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距离————宁宁
宁宁  发于:2009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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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激情。
激情总是短促而灿烂的,如焰火,如流星。它们诞生于黑暗,当被白昼所克制的欲望之火在暗夜开始燃烧的时候,便是它最为灿烂也是行将灭亡的时候。
这种激情的火焰足以穿透一切,烧灼一切,使世界安静下来,让人怀着无比圣洁无比虔诚的心享受一刹那的华丽奔放。
很多人拒绝这种激情,因为它危险而疯狂。而更多的人却像飞蛾扑火一般地苦苦追寻,尽管这种激情可能一生与之无缘,依旧痴迷不悔,乐此不疲。
黎一帆属于前者,因为他理性。
他却拥有了后者追寻一生的激情瞬间,因为拥抱他的人非理性。
当理性遭遇非理性,当现代遭遇古代,谁赢?
黎一帆的身体做了最坦白最诚实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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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寒意的清晨,天空又飘起了细细蒙蒙的小雪,很轻,自在飞雪轻似梦。
打杂的开始清扫楼阁,整理那些桌子上的杯盘狼藉,每扇间隔的小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带着半梦半醒间的神秘。
他们走过一间又一间大同小异的房门口,笤帚像淘气又胆小的小猫,轻轻巧巧却又十分执着地要把沉睡中的楼阁从绮梦中唤醒。
在二楼走廊的一端,站着两个人,两个俊美的男人,男人好似睡着了。两人站在一扇门前,一左一右,似两个守门神。
打杂的叹口气,红牌不愧是红牌,连门外都有人守侯着,里面的还不知是什幺样的大人物呢,夜进千两银子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打杂的不住地偷偷打量门前那两个睡着了也格外引人注目的男人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打杂的抬起眼,门缝里伸出一只莲藕般白生生水灵灵的玉手,手指勾了勾,打杂的便明白了什幺意思,放下笤帚匆匆下楼去了。
龙野岸与沈风也完全清醒过来,互相瞪了一眼,便又各自别开头,谁也不理睬谁。
沉风觉得自己陪他傻站一夜实在是很白痴。
龙野岸觉得不肯助自己『一脚之力』的沉风实在是不够意思。
互相埋怨中也就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漫长最冰冷最凄清的一夜。
过了片刻,打杂的端着一盆热水走上楼来,敲了敲门,门打开了,留了个缝隙,把水盆接过去之后又『吱呀』一声关上了,接着里面便传来唏唏簌簌的动静,大概房主人开始洗刷了。
盏茶工夫,门又『吱呀』一声响起,这次是全开了。
换了一身簇新长袍的黎一帆从里面走出来,眉目清朗,精神奕奕的模样。
后面两个女子,一左一右,也打扮得鲜亮,只是今天的她们和以往比较,有些希奇古怪,那半裸肩的衣服样式见也没见过,一个裸着左肩,一个裸着右肩,裸左肩的右肩有一朵鲜艳的红花做缀饰,裸右肩的左肩有一朵鲜艳的绿花做缀饰。她们依然化了浓妆,而且是非常奇特的彩妆,眼皮上的金粉和嘴唇上的大红都格外抢眼。
在现代,这是时尚。在古代,人们只是觉得很妖艳,妖艳得让人目不转睛。
两名娇媚动人的女子一左一右伴随着黎一帆走出房门,颇有娥皇女英伴随着尧帝的韵致。两名女子,要见其中一名已属不易,何况左拥右抱?瞧见这光景的打杂小子下巴掉在了地上也没发觉。
清晨的『暝色楼』空旷而寂静,白雪的反光倒让光线颇为明亮,在明亮的光线中,黎一帆看着两位门神发怔。
「你们怎幺在这里?」
沉风欲言又止。
龙野岸与黎一帆的视线相遇,龙野岸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此后再也没有抬起来。
黎一帆只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些什幺,黎一帆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清楚的看见龙野岸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但他还是埋着头,悄无声息。
和那种号啕大哭不同,龙野岸这种无声的哭泣更让黎一帆心惊。一个大男人,怎能泪流满面,泪雨滂沱,哭得那样脆弱而无辜?
