了什么?”邵靳像怪他空有名师宝山却不问不挖。
“……我知道……那我以后有问题可不可以问你? ”沈遥灵机一动,以后有机会接近他了。
“别拿小问题来烦我。”邵靳冷冷地道:“讲师也很忙,早上有重考班的课。”
唔,他肯定跟热血教师是南北两极,不过沈遥喜欢他俐落不世故圆滑的言谈。
“可是我真的基础不好,我想我需要辅导。”豁出去了,平常大概没有哪一个学生这样要求老师折磨自己的吧?
“那就回高一去重念,有必要的话,回国中去。”邵靳毫不留情的辛辣让沈遥瑟缩了。
“就是不行才来补习班啊。”沈遥打定主意。
邵靳沉默了一会,“本中心有总复习加强班,你可以报名。”
沈遥快黔驴技穷了,邵靳不是普通的伶牙俐齿。
“小鬼,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是老师都该热心关怀学生?”邵靳的语气嘲弄起来,侧着上半身倾向沈遥。
“并不会……”沈遥不自觉地嘟嘴露出孩子气的表情,这个人心眼真坏。跟他告白的女生会不会被拒绝得很惨?
不过,他身上有一股迷离的香味。一个人身上的气味会吸引同一频调的人,或者说,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就像一种诱惑物质,有人被吸引也有人抗拒,藉由体味,往往决定人与人的第一印象。最明显的状况就像是一见钟情或贴心知交。

“可是学生都会问老师问题啊!”
“老师都该有问必答吗?上课问你们公式背熟了没,倒是都给我装死啊!”
沈遥红了脸,没错,他也装死过,那种全班死 寂的尴尬……
“可是……”
“别可是,还有,学生也不准问不该问的问题,省得浪费我时间。”
“什么是不该问的问题?”沈遥想到今天上课前那三个女生的对话,难道她已经开口问了?
“这就是不该问的问题了。”邵靳语带玄机地结束了对话,要赶沈遥回去了。
“记住,下一次没考到平均值,你就给我去报高一数学班。”
过了几天沈遥几乎要将那件告白事件给忘记了,不过事清就是会在人不能预料处发生。
一天下了课之后,沈遥照样磨蹭到大家都快走得一干二净,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私心。自从上次因为考试被邵靳训过之后,他常常借故便往邵靳的休息室
(其实是各时段讲师的共用休息室)跑,美其名是用功,其实是他希望藉着问问题的机会更接近邵靳一些。虽然邵靳没有一次给他好脸色,但是基于老师学生的关系,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题,沈遥往往顾着欣赏他的声音忘了要做笔记,邵靳一发现他又发呆了,就受不了地敲他的头。

“你真是笨蛋耶,你光是听不作笔记回去复习。你就会了吗?”声音里面已经有一丝火爆,沈遥吐吐舌收回心思。
邵靳对这个小孩子似的学生有点不耐烦,一般说来考上建中的孩子不是应该沉稳识大体吗?至少在他读建中的那个年代,很多同学、学长已经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了,而眼前这一个……好像过马路还要人牵的那一种。

“我累了嘛!”沈遥不自觉撒娇起来。
“累就回家睡觉,反正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学习效果。”邵靳冷淡地阖上课本。
沈遥忙伸手覆上就要拉开,“不……不行啦,我后天要小考啊,你要帮我啦!”
“哦?你要考试我就得帮你?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哪个老师这么好心,课后免费辅导四十分钟?小鬼,你不知道补习要钟点费的吗?”
邵靳凉凉地衔着烟,大有想走人的姿态。
“呃……我会补偿你的啊。”啊,真糟糕。话一出口,沈遥不禁就脸红了。我在干什么,这样好像是女朋友因为跷掉约会跟男友赔不是一样。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偷偷观察邵靳的反应,邵靳只是盯着沈遥覆在自己手上的手背。忽然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哦……这就是你要补偿我的方式啊?”
沈遥楞了一下,邵靳用下颚指了指那双还未离开的手,马上沈遥烫也似地缩回手,整张脸部不知道该摆哪里,无意间跟邵靳有了肢体上的接触,然而发烧的大脑却让他连邵靳的体温是冷是热都想不起来。

邵靳屈身向前,烟丝都快喷到沈遥脸上,“在教师休息室里诱惑老师?还穿着制服?很像日剧里常出现的情节嘛!”
他在说什么?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诱惑谁的意图啊,只是不小心把手放了上去……等等,他说诱惑,难道以前有人这样做过?
沈遥抬起方才不敢直视邵靳的脸。迷惑、不安、怀疑、惊愕,种种情绪交错翻腾得如骤来的夏季急雨,望着那宽肩窄腰修长手脚,难道。真的曾经有另一个男生、曾经有过这样类似的情境?

