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的把整份情报看了个大概,姬辉白起身,亲自捧了茶给羽国皇帝:“父皇息怒,区区一个已死逆贼而已,还不值得父皇为其动怒。”
接过姬辉白手中的茶,羽国皇帝喝了一口,又闭目片刻,这才睁眼冷笑:“那慕容振庭只道自己聪明绝顶,可以将一国玩弄于手掌,却不晓得自己才是天下间最最蠢笨之人!”
低应一声,姬辉白淡笑着接了口:“慕容振庭或许确实在神力上有很高的造诣,也或许确实极为聪明。但他明知逆天而一意孤行,焉得不死?至其身死,焉得不败?——徐三虽和儿臣与皇兄有所过节,更兼获得了神力,但到底只是一介泼皮,不足成事;而那被慕容振庭留在徐三身边的冯礼……慕容振庭却是不知晓人心思变的。”
“他恐怕更不知晓在我们动手之前,他自己的人会先行内讧!”羽国皇帝哼笑一声。接着,他道,“皇儿,日后你记住了,虽你本身便是祭司,虽我羽国一向也以祭司为重,但皇权——”
羽国皇帝敲了敲桌面,他看着姬辉白,一字一顿的说:“——才是根本!”
“是,父皇。”姬辉白稍低下头。
羽国皇帝继续道:“祭司却是能通晓鬼神预知祸福,但祭司莫非还能替羽国直接管理这大好河山,替羽国直接抵御那他国铁骑?——太平盛世之下,祭司院可以锦上添花;但兵荒马乱之下,祭司院却是不能雪中送炭的。”
说到这里,羽国皇帝缓了一口气:“辉白,孤一向疼你,所以孤希望你能明白,你要依靠的,你能依靠到最后的,不是祭司院——而是羽国!”
姬辉白沉默。片刻,他深深点头:“是,父皇。”
羽国皇帝笑了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道:“说起来,祭司院里的大祭司倒还是你的皇叔。”
这次,姬辉白实实在在的惊讶了:“皇叔?我从没有听大祭司提过。”
摆摆手,羽国皇帝显得也有些无奈:“恩,你那个皇叔自小也比较奇特……当初我和几个兄弟日日明争暗斗的讨好父皇积攒势力,就只有他不屑一顾,一心扑到修炼神力上面去,结果越修炼越死脑筋……如果不是正事,连孤都不太见得到你那个皇叔,你不知道也是常事。”
“原来如此。”姬辉白低声道。
羽国皇帝看了姬辉白一眼,笑道:“若非如此,孤岂会给祭司院这么大的权力?——你当明白,只有帮助羽国的神明,才是羽国要供奉的神明。”
最后一句,羽国皇帝说得意味深长。
姬辉白点头。
羽国皇帝又随意的聊了几句,突而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
“昨夜你是怎么劝服你皇兄的?”
第六十六章 袁竹郁
“劝服?昨日儿臣——”姬辉白明显一怔。须臾,他似醒悟了什么,立时改口,“昨日儿臣去向皇兄赔罪,皇兄并未多说什么。”
羽国皇帝瞅了姬辉白一会。
“父皇?”姬辉白不由开口。
“昨日你当真见到你皇兄了?”这么说着,羽国皇帝面上的笑容有些古怪。
顿了顿,姬辉白一时没有说话。
见姬辉白的模样,羽国皇帝不由摆手道:“你也真是……好了,也没什么事了,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这么说着,姬辉白行了一礼,正要退出太和殿,却听羽国皇帝开口:
“对了,昨夜好几个闹出了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姬辉白蓦的一怔。
这次倒没什么旁的意思,羽国皇帝只略带满意的说:“容儿这一点上倒是不错……好了,辉白,你下去吧。”
“是。”再次应了一声,姬辉白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而在姬辉白退出太和殿之后,羽国皇帝抽出了昨夜密探递上来的一份密报,随意翻了翻,待再次看见‘瑾王星夜疾驰’和‘凤王夜半招人准备漱洗用具’这两句后,他不由摇头:
“一个丢下正经事去找人,一个丢下去正经事去寻欢……真是两个混蛋……”这么嘀咕着,羽国皇帝突然好奇心起,不由问,“不过福全,你说,老二去找他大哥的时候,会不会刚好碰上了他大哥在办事?”
伺候在一旁的福全明显噎了一下。半晌,福全苦笑:“那个,陛下,小人觉得,应该……呃,应该不至于……”
“孤倒觉得挺有可能的。”羽国皇帝喃喃着道,“说不得就是老二去找老大,恰巧碰见了老大在寻欢作乐,然后老大大为尴尬,于是立刻交口原谅……否则方才老二干嘛说得好好的要改口?”
