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易璇从满档的行程中抽出空来,回去许久没有踏进的空荡公寓一趟。在每个纤尘不染的角落,都逗
留了许久。
然后,他重新锁上大门,从此不再踏入一步。
同年十一月,「Landing」二阶段的第四站,在美国圣荷西顺利落幕。苏聿绮位于旧金山的家中,也来了位
不速之客。
「就是这样。」
她冷着脸,将一张男女合照扔到对方面前。照片中身着西服的青年坐在草地上,被一身白纱的年轻女子从
后头一把搂住。他回眸与她相视而笑,清浅的笑容中透着一丝无奈宠溺。
「这是他们刚去拍的婚纱照。阿雅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对方是他实验室的同事,小俩口登对得很。」
「这么快?恭喜。」坐在对侧的男人拿起照片,温和端详。「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么好的消息。」
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苏聿绮一噎,清了清喉咙道:「所以……拜托你,就别再去打扰他了,他好不容易
才忘了你的。」
「我只是想远远看他一眼而已,绝不会惊动到他。」男人放下照片,语气仍是淡淡的,像放凉的开水。
「真的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做研究吗?」
她怔了下,胸口忽然莫名一紧,有缕闷闷酸酸的怪异感化开……但她随即摇头甩去,提醒自己绝不能被这
个心眼超多的男人给骗了!
「不行就是不行,反正只要有一点风险,我都不准。」她冷道。
「好吧。」男人也不罗唆,干脆的起身,又弯腰,拾起了桌上照片。「这个可以给我吗?」
「啊?这……可以。」
「谢谢你告诉我。」他慢慢将照片放进外套内层的口袋。「知道他可以得到幸福,我真的很高兴,不见着
他也无所谓了。」
无法判定男人说话真假,也找不到话可以接口,苏聿绮只能干瞪眼,望着他的背影离去。
无论如何,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关上大门,她摸摸鼻子叹了口气,忍不住在胸前画个十字,希望上帝可以原谅她撒谎的罪。
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这一天对所有天璇星歌迷来说,是永难磨灭的一个日子。
当晚,「Landing」二阶段的最后一站,在绕行地球一圈后重回台北举行。早已说好今年要为主唱易璇倒数
庆生,所以到了午夜时分,大批的粉丝仍聚集在会场,没有散去,「十,九,八,七……」
倒数到一半,气氛正要攀到最高点,万众瞩目的寿星男主角却忽然在此刻弯下腰去,双手环抱住自己,剧
颤不止。
「易璇?」昊见他有异,连忙丢下鼓棒冲过去搀扶:心下惊骇。原以为有这么多人陪伴应该没问题,没想
到竟然还是……
「我没事……等一下就会好。」易璇摇头拂开他,神色如常。若不是他全身明显颤抖得厉害,光从脸部表
情,根本看不出他正在发作中。
「别勉强自己了!快点,先回后台……」昊着急的又去拉他,却被一把推开,那力道不小,他猝不及防,
重心不稳往后摔去。
「喂……」
他跌坐于地,眼睁睁看着易璇拾起掉落的麦克风,步履不稳的颠簸着走向前方。现场灯光昏暗,干冰迷乱
视线,有部分听众察觉不对,停下读秒发出惊叫声,Kevin和Pinkstar也急忙从另一端跑来,可是来不及了
──
就在他们眼前,易璇一脚踩了个空,当场摔下足有三人高的舞台。
来年三月,天璇星召开记者会,正式宣布乐团解散。
理由是他们的主唱脑部受到重创,语言能力始终未能恢复,自然也无法再开口歌唱。
「Landing」圣诞夜的台北演唱会,终成天璇星最后绝响。
尾 声
〈XX报记者陈立莉报导〉
非洲服役散播台湾的爱?苏聿雅走出过去做自己
自XX大学医学系毕业后,当年轰动一时的同性恋光盘男主角苏聿雅,放弃预官资格和留学机会,自愿加
入台湾第一届外交替代役男,悄悄飞往位于西非的布吉纳法素(Burkina Faso),在古都古市(Koudougou
)的医疗围中担任文书,并在医院负责内科病房与门诊。
服役期间,他不仅为当地人医病、协助当地掘井开水,也透过网路发起「垃圾换旧衣」行动,为非洲的居
民募集了七万多件的衣服,改善了他们的环境,深受布国上下一致肯定,更在近日赢得外交部颁发「睦谊
外交奖章」,成为有史以来这项殊荣最年轻的得主……
「我当你老姊二十几年,从来不知道你居然有搞群众运动的细胞。」苏聿绮坐在陈设简翠的办公室里,一
脸匪夷所思的瞪着自家老弟,像在看外星人。「七万多件衣服?怎么募的啊?」
「只是一个无意中想到的点子而已,会造成这么大的回响,我也没有料到。」苏聿雅将分好的信件拢了拢
,用筋绳一束束绑起。
「给这里的邮局和相关人员带来不少麻烦,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淡淡一句话,带过所有不为人知的艰
辛。
「你啊……」苏聿绮忍不住叹气。「干嘛偏要这样搞东搞西的?当个平凡的普通人不好吗?」
「我很平凡普通啊。」苏聿雅抬头瞥了满脸无奈的老姐一眼。
「你到底想说什么?」
「普通?连在非洲你也照样有办法红回台湾,报纸头条都上过一轮了,你还敢说自己普通?唉!都是因为
这样,害我牛皮一下子全吹破……」拿阿雅服役前当伴郎时,和出嫁的表妹纯属嬉闹的照片唬人的把戏,
也立刻被拆穿。
「虽然那家伙不说,不过我知道他一定很想宰了我……」
她喃喃碎念,见老弟全没搭理埋头继续工作,整理好信件后又拿出孤儿院的设计图提笔涂改,她托腮看了
一会儿,怱道:「看你在这里扎根扎得这么深,难道你决定以后都要一直待在非洲了?」
当初他买下这里三百坪的土地打算建孤儿院的举动,简直把苏家全吓傻,幸好老爸老妈在经历儿子和男人
传绯闻、赴非洲服役等等事件后,早已练就一颗强壮的心脏,要不哪里受得了!