然后,真的发生了吗……还是没有?
复杂的思绪旋绕,沈遥再一次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只想知道结果如何。是不是男性、是不是老师与学生,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原来,欲望一个人的时候,一切枝微末节都是逃避的借口罢了,唯有强烈而清明的欲求,会直指最在乎的核心。

“你要不要喝咖啡?”
听到邵靳的声音间着,沈遥终于回过神来。
“什么?”他反射性地回答。
“我问你要不要喝咖啡。你不是说你累了吗?咖啡可以提神。”邵靳不耐烦地重述了一遍,见沈遥不语,他又问:“还是你对咖啡过敏?或者喝咖啡你晚上会睡不着?”
“不会,我要喝。”沈遥急忙回答,还加上手势来强调。
邵靳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奇怪的小鬼。”
“咖啡不会跑掉,你不用这么紧张。而且这里也只有三合一即溶的,不论你挑不挑嘴都不会好喝到哪去。”
“可是你会帮我泡,我竟然可以喝到你帮我泡的第一杯咖啡,说不定是全补习班第一个。对我而言,这便是百年修来的幸运。你永远不会明白,对我来说,与你的一点点接近,都像是耗尽心力地跨越崇山峻岭。”

“老师……”喝下第一口暖暖的咖啡汁后,这又苦又甜的滋味仿佛让沈遥多了一重勇气。
“又怎么了?”邵靳那活像是刚安抚好小婴儿去睡又听见啼哭的样子,让沈遥一瞬间感觉到有点占委屈。
“我没有那么任性吧。”
“…… 你,真的跟男生睡过了吗?”鼓起勇气还是说得吞吞吐吐,还好,对方并没有预期中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邵靳眯细了锐利的眼睛,大约是看出了沈遥的惶惑不安,他抿着唇角低低地笑了。
“为什么这么问?”
沈遥说不上来地有一点失望,难道他真的身经百战?那种恨不能是对方生命中第一人的遗憾,此刻缓慢而不着痕迹地在沈遥心中荡漾开来。
“我想知道。”到了最后一个字,声音已然隐隐地带出一丝哽咽。
“你凭什么想知道?”邵靳还是一派淡然,然而啜着失温咖啡的侧面已经严峻冰封得像压抑着怒气,眸子里的光乍明乍暗,像警示灯一样。
“因为,我喜欢你。”
“我不是说过。有些问题学生不应该问老师?” 冗长的沉默之后,邵靳才说道。
沈遥揪紧喉头肌肉将话头硬生生地咽回去。
“我看你是真的累了,喝回咖啡之后把东西收收回家去。”邵靳不带丝毫波动情绪地交代。
“把今天胡说的话忘掉,免得你以后要一直后悔。”
“我己经很后悔了。”
回到家沈遥把自己抛到床上,整个人消沉地像伏在深深海底的一块陨石。
“我为什么不能沉住气?我为什么那么冲动?我 有什么资格探人隐私?”
沈遥自我厌恶起来,自己明明也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可是一遇上喜欢的物件竟然就纵容自己横行霸道起来,一点体贴和尊重都没有。不可爱,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这样的自己怎么会让人有好感?

“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有幸曾经在你怀里,侧耳就可以听见你的呼吸,伸手就感觉得到你的身体起伏、肌肉舒张的力道与温度?光是这些就让我无限地羡慕,这么靠近一个人的特权,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给?”

沈遥知道,靠近一个人的身体正代表了彼此关系的亲密程度。家人、恋人、好友种种亲密关系,在肢体表现上有一定的差别。比如私处,比如嘴唇,这些只允许恋人接触的地方便是最大的差别。

“对不起,老师,我竟然逾矩了私人领域的界线。”
翻了个身,想到临去前都不发一言的邵靳,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猜不透心思,沈遥即害怕又后悔。
也许自己已经失去了“课后辅导”的特权。
一想到失去这一点小小的,却得来不易的幸福,沈遥趴在枕头和棉被之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三章


因为补习的日子是每周一次,这儿天沈遥一直带着不安烦闷的心情。
他无法开朗起来,消沉得连亲近的朋友都看不过去。更叫人烦躁的是 :
因为那天一场根本不算吵架的不愉快,每次一复习当晚的那个单元他心里便一阵哀戚,弄得自己没有办法认真地准备考试,考试出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沈遥觉得自己无药可救,老是弄砸这一切,他的功课他喜欢的人,或无心或有意,不论是用哪一种心态,重视或不重视,总是无法得到好结果。一想到邵靳那一晚冰冷的眼神跟紧抿的唇角,沈遥的心情便荡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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