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四周又归于平静。
我冷笑,抱着疼痛无比的脑袋跌坐在地上。
和其韫好好的在一起?
说什么傻话!
016竟是阴错阳差。
几日后,宫里真的传出皇后娘娘病逝的消息,据说是一直以来的心疼病发作,御医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最终还是回天无力。爹娘在听闻了这个噩耗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长时间的坐在皇后娘娘未进宫前住的院子里,长长的叹气。
皇后是沐家的荣耀。她自小聪慧好学,又长得漂亮,爹娘疼她宠爱她。她长大后温婉贤惠的名声更是让想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后来一朝被册立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爹娘一直引以为豪。
我一点都哭不出来,此时我那个疯狂的姐姐一定牵着某个男人的手混出了帝都吧?
这个时候我必须进宫一趟,我见到了一月不见的其韫,他握着小皇子的手呆坐在窗边,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
一直以来,我以为他们是相爱的,堪称全端国最和睦恩爱的夫妻。而姐姐从小就劳心劳力的照顾我,好得我曾经想过要永远待在她身边,所以……
我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想让姐姐伤心。
我故意疏远其韫,和他说话永远牛头不对马嘴,忘记我对他说过的那四个字,忘记我们之间的感情,只当作一场荒诞无聊的梦,然后将这份心事藏起不对任何说出真话。
也许晚汐在我醉酒不省人事的时候听到我泄露出来过。
我一直以为我成功了,其韫有很长一段时间和我如普通朋友一样说话、吃饭,和皇后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直到不久前,他异样的神情以及在行宫时发生的事情,才让我明白——他原来一直在忍。许多的事情让他无力分心。
可是,我仍然希望着姐姐能比我幸福……
谁又能料到竟是这一番阴差阳错,我在为他们考虑的同时,姐姐也在为我着想。
沐慧君,你可知道,就算你走了,我也不可能和他回到从前。
我看着巨大的黑色“奠”字,甚是无力。
不想纠结在这件事上了,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正准备回去,其韫却叫住我,让我和他一道回养心殿去。
进了养心殿,他立刻摒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宫殿里,昏暗而寂静,仿佛时间在这里是永恒静止的,让人不由自主地会产生某种恐惧感。
我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问:“有什么事情吗?”
“君遥,我想听你说实话,为什么自我和皇后大婚后我们之间什么都变了……现在皇后已经去世了,你可以说出来了吧?”
我转而望向他,一股怒火在心中窜起,真想一拳揍在他脸上,“其韫,我没有话想对你说。你刚才的话很明显的对我姐姐不尊敬!”
“我再也容忍不下去了!从前我不想逼你,处处随着你!可是我的忍耐现在到极限了!”其韫忽然抓住我的肩膀,他的脸离我只有咫尺之遥,他的眸子漆黑而幽深,在最深处似乎有哀伤在闪烁。
“真的没……”
忽然,我感觉到胸口处有什么急速地向喉咙翻涌,带着一股强烈的腥味,我想转过头逼开其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鲜红的液体喷在其韫身上,他松开手,直愣愣的瞪着我。
我咧开嘴巴笑,让嘴里的血全部流出来。我踉跄几步,扶住一个摆放着花瓶的木架子,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小瓷瓶,倒出里面最后一颗药。
药丸混着鲜血在嘴中融化,我手指一松,瓷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碎裂声让其韫的身体猛得一颤,我看在眼里,语调轻快的笑道:“你也会给我准备一个盛大而豪华的葬礼,对吧?”
他呆了,“怎么会这样。”
“天意如此……如果你想让我死的更快,追着问好了。”我丢下一句话,用衣袖擦了擦嘴巴,扭头就往殿门走去。
其韫没有追出来,他应该还深陷在巨大的震惊中无法摆脱出来吧,我很满意,快速地拐进一条小路向宫门奔去,如此以来其韫就算追出来也不可能找到我的。
我不断地用袖子擦着嘴角,但是不管怎么擦血还是不停的涌出来,我白底蓝纹的袖子都染成血色了,身体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血肉在一点点的被掏空,最后只余下一副空皮囊。
十几岁的时候,我很少生病了,家人都以为我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都欣喜不已。可是我心里仍是担忧,爹给我找大夫的同时,我也在悄悄的找寻,每一次和狐朋狗友们外出,结交更多的朋友从而打听一些医术高超的大夫,却是收效寥寥。
到了其韫大婚后,我干脆不找大夫了,喝着小酒儿在牡丹花下慢慢等死,这辈子足矣。
直到前两年,有一次去花间意,我遇到一个似乎有些疯癫的老头,他只瞧了我一眼就指出我的病。我的沉疴给了他十分浓厚的兴趣,醉醺醺的叫嚣着他一定能医治好。
我不想给他诊脉,他非拉着我的手不放,然后弄来一瓶丹药,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撑到他找到医治之法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态,让一心等死的我乖乖的吃药。我不清楚那药里含了什么东西,但每次喝酒前或是身体不适时吃一颗,就能安然无恙,一般的大夫也诊不出任何问题。我觉得那老家伙一定是“神医”。
如今,药吃完了,老神医没有出现,病势汹汹,我必死无疑。
所以我不能告诉他——我对他的心意未曾改变过。
出了宫门,我回头看了看。
其韫,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其约定,云散一同去】
017谁最了解君遥?