「……不。」苏聿雅头也不抬的道:「服完兵役后,我就会回去。」
「回去哪里?美国的家?」
「不是,我要回台湾。」
「因为有『他』在?」
「反正你老姐我都特地跑来这里了,你不多问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吗?网路上能查到的也有限吧?」
苏聿雅摇头。「只要知道他还好好活着……那就够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当初,他虽是带着想要暂时远离一切的逃避心理来到异乡,但一年多来的非洲体验,的
确让他增长不少见闻,也看开了不少事。
其实布国虽然贫脊,但这里的生活单纯而充实,忙碌却快乐,有时他甚至动过干脆就这么一直待下去的念
头。可是……
还是没有办法放下。没有办法不挂心。
只要远方的故乡有那人在,他知道他在这里,就永远只是个过客。
回国后,他打算在精神和神经医学的领域上继续钻研。精神科是三年前认识某人后,就做的决定,至于脑
神经医学……则是去年圣诞节之后才增加的。
见时间已差不多,苏聿雅收起了纸笔,瞟她一眼。「我要开始看诊了,你先出去吧。」
「好,好,不打扰你。那我先回旅馆罗,礼物就留在这了。」苏聿绮耸肩,倒也很干脆的站起身来,开门
离去。
礼物?什么礼物?苏聿雅听得莫名其妙,但也没空乡问。
下午两点开始是义诊时间,参加的居民会在外面排队,等着进来看病。
这里人手短缺,几乎每件事都要自己来,他才备好病历纸和一些简单器械,忽然门上两声轻叩,有人已先
敲了门。
「请进。」他用法语道,掏出听诊器往脖子一挂。那门随即开启,走进了一人来。
「你好……」
他微笑的抬起头,笑容的弧度还来不及扩大,就僵住了。
进来的男人五官俊美,肤色不算黝黑,身材是当地居民少见的颀长。他直直走向他,在桌前的椅子落坐,
递出了一张字条。
我是挂一号的病人,请苏医师帮我治病。我病得很重,不能再拖了。
好不容易将视线从那张消瘦许多,却不减好看的脸上移开,苏聿雅瞪了纸条许久,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慢
慢的道:「我很想帮你,但你的病很复杂,已经超出我目前的能力范围……」
男人摇头。
我的病只有你可以治好。
「你怎么这么笃定?」
只是可能需要花上你一辈子的时间。
「……」
这样,你还愿意替我治疗吗?
