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其实很简单,而关键是我和那只鹅都不擅长骑马,骑了也跑不快,也不会赶马车。虽然可以将那二十个士兵杀掉,留一个下来用毒药逼他送我们走,但这并不保险。因为我不敢杀宋怀溟,就只能给他用迷药。我身上的迷药持续时间最长的只有三个时辰,因为我擅长的是毒,对迷药并没太多研究。三个时辰之后,一旦宋怀溟恢复行动力,很快便能追上我们。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的毒药都很“毒”,中毒之后过一段时间才发做的那种没有,只有让人马上就生不如死,然后折腾上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年,且死相很恐怖的那些毒。一但中毒,那人便会失去行动力,还怎么让他给我们赶马车?
只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的时候才可下手,但如果宋怀溟一直走这些荒山野岭呢?
说实话,我郁闷了。
九
“明天动手。”
看着西门锦润一脸呆样,我又重复了一句:“你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他真的是瑞王的儿子吗?小小地叹了口气,我把他一个人留在帐篷里,向夜色中走去。
好竹出歹笋,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今天扎营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没什么特别,当然,也就最好不过了。
“你在干什么?”
我已经连“不要每次出场都是同一句台词”这样的话都不想说了,撇了他一眼,没什么特别,便又将视线转回燃烧着的火焰上面。
他走过来,然后身上多了件温暖的东西。这种事,一般都只有宇文慕才会做吧?
“晚上风大。”
“哪有?”
话一出口便觉得很傻,然后宋怀溟沉默了。我不舒服地坐着扭了几下,想要没话找话说,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和他能说什么好,然后我也沉默了。
“国师他……”
“爹爹他……”
再一次沉默。
难道我和他之间的话题,永远也不能离开宇文慕吗?
虽然有感觉到他对宇文慕,一定不会像表面上那样只是认识的关系,可是心里却有一股莫明其妙的烦躁与不甘心。可是却又搞不清楚这样的原因,是因为宇文慕,还是因为宋怀溟。
“国师他……”
看吧看吧,又来了。
“那些年,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吗?”
这话轮得到你来问吗?
“好啊,好得很呢,快活似神仙。”虽然很不满,但也回答了他。只是这个回答依然包含了不满,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满什么。
“是吗。他……终究还是更加适合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啊。”
火光下的脸,竟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回忆时才带着的特有的微笑?我小小的皱了一下眉毛,不悦地小声嘟囔道:“那么关心他啊……”
许久都没有传来声音,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却看到他竟满脸兴味地看着我,黝黑的虎目放着饶有兴趣的精光。我突然有一种被不好的东西盯上的感觉,脊背发凉,小声地问道:“看什么……”
然后,他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个“看”字的时候,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大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头,用努力憋着笑的声音说:“没有爹爹在身边,很寂寞吧?”
我……汗……
虽然用的是问句,不过语气却是肯定的。只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宋怀溟,为什么这种只在日剧里才出现的台词,会从你的嘴巴里面跑出来呢?
“……想笑就笑吧……”
只是带着逞强性质的牢骚,却马上被他付诸实践。听了这话,宋怀溟便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还边笑边拍着我的头,却更紧地将我搂在怀里。我郁闷地抬眼看他,准备好反驳的台词却一句也没有用上,而是不情不愿地由得他抱着,直到睡着。
因为我发现,他笑的时候,真的好帅。
在期待中,世界终于又迎来了黎明。新的一天,也是我逃跑计划的开始。
至于为什么不想见宇文慕,个中原因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从他离开的那一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而当听到宋怀溟说要送我到他那里去时,我真的,很害怕。
将在身边睡得死死的偶像儿子踢醒,看着他在我的监督下做好一切准备。
“真的……要这样做吗?”