福全傻了半天:“这么一说,呃,似乎也……”有些可能……
“本来就很有可能。”羽国皇帝不满的看了跟了自己几十年的总管一眼,“不过老二倒是真的……”
这么琢磨了一会,羽国皇帝才选了一个词:“挺好的。”
见自家皇帝终于正了形,福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忙跟着笑:“二殿下当然是极好的。”
“是啊,”羽国皇帝微微笑道,他眯了眼,低声的,略带感叹的说,“想当年,孤和孤的几个兄弟,倒是巴不得彼此早些死去呢……”
福全没有再说话。
而羽国皇帝则侧头打量了一会堂皇富丽的太和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姑且不说羽国皇帝到底在如何好奇的八卦自己的两个孩子,单说离开了太和殿的姬辉白。
出了太和殿,姬辉白并没有立刻坐上马车离开,而是让跟自己来的下人先行去宫外等候,而自己,则沿着小路慢慢向外头走去。
父皇此时应该还没有发觉,可若是当真和皇兄在一起,那么被发觉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况且宫中除了父皇,还有一位萧皇后。昨夜的事情能瞒得过父皇,却未必瞒得过那位皇后,更况且……
更况且,他莫非真要一生一世的瞒下去?瞒到皇兄登基,瞒到父皇仙逝?这么想着,姬辉白微抿了唇,不觉想到姬容。
这种情况,皇兄你……会如何处理?
“瑾王殿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姬辉白的沉思。
倏然回神,姬辉白这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宫装女子。
女子约莫十七八了,如云黑发在头上梳成灵蛇髻,却并无佩戴多少头饰,只用两枚玉钗固定着发髻。再往下,女子着了一身曳地红裳,鲜红色,如火一般炙热。
姬辉白眉心一拧。他想到了姬容也是时常穿着红衣,只是却从不曾穿得如对方一般,让人只觉张扬。
压下心中升起的小小不悦,姬辉白舒展眉心,面上也泛起了淡笑:“你是……”
“袁竹郁见过瑾王殿下。”站在姬辉白面前的女子盈盈下拜,却并不垂头,而是大胆的直视姬辉白。
朝中性袁的不多,而既姓袁又能被招进宫里的更只有一个。淡淡扫了一眼对方那堪称漂亮脸上飞扬的黛眉和时时上挑的红唇,姬辉白点头道:“原来是袁指挥使家的小姐,起来吧。”
“谢瑾王殿下。”袁竹郁笑得明媚。直起身,她看着虽带着笑容,却明显并不多注意自己的姬辉白,轻声道:
“不知瑾王殿下有没有兴趣听一个秘密?”
姬辉白的视线落在了袁竹郁身上。
袁竹郁抿抿唇,却克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她想起了很早之前见到过的一幕,同时也想起了昨夜里无意间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事情,当然,她更想起了早上从皇后那得到的私下吩咐。于是,袁竹郁忍不住微笑,她道:
“一年前,瑾王府,宴会,后花园……”
这么说着,袁竹郁想起了那至今还在帝都之外的别院安胎、一个月都见不到外人一次的宁媛仪。
真是个傻女人。袁竹郁在心中冷笑。大约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夫君竟然……
袁竹郁没有想下去,因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狠狠的疼了一下,似乎被锋利的刀子划过一般。
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袁竹郁第一时间看向姬辉白,却只见对方温和清雅如昔。
注意终于完全落到了袁竹郁身上,姬辉白缓缓弯起唇角,道:“袁竹郁……小姐,是么?”
同一时间,后宫 疏凰殿
并未如羽国皇帝一般,萧皇后虽也遣人把姬容叫来,却是在天大亮以后的事情了。
疏凰殿中,萧皇后屏退左右,端起香茗啜了一口,细细的品了,方才淡淡道:“皇儿,你喜欢辉白?”
虽明白萧皇后迟早会知晓自己跟姬辉白的事情,但姬容却从没有想过萧皇后竟然会知道得这么快,也从没有想过,萧皇后竟然会说得这么直白。
微皱起眉,姬容一时没有说话。
而萧皇后却是一笑。放下茶盏,她道:“辉白看你的眼神不对。”
“不对?”姬容不由开口。
摇摇头,萧皇后道:“本宫虽不太注意辉白,却是时时注意着皇儿你的。而几次宫宴之中,辉白看你的眼神……”
说到这里,萧皇后淡淡一笑:“这种细微的东西,你们男人自然是体会不出来。”
姬容自是无言。
而萧皇后,却在短暂的沉吟之后开口:“皇儿,本宫一向不怎么干涉你的生活……若是你喜欢倌儿或者哪怕是像之前一样看上了个大臣家的孩子,只要不过分了也没什么,最多只传出一个风流荒唐的名声。只是这一件事,你当明白后果才是。”
“儿臣知道。”姬容声音低沉,这是他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儿臣知道——一如昨晚他对姬辉白所说的:我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接受会有什么后果,我也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些后果。
这次换萧皇后没有说话了。不自觉的用长长的假指甲拨弄着在兽鼎中焚着的熏香,萧皇后思量着接下去要如何说。
过了片刻,心念几转的萧皇后已经微笑:“既然皇儿你说知道,那本宫便当你是知道了。只是皇儿应当还记得去本宫在你去叶国之前,对你所说的事情吧?”
