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实话实说……”洛枫聿还想说什么,看了眼裴芷奕,咽回了肚子里。
“好了,叙旧等会儿,先谈要事。”柳絮正色道,“事发突然,计划延后。”
裴芷奕点点头,说:“没关系,我随时都在。”
洛枫聿眼巴巴地望着两人,等下文。
柳絮看他那样,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小聿,你和枫桥真是越来越像,那眉眼间啊……”
裴芷奕却皱了眉,道:“柳姑娘……”
“我知道。”柳絮望着洛枫聿,像望着另外一个人,眼神飘忽,片刻回神,转而道,“小聿,是不是想知道我跟你师兄在说什么?”
“想啊。”洛枫聿毫不犹豫的回答。
“……也是,你小时一向喜欢粘着哥哥,他的消息,当然想知道。”
洛枫聿呆了呆,没反应过来。
柳絮又说:“我与你师兄来此,是为了拜火教。”
拜火教为塞外第一大教派,又被人叫做塞外魔教,用来对比中原武林中的魔教,关于拜火教的种种,中原了解的其实并不详尽。
拜火教顾名思义,崇拜火神,以火献祭,教中设教主、长老及日月两大护法,教主统领教众,长老负责选拔能干的教徒,包括日月两大护法, 护法选出后,听命于教主。传闻百年前拜火教鼎盛之时也曾想入主中原,但不知为何最后不了了之,但从那时起中原武林便对此教心存芥蒂疑虑重重,并称其为魔教。
这些年画叶楼一直有关于拜火教的消息,说其贼心不死,多年来整装筹划,欲将中原武林一网打尽云云。初见这些消息,不曾有人刻意留心,都当其为假消息处理,柳絮作为画叶楼主,无意间看到被丢弃在角落里的消息条目,闲来无事时整理起来,竟发现意想不到的事——听荷的下落。
当年柳廷煜柳絮兄妹误信假情报,与未央城外遭暗算,后柳絮一人得救,柳廷煜死于谢家堡之手。之后不久,画叶楼层层追查,找到当初送假消息的人,竟是柳廷煜的红颜知己,柳廷煜死后借伤心过度为名离开群芳楼的前花魁听荷。已经走了的听荷自然找不到人,此女六岁入楼,十多年潜伏其中,画叶楼除了可以确定她并非出自谢家堡外,查不出关于她的任何消息,线索到这里已然断掉,多年来柳絮一直着人悄悄寻找听荷及其相关人的下落,无果,直到看到手里关于拜火教的消息。
去年七月初七,一女子死于塞外黄沙栈,手臂刺有红莲图样,据说是拜火教的教徒。
柳絮仍然记得年少时一次与听荷共浴,见到的听荷手臂上的红莲,艳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顺着她的来历逐渐查去,困扰柳絮以及画叶楼多年的谜团,终于明朗开来。
至此,洛枫聿也终于想了起来,在那里听过拜火教这个名字。
十二年前柳廷煜和洛枫桥辞别乘月山庄庄主后一同去了塞外,无意间得罪了塞外第一教派——拜火神教,引教中两大护法带人追杀,最后决战于黄沙栈,以二人之力对战拜火教五十余人,与其日月护法对阵一天一夜仍不放弃,后由某神秘人出面调停,才把这桩恩怨了结。
经此一役,洛枫桥柳廷煜二人的名字才开始在江湖中传开。
大概没人想到,也是这一役,打开了柳廷煜的死局。
若是简单的报复,矛头不会单指向柳廷煜,必然是掌握天下情报的柳廷煜知道了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事情。
洛枫聿沉思片刻,问:“是柳哥哥发现了什么,拜火教就和谢家堡联手设局杀人灭口吗?”
柳絮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但哥哥未必是惹上了拜火教,或者说,不是惹上拜火教本身,而是某一人。”
“三个月前我已拜会拜火教教主及教中日月护法,他们对当年与哥哥和枫桥的恩怨之事避而不谈,虽然承认听荷是教中弟子,却又一口咬定教主未曾派遣此女到画叶楼潜藏并放出假消息谋害我们兄妹。”
“拜火教中有叛徒?”
“不。”柳絮看着洛枫聿,认真地告诉他,“暂时称不上是叛徒,只是有人越过了教主和长老,私自命下属为他办事。”
“听荷的上级是——”
“不知道。”
洛枫聿愣住,柳絮摇头叹道:“连拜火教的教主和长老也不知道,听荷不是普通的弟子,她是被训练当作杀手的,拜火教中训练杀手的师父们的身份极度保密,仅在拜火教禁地中封存记录,但几年前一场大火,全烧光了。”
“……可还是有线索留下来了,是吧?”
柳絮看着洛枫聿认真的眼神,一瞬间的错觉,似乎他是另一个人,一个与她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人。
她说:“是的,刻意的掩饰就是线索,知道教中机密事务的人,和当初的听荷一样,都不是简单的教众或弟子。我们追查这些年与谢家堡有联系的拜火教相关之人无果,却在与谢家堡有联系的人中,发现了别的事情。”柳絮笑了笑,问,“小聿,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陪姐姐去京城的路上,咱们行踪被泄漏的事情?”