要问这世上谁最了解沐君遥……
和沐君遥成为好朋友开始,我一直认为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比他亲爹娘和皇后还要了解他。
可是渐渐地,我才无助的发现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记得第一次见到沐君遥,远远望去像一个漂亮干净的女孩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含着笑意,脸色苍白如纸,身材也很瘦弱,后来沐尚书做了介绍我才知道他是男孩。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内向文静的人,结果他在课上调皮捉弄太傅,课后和其他伴读们嘻嘻哈哈,好不热闹。我不想理会他,但心里有点嫉妒他无忧无虑的样子,时不时的忍不住偷看他一眼。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某一天,他胆大包天到跑过来捏我的脸!
我气极了,从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不敬,当下就叫他“滚”,并且抬脚踹他出去。
君遥走了,我却莫名的心不在焉起来,脑海里总闪现着他笑起来的模样,食不知滋味,夜不能安寝。没办法,我又把他叫回来了,他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总是嬉皮笑脸的,把陪读们逗得哈哈大笑。
有他这样一个快乐的人在我身边,我突然觉得这个冰冷无情的皇宫变得温暖起来,我舍不得让他离开,有什么心事也只愿意对他一个人说。
他那句“明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总是让我笑出来,虽然很歪理,但我无条件的愿意相信。
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一起开怀大笑,在宫里四处打闹,去御膳房偷好吃的,或者偷偷溜出宫去玩耍,他轻车熟路的带着我转遍帝都的大街小巷。
奇妙的感情就在每日的相处中慢慢产生。
在我十七岁登基那一年,君遥十五岁。有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去御花园散步,君遥非要说看见一种极其珍贵的鸟儿飞到假山后面去了,要宫人们赶紧拿来网子抓小鸟。
宫人们慌张匆忙地跑去那工具,他拉着我的手跑到假山中。假山犹如一座缩小了许多的山脉,其中洞壑、小路无数,我们在假山中绕来绕去的抓小鸟。
忽然,他停下脚步,眼睛盯着某一处,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我看着他,其实君遥长得很好看,眉目如画,清俊温润,虽然他总说自己长得是天下最丑的。
我忍不住一把将他拉入怀中,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捂着脸惊愕的瞪着我,我更加惊讶的以为他会发火的时候,他又笑嘻嘻起来,抱着我,说了一句我今生都难以忘记的话:
“我……喜欢你,其韫。”
我难以再压抑隐藏许久的感情,吻住他,他也热烈的回应着。
后来,母后还问我嘴唇为什么破了一道小口子,我说:爬假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蹭破的。
而那时候,君遥估计已经悄悄的跑回家中去了。
我知道以我们的身份,这份感情只能成为最隐讳的秘密,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在那些胆战心惊的日子里,我们仍然感到快乐。
君遥总是一副游手好闲、嘻嘻哈哈的样子,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伤心难过。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快乐,没有悲伤呢?
我们的关系一直亲密无间,我喜欢听他喊我的名字,母后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也许没有猜想到我们是那样的关系。
母后开始为我张罗册立皇后的事情,我发现君遥总是以身体不适为名推脱我的旨意不进宫里来。我知道他身体一向不好,信以为真了。
我选择沐慧君成为皇后,不仅是她天姿绝色,贤良淑德,更重要的是她是君遥的姐姐,可以让他以后都能名正言顺的进宫来。
可是,不知道我是哪里做错了。他渐渐地开始疏远我,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进宫陪我说话,而他明明在那段时间内在帝都内和一群朋友闲逛晃悠。好不容易能和他说上话,他又是答非所问,弄得我哭笑不得。
他是一个别人越逼他越会使性子的人,他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我想过,也许是我被朝政折磨的多虑了,更何况我再如何也是皇帝,拉不下面子……
我们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就这样一直维持着,我强忍着不去问他原因。直到去行宫时我再也忍受不住,去找了他。可是他的反应竟然那么冷淡,怀着强烈的不满,好似我们从来没有过那段感情一样。
我想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的想一想问题出在哪里。
再一次的见面却是他被人挟持做人质。他是故意往刺客的刀上撞去的,我感觉事实并非他说的那样,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他似乎是一心求死。
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一份边疆急报让我无暇去问他,他又躲着不见我,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想的快要发疯。
如今,皇后去世了。我突然意识到了他避而不见的原因——因为皇后是他的亲姐姐,我是他的姐夫……
他要如何夹在我们之间呢?