气氛有些沉重。
打杂的一看形势不妙,已经快速地跑开,躲到一边偷偷地看热闹,两名女子站在黎一帆后面,有点不知所措。
沉风冷眼旁观。
「别哭了。」黎一帆淡淡地说,刻意拉开与龙野岸的距离,太近的话,也许他会忍不住去抱他。
龙野岸还是低着头,斗大的泪珠断线般地往下落,砸在地上,于无声处落惊雷。
沈风挺佩服龙野岸的,想哭就哭,比撒小便还简单。
「我叫你别哭了!」黎一帆的声音高了一度,已隐隐带着几分不耐。
龙野岸依然执拗地低垂着头,黎一帆上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哭得兔子一样的脸:「你是不是男人?」
「是。」龙野岸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男人就不要哭得跟个娘们似的!」黎一帆恼火地说,「男人之间的问题就要用男人的办法来解决。」
「哭就不是男人了吗?」龙野岸不哭了却奇怪地反问道。
「那也要分场合看情况,哪有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哭的?再说了,遇到问题就哭的就算是男人,也是个窝囊男人,是孬种。」黎一帆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是孬种!我也没有动不动就哭啊,我难过才哭的嘛,我——」龙野岸的眼眶里又转起了泪花花,委屈地说。
「你难过什幺?」黎一帆白了他一眼,难过?还有比他雄风不振更难过的吗?这可是身为男人的最大耻辱!
「老婆跟别人上床,我被戴绿帽子了。」龙野岸扁了扁嘴,更加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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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一帆被堵得张口结舌。
沉风已经笑得滚在地上,直喊受不了,老天!老天!这种话也只有为自己初夜而哭的男人才说得出口。
怔了半天,黎一帆才发觉他的语病:「谁是你的老婆,别总自以为是!」
「你啊,我们都行过周公之礼了,你怎幺能不认帐呢?」龙野岸很是受伤地问。
「喂!」黎一帆瞪大了眼睛,「照你这种说法,做过那档子事的就算夫妻,这世界还不大乱?一个妓女要有多少个丈夫啊?按那幺算,我的老婆也足够填满三宫六院了。」
「什幺?你怎幺能够那样?」龙野岸惊得跳起来,一把箍住黎一帆的肩膀,双眼如炽地盯着他说:「难道你没有一点点的贞操观吗?」
「笑话!那是什幺东西?那是专门针对女人而言的吧?」黎一帆嗤笑了一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龙野岸气得吹胡子瞪眼,手脚乱舞,有像只陀螺一样在走廊走起来,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来回往返了三遭之后,他停在黎一帆面前:「所谓贞,是忠于自己所信守的原则,坚定不变。它不仅约束女子,也同样应该约束男人!同样的约束相爱相知的两个人,有一个不遵守就没有意义了,你懂吗?」
「哦?」黎一帆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好笑,眼前的龙野岸为了解释这几句话看来是费劲了心思,急得满头大汗。总体而言,他不是个能言会道的人,倒有点言语木讷,所以听他说话反而令人印象深刻,黎一帆不笑了,认真地回视着他问:「那你为什幺刚到这里就和那些女人勾三搭四了?我看你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我、我——」龙野岸的脸红了。
「我什幺?你倒给我一个自圆其说的理由。」黎一帆寸步不让地紧逼。
龙野岸退后两步,僵立了片刻,终于咬咬牙大声说:「因为我嫉妒!」
「啊?」这回连沉风也吃惊了。
「你们为什幺要到这种地方来?这不是好男人来的地方,所以我生气了。」龙野岸一本正经地说,「很生气!」
「噗哈哈……」沉风再次笑断肠子,指着龙野岸不知想说什幺,却笑得说不出来。
黎一帆处在石化状态,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要笑不笑得滑稽莫名,这个男人实在是——唉!不服不行。
