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前传之血月祭(出书版) BY 鱼
  发于:2011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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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涤清了血污,也让他看清了怀中的那张脸已是白中隐青一丝血色也无,就如死了般毫无半分生气,要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着,皇甫烨不知道自己会做何反应,他不敢想。

迅速地将泥地上的落叶扫作一堆再将外衣脱下铺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人身上的破碎湿衣全部褪下,直到将封铮放倒在干软叶堆上后皇甫烨才吐出了口长气,然而下一刻,当一处处皮翻肉卷的可怕伤口映入眼帘时,那口尚未吐完的气便又蓦然一窒全噎了回去。

双唇紧抿,身为天之骄子的皇甫烨生平以来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心痛。

那应如牙白的身子此刻一点也不复记忆中的无瑕,左肩头青紫了片肿如拳高;右腰上则开了道宛如婴儿唇般的大口,血色蜿蜓;左大腿上也有着一长道火灼般的黑红血槽;除此外,青青紫紫的瘀泽满布,细碎血痕更布满其间,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块没事的地方,就连那张令人屏息的脸容,额角唇边也多了抹擦痕。

深吸口气,皇甫烨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小心避开伤处仔细检视着有无断骨处,好半晌总算安了点心,剩下的……

掌贴于胸和缓地送入些内息察看,皇甫烨忍不住又是一阵深深的懊悔。

差人夺马时没留心细察,现在一探才发现不但经脉多处淤塞内伤不轻,真气更是已近枯竭,如果那时没那般勉强他,该不会伤上加伤这么严重。

当断则断,有的时候或许看似不近人情,但就结果而言却是最正确的……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自己曾说过的话,然而现在却无法不感到困惑。究竟什么样的结果才算是正确?又是对谁而言的正确……

闭了闭眼收拾起无用感概,皇甫烨望了眼渐沉的天色,眼前最重要的该是在回宫前怎么让人撑着伤势不恶化。

略为思索会儿后皇甫烨决定生火,一来封铮失血伤重不能再受寒,二来火光击兽也比较安全些,当然他也没忘记那群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只是那些家伙如果还有点头脑的话,就不会冒着被人瓮中捉鳖的危险浪费这时间找他。

太子、后妃遇袭是何等大事,皇城近畿定是进入了重重警备,除了守城禁军外只怕全倾巢而出了,搜捕敌踪倒还其次,首要当是寻救下落不明的他,布网之密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藏不了,聪明的就该在网未张全时把握时间撒离。

所以他被不担心火光会露了形迹,最坏不过是重演白日崖上发生的,只是诱敌的香饵改从太子换作自己,估计快则天明、慢则晌午就该能够被自己人找到,就算禁军个个不济事,他的隐卫们这点本事也还有。

「只有一晚,封铮,很快就会有人找到我们,你一定要撑下去。」低语轻喃,皇甫烨却不知是替对方打气还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是第一次野宿,升火的技巧却早有人教过,很快地皇甫烨便升起了簇火,而后褪下中衣拎在火边烤,等干了两手一使劲便将衣服撕成条条碎布,刻下他能做的只有替封铮裹伤止血。

等将几处大伤处理完毕后,皇甫烨已是被火烤得微有汗意,但手下窣窣轻颤的身子却依旧冰凉,似是完全感受不到身旁火炙的热度。

皱着眉,褪下也干了大半的里衣替封铮穿上,再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入怀中用自身暖温煨着,然而近半时辰过去怀里泛凉的身子仍旧不见好转,不得已,皇甫烨只好极缓地以内息替他驱寒。

聚精会神,就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至阳的真气就成了伤人的利剑,那些脆弱欲断的经脉可禁不起他再一次折腾,不知过了多久,掌下肌肤总算有了些暖意,心头才松,却见封铮喉头微动,一股暗红便如小蛇般自灰白的唇边淌下。