洛枫聿点点头,而后想到什么,惊讶道:“方展璨??”
“对,当时我们都只想到扬威镖局,却忘了如果确定不是吴庸,那么还有一人也是可能的。之所以当时没有怀疑他,一来无论画叶楼还是洛家都不曾与金陵燕家结怨,二来当时并未收到谢家堡与燕家结盟的消息。但追查与谢家堡有联系的人时,却发现那年出事前后,谢家堡总管曾多次秘见方展璨。”
“金陵燕家是武林七大世家之一,名声地位一样不缺,这代燕家家主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说他会为了什么与拜火家勾结实在不太可能,那么有可能的就是,方展璨个人出于某种目的与拜火教中某个意图不轨的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或结为联盟。而这件事被哥哥发现,方展璨为了杀人灭口同时找上拜火教和谢家堡,设下埋伏谋害我们兄妹。为了查证这个猜想是否属实,我与拜火教教主秘密联手,借此论剑大会之际,试探方展璨。”
柳絮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洛枫聿低头沉思,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时间太快,原来改变的不止是他,外面的一切没有停滞不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然尘埃落定。
有一丝的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因为害怕或逃避而躲到大雪山中度过这么多年,是否自己也能参与到那些被三言两语简而概之的实际上应该是惊心动魄的追查?是否自己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到底谁害了待他如亲弟的柳哥哥?若是如此,沉寂在心底多年的解不开的结,是否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豁然开朗?
因为绝望而离开,因为离开而错过,因为错过而遗憾。每一次的选择都意味着失去更多,他自私地在父母和兄长最困难的时候选择逃离,如今想来,那几乎等同于背叛。可即使如此,他却仍然觉得错的是父兄,将他们的付出与前世父兄的付出无止尽的做着比较,并在心底埋怨他们不曾关心他,却忘了他也从未付出过,忘了他从未真正将自己融入到他的“家”里。
所以裴芷奕在他离家出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远远跟着不曾出手相助,所以师兄弟们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热情,没人觉得他可怜,没人觉得他有需要同情地方。因为他已经身在最安全的地方,那些风浪,都已经扔给了父母兄弟去承担。
错过了才知道反思,要做的不应该是强迫自己忘掉过去比较过去与现在,而是承担现在与未来的责任,向前走。
现在开始,会不会太晚?
第二十三回
经久不衰百试百灵的纠纷起因
柳絮和裴芷奕又商量了些事情便离开了,他们接下去的话洛枫聿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最后也没记住多少。
按照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晚上洛枫聿睡在床的内侧,裴芷奕睡在外侧。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已经睡了一整天加上心里有事,洛枫聿翻来覆去睡不着,顺便搅和着裴芷奕跟着睡不着,忍无可忍之际,裴芷奕坐起身,问:“还能睡吗?”
“呃……”洛枫聿愣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概吧……”
“要我帮忙吗?”
“帮……忙?”裴芷奕明显压抑怒气的声音让洛枫聿僵直了脖子,瑟缩着答:“好……”
话音未落,指风袭来,从头开始依次点下,洛枫聿只觉耳边生风,眼一闭,还没来得及喊疼以及抗议,就听咚的一声,身体倒在了床上。洛枫聿才发现,别说喊,他现在连睁眼都不能。
“百会太阳风池翳风合谷……”裴芷奕口中念念有词,帮洛枫聿躺平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睡觉。
意识完全清醒却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的洛枫聿大脑呆滞了片刻,而后精神暴走了——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强制催眠——睡穴!?可这什么睡穴啊?不能出声不能动就算拿了,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困?裴芷奕你给我起来!!要点穴也先给我解了这个失败的!!
可惜裴芷奕不会读心术,顺便对自己点穴的功夫也很自信,于是惬意地享受着安静的夜晚躺下睡了,留下肉体完全睡死精神却无比清醒的洛枫聿独自在内心深处哀号。
理智占主导的洛枫聿尚且难以控制自己,被逼到极致的任由情感占上风的洛枫聿就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了。
洛枫聿内心深处咬牙切齿地想:裴芷奕,你就是老子天生的克星!夺走了我纯洁的初恋!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由于你的暴力害少年时的我大脑受到损伤,直接导致现在智商发育不充分!你每天衣着光鲜一幅飘飘然遗世独立的样子在众杂草师兄师侄们中间显摆自己漂亮的脸蛋和衣服,害我受到蛊惑移情别恋还恋个单相思!!你这混蛋非但不为以上种种事件负责,居然还点我睡穴!!难道睡不着的时候不是应该两个人起来说说话聊聊八卦然后再一起黑皮的睡觉的吗??好吧,你讨厌吵你不爱说话,要点就点吧,可为什么点了个一瓶不满半瓶乱晃??难道你用的是注射麻醉剂?还分什么神经麻醉肌肉麻醉的?你个武功没练到家的半吊子!!