「啊哈哈哈……我……」沉风笑得四肢乱颤,「我长这幺大,第一次知道你的心思原来是这幺纤细,居然会学小姑娘吃醋了,还故意去勾搭女人气一帆,一帆没气着,反而把自己气得跟青蛙似的,这是不是就叫作『赔了夫人又折兵』哪?哇哈哈哈……龙,你真是太可爱了!」
「是吗?」龙野岸闷闷地问了一句。
围观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围得整个楼梯水泄不通,女人男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似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看来正如黎一帆所说的——他们绝对有吃软饭的本钱。
黎一帆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伸手拉龙野岸回到房间内,犹豫了一下,也把沉风拽了进来,随后就关上了门。两名女子很识趣地帮他把看热闹的人疏散开,有人看着女子的着装别有特色,便上前奉承两句,顺便想偷香一把,被姑娘笑着推开:「滚一边去,黎公子说这叫『造型』,是他亲自为我们做的,你们不懂。」
「哎哟,『造型』是啥米东西?稀罕玩意儿,看来那黎公子不光长的体面,也有两把刷子嘛!」众人评头论足地说着。
「是啊,他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对我们姐妹好着呢。」两名女子沾沾自喜地说着,接客也蛮久了,还从没见过像黎一帆这样温柔体贴又不失男人气度的客人,姑娘们看着都意乱情迷,只可惜——唉!好男人总是名草有主的。
看着两位姑娘眼神中的落寞,再看看那扇紧闭的门,众人也大约清楚了怎幺回事,真是造孽啊,那幺出色的男人居然玩男色。
门板是梨木的,挺薄,里面有什幺动静,外面大抵也听得到,只是众人蹑足屏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幺,觉得无聊,便渐渐散去了,留下两名姑娘守着门口,不让外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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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很讲尊严的动物。
房间内三个有尊严的男人互相瞪着,彼此暗怀鬼胎,情形一触即发。
黎一帆的尊严是——身为一个男人却被另一个男人给侵犯了,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后门失守,实在是颜面扫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他一个大男人还被口口声声叫做『老婆』!
龙野岸的尊严是——守身如玉十九年,终于遇到真命天子,将自家的『身』与『心』全部奉上,对方却冷冷淡淡的,不理不睬,甚至还让他做个『龟公』,戴上了『绿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还是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的进房去行那『苟且之事』!
沈风的尊严是——你家的闺房秘事你自家处理,俗话说『小两口吵架,床头吵了床尾和』,干卿何事?偏偏这两个混球要把他这个『局外人』强拉硬扯进来,让他左右为难,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况且他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被人抢走,自己还要推波助澜地把他拱手让人!
其实,所谓尊严,不过是大多数高等动物都具有的一种维护自己地位的本能,狮子老虎狐狸狗都是这样,所以,男人的尊严其实也没有什幺大不了的。
一些野兽,比如狼,会用嚎叫和排泄物的气味来圈定自己的疆界,警告同类这是『我的』领地,不要擅自侵入,这就是表达尊严的一种简单方式。当然,『我的』领地越大,这只狼也就越有尊严。
三个人像三匹狼一样,各持自己的『尊严』互不相让。
只有一种时刻,对男人的尊严形成巨大的挑战,那就是面临爱情的时候,予取予求,都是一场对心智巨大的考验。当遇到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男人时,考验他的最好方法就是:尊严,还是爱情?
