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马记——无香
无香  发于:2011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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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廊上脚步响起,敖修一把扯回逾辉揽在怀里,伸手就是一枪。什么重重到倒下的声音,脚步声却更加密集,敖修左看右看,拉着逾辉跑进一间侧殿。

殿不大,不知道供奉着什么样的神佛,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脚底冰凉。弥漫在鼻尖的是殿室里经常有的,木材腐败的味道。

两个人贴着墙边移动,避开门窗,在一墙角蹲下。外面响起嘈杂的人声,却是日本话没有错。逾辉轻轻地问,“你的仇家还是我的?”

“怎么可能是我的!”

“哦,那我今年被暗杀的频率可真高。”逾辉还很有玩笑的精神,敖修刚想警告他不要说话,一颗子弹正打一旁的石像上,流火一般映亮了人的眼。

“走!”敖修压低了声音,并不回击,趁着仅有的黑暗能多拖延一分钟是一分钟。可是又能走多久!

逾辉咬牙,死神在自己眼前挥舞镰刀的时候不是一次两次,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牵挂,只是觉得自己要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但现在看起来,他终究要死在暗杀里。


“是找我的,我出去!”说着突然挣开了敖修的手,冲了出去。“逾辉!”眼看着逾辉就要暴露在人家的枪眼下,敖修几乎是毫无考虑地扑了过去。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敖修抱住逾辉顺势一滚,突然身下一沉,立刻往下掉去。


敖修轻轻地叹息,还好,他有抓住。

他是神,却在轮回里有了七情六欲,他贪恋起了逾辉做的种类单调的晚餐,他眷恋起了逾辉温暖的身体,他心疼起来笨蛋熬夜后淡青的眼圈,逾辉在下厨后手上留下的刀口。


所以,这也许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仍是没有半点光感的漆黑,难道这里就是修罗地狱?

逾辉恍惚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用力地眨了眨,还是看不见,头皮一阵发麻突然又发应过来,他们是从上面掉进了某个地方。慌乱地伸手摸了摸,一具温暖的身体就在自己的身边。还好还好,还是暖的。
“敖修,你怎么样!”

一旁的人过了很久,才有些费力地回答,“没事,逾辉你怎么这么沉!”

逾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嫌我沉了!”逾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好,空气里没有血腥味,应该没有受伤。

“这里是哪里?”

“两种可能!”敖修似乎缓过了劲儿,自己也撑着坐了起来,靠紧逾辉,语气也轻松起来,“要么,这里是神社存放尸体的墓地,要么,就是通向外面的一条秘道。”

逾辉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些,“我宁愿相信是后一种。”

“我也是。”敖修轻轻的笑了一下,摸索着逾辉的手,紧紧地握住,“还能走么?”

逾辉点点头,突然想起来敖修也看不见,忙又应了一声。

“这里很冷,有风,能感觉到么?我们往前面走走看,不然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一定要拉紧我。”

“知道!”

道路狭窄,手可触及的墙面是潮湿的泥土,仿佛两只夜行的动物在不知道是否有尽头的地下隧道里缓缓前行。

无尽的黑暗里,寂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彼此唯一证明似乎只有相握的双手。越往外走,越是寒冷,逾辉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让敖修警醒。

“很冷?”

“还……还好。”逃出来的时候,逾辉只穿着简单的浴袍,甚至还赤着脚。

敖修拉着逾辉做下来,扯下自己浴衣的衣摆给逾辉包住脚。逃得这么狼狈,他的情况不比逾辉好多少。

“唉,你做什么!”

“我没多余衣服给你,包住脚会好一点。”

“你呢?”

“我有穿袜套。”

逾辉已经记不清楚,只能默默地感受着敖修把他的脚用布缠上——虽然冰天雪地这并不能坚持许久。

“说一点话吧。不然会更冷。”

“说……说什么。”

“说你爱我之类的。”

“这句话是不是应该你先对我说?”