不知道内心深处碎碎念了多久才睡着,洛枫聿一觉醒来,天蒙蒙亮。
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还想继续睡,被子却被扯走了。
明显感到一股寒意,洛枫聿抱着手臂缩成一团,睁开眼没好气地问:“干嘛?”
裴芷奕随手把衣服扔到他身上,反问:“你今晚还想我帮忙?”
洛枫聿权衡再三,老老实实地挣扎着起来穿衣服了。
早饭过后,裴芷奕和老庄主等人一同去后山演武台。洛枫聿借口吃坏了肚子继续躲在屋子里,闷想到众人都走了才晃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山庄里的侍女们说笑。
正说着,就见一人从厢房出来,一身青蓝色外衫,手持长剑。侍女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洛枫聿盯着他,脑袋嗡嗡响,心扑通扑通的跳,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
——是冲上去揍他一顿还是转身逃跑?以自己那水平,去攻击人家不被撂倒那根本就是奇迹,可转身就跑?如何甘心!
激烈的思想斗争中,那人越走越近,洛枫聿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地说:“谢大哥,好久不见。”
那人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洛枫聿话一出口,觉得气息平稳多了,接着说:“你是我嫂嫂的兄长,我叫你一声大哥,应该没错吧?”
谢朝阳听罢笑开,不无嘲讽地说:“原来还有人记得我把妹妹嫁给了你哥哥,时间久的我自己都快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件事了。”
“这件事情不用怀疑啊,本来就是嫂嫂自己嫁到了洛家,和谢大哥你没什么关系的。”洛枫聿努力让自己笑得高深点,转而又说,“不如咱们出去谈吧。”
谢朝阳碰了个软钉子,却似不以为意,侧身让道,说了声请,洛枫聿自己的提议自己当然不好拒绝,虽然他根本只是随口说说并不知道要谈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走,一边走一边努力想一会儿怎么糊弄谢朝阳。
二人出了大门,往演武台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谢朝阳再无搭话,不再发憷的洛枫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谢朝阳突然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眼前,是碰巧还是故意?碰巧的话为什么他一说“出去谈”谢朝阳就立刻答应了?可如果是故意,为什么出来后又一句话也没有了?
洛枫聿想起很久以前听说的江湖中人对谢朝阳的评价:心狠手辣。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和这四个字不沾边的人,难道是假冒伪劣产品?
洛枫聿停住脚步,盯着谢朝阳的背影,还没看清,谢朝阳已经回头,问:“怎么?还不快走?”
“哎?”洛枫聿呆了呆,恍然大悟。
顺着洛枫聿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谢朝阳感到莫名其妙,再次问道:“怎么了?”
“……我师兄不会见你的。”终于再无一点慌乱和不知所措,洛枫聿平静地说道。
谢朝阳沉默片刻,道:“总要一试,不是吗?”
“没用的。”洛枫聿坚定地说,“虽然你是最有用的人,但师兄不会因此向你低头,絮姐更加不可能。”
谢朝阳没有接话,只是皱了眉头。
“就算你拿我当人质也没用,只会让本来已经很艰难的嫂嫂的处境更加艰难。”事实上根本不知道谢晓棠近况的洛枫聿说的十分肯定以及确定。
谢朝阳垂眼沉思片刻,忽而抬头,笑道:“那么柳兄他只好一辈子枉死了。”
洛枫聿强迫自己与谢朝阳目光对视,压低声音,说:“他是你杀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谢朝阳难过地摇摇头,十分愧疚,说,“当年拜火教欲入主中原时在某个地方埋了宝藏,其中不仅有金银珠宝更有数本武功秘籍,以备万一哪天遭遇灭门大祸时启用,宝藏地点只有历代教主知道,但钥匙却保存在‘看门人’的手上,方展璨得到了一半的藏宝图,却害死了‘看门人’也失去了钥匙,当年画叶楼得到另一半藏宝图以及方展璨害死‘看门人’的证据,他为灭口,我为晓棠,两相合作,上演了当年的假传消息和城外埋伏,但柳兄的死确实是个意外,事已至此,谢某也是无可奈何。”
滚你X的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什么意外需要让谢晓棠带着人头来我家示威?你当别人没智商吗?洛枫聿心下怒不可遏,攥着的手紧了紧,面上一派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没关系了的风清云淡,说:“既然如此,谢大哥改日到我家与我父兄细说便是,想必今后西河谢家堡和江南洛府必然再无隔阂,对嫂嫂自然更是好的。”
“改日定当备足厚礼登门拜访。”谢朝阳向着某个方向作了个揖以示敬意。
“厚礼?”洛枫聿笑道,“宝藏吗?”
谢朝阳神色未变,却没有回答。
洛枫聿笑不出来了——看来真的是宝藏。
内讧?分赃不均?
洛枫聿叹了口气,问:“你希望我告诉师兄和絮姐,你想用方展璨换取宝藏,是吗?”
“小聿想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洛枫聿一边腹诽着小聿也是你叫的云云,一边无奈道:“好好,我帮你传这个话,可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你准备出多少钱雇佣我这个昂贵劳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