苏聿雅垂目不答。良久良久,才轻声反问:「那你愿意让我治吗?易璇。一辈子的时间喔,不是一年两年
,也不只五年十年。你有那样的恒心吗?」
男人微微一笑,搁下笔,伸手横越桌面执起他的,放在自己唇边烙印了下。
当然,我亲爱的小雅医师。
他在他的掌心,缓缓写道。
就一辈子。
──完
番 外:星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很少哭泣,也很少再打他了。
放学回家,她会亲自到玄关迎接他,帮他脱下制服外套挂好,接着送上一杯热茶,下厨做晚餐给他吃,早
上,同样有丰盛的早餐等候着他,然后她一路送他到门口,仔细替他调正打歪的领带。
他因而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的个头已经比她高,肩膀也比她宽了。以前总觉得很高大、几乎遮蔽他
所有天空的身影,现在变得既娇小,又柔弱。
有时候,她还会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用细白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大概是那手有点冰冷的关系,每次
被碰触,他都会忍不住全身发抖,想动又不敢动。
于是,那手就逐渐由脸,脖子,锁骨,一路滑进了他的制服领口里。
「妈,我不是爸爸……」
终于有一天,他脱口这样跟她说。
温柔的笑容定格住了,原本在他胸前游移的手也立刻转向,狠狠掴了他一巴掌。他知道她一定非常生气,
因为她很少打巴掌的,要打,她通常都会打在衣服遮得住的地方。
从那天后,她又开始打他,而且变本加厉。
小时候还不太能分辨美丑,就已经觉得好好看的男人的脸,这一年来,他也逐渐可以在镜子里看到。不管
怎么切割,血缘都是斩不断的……他因此明白了这一点。
国二那年,他一下子长高二十公分。向他告白的女生,则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他没打算交女朋友,所以
一个都没答应,只跟其中一位同班同学有些许往来,因为他们有关于音乐的共同嗜好。
仅此而已。
但当他和那位女同学某天放学后去逛乐器行,无意间在街上碰见出门购物的「她」时,他却莫名心虚得一
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眼神都不敢交会。
当做没看见她,他拉过女孩的手,头也不回的往马路另一端走去。
那天寒流正好来袭,温度很低,连呼出的气都是白的。马路两旁林立的各式商店,每一间都装饰得花花绿
绿,提醒他有个特别的日子即将到来。在这个国家它有另一个名称叫「行宪纪念日」,当时还是国定假日
,可以放假一天。
「干嘛急着回家?反正明天放假,就玩晚一点嘛!我带你去听Band……」
也许是女孩的提议太诱人,不过几句游说,他就答应了,跟着她到Pub吃东西,听了一整晚的地下乐团演奏
。等回到家,都快十二点了。
他从没这么晚回家过,也从未不报备一声就晚归。
战战兢兢推开大门,本以为里头的人应该睡了,不意午夜的大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盛装打扮的女人就坐
在沙发上,静静等候。
桌前摆了蛋糕,插好了蜡烛,蛋糕旁还有两只盛了酒的玻璃杯。
「十五岁,已经算半个大人了。好象从你爸爸离开后,妈就没帮你庆生过,真是对不起啊……小璇。」
温婉的笑容,和蔼的声音,歉疚的眼神,都让他恍惚了很久。再回神,她已点起蜡烛,拍着掌唱完了生日
快乐歌,拉着他手臂要他许愿望。
他中规中矩的许了第一个关于健康的,第二个关于课业的,第三个藏在心里面,格外认真的许完。
希望爸爸和妈妈……
「第三个愿望,跟下午那个女孩子有关吗?」女人切着蛋糕,忽然问道。
「不……」他一凛,连忙否认。「完全没关系,我许的是……」
「别紧张,妈又没要你说出来。」女人弯着眼笑了。
「一说出来就失效了,不是吗?」
「……嗯。」
「小璇也到了会交女友的年纪了。真快,我刚认识你爸爸时,他也正好是十五岁呢。」
「妈,她真的不是──」他亟欲辩解,却被端至唇边的玻璃杯缘阻住。
「喝一点就好。有点苦涩的味道配上鲜奶油蛋糕,非常可口喔。」
他无奈,只得闭口接过。
虽仍未成年,但他自小便跟着父亲品酒,酒量还算不错,这点薄酒算不了什么。与女人手中另一只轻轻对
撞后,他便直接仰头喝下。
「……」
酒杯无声息的掉落在地毯上,他皱眉,按住了胸腹之间。
也许是在冰凉空气中放太久的缘故吧!滑过食道流入胃里的液体好冷,好冷……
就跟抚上他脖子的女人手指一样。
注:未成年而夭折称为殇。
──纠缠番外?星殇完
后记阿彻
《纠缠》这个坑从二○○三年八月开挖至今,转眼已近三年,当初动念头写它的契机我已经忘了,中途一
再卡文的原因倒是记得很清楚……不用说,就定卡在那位以某星宿命名的男主角,实在太难搞。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爱拖坑作者写一篇文的风格和想法。
当年(?)有在追文的读者,也许会察觉这本书里的易璇,和旧网文里的易璇性格略有不同。而我在重填
这坑时,甚至只能凭一个难以捉摸的模糊意象去描绘这男人,像在走钢索一样,连作者自己都搞不清楚这
角色到底在想什么。一直写到第九章他和小雅在楼顶相会那段,才终于确定他的性格全貌,并藉此回头重
修前面几聿的旧文。
小雅倒定一直都定那样,没有改变。他也许会是我的儿子们里头最完美的一个,我觉得比方柏樵还要完美
。易璇遇到他,算是他的福气。由于我最近比较偏好写性格有缺陷的角色,像小雅这样的完人,以后可能
也不会再有了。
「我不习惯让人看见我的忧伤」,是我一位同学的签名挡,简短几个字,当时曾在BBS版上引起不少共鸣。
我一直很喜欢这句话,也意外发现它非常适合用来代表易璇的形象,只定很可惜,碍于篇幅和时间关系,
没机会让它变成一首比较完整的歌了。
(根本是你自己懒得想还敢讲==)
《星殇》这篇小番外的出现有点不负责任……(总之一言难尽)。对易小璇的过去有些兴趣的读友不妨看
看,不看也没关系(啥啊?),我已经尽量把一些太灰暗的部分都掩饰掉了……(真的?」
最后谢谢大家阅读这个故事,看完后有任何意见想法或指教,都欢迎来我的会客室一叙喔。(在考虑要不
要去买雨衣和头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