倏然一惊,皇甫烨急收回在封铮体内游走的真气,正欲再探对方腕脉细察时,那两扇紧阖已久的长睫总算缓缓张了开。

「铮?」

回应这声轻唤的是两排羽睫一扇一扑地眨了眨,往昔如星璀璨的黑瞳无光暗淡,就在皇甫烨以为他仍未清醒时,一声模糊的低吟幽幽颤颤地传入了耳中。

「……痛……」

细细碎碎的一个「痛」字,宛如把重锤砸在心上,激得胸口又是一阵窒痛,皇甫烨忍不住紧了紧双臂,好想就这么把封铮融进身体里承担所有痛楚,可他真正能做的只有──

「对不起。」

不管封铮听不听得不到,也不管封铮在意不在意,他都欠着这一句。

眉微拧,封铮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全身上下莫名其妙全在叫嚣着疼,偏是鬼压床般动根手指头都难,还搞不清怎么回事时就听到那应该只会在梦里出现的示弱歉语。

他没听错吧,那个听来很像皇甫烨的声音在说……对不起!?

努力再眨了眨眼,好不容易眨去眼前翳茫,看清了皇甫烨一脸悲悔莫名的痛惜时,脑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你在……发什么疯?」

虚弱的语声有几分沙哑,封铮不懂这人摆出这种吊丧的表情是在吊谁的唁?

「……」哑口无言,皇甫烨不知该哭该笑还是该佩服这人的无事轻松,五味杂陈来不及转折,一时间就这么呆楞楞地直瞅着封铮发傻。

「……」见对方一语不发地直望着自己,封铮也懵了,在一起这么久他还不知道英明神武的十三殿下居然也有犯傻发楞的时候。

到底是天要塌了还是太阳要打西边上来?

「哪里不舒服?」先回过神的是皇甫烨,却显然还不怎么清醒地问了句废话。

不去想还好,被人这么一提醒浑身上下的不对劲立时全一股脑地涌上,封铮立即没好气地对着皇甫烨一阵龇牙咧嘴。

「你该问……哪里没不舒服。」

从头到脚都在痛,就连说个话胸膛也是阵疼,搅得他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哪也不舒服。

「抱歉,害你伤上加伤。」

又是声歉语入耳,封铮困惑地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懂这人这般低声下气到底是为哪桩。

「……有差吗?」病恹恹地微挑唇角,皇甫烨在意的他压根没放在心上,横竖都得躺下,多一天少一天又有啥差别。

「当然有。」伸手揩去封铮唇边未凝的暗红,深幽眼色再次一沉。

「是啦……早知道都得……掉下来的话,何必……多此一举。」相较于皇甫烨的耿耿于怀,封铮是毫不上心答得敷衍。

脑袋晕沉沉地很想眼一闭找周公去,更别提这一身疼想躲回梦里忘却,只是他不确定闭了眼后还张不张得开,瞧皇甫烨正经八百的模样,自己似乎是伤得不怎么能看。

「……有没有水?」舔了舔干涩的唇,满口的腥味令他直欲作呕,但就怕真吐了雪上加霜更惨,他可一点也不敢保证此刻冲出喉的会是什么。

扶人靠着肩头坐起,皇甫烨拿过一旁早备下的清水,一口一口慢慢喂着封铮,直至小半叶满的水落腹封铮才示意停下,哪知手捧的阔叶都还没放下,一大蓬温热的鲜泽已是如雨落在了身上。

「封铮!」血溅红了眼也慌透了心,皇甫烨从没这般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过。

他可以天塌当被盖,千军万马阵前面不改色,甚至生死一瞬笑看风云依旧,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想失去却又留不住的无力。

黑瞳里满是惊惶,再不见一丝沉稳雍容,直到此时皇甫烨才确切体认到封铮之于自己究竟有多重要,早在同床共寝还能安枕天明时就隐隐感到事情要糟,却没想到答案来得这么快。

不该有人能这样影响他,不该如此动摇,不该让人进驻得这么深在心底扎了根……

太多太多明知的不应该,即使如此,此刻他依旧不想失去怀中的这份温暖。

他还没有准备好,没准备好筑起墙,把人隔在墙外那些来来往往的无谓里。

「别吼……我没聋……」只是头晕脑转嗡嗡作响。

连吐了好几口血后封铮才觉得烦闷欲呕的不适感微退了些,只是好了这头坏了另头,眼前金星乱转,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了这一吐更是虚软得可以,连手脚在哪儿都快没了感觉。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皇甫烨会一脸死人样了,也许──