黎一帆咳了一声,打破了死寂的对抗:「龙野岸,你最快乐是什幺时候?」
龙野岸怔了一下,没想到黎一帆会问这样的问题,认真思考了片刻方说:「现在。」
「哦?为什幺?」
「因为现在你在我身边。」回想孤独的昨夜,他仍然心有余悸。
「那你最不快乐是什幺时候?」
「现在。」爱人在眼前,却不能拥入怀,真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你呢?什幺时候最快乐,什幺时候最不快乐?」
龙野岸反问过来,这下连沉风也有兴趣了,眼神专注地盯着黎一帆。
黎一帆很认真地思考,这些年来,挣扎、努力、挫折、奋斗、成功,所有的经历如电影镜头一样一幕幕闪过,在童年的灰色、少年的斑斓、青年的华丽背景中,他竟然看不到一个痛哭失声或喜笑颜开的自己,他就那幺一直淡漠着,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忧伤,淡淡地游弋在淡淡的现代世界里,物质的极度发达反而淡化了人们的感情,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一切都是可以存在的,『存在即合理』的逻辑甚嚣尘上,主导了整整一代人的思维,也直接影响了下一代。
是与非,黑与白,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难区分。
「难道你没有最快乐与最不快乐的时候?」见他沉默良久也不回答,龙野岸吃惊地问。
「是的,没有。」黎一帆淡然一笑,原来自己的感觉已经如此迟钝,原来自己的感情已经如此贫乏,所以才没办法理解龙野岸的炽热如火。
「可怜。」龙野岸叹息一声,走过去想抱抱他,却被黎一帆机灵地闪开。
「我虽没有快不快乐的可言,但有令我感到最讨厌的事。」黎一帆又边闪躲着威逼过来的大块头一边大声说。
「是什幺?」龙野岸问,停止了追逐。
「占有别人,被别人占有。」黎一帆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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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野岸怔住,沉风不停地叹息,他们心里有一个共同的问题:为什幺?
凡事有果必有因,让黎一帆变成这样绝非天生,夫子说:『人之初,性本善』,不会天生就厌恶别人吧?
可是他们问不出口,有些问题很重要,也非常想知道,却偏偏问不出口,因为当事人比谁都清楚,问了比不问还会糟糕。
「我不是想占有你。」龙野岸过了许久才说出这幺一句。
「那你是什幺?」黎一帆此时就像一粒荆棘,尖锐无比。
「他是怜爱你。」沉风插嘴道,「那个笨蛋不懂得如何爱人,但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出自真心的,就连那吃醋的小女儿态也是毫无做作的。」
黎一帆哼了一声,仍然对着龙野岸说:「这幺说,你是真的喜欢我?」
「嗯嗯!」龙野岸点头如捣蒜。
「真的?」
「千真万确!如若有半点虚假,必遭天打五雷轰——」
「行了行了!」黎一帆瞥了一眼沉风,「你和沉风是青梅竹马?」
「从小一起长大的,打架的次数比和好的时候多。」龙野岸老老实实地招供。
「再补充一句:一起捅的漏子像马蜂窝。」沉风也笑眯眯地说。
「那幺——」黎一帆走到龙野岸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男人?」
龙野岸点点头。
「沈风是男人吧?」
龙野岸再次点点头。
「那你为什幺不喜欢沉风呢?啊,用词错误,应该说你为什幺不让沉风做你的『老婆』呢?比起我,他更俊美,更聪明,更能言善道,更体贴你,和你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哪!」黎一帆步步紧逼,龙野岸节节后退,退到墙角站住,目瞪口呆地看着黎一帆。
「怎幺?心虚了?」黎一帆瞪着他问。
沉风抚额叹息:果然!果然他还是被牵扯进这个破烂情事中了!不过,这倒也越来越好玩,看那个呆子如何回答吧。
龙野岸的眼睛越瞪越大,过了一会忽然笑起来:「一帆,你吃小风的醋啦?噗哈哈……哈哈哈……小风,你说好不好笑?一帆居然吃你的醋哪,哈哈哈哈……」
「有什幺好笑的?」沈风白他一眼,黎一帆白他两眼,龙野岸却继续噗哈哈大笑,笑得跟个白痴似的。沉风再度叹息,这人果然后知后觉。
「一帆,你误会了,我和龙只是铁哥们儿,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再说,我们——」
「龙!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还有小风,统统给我出来!」一声厉喝从外面传来,打断了沉风的表白,一听这个声音,沉风脸色一白,打开窗户就要往下跳,却被一道红影抓住,动弹不得。
「小兔崽子,你还想溜?」
黎一帆这才看清刚才如一团火闪进来的人,原来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依女子梳着的两条乌黑麻花辫子来看,应当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只是口气有点托大,居然口口声声叫沉风『小兔崽子』,着实让黎一帆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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