“当然!这个时候还问这种话,你是想被割舌头吗?!”救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什么江湖侠少之类的,被坏人围攻才落得那个下场,没想到穿得那么酷,却是个连三脚猫都打不过的半吊子。
出了帐篷便看到士兵们正在生火做饭,我们两个便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帮忙。刚上路的时候,那些兵士们还与我们客气客气,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也就不把我们当作宋怀溟的神秘客人,而是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中,围坐在地上一起边聊天边吃吃喝喝。
宋怀溟当然是不和兵士们一起吃饭的,为此,我在心里深深地鄙视他没有亲和力。
而且这样一来,我下的药除了当事人两名以外,宋怀溟和他的贴身小兵也不会中招。
然后,就得看那个偶像儿子的表演了。
饭好以后,我像往常一样与士兵们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而西门锦润则跟着给宋怀溟送饭的小兵一起去了马车停着的树下,与宋怀溟一起吃。
我在这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见那只呆瓜一头热地在那里对着宋怀溟说话,而当事人却依然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默默吃着,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听到人家说话。
然后,呆瓜拿着碗的手,由于说话时过于“激动”而倾斜了一下,有一两粒饭就那样“不小心”地掉到了宋怀溟的碗里。只见宋怀溟不悦地皱起眉头,呆瓜便被他那杀人的眼神吓到脸色铁青,然后像失了魂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回来坐在我对面。
看了看树下,宋怀溟将碗里的饭倒掉,重新盛了一碗继续吃。
我向对面坐立不安的呆瓜吐了下舌头,然后便微笑着继续吃饭。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全员倒地。
“成功了……”
“还早得很!”我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然后一脸不善地向树下走去。
“哼哼哼~宋怀溟!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先是得意地对着已经晕倒的宋怀溟大笑三声,然后转过身看着坐在地上发抖的小兵,“会架马车吗?”
颤抖着点头。
“那就快点去架车!”将小兵吼上车,我和偶像的儿子一起放跑了所有的马,胁迫着小兵往盛京的方向赶去。
“清明……”
“干什么?”
“你真是个好人……”
“哦。”
“我们萍水相逢你就那么帮我……”
“啊。”
“可是,即使如此……”
“嗯?”
“我还是不能以身相许……”
“咚”。这是我撞到头的声音。然后,通往盛京的官道上,从一辆马车中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怒吼:
“你少说句话会死人啊——!!”
在离京城十里的一个郊外的小林子里,一路为我们赶车的小兵被西门锦润那三脚猫都不如的功夫辟晕,然后我给他喂了个小药丸,再将他装上车,让马儿将他随意拉到任何一个地方。我从我的宝贝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些药粉往我和他脸上抹。
“好痒!”他不满地抓着脸。
“别抓,抓破皮就一辈子都破相了别想变回来。”
这些粉末是忘忧谷里的一种不知名小花的花粉。以前偶尔一次不小心粘上一点,身上便起了很多难看的小疙瘩,怎么也去不掉,只有等它们自己半个月之后自然消退。带上它是为了弥补我那拙劣的一看即穿的易容术。虽然那两张恐怖的脸是招遥了点,却也是最自然不过的好办法了。
“为什么偏要弄得这么难看啊,用我的人皮面具不好么?”
“不、好!”看他说得一脸天真的样子,我恶狠狠地说。看到他那条还没来得及长全的眉毛,我就下定决心一定不去碰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对了,你刚才给那个小兵吃的是什么药啊?”
“吃了失忆的药。”
“失忆?有那种药吗?为什么要让他失忆?”
“为什么?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快点走了啦!”
连这其中的原因都看不出来的呆瓜,他真的是瑞王的儿子吗?宋怀溟上路,只找了二十个精兵护卫,看起来是因为我和西门锦润都不会武功,没必要用大队人马招遥地将我们(主要是西门锦润)押送上京。而他身边却带了一个看起来比我们两个还没用的小兵,如果是用来端茶倒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啊。何况,下那个迷药的时候,得手得太顺利,让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是不是太高估宋怀溟了?不过谨慎一点终究是好的。就是那个不幸的小兵太倒霉了,为了他们家将军不知道什么目的,下半辈子变白痴。
给他吃的药,能让他忘记过去的一切,副作用是会变白痴。这个我没跟西门锦润说,直觉让我对他只说一半,不知道为什么。
在关城门之前进了盛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客栈肯让我们睡柴房——以我们两个现在的尊容,加上赶了一天的路,故意将本来还比较好的衣服弄得破破烂烂,被当成乞丐赶出去的次数我实在不愿意去数。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父王?”
刚在只铺了柴草的地上睡下,西门锦润便急着问我。
“短时间之内,还是不要的好。”
“为什么?短时间是什么时间?”
“嗯,一年之内吧。”
“一年?!”他几乎跳了起来,“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出来找父王的!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见他的!”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现在去见他?你爹在宫里呢!还没等你摸到宫墙就被人干掉了,你找死也别拖着我!”
“为什么?!我是来见我父王的!王上说父王病了,我要去看他!我得带他回去!”
