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得很硬,不过关栩衡没有忽略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和关风离开后,关华也紧跟着跑出去,房门在他的气愤下发出重重的闷响。看来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孩子们长大了,以前的他们可不敢对自己这么大吼大叫。关栩衡垂下的眼帘里微笑一闪而过,正当他起身离开时,关栩杰一改以往的嚣张,很殷勤地凑过来谄媚:「谢谢二哥。」
关栩衡冷冷扫了他一眼,「好好做事,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明白明白。」
这几天发生的事已足够让他想明白了一切,大哥的下场他已经看到了,他可不想重蹈覆辙。关栩衡满意地点点头,与城府较深的关栩英相比,弟弟关栩杰好对付多了。做事,有时候不需要赶尽杀绝,悬而不罚可能更有效。
不再理会那帮因分得遗产而一脸兴奋的亲戚们,关栩衡离开大厅,回到自己的书房。
老管家跟了进来,明显有话要说,关栩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老爷,我不是怀疑您,我知道不管您做出什么选择一定都是对的。」老管家很忠诚地说。
门被推开,罗程从外面跑进来,他很激动,连敲门都忘了。
「你跑来干什么?」
生怕孙子的鲁莽惹关栩衡生气,老管家想把他拉出去,却被他甩开,冲到桌前问:「关叔叔,您对关月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他已经知道错了,在那里很努力地做事,您为什么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呢?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出去出去,老爷做什么需要跟你解释吗?」
老管家跑过来拉人,被关栩衡制止了,让他关上门,又看看一脸焦急无措的罗程,淡淡道:「你好像很担心他?」
「我……」罗程被质问得内心有些慌,嗫嚅道:「我只是不想看他为那件事一直内疚下去。」
「只是如此吗?」
对上关栩衡似乎洞悉一切的眸光,罗程的脸色顿时苍白下来,失声问:「您……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不认为他和关月的事可以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尤其在被屡次勒索之后,看来关叔叔是知道了他们的事,才剥夺关月的财产继承权,其原因肯定跟关风一样,而并非因为挪用公款。
「求您别怪他,那不是他的错,是我,我愿意把自己的那份遗产权转给他……」
「你个混小子!」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老管家头一次在关栩衡面前失态大叫。
老人家果然是一早就知道了,如果事情一开始就跟他明说,也许现在不必这么麻烦,关栩衡笑笑:「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
「罗程,有件事你要明白,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对我来说,你还有关月是同样的存在。作为长辈,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纵然有时候幸福的定义跟世俗约定的不同。」
罗程眼眸略红地看着关栩衡,他在否定知道后说出的话,却又表现出什么都知道的意味。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反对,那么,遗嘱……
一份用厚纸封住的文件推到他面前,罗程接过,奇怪地问:「是什么?」
「送给你们的,一周后再看,出去吧。」
那是酒吧的契约,罗程做事比关月爽快多了,说卖酒吧毫不犹豫就卖掉了,价钱也公道。害得他只好另出高价再买回来,就算是送给他们的礼物吧,作为间接承认他们的一种方式,这对让人担心的孩子!
罗程还想再问,被老管家硬拉了出去。老人家转回来,偷偷打量关栩衡的脸色,似乎想道歉,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帮我泡壶龙井。」
身体很不舒服,关栩衡不想再多做解释,找借口把老人家支走,然后疲惫地靠在了沙发上。这两天病痛发作得很厉害,即使没做任何检查,他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也许,人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发现一些原本不曾在意的东西变得有多留恋,不想舍去,却又不得不舍去。
晚上,燕子青的电话打了进来,一接通就笑:「你在搞什么?一醒来就立遗嘱,是不是又想无限期昏迷?」
「你知道了?」
「有关华那个大嘴巴,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下午关华跑去病房,冲他诉好一顿的苦,又一直为关悦不值,来来回回叨念了好几遍,他都听烦了。
「关华对关悦死忠到底,为了他把你数落了一顿。」
关栩衡哼了一声:「骂老子,他就不怕遭天谴。」停了停,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连忙问:「你嗓子好像哑了?」