「欸,你说……如果我死了……会不会见到……娘?」

「绝不可能,想都别想!」

「……小气……」看在他这回这般鞠躬尽瘁的份上,骗骗他也不行吗?乏力地闭上了眼,谁知眼皮才阖都还没歇上片刻,颊上便是一阵急躁地轻拍。

「不准睡,铮,听到没?我说不准睡!」

一个死字顿时让最后一分力持的冷静消散无踪,皇甫烨再也压抑不了心底满溢的不安。

不、准?头发昏眼发黑,耳朵倒还张着,封铮闻言皱了皱眉,努力地把眼重新张开,谁知还来不及出声抗议,就望着这人破天荒地一脸沉凝如临大敌般。

「铮?」

焦躁的表情,惶急的语声,难得一见的「奇景」封铮却是直想摇头叹气,他只是脑袋昏沉沉地不怎么灵光,还没到糊涂的地步,而再不灵光也还晓得让人急成这样的原因就是自己,问题是──都已经落得这般惨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两眼一闭啥事也不管地丢给旁人收拾去?

姓皇甫的,果然没个有天良。

「封铮?」

「别吵……小爷还没死。」死字出口,果不其然就见面前的脸盘又黑了点,明知时宜不合,封铮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扬笑了出来。

就这么怕他跟阎王爷报到吗?

被笑得一头雾水,皇甫烨却是不敢再唤,就怕封铮肆无忌惮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说他迷信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就是不想再听到任何不吉利的字眼。

「喂……剑丢了……怎么办?」不让睡就只能聊天提神了,封铮头个想到的就是那把令他爱不释手的好剑,这一丢不知还找不找得回来,那群蒙面人中该不乏识货的,看样子是希望渺茫。

「无妨,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嗤,那才有关系好不……」丢的是自己的东西岂不更肉疼?

「天下好剑又不只靛风一把,回头我再找给你。」物失又如何,人无恙才是最重要的,皇甫烨一点也不觉得失了把剑有何可惜。

「……还真是个……大爷。」

这种大话也只有不知平凡为何物的非常人才说得出来,封铮喃喃低啐了句,正想再损人两句提神时,蓦然觉得「靛风」这名字似乎听来有些耳熟,可刻下头昏脑胀地根本没法细想。

「……哪来的?」

「靛风?你不记得了?」尾音才扬,就见封铮两眼一闭作势要睡,皇甫烨只得怕了人地赶紧奉上答案:「上次四哥冠礼上,父皇打赏不是问了我要什么?我求了靛风,父皇后来又多赐了把沉渊。」

啧,原来是战利品,那就更舍不得了,这么值得记念的好东西……一脸惋惜,封铮随即又想起还有个他一直很想问却老忘了问的问题。

「为什么是靛风?」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他也不例外,却让事后一连串乱七八糟的给搅忘了。

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比起靛风,那把英华内敛的不起眼黑剑才更适合皇甫烨,靛风锋芒虽利剑身却太过轻盈,怎么都难符帝君所习的王者武道,他没忘了就在不久前皇甫烨有多凛凛威风,没有繁复的剑招也不见什么巧,长剑挥洒看似随意,每一击却都是横扫千军的磅礴凌厉。

远不能及啊……半是赞美半是气馁,综归一句羡慕不已,如果有那身好本事,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连翻个身都难。

