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旧!阉了当太监!”
与宋宁讨论完相关事益,我回到翔凤馆,却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下面的人说他在荷花池那里,我便独自寻了来,果然看到他在水榭中呆呆地坐着。
“锦润。”
放缓了声音叫他的名字,那人回过头,飞快地跑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搂着我。我把他拉到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他。
“是父王的信!”他高高兴兴地打开读了起来。
五年前因那些吊命的奇药和花言巧语取得老国主的信任之后,我得到了能够随时出入禁宫的令牌,并在韩霖的帮助下见到了瑞王西门浩然。让他们父子相见之后,我以为西门锦润就会乖乖地回去西锦,谁知他却铁了心赖上我,加上我的心中偶想瑞王又跪下来求我,我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他。
说到我偶像,锦润他爹,四十几岁的人了,相貌竟如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般娇柔美艳,难怪即使在他被囚以后这么多年,关于他的传言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锦润被西锦国主骗出西锦,便是想在中途杀掉,如果他现在回去了也难逃一死。
对于此事我十分疑惑,锦润虽然算不上智障,但脑筋也笨得可以,还不通人情世故,这样一个没有威胁的人为什么西锦国主一定要杀掉?然后瑞王便告诉了我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当年锦润出生之时,天降异兆,刚刚升起的太阳将天边所有的云霞都染成了红色。然后瑞王府外来了一个一身白衣的高人,说此子乃天将下凡,虽是王储之命,然神将下凡必有大凶之祸。他叫瑞王将锦润交给他,等锦润成年之后再将他送回。然而当时瑞王年轻气盛,怎会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高人无法,给了瑞王一个锦囊,道,此子日后必有大祸临头,到那时再将锦囊打开,方可救他一命。锦润小时候聪明绝顶,三岁学文五岁学武,人人都道是天降奇才。然而到他八岁的时候,却生了一场大病,性命垂危。瑞王这才想起高人的锦囊,按所书之方寻来药物,保住了锦润的性命。只是从此之后,聪明的锦润就变成了笨蛋,文不成武不就,遍请天下名医也毫无办法,算是葬送了一生。
当时我问瑞王,锦润生病的时候是什么症况。他说,就像是一般的风寒发烧,却是任何药石都无用,反而会加重病情。直到按那高人的方子配了药吃过才好。我问他方子还在不在,必竟事隔多年,怕是早就丢掉或坏掉了。瑞王说那药方见光之后,第二天,那上面的字迹便消了个干干净净。我便问他还记不记得上面写了些什么药。他说只记得上面有一味药叫做“海中花”,因为其它的药虽然珍贵,而身在高位,却也能够寻到。只是这“海中花”,当时却不知是何物,正在求而不得之时,那高人差了他的徒弟将药送上,方才救了锦润一命。我又问那“海中花”是何种形状颜色,瑞王却是摇头,说那东西送来之时已被封干磨成了黑色的粉末,嗅之无味。
我又问他记不记得锦润生病的确切时间。他说是天锦三年十二月中旬,还记得锦润生病之前锦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听到这里,我默然。西锦的天锦三年,正是天朝雍天二十四年。那一年,锦润八岁,欧阳翔凤五岁。欧阳翔凤五岁时一场大病,高烧三日,药石无医,毁了他的奇经八脉,却正是雍天二十四年,天锦三年,十二月中。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症状,这,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我问瑞王还记不记得那高人和后来送药的徒弟的模样,有无什么特征。他说只记得来者看起来年过古稀,一身白衣满头华发,却是混在人群中便找不出的普通相貌。后来送药的徒弟大概十几岁的样子,也是一身白衣,普通相貌。只有一点很奇怪:如果那高人早在锦润出生之时便配出了日后的解药,那么毒药定然也是他交给要害锦润之人,或者他便是直接下毒之人。
当年的锦润和我的病症八成都是中毒。奇怪的是,锦润是因为得到了解药而痊愈,而在欧阳翔凤的记忆中,却是高烧三天之后奇迹般地自己好了起来。
看着眼前读信读得那么开心的锦润,我实在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结论:将要与其他三王一起争夺天下的西方王星便是西门锦润。如果他没有被毒药毁去智力,现在又该是什么样呢?而要说他被害是因为他是西方王星,那欧阳翔凤又是怎么回事?南方的王星在欧阳啸天死之后陨落,那么毫无疑问就应该是欧阳啸天了,那么欧阳翔凤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害?
“清明?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脸,再奇怪地看着我。我笑笑,道,“没什么,锦润,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是吗?”他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来捏捏我的脸,说,“我觉得还是清明最好看呢!连天香楼的明月都没有清明好看!”
我一愣,然后“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怒道:“西门锦润你竟然给我去逛妓院还把我跟那些下三流的娼妓比!”