皇后死了,他应该能够回心转意,我们一定能回到从前了吧?
可是我又错了,他依然是那个样子。
当他的血喷到我脸上时,看到他虚弱得一副快要死的样子,以及他那句听似轻松如玩笑般的话语,我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
他究竟瞒了多少事情?
018一纸漫长约定。
我不能轻易的任由君遥离开。
我追了出去,一路狂奔到宫门口,却不见他的身影,门口的侍卫也没见到他出去。我左右张望,看到不远处有一扇小门不知通向何处。走过去后,才发现原来是一条专供宫人行走的小道。
几名宫女看到我,脸上皆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手忙脚乱地下跪行礼。
我挥手让她们都站起来,问:“看到沐国舅了吗?”
一名宫女指向远处,“奴婢刚才看到沐国舅从宫人进出的小门出去了。”
我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宫人走的小路狭窄破旧,弥漫着一股怪怪的气味,“他怎么会从这里走……”
“皇上,沐大人一向是从这条路进出皇宫的……皇,皇上,沐大人他……奴婢看到大人的袖子上全是血……”
脑袋中“轰”的一声巨响,我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模样,只知道马不停蹄地赶到沐府,国丈说他没有回来。
他究竟去了哪里?
想到他喷涌而出的鲜血和满袖的鲜血,我紧张而慌乱——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呆呆的站在沐府门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行人车马,来去匆匆,惟独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好像一屡轻烟,飘散于世,了无踪影。
烈日当空,光芒毫不吝啬的洒落,周围的事物渐渐地幻化成白花花的一片,白得耀眼,刺痛心扉。
失去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在浑然不觉中让你的心如撕裂般疼痛。
“皇上,该回宫了。”卫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派人在沐府守着,君遥一回来立刻进宫禀报!”我说,然后浑浑噩噩的回到了皇宫中,还要去面对那一片缟素和哭泣无助的小皇子。
接下来几天,我派了大批的人马在帝都中寻找他,可是君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了踪影。君遥的爹娘得知儿子失踪,加上皇后刚去世,一病不起。
我在焦急不安的等待中度过了一个月。晚上,我坐在寝宫里陪着小皇子,卫平静悄悄的走进来,有些惶恐的呈上一封信,我看到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是君遥的字!
“若是你十年后心意未变,我未死,自当归来与你远走高飞。”
十年……
信纸飘然落地,我不敢相信君遥要我等十年,如此漫长的时光,一切皆会沧海桑田。
“信是谁送来的?!”我抓住卫平的衣领,厉声问道。
“回皇上,信是由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送到沐府上的,”卫平说,“奴才打听过了,是个老头让他送来的。”
我丢开卫平,踉跄几步,目光又落在信纸上,视线开始模糊。
十年内,任何变故都会发生,他也许会死,我也有可能一命呜呼,谁知道天给我们安排的是怎样一个命运呢?
万物静默,四周寂静的有些可怕,而从前的过往却开始不断地再次在脑海中闪现,一幕幕仿佛昨日之事,好像君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仍然好好的待在我身边,有说有笑,眉间没有一丝皱起的痕迹。
我走出寝宫,仰望着深蓝色夜幕上的一轮孤月,君遥也在同一片天空下,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什么漫长时光,什么沧海桑田!无论如何,我一直会在这里等你。
等你平安归来,君遥。
019他永远属于我。
等待是漫长而枯燥的,我日复一日的过着乏味的生活,有规律的上朝,批阅奏折,与众臣商议国事,去给母后请安,然后查看小皇子的学业,年幼的孩子很聪慧,诸多学问道理一点即会,太傅不知道夸奖了多少次。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喜欢坐在窗前仰望,看着那皓月当空,星河闪烁,会想着君遥现在哪里,是否平安。我不会去掐算他还有多少时日回来,我总是一相情愿的相信——他明天便能归来。
明日又明日,无穷无尽。
在小皇子八岁的时候,我下诏册立他为太子。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且聪颖好学,天资过人,更何况他的舅舅是我最爱的那个人,听闻到小侄子成为太子,他一定很高兴吧?
时光匆匆如流水,一去不再复返,十年之约的期限终于来临。
十年,我尽着我为君为父为子的一切责任,毕竟我终究是要愧对于国于小太子,我想着待我离去至少能给儿子留下一片清明盛世,让他好好的守护耕耘祖先延续下来的基业。十一岁的孩子,如今已经能扛起重任,让我欣慰不已。
母后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曾经美丽非凡的脸蒙上一片灰色,显得精神萎靡。她有时候会拉起我的手,问我君遥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她也宠爱着君遥,挂念着失踪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