燕子青的嗓音很嘶哑,说话也不像昨晚那么有精神,想起他身上的伤,关栩衡很担心。
「有点小发烧,没事。」
他身上的外伤比想象中严重,又一直没好好休息,昨晚还在走廊上吹了那么久的穿堂风,身体终于撑不住。从早上开始高烧,还好被护士逼着吃了药后,烧退下了,所以今晚没去走廊,而是拿着充得足足电量的手机,躺在病床上给关栩衡打电话。
「你好像很关心我哦。」
关栩衡的关心让燕子青心情大好,似乎身上的痛也没那么严重了。听到他十足的调笑口气,关栩衡没好气地说:「我是怕你病倒了,没人照顾关悦。」
「好狠心。」燕子青嘟囔道,随即又叹了口气:「如果真担心的话,就该让我直接到你家里聊天,而不是躺在病床上透过电波聊,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很多事,更怕这个温馨的梦很快就会结束。关栩衡知道自己很自私,明明给不了燕子青任何承诺,却又霸着他不放。不知他知道了真相后,会不会很生气?不过即使生气,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嗓音也很哑,是不是病了?」
对话有一瞬间的冷场,察觉到关栩衡不想提起的事,燕子青聪明地转了话题。
嗓音嘶哑是肺癌引起气促造成的,不过还好不很明显,真难得燕子青有注意到,这让关栩衡更内疚,问:「燕青,如果……关悦一直不醒来,或是被宣告不治,你会怎么做?」
他很清楚关悦不会再醒来,他的脑部组织机能很快就会完全丧失功效。到那时,辅助仪器就只是个摆设而已。本来期望有关悦在,即使自己过世,燕子青也会很快振作起来。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的梦想而已。
「继续照顾他呗,毕竟和那具躯体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就算知道他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也不能放弃。」猜不到关栩衡的心思,燕子青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说。
很想说声对不起,可那三个字在嘴边徘徊了很久,终究还是没吐出来。关栩衡微阖眼眸,把心思放到了天南地北的聊天上。
之后的几天里,聊天似乎成了一种习惯,每到相同时间电话就会准时打来。可是这晚电话却没响起,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关栩衡忍不住打算打过去时,铃声响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吗?」电话一接通,他就直接问道。
「很多事。」燕子青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说:「小心贺颜之,这个人有问题!」
心一跳,关栩衡连忙问:「你怎么知道?」
「我请朋友调查他,发现他跟关风认识之前,和关栩英兄弟都有过来往,名下还有家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而且他真名也不叫贺颜之,而是叫周正,他父亲在十几年前因为投下大笔资金研制某医学项目失败而导致破产,后来跳楼自杀,贺颜之接近关风是有目的的!」
关栩衡在跟贺颜之会面时被劫持,燕子青总觉得有点太巧合,所以请有骇客经验的学长帮忙调查他的事。贺颜之伪装得很高明,他们查了好几天才在无意中查到有关他的资料。谁知会爆出这么多惊人的内情,他确定消息无误后,就立刻打电话过来。
关栩衡没说话,燕子青迟疑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燕子青气极反笑:「原来你早就知道,是啊,连我都能想到的事,身为关氏总裁的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天你突然宣读遗嘱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听我说,燕青,别再去招惹他,那家伙很凶残,也很有心计……」
「回答我!」
关栩衡苦笑:「燕青,你最近愈来愈冲动了。」
是啊,他本来的确很会掩饰自己,可自从认识关栩衡后一切都变了。也许是因为他太在意对方,在意到忘了去掩饰。
燕青也随之苦笑:「我只是很担心你,一醒来后就立遗嘱,知道贺颜之的底细却故意隐藏不说,我猜不透你的心思,这种感觉很难过你知道吗?」
正因为担心,这几天才一直追查贺颜之的事,也许这份担心对关栩衡来说很多余,但他无法控制住慌乱的思绪。他感觉得到关栩衡在谋划什么,而且是很危险的谋划,他想阻止。
「你想做什么?交给我,让我来做好不好?我不想你累着。」很了解关栩衡的脾气,燕子青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跟他协商。
「我不累。」
「可是最近你精神一直很差……」随意说出来的话,却突然半路停住。燕子青警觉起来,愈想愈不对,连忙问:「你精神为什么这么差?你从小练武,身体应该很好才对。」
最初几天,他没在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关栩衡的精神状态的确很差,差到跟他聊不了多久就会睡过去。他还以为是聊天有助睡眠,现在突然发现那不是睡眠,根本就是过度疲累造成的昏睡。
关栩衡才从昏迷中苏醒,在家里静养,他不应该很疲累,还是说……他原本身体就已经很差?
