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开电脑上的音乐库放起音乐,然后站起来对他说:“陪你躺一会儿可以,但床上还有把刀呢。我可不想在明天的晨报上看见:叔侄二人惨死家中床上,一个水果刀引发的血案。”
大白天的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躺在一张大床上,这实在有点诡异,不过我也无暇管这个问题了,因为我清晰地感觉到,陈纪纭握着我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接下来,微微颤抖变成了剧烈颤抖,不只他在颤抖,我所能见到的一切都在颤抖。我感觉到陈纪纭拖着吓愣住的我快速冲出楼栋,在我们飞奔了一百米左右以后,我的家在我身后轰然倒塌。
地震。
我听见我心爱的电脑最后的声音,它在唱:
Il giudizio vien dal mare e sta per essere emesso,
Nessuno pu? liberaris dal peccato che scorre nelle vene,
Tu sei senza pieta, ma quanto sar? pesante il mio castigo?
判决来自大海并且它即将浮出水面,
谁也无法逃脱流淌在血液中的罪孽,
你如此残忍,而我将受到的惩罚又有多重?
第三章
周围都是断壁残垣,到处能听见人们的哀嚎,时不时会踩到一滩血泊,血液中倒映的世界宛如炼狱。陈纪纭带着我一直跑,他不停地念叨:要离开,赶快离开……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我隐约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喊:“少昊。”然后陈纪纭就停下了。我回神看向前方,看见在一片废墟之上,立着一个人影。
灰尘在空气里肆意飘荡,什么都看不清晰,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个人身影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陈纪纭的手攥得更紧,他对那个人影唤道:“魔星后卿……”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魔星后卿,不是我前两天复习《上古文化史》的时候看到的名字吗?这名堕落的神将,不是被封印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人站在很高的地方,仔细看的话,其实他并不是站着,没有着力点,他是漂浮的。漂浮在高处的他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眼神停留在我们身上,似乎身边的人间炼狱对他毫无影响,他的目标就只是我们。接着我突然看见周围的烟尘迅速消散,直到我们可以直视彼此。
那是一双无比犀利的眼睛,眼梢的弧度透出一股摄人心魂的妖邪。脸庞是刀刻一般的轮廓,没有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少昊。”
我愣了一下,问陈纪纭:“他在叫谁?”
陈纪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在叫你。”
话音刚落,我就有幸见到了活了这二十年来最让我瞠目结舌的事——陈纪纭,我的小叔,化作一道红光飞到了上空。
红光说:“后土、紫薇、地藏,魔星既出,就地灭之!”
三道光芒迅速窜出,悬停在空中,黄光绿光紫光,加上陈纪纭的红光,分别占了四个方位。我服了。这是什么志怪小说吗?很有传奇色彩啊。
我忍不住了:“喂喂,这是什么状况?小叔,需不需要我报警?”
我清楚地看见陈纪纭翻了个白眼,然后他对紫光说:“把魄还给少主吧。”
紫光微动,然后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迅速占领我的大脑,这感觉跟爆头差不多。我抱着脑袋嗷嗷叫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四道彩光围着一个黑影打起来了。
果然应该报警,这是光天化日下赤/裸裸的群殴啊!我四下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派出所的招牌倒在一堆砖石上,上面还盖了个“WC”的标牌,算了,还是别指望派出所了。
我见他们打的正欢,自己也插不上手,就坐在一边观看。越看越觉得,彩光队完全不是黑光的对手,四个围攻一个都显得很吃力。黑光周身罡风凌烈,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只是这风的中间却隐有金芒。
后卿,后土的亲弟弟,涿鹿之战时帮助黄帝战蚩尤。不料后卿不知何故加入东夷与黄帝作对,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和女魃一样的飞尸。以至后来化为魔星到处生事也无人能制。最后女娲联合后土、紫薇、勾陈、地藏以五行阵法将其封印。这便是史书上的记载。不过事实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魔星后卿,堕落的神将,手持雍狐之戟,神锋凌天,披靡天下。我的眼前,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脑海里突然出现不属于我的记忆的东西。漫天的黑翼,火光映出了一张风神如玉的脸庞,他的面前是一个极复杂的图案,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后卿,我要你死,你愿意吗?”
我要你死,你愿意吗?
后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最后淡淡地笑了一下,把手放在了那个图案之上。
我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说那句话的人的心情。那是业火焚天的绝望,撕心裂肺的悲伤。但这些都不可以表露出来,因为这是他必须做的事,他还有没做完的事。
那个人,名叫少昊。
……
“离婆离婆帝。仇诃仇诃帝。陀罗尼帝。尼诃啰帝。毗黎你帝。摩诃伽帝。真陵乾帝。莎婆诃。破!”
我凌空划了一个极复杂的图案,对魔星说:“魔星后卿,我要你死,你愿意吗?”