他被我打傻了眼,脸上迅速起了一片红肿。
“我、我……”
“我什么我!好啊,西门锦润,你到是学乖了。天香楼的明月是吧?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天香楼关门?!居然拿我跟娼妓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清、清明,清明不要生气。我又做错什么了吗?我、我改,我都改,清明不要生气了……”
我不理他,将他一个人抛下,回到翔凤馆。他一路跟过来,不停地道着歉。我坐下来喝茶,他就坐在一边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理他,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打转。
“你什么时候开始逛妓院的?”
“去年冬天……”
“去了几次?”
“嗯……十来次吧……”
“跟谁一起去的?”
“宋管家。”
宋宁?他还嫌整天事不够多吗?有闲心带锦润去逛妓院,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只去过天香楼?”
“嗯……”
“除了明月,还有谁跟你有关系?”
“还有秋玲和碧雪。”
呵,这小子。这方面到不笨,当初那个药怎么不干脆把他变成白痴加无能算了。
虽然知道身为男人,有生理需求是很正常的。像锦润那样一个热血方刚的成年男子,说他不找女人还真奇怪了。而当听到这种事的时候,我还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一来因为他老是笨手笨脚,什么事都不知道,二来是因为肥水流了外人田,“有凤来仪”的怡红院里,哪个姑娘不是天姿国色,又有气质又有教养,宋宁却偏偏带锦润去外面沾野花染野草。
不过我在内院里做的那些生意是一点也没让锦润知道的。因为下意识地不想看到他那张脸上露出我没见过的其它表情。
“好吧,我明白了。”
“清明明白了吗?连我自己都没明白呢。”
我白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锦润,我明白你身为一个有正常生理反应的男人是有这种需求的。不过你要明白,你身为‘有凤为仪’的人,怎么能去找那些没品的野花野草呢?你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呀,我答应了瑞王照顾你就一定会满足你的任何需求的。你要找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就跟宋宁在外面去鬼混呢?”
“咦?清明会答应吗?可是,宋管家说要是我跟清明说了,一定会被清明杀掉的……”
“你听他胡说什么呀,这种事很正常啊,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是、是吗?”听到这个消息,他似乎很高兴,兴奋得满脸通红。
“虽然我总是在骂你,可我是为你好啊。反正你迟早有这么一天,早点让你见识见识也是对的。”我在心里盘算着找怡红院的哪个姑娘陪锦润,必竟锦润的心智就像是个小孩子,要让他学会个中欢愉,也要让他懂得节制,还要让他不至于受到伤害……
“早、早知道清明会答应,我就早点跟清明说了,也不会去找那些姑娘……”他笑得像朵花儿似地扑上来抱着我,没想到他人虽笨,到是个大色鬼,一听我答应他去找姑娘就高兴成这样。
然而接下来的状况却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他大力地抓住我的肩膀,狠狠地吻上了我的嘴,在我因这诡异的状况而脑袋里一片空白之时,一个热热滑滑的东西便侵入了口腔。
“唔……”
“啪”。
第一个声音是我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痛得哼了出来,第二个声音是我狠狠地赏了他一巴掌。
“清明?”他一脸无辜地望着我,似乎对我的行为很不理解。
“你干什么呢?”
“干什么?当然是干那个事。清明不是答应了的吗?为什么又要打我?”
“我答应你什么了?”
“咦?”他一脸不服地对我说,“清明刚才不是说明白了我的意思吗?你答应了我的!就算是明月他们,答应了也不会反悔的。”
“你……”
“你答应了的,怎么能反悔呢?”
“我……”
生平第一次被人问得哑口无言,而看到他开始浮现了水汽的眼睛,却突然不愿骂他了。
“你确定你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的意思,不就是答应和我做那个事吗?”
我真是无语问苍天。搞了半天,我和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是说,”我耐心地对他讲道,“你有需要就跟我说,我会去帮你找更好的姑娘。并不是说我要和你做那个事,明白了吗?而且,我是男人,不要把我当女人!”
“我知道清明是男人啊,再怎么漂亮也变不成女人的。”
“你知道我是男人还想和我做那个事吗?”
他急忙点点头。
我又一次无语问苍天。搞了半天,这家伙是个断袖。难怪宋宁要说我知道了会杀了他的。
“好吧,我明白了。”反正断个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怡红院改泌竹院就是了,“既然你喜欢的是男人,我就给你找几个小倌好了。喜欢什么样的?”
“我不要其他人,我就要清明!”他冲上来死死地将我抱住,道,“自从我发现想跟清明做这个事以后,我就好痛苦。宋管家说清明会生气,所以带我去了天香楼。可不管是明月还是秋玲,我做的时候只想着清明你而已啊!今天好不容易清明说答应了,可是为什么又要反悔呢?我不要其他人,我就只要清明啊。”
握紧的拳头去迟迟没招呼到他身上。我咬咬牙,心里泛上一股酸酸的感觉。他是真的把我放到了心上,从他笨拙的语言中便可轻易得知。然而我却不知道如何去拒绝。我能给他优越的生活,却总是对他不好,很少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要是手头有什么事的时候他来找我,我更是连打带骂,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
是啊,我对他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的,再伤害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放开我。”
“清明?”