“你给我闭嘴!”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热乎乎的液体立刻流了出来。我愣了一下,看着他捂着鼻子缩在了柴房的角落里。这么大块人,倦成一团抽泣着,嘴里还不断地小声念叨着什么,夹杂着呜呜的哭声,看起来,好凄惨的样子。
凄惨?我笑了一下。我什么时候变那么善良了?就这样就凄惨?不就是被我打得流鼻血么,这个世界上比他惨的人多了去了,就是那个变白痴的小兵也比他惨上几千几万倍。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走到他面前蹲下,我一把抓起他额前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被他弄得满脸都是的鼻血被眼泪冲淡了一些,却也将他现在满是疙瘩的脸弄得更脏。我厌恶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对他说:“你说你是瑞王之子,因西锦国主说瑞王病危而想到要来盛京看他。好,我估且认为这是真的——但是,是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前:第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瑞王之子?第二,文武双全的瑞王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第三,老问题:你是真傻还是穿傻?好好回答这几个问题,否则后果自负!”
油灯的光亮只有那豆大的一点,却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双因被泪水打湿而更加明亮的黑眸里的情绪:悲伤,气恼,难过,以及,被怀疑后的不甘。就像一个被丢掉的孩子,一个没人痛,没人要的孩子。
“为什么……都不信我……”哽咽的声音迟迟地挤出了这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为什么……我就不能当我爹的儿子?……因为我笨吗?我也不想啊……又不是我自己想这么笨的……我是我爹的儿子啊!我是西门锦润!我爹是瑞王啊!为什么不信我?呜……我也想……像父王那样,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能一出手就打倒十几个人……我也有天天好好在家里念书习武,我一天都没有偷过懒的!可是……我就是笨啊……我什么都学不会……学不会……就不能当爹的孩子吗?呜呜……”
放轻了手中的力道,任他将头埋在倦起的双膝中,我的心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是真傻呢。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过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就像是在摸一只伤心的大狗。我用温柔的语气对他说:“对不起。锦润。”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变得这么快,刚才还恶狠狠地质问自己,现在却用温柔的声音向自己道歉。
“锦润,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敢啊。你有你的过去,我……又何尝不是呢?”
“清明?”
“我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我,还差点被他杀掉……我不敢啊……”
颤抖的声音加上难过的眼神,他果然满脸担忧地握住我的手,关切地询问道:“清明……差点被杀掉?”
“锦润……锦润不会背叛我的吧?不会像那个人一样,想要骗我、杀我吧?”
眼泪很容易便流了下来,在充满绝望与期待的眼神的凝视下,他急切地对我说:“怎么会?我怎么会想要杀清明呢?我们是朋友啊!我怎么会骗你,还要杀你呢?”
“是啊,”我轻轻地将那颗变得丑陋的头抱在胸前,“我们是朋友呢。对不起,锦润。我竟然怀疑你。对不起……”
“没关系的,清明。清明心里一定很痛苦的吧?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事……”他突然抬起头,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说,“我一定不会背叛清明的!不管何时何地,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绝对不会背叛清明的!”
“谢谢……”
绝对不会背叛吗?希望你是真傻呢,傻到说出这种话来——我最好的朋友。
十
重金之下,店小二为我们买回了新的衣服和带面纱的斗笠。将西门锦润和自己收拾干净,穿戴好之后,我们走出旅舍,第一次见到了盛京的面貌。
在地图上看盛京,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符号标示出的地理位置。盛京位于东溟东南部,临近启江,坐落在启江的一级支流——溟江与启江冲积而成的三角洲地带。这不仅为盛京带来了四通八达的水路,更带来了肥沃的土地与丰富的物产。
东溟皇宫便建在两江交汇的三角洲上。在我看来,除了风景独好之外,全都是不利因素。不过在古人眼中看来,这里恐怕是罕有的风水宝地吧。盛京是典型的放射型商业网点结构,以皇宫为中心,成放射状向郊外散布的蛛网形的商业网。越是靠近皇宫,市集便越是繁华热闹。而我和西门锦润住的小店,只不过是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偏远地带而已。
昨晚,我对西门锦润说,我们现在逃了出来,恐怕整个东溟都在通缉我们。你的身份已经被宋怀溟知道了,所以皇宫肯定戒严,我们现在恐怕插了翅膀也飞不进去。等风头过了之后,我们再想办法慢慢找门路混进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