我想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平静的,因为这只是我的大脑指示我要这么做,身后是已经倒地不起的彩光队,我不得不这么做,不带感情,没有绝望。
魔星似是楞了一下,随即仰天长笑。他说:“信我,我不会允许我们再错过。”
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都被撕裂开来,一种冲动弥漫全身,身体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碰触他。
悲伤血淋淋地模糊了我的眼睛,只是看见了他的目光,我就知道了什么是刻骨铭心。
几乎是本能地,我在那个图案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把手放了上去……
“这是你说的,不要再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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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我穿越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美好世界。
事实上我对自己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跟魔星后卿对话了几句,然后对那个阵势做了点手脚,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具体我说了什么,为什么那样做,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没有坍圮的砖墙,没有哀嚎的声音,没有血泊,没有任何地震后的迹象。我站在一片青草地上,鼻尖是青草的香味,用一个经常出现在我的蹩脚作文里的词:心旷神怡。
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华服的人,说起来那人的衣服很是奇怪,墨绿色长袍曳地,腰间系着兽皮腰带,一个立领披肩,在胸前有四个剔透的玉石扣子,衣袖宽而长,不似古代广袖那么肥大,而是在袖口之前的部分都是正常宽度,渐至袖口才略显宽大。
来人一头墨绿色长发,眼睛也是墨绿色的。这个是什么朝代?还是说,我现在在外国?
绿人走到我跟前,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人好高,我178的个头竟然只到他的膝盖……不对!据目测,现在我的脑袋与地面的距离绝对不到178cm,充其量就只有……110cm。
让我死,不要拦着我。
我尚在纠结身高问题,绿人却出乎意料地跪在我的面前:“少主,时辰不早了,请随属下回庭。”
嗯,说的是中文。既然现在状况不明,这人又不像人贩子,干脆先跟他走,再想办法弄清状况。我记得小叔也过来了,找到他就好办了。
但是我错了。
陈纪纭现在确实站在我面前,依然是那张招蜂引蝶欠扁脸,依然挂着貌似温和的笑容,但是,这个陈纪纭是染了头发还戴了隐形眼镜的陈纪纭,一头殷红如血的长发,眼睛还发红光。
“小叔……”
“少主,你糊涂了?什么小叔?我是勾陈。”
完了,小叔失忆了。
我向勾陈同志讲了我的成长故事,我说我是21世纪的上进青年,我妈还等着我给她买菜。
我忽略了魔星现世那一段,因为那时的事情我也不大记得了。我只说我那个世界发生了地震,然后我就和他们彩光队一起到了这里。
勾陈非常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了,沉吟了很久,我盯着他微弯的手指看,白白嫩嫩像大葱,好手!
勾陈说:“这么看来,随你一起过来的应该是我们四个人的一部分魂魄,那一小部分魂魄来到这里后就与我们的元神融合了,所以我们本身并不记得。”
“那我是怎么回事?我叫姬昭睿,不是你们的少主。”
“你确实是我们的少主,是穹桑未来的领袖。”看我不信,他解释说,“我们并不是胡乱说的,是你的气告诉我们,你就是轩辕陛下的儿子,你的名字叫少昊。”
气?哟呵还真是玄。还有,少昊?这不是魔星后卿念叨的那个人吗?
“好了好了,先别管我是谁,你刚刚说的穹桑是什么?”
“穹桑是轩辕陛下的国土,位于天西。另外还有炎帝统治的鳞渊,位于天南;颛顼帝统治的晖卢,位于天北;以及伏羲帝统治的和芒,位于天东。”
“哦。”大概明白了,“啊对了!勾陈你人不认识一个叫后卿的人?”
听到这句话勾陈笑了:“少主你说笑了,我与后卿同为辅佐黄帝的天神,算是同僚,怎么会不认得?”
唔,看来这时候后卿还不是魔星。
“呀,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今年几岁?”看我这小身板,估计才六七岁吧,哎,歹势啊,我又要重活一遍。
“你今年一百九十七岁了,再过三年就成人了。”
“哦……啊?!”