姬容一顿。
萧皇后已经接下去道:“不知皇儿可有中意的想娶其为妃的女子了?”
在听见萧皇后问话的那一瞬间,姬容想到了姬辉白。
姬容可以肯定,自己的皇弟绝对明白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娶妻,并且也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折腾什么东西。
可是……
姬容还在想着,而萧皇后已经开口:“皇儿?”
姬容无声的吐出一口气:“选妃的事情儿臣并无太多想法,母后若是觉得儿臣到了应当纳妃的年纪,那便帮儿臣先看着罢,待选出了人,儿臣再看就是。”
萧皇后看了姬容一会,片刻,她微笑:“皇儿明白便好。”
在萧皇后和姬容交谈之间,姬辉白和袁竹郁已经来到了御花园中。
御花园中三三两两的坐了好些小姐——都是被萧皇后邀来宫中陪伴的贵族千金。至于为什么说是进宫陪伴萧皇后却个个都来到出宫必经的御花园中……这就不得而知了。
和袁竹郁来到一处摆了琴的凉亭里,姬辉白率先坐下,随意拨了拨面前的琴,待一缕清音悠扬而起后,方才开口:
“不知竹郁小姐想要说些什么?”
凉亭处在河边,被一丛丛的花木遮了大半,却又离御花园的中心位置并不远,只稍有动静便能让外面的人听到。
十分满意眼下这个位置,袁竹郁不知不觉的放下心中戒备,开口笑道:“竹郁以为瑾王殿下明白竹郁要说的是什么。”
拨着琴弦,姬辉白没有说话。
耳听着那一声声仿佛能拨动心弦的乐声,虽心中着实看不起对面的人,但袁竹郁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在音乐上的造诣可能是自己一辈子也赶不上的。
“瑾王殿下。”又等了一会,见姬辉白没有开口的欲望,袁竹郁忍不住微笑着说了话。
姬辉白并未抬眼,只继续手中的动作。
心中倏然蹿起一股怒火,袁竹郁保持着面上的笑容,眼神却阴霾了下来。
这一刻,她只想着要怎么用自己所掌握的秘密威胁对方。
这一刻,她理所当然的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多么钦慕喜欢面前这位温润如玉的男子,喜欢到曾誓言非君不嫁。更忘记了当自己意外间看见那一幕——那还真是十足悲哀的一幕,它狞笑着把少女那一颗曾经柔软曾经完全奉献给感情的心彻底撕碎,然后丢在满是沙石灰尘的地上狠狠践踏——后,是哭得怎样的肝肠寸断。
“瑾王殿下,”袁竹郁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她依旧有礼的微笑着,只是笑容中怎么也掩不去那些微的骄傲,些微的得意——以及些微的轻蔑。她道:
“瑾王殿下,您想必并不想让人知道您和凤王殿下的事情……竹郁能保证绝不乱嚼舌根。”
姬辉白终于收了手。抬起眼,他的视线落到面前美如骄阳的女子身上,待看见藏在对方眼里那并不陌生的东西之后,姬辉白微笑,清清淡淡的,如玉温凉:
“那么,竹郁小姐有什么条件?”
触及姬辉白的笑容,袁竹郁稍一晃神,一时之间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而后,又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不自觉的按了胸口,袁竹郁面色微白。
姬辉白依旧微笑着,似乎连墨色的眼眸都染上了温润的色彩:“竹郁小姐?”
怔怔的看着,袁竹郁只觉得心中那本来已经愈合很久的伤口又裂了开来,正缓缓的流着血。
很疼,却又有一种微微泛甜的感觉。
袁竹郁张了张口。突然之间,她想要问对方一个问题。
——你能不能……能不能喜欢我?
如果你喜欢我……如果你喜欢我,那我就——
就什么?
袁竹郁蓦的打了一个寒噤。她突然意识到有那么一种想法——那么一种卑微而无聊的想法一直缠绕在自己的心中。
在心中狠狠的唾弃了自己的软弱,袁竹郁猛地一扬眉,不再掩饰,而是笑出了满满的骄傲:“瑾王殿下,竹郁要的并不多——皇后娘娘已经对竹郁表达过了某些愿望,只要瑾王殿下能在关键的时候帮竹郁一把,那等日后竹郁成了凤王妃,便定然不再管殿下您和凤王的事情,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能帮殿下一些,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姬辉白没有立刻接口。沉默片刻,姬辉白方才出声,声音轻了些,如同他脸上转淡了些的笑容一般:“是……皇兄么?”
听了姬辉白意味不明的回答,以己度人之下,袁竹郁立刻道:“瑾王殿下放心,竹郁对凤王殿下却并无任何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姬辉白在心中重复着,片刻,他道:“若是本王不同意呢?”
袁竹郁的神色间还满是笃定:“瑾王殿下,依您的才智,定然能明白这是一次合算的交换——我只要那个正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