「战利品自是胜利者得之,最后那技惊四座震天颜的一箭可不是我射的。」

「哼,想说我胆大妄为……明讲……就是……」嘴上哼着心底却是一片暖洋洋,封铮开心地又是浅浅弯了弯唇弧。

原来一开始就打算送给自己吗?只是可惜这么份大礼却只在手上几个时辰就丢了,早知道就不该不自量力地弃剑拉人,结果剑丢了人也没拉着,连自己都跟着滚了下来。

也跟着扬唇一笑,皇甫烨伸手轻抚着那张仍嫌冰凉的脸容,让掌心的温热替人暖着,几句闲语间惴惴不安的心情已平复许多,反倒是封铮勉力陪自己东拉西扯地累得快喘不过气,心底不由地涌起股不舍,正想叫人休息会儿,耳里却传进一声异响。

「……」随着皇甫烨面上神色一凝,封铮心下也是一紧,虽然他听不到有什么不对,但此时此际能让这人变脸的除了自己外,就只有那群阴魂不散的蒙面鬼了。

「如果──」

「没有如果。」吐出斩钉截铁的四个大字,皇甫烨不悦地沉了脸,「你难道忘了年三十我承诺过什么?」

君子重信,一言九鼎,更何况君无戏言,他都已经许了诺,难道生死关头就变了?还没开打就要他跑,这小子当他皇甫烨说的话就这么不值钱?

「我只是说……如、果。」气呼呼地强调「如果」两个大字,封铮吃力地急喘了两口气。

话都还没完就被人当头一棒教训,想不冒火都难,不过是先打个商量罢了,凶什么凶?真打不过时留他一个下来总比全军覆没来得要强吧,至少没死的话他还能有个盼头等人来救,全栽在这儿谁搬救兵去?

「没有如果。」还是那气死人的四个大字,毫无转圜,也同样还是那张横眉竖眼的凶脸,封铮一脸忿忿地深吸了口气,被人这么一气,隐隐作痛的胸口更加气血翻涌,嘴角边再次溢出殷然血色。

「你简直……不可……理喻!」谁来告诉他这家伙的兵法谋略都读到哪去了!?

「封铮!」没想到会把封铮气成这样,皇甫烨不由地又是阵懊悔,手忙脚乱地一会儿替人抹血一会儿又急探人腕脉。

「……」见对方慌慌张张失了惯有的镇定,封铮立时气也消了半,时值非常,他不该在这时候还同人斗气,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皇甫烨说话了也不一定。

有些话该说清楚,他不想留有遗憾。

「皇甫烨。」努力平复心绪压下翻涌的血气,封铮轻唤了声,就见面前人立即抬起头两眼一瞬不眨地直盯着他瞧,胸口不期然又是阵疼楚蔓延泛开。

原来就算没爹没娘的,也还有这个人,还有一个叫皇甫烨的会在乎着,只是……帝皇之家本应无情,皇甫烨,你是否把我看得太重了些?

好像,不怎么应该……

「你听我说……你活……我才可能……活,一起……只有死路……我不能……是……你的弱点……答应……我。」

现在不能,以后不能,永远都不能是。

封铮暗自起誓,如果能过这一劫,他不只要强到不受人欺悔,他还要强到无时无刻都不会拖累这个人,只能是助力,不能是弱点,无论情况有多恶劣。

只因直到此时他才深刻体认到那一句「永不丢下」的承诺,一旦计较当真了……有多沉重。

「我知道。」不点头不摇头仅只一句知道,皇甫烨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底又是片无尽深黑,幽幽冷冷的,宛如一池深不可测的寒潭。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抱揽着封铮徐徐站起,沉渊离鞘,黑芒大盛杀气漫天铺地,明明只是十五之龄的少年身躯,散发的气势却如战场修罗般,万夫莫敌所向披廉。

虚软地倚在对方胸前,封铮额角青筋隐现嘴角微抽,如果还有点力气,他绝对会朝那张近在咫尺的脑袋打上一记。

枉他掏心掏肺说了堆恶心巴拉的话,居然一句「我知道」就给打发?

这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非得这么任性妄为听不懂人话吗?神气兮兮什么,等见了阎王,看他这笔帐怎么跟人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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