第四章
看来历史书真的是用来骗小孩子的,稍微晚一点比如唐宋元明清还算实事求是,早到这四千多年前的,就完全是在扯淡,所以说,这段历史才被称为神话。
哎,完全被误导了。我以前一直以为上古人类都是不穿衣服滴,或者是只用个小叶子遮羞滴,现在看来,他们穿得那才叫华丽。黄帝的老婆嫘祖发明了养蚕缫丝织布技术,人人穿真丝绸缎,能不华丽吗?而且那时候人神共存,大地富饶,人们生活的根本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可怜我们现代人还在汲汲以求,原来早就实现了啊。
仰天长叹。
我在这个世界过了几天,对一些东西慢慢熟悉起来。比如这里可以用很简单的咒术描述文字以作记录。原本我觉得自己多半不认识这个时代的文字,不过实践后发现,我不仅认得,还会写。我琢磨半天,想想可能是地震时小叔叫紫薇给我的那个什么“魄”起了作用。
我还发现,虽然勾陈后土他们叫我“少主”,但我跟这些神将之间完全没有等级关系,他们叫我少主,只是表明他们支持黄帝的政权,对我老爹表示尊敬,没有其他任何意义。而且这个时代的王朝原本就不是世袭制,而是能者居之,我这个“少主”充其量就只是个代号。
我刚穿越过来时见到的绿人一见面就朝我下跪,可怜我一开始还妄想自己是个太子之类的重要角色,后来才知道,那个绿人不过是个神格很低很低的护卫。
解释一下“神格”。之前说过,这里是个人神共存的共产主义社会,唯一分等级的就是“神格”,人类也有神格,有些人例如我老爹的神格很高,就经常会出现神将向他施礼的场景。至于我现在的神格嘛,我还没仔细研究过,不过绝对不够和勾陈他们相比,至少差了三个等级。
这“神格”问题以后再说,现在一提我就自卑。
话说我现在住的地方叫水神庭,由水神共工守护。共工这老小子还真是省事,为了让他自己来去方便,这座庭里到处都是水,我坐在水榭里寻思,什么时候在这里建个水上乐园吧,给小朋友们一个快乐的童年。
拢拢衣袖,我想起勾陈说的我的年龄问题。
一百九十七岁,上古人类果然是存在神性的,寿命还真是长,两百岁才成年。成年之前身体发育极度缓慢,最多就长成我现在这副模样,等到成人当天,接受神授恩泽,才会长成成年人的模样,并且根据自身神性的多少,决定一生的长短,据说我老爹,黄帝同志,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一千六百岁了,还是不完全统计。
胡思乱想间,我看见个熟人:“啊,共工!”
“啊,是少主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啊,我在这里等你啊。我都等了你好久了。”
“啊,等我干什么呢?”
“啊,是这样的,我看这里这么多水,不如我们见个水上乐园吧。”
“啊,请问水上乐园是什么?”
“啊,就是这样的东西。”我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好一会儿,终于出现了一幅小型水上乐园的蓝图。有跳板、跳台、滑梯,只要共工在,我们还可以造浪。
“啊,这个简单,交给我吧。”
“啊,那谢谢啦。”
共工长得一脸老实相,又是个绝对的老好人,让人一见就想欺负。而且他说话很好玩,每句话前面都会有个“啊”,听起来有点反应迟钝,我就喜欢学他。
逗完共工,我又没事做了。这种时候,我居然会有种“要是陈纪纭在就好了”的感觉,哎,人还真是蛮贱的。
话说经过我明察暗访,通过多方面全方位的了解,我发现这里的勾陈跟陈纪纭还真是像,都是每天带着笑、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其实死不正经,整起人来毫不含糊。而且勾陈不愧是陈纪纭灵魂的母体(我是这样理解的),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陈纪纭只是烂桃花,勾陈根本就是风流成性。
举个例子吧,前两天水神庭里一个刚刚修炼成仙的小荷花,一不小心被勾陈看上了,每天一见面就是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什么好东西都往这边送。什么千年河蚌的精魄啦,天池锦鲤的鳞片啦,还把蟠桃园的桃花瓣弄来到处撒,这还就算了,居然连神界的“七神花露水”和太上老君的《睡前必读书》都拿过来了,其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结果等到玩上手没多久,他又看上了后土庭的一位,这次还是个男仙。顿时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一脚把小荷花蹬开,追人家男仙去了。
于是大名鼎鼎的神将勾陈有一个比他本名更响亮的绰号——绯花修罗。爱你时他是绯花,抛弃你的时候他就是修罗。当然这个外号据说还跟他笑里藏刀杀人如麻的性格有关,这个我还没实际验证过,暂且不提。
就是那个绯花修罗害的,现在我的水神庭里经常能听到小荷花哀怨的抽泣声,就这会儿,又开始了。
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我身为一个21世纪的绅士,决定开解开解她。
我走到小荷花身边说:“小荷花啊……”
“我叫怜语。”
“哦,怜语,瞧你哭得荷花带雨的,多美的一张脸都要哭花了。快别哭了,有什么心事跟哥哥说说。”
“我的心事……我的心事少主你是解决不了的。”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呢?”
“这个……少主,我、我和勾陈大人分手了。”
我晕!这事不用你说,现在整个水神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我下定决心要开解她,以让我的耳朵以后免受哭音荼毒。
我不耻下问:“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勾陈大人对我说,我跟他之间的感情可能会影响我神格的提升,所以为了我的前途,他考虑了很久,决定要和我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