他愣愣地放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语气会这么冰冷。
“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是谁?像你这样的笨蛋我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别在那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这样的人也只配去那些下三流的妓院里找乐子。不过好歹你是瑞王交给我照顾的,我能给你找几个人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登鼻子上脸吗?听着,以后离我远点,别让我在十丈之内看见你。你真让我恶心。”
起身走了出去,我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
十二
今年的清明节如我所愿地到来。游园会一如既往,我只出去露了一下脸,便回到内院等待特殊的客人。从那天起我便没看见锦润,向宋宁问起的时候,他居然一脸哀怨地看着我,然后便没有了下文。我也就没有在意,这件事对于锦润来说算是个打击吧?虽然受瑞王所托照顾他,但他毕竟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我们为他制造出的美梦中。如果有一天我和瑞王都不在了,他还是得自己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不过这种家长情节不是我应该有的,我决定从此以后不再管他,让他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派了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就当他是另一个关在我的院子里的瑞王吧。
“主人,北方的客人已经到了。”
回到内院便被告知贵客的到来,我转而走向了天机楼的方向。
五年前,当我出谷不久,北魏便挥师南下,向天朝进攻。然而他们最终却并没有抓住冬季的天时打过启江,当春天来临,春水初涨,北魏军便只好与天朝签订合约,这幕连借口都没找的仗便这么草草收场。如果北方王星真是这么一个有勇无谋的傻瓜,那我就没得玩了。北魏养精蓄锐这么多年,虽说北魏国主年轻气盛,也不至于如此卤莽。北方的情报来源不多,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只是当时占的卦相上说,北方王星身边有着一个能够影响到全局的因素,而这个因素却与凤星有着直接联系。
自从我取得前太子、当今东溟国主的信任,助他登上王位以后,宇文慕便被禁足在国师府里。据派去监视他的人说,他从那时起便整日安安份份地呆在府里写字画画,再没有出过府门一步。可我并不相信他会是那么一个安份的人,他不会,九皇子更不会。我也不会——我决不会让那个有着一双阴险凤眼的男人坐上那个位置。
来到天机楼的偏厅,一身白衣的客人正等在那里。看到他的时候我小小吃了一惊,只因为对方脸上戴着一个将嘴巴以上的脸都遮住的银色面具。一身白色的粗麻布衣,虽然廉价,却并不能掩饰他高贵的出身。服饰能够体现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在交际场合,一般人都会穿得体的衣服。以往见到的客人都穿得珠光宝气,一是提醒对方自己的身份,二是表示自己有相应的购买力。北方来的客人是北魏国主的使者,从他举手投足间便可看出他一定是出身高贵,而那一身廉价的粗麻布衣,在我看来仿佛是在为什么人守孝一般。
那人看见我时也同样吃了一惊,慌忙站起的动作将茶杯打翻,似乎想要过来拉我,却在半途站在原地僵住。藏在银色面具后的眼睛露骨地死死盯着我的脸,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自己一下,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让他如此吃惊,便挂上商业用笑客走进偏厅。
“尊使大架,欧翔杂务缠身,有失远迎,还请尊使见谅。”
向他作了个揖,而他却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又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心绪不宁地回了礼坐下,仍旧盯着我的脸。
三年前天机楼正式起用之时,北魏便是我拉到的第一个大客户。我派了几十个人到北魏,想尽办法联系到北魏国主,在对方的怀疑中做成了第一件买卖。然后北魏每年都会在清明前后派来使者,只为天机楼的新式武器。
上辈子虽然是文科出身,而崇尚暴力美学的男性天性却让我对兵器很感兴趣。当时读完三国志战国策之类的书之后,因一时兴起,便对冷兵器时代的木铁制机械做过一番小小的研究。没想到到了这里居然派上大用场,为我内院的生意赚来了第一桶金。
北魏来使每次都不是同一人,而这位却是最奇怪的一位。我与他寒暄,展出图纸向他说明,引他到后院的沙场去参观试用品,然后签合同拿钱。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好”字说到底,丝毫没有在意其他,而是像个怨灵一样死盯着我不放,我想我要是多收他几倍的钱他是不是也没意见?银色的面具上在眼睛的地方开了两道缝隙,从缝隙中可以免强看见里面闪着不明光茫的黑色眸子。带着强烈的不安与激动,还有少许的警惕与慌乱。这样的眼神让我不安和疑惑,然而表面却依然要保持那张挂着商业性微笑的面具,只是想着他从那两条小得可怜的缝中怎么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