想起跟关栩衡初见时他难看的脸色,燕子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追问:「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很严重的那种?所以才急着立遗嘱,你不是不想将遗产留给关月、关风,而是……」
「什么都别说!」关栩衡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燕青,再等我两天,一切就会结束了。」
「结束?」
燕子青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信,关栩衡揉揉额头,觉得燕子青的直觉实在太可怕了,真庆幸他们不是对手,否则他一定会很头痛。
「是真的,相信我好吗?」
所有一切都布局好了,现在只等收网。他很怕燕子青的鲁莽举动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安抚他。明知道这都是敷衍,等一切都结束时,也是他生命终结的时候,到那时得知被骗的燕子青一定会很生气吧。这是头一次,关栩冲有了逃避的念头,为了不必面对燕子青的怒火而庆幸。
一阵沉默后,燕子青答应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去信的,却禁不住关栩衡的央求。他相信关栩衡这辈子从没用这种央求的语气跟人说过话,自己是唯一的,因为他喜欢自己,正是这种认知让他无法拒绝。
「谢谢。」
关栩衡放下了电话,重重躺回床上,在心里对燕子青说了声抱歉。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会寻找另一种解决途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燕子青相处的这段日子是少有的开心时光,他很贪心地想一直这么继续下去,可是一切却变回了原状。也许这是命运之神在无聊中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只给了他明白爱的过程,却不肯给他继续享受的幸运。
燕子青没有按下结束键,默默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电子盲音,他转过头,旁边关悦的躯体仍在沉睡。
「其实,你不会再醒来了对吗?那家伙根本就在敷衍我。」
这是个很不想去承认的直觉,燕子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放纵关栩衡这么胡闹下去了。
之后的两天燕子青没再给关栩衡打电话,他希望给关栩衡冷静思考的空间。另外,跟踪贺颜之也不是件轻松的事,那家伙精得很。如果自己不是在少年时代跟父亲学过一些跟踪技巧,说不定早早被他发现了。
被踢出关氏后,贺颜之过得很颓废,那间以周正名义开的贸易公司岌岌可危。燕子青猜那一定是关栩衡的手段,真不愧为叱咤商界的强者,短短几天就不动声色地把贺颜之逼到了绝境。这几天贺颜之跟关风见过几次,每见必吵,在关氏的工作丢了,原有的公司摇摇欲坠,贺颜之已经没了以往的优雅风度。而且关风没有继承任何财产,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燕子青猜关栩衡一直没动贺颜之,是想让关风亲眼看清他的真面目,在捉襟见肘的时候,一个人很容易暴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这几天贺颜之的表现足以让关风对他失望,接着便是收网时刻。
这天贺颜之又去找关风,燕子青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在公寓外面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出来,觉得不对劲连忙跑进去,却发现关风家的门开着。他正靠坐在墙边发呆,房间里却没有其他人,贺颜之可能从后门溜掉了。
「你还好吧?」
关风的状态不是很好,燕子青无法抛下他去追人,他进去后才发现关风脸颊有些红肿,显然贺颜之曾重重地打过他。
「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他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利用我进入公司,还想跟大伯他们合伙鲸吞公司。」关风脸色很平静,抬头看着燕子青,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坦白的,父亲打压他的公司,让他活不下去,跑来拿我出气,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他没必要再伪装下去。」关风自嘲地一笑:「我很感谢父亲什么都没留给我,否则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傻到这种程度。」
燕子青扶他起来,站起来时,关风摀住腹部抽了口气,似乎除了脸部外,他身上也被打伤。关家的孩子都有练武,关风不至于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燕子青皱眉问:「为什么不还手?」
「为了让自己可以记住这种痛。」关风淡淡道。
「那家伙呢?」
贺颜之明目张胆地来找关风的麻烦,让燕子青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太赞成关栩衡这种穷追不舍的做法,像贺颜之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把他逼急了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知道,他说要彻底解决这件事……」
刚才贺颜之发狂下这样说过,当时关风被他拳打脚踢,没太注意话的内容。现在仔细想想,突然有些害怕,忙问:「他是不是要去对付我爸?我们得阻止他!」
燕子青立刻打电话去关家,接听电话的佣人告诉他关栩衡半小时前离开了家,说是去郊外别墅。
「我爸很少去别墅,为什么会这么巧离开?」意识到事态严重,关风紧张地看着燕子青。
「为了约定。」
如果这是关栩衡引贺颜之自投罗网的诱饵,燕子青觉得太冒险了,他不敢再往下细想,向关风要了关栩衡的手机号码,立刻拨了过去。一如燕子青的预料,手机无人接听。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燕子青气得咬紧牙根,那家伙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冒险时永远都不会记得他。
「马上带我去别墅!」
第十章
盯着在书桌上振动的手机,关栩衡叹了口气,他知道燕子青还是没听从自己的嘱咐。有时候燕子青的固执让他头痛,却又无可奈何。不过,他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种被在意的喜悦。
微笑中他的眼神掠过桌角上准备好的手枪,移到窗外。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脚步声,虚掩的房门被推开,贺颜之走了进来。
没有了那份优雅从容,甚至连基本掩饰都没有,焦躁愤恨的表情揭示了贺颜之此刻的心境。关栩衡看了他一眼,他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快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冷静。
「你晚了,我已经等你很久。」他淡淡道。
贺颜之阴沉着脸走到他面前,冷声问:「我的公司快垮掉了,都是你做的手脚?你早知道我是谁?」
「不,在我苏醒之后。」
「我把一切都做得很完美,你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就是因为太完美我才要查,因为你出现得太巧合了。」
关栩衡拿起自己泡的香茶,品了一口,很差劲,既没有老管家泡的那种馥郁,也没有燕子青泡的淡香,他在这方面果然毫无天分。
微微一笑,他说:「你不会认为我对意图接近自己儿子的男人毫无怀疑吧?在关栩杰不断裁员,妄图控制公司的期间你还能安稳做事,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