“喂,是你先追求我的吧。”

逾辉半天没有出声,敖修只好先投降,“那个……生气啦?”

“没有。本来就是我强迫了你。”闷闷的声音。

“喂。你搞清楚,我为敖家,只卖命,不卖身。我还不至于这么把自己给奉献了。”

逾辉轻扯着嘴角笑,反正敖修也看不见,“那你是为了什么?”

敖修好半天没有声音,然后听见黑暗里他苦笑的回答,“逾辉,你真是聪明!我才不上当,绝对不说!”

“到我死的时候,也不说么?”逾辉轻轻的声音,很快被黑暗吞没掉。

敖修欲言又止。那个爱字,他自己都不确定,又如何说得出口。逾辉是没有任何记忆的逾辉,而自己呢,背负着一世一世的记忆,午夜十分,只有逾辉躺回自己的身边才可以真正的入睡。


梦里,多少次看见逾辉怨毒的眼,心口痛到醒来。醒来看见逾辉的脸,无尽的痛苦又立刻没了顶,挣不出逃不脱。

世人多情,多情则堕。甜美的温柔最终会变成蚀心的毒药,他却终究狠不下这个心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风已经越来越明显,甚至还有一线光亮透了过来。“逾辉,前面应该就是出口!”

兴奋地拉了拉逾辉的手,却不料身后的人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逾辉!”敖修吓了一跳,忙把逾辉抱在自己的腿上。摸了摸额头,已是一片滚烫。敖修一把抱起逾辉大步朝着洞口外走去。

雪停了,天已经蒙蒙亮,茫茫的雪原耀的人睁不开眼,好容易才看清了自己已经到了山脚,不远处就是来时的公路,还有,十数只乌黑的枪口。

敖修眨了眨眼,可惜这并不是幻像。这一世,是他和逾辉死在一起的命运么?那也好,至少这一次,黄泉路上可以一路同行,摘一朵彼岸花送给他。

“是谁派你们来的?至少要让我们死,也要当一个明白鬼吧。”

其中一个黑衣的蒙面人开口,声音熟悉地却让敖修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敖修,放下他,前面不远就有人家了。”

“星……星君!”以往星君从来不会下界,这一次,他竟然也来了!

“跟着逾辉,这一世你的劫难也少不了。救你一命而已。”太上老君伸出手,敖修却抱着逾辉后退了两步。

“逾辉这一世,只能活到这里么?”

太上老君没有说话,敖修说话的口气却有些激动,不是将死的绝望,而是生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措手不及。“逾辉的事情由我来处理,何况,他这一世的性命不可能只到此刻吧?”紧紧地抱住逾辉,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对付太上老君这样的人,只有比他更强势,只有自己更冷酷无情才可以,而现在,谁都看得出他对逾辉的在乎。“逾辉贪恋尘世才会逃下界来的,这一世给他的惩罚还没有打击,星君,你难道是想帮逾辉徇私?”


倒打一耙,显然让太上老君措手不及。“敖修,那你的行动是否该展开了呢?”

“缘分是不是尽了,星君难道看不出来么?何况,我敖修在哪一世手下留情过。”

星君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敖修,你好自为之。要杀他的人并不是我。”说完,让手下的人收了枪,准备离开。

“等一下。”敖修叫住他,这个人的身形让他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何况,刚才听见这群杀手说的是标准的日语,他说的却是国语。“摘下你的面罩。”


太上老君呵呵地笑起来,“敖修,你果然敏锐。要杀逾辉的人还是他的二叔李中凯,我想,你应该用得到他。”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视野里,敖修用脸颊蹭了蹭逾辉滚烫的脸颊,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他第二次,如果这次不是星君在那个人的身体里,他们绝对会一起死在这里。与其让他以后因为自己的背叛而死,此刻是不是就应该让他死在此处,及早的解脱呢。敖修只觉得自己的双手激烈的颤抖起来,怀里的人几乎再也抱不住。他也许太自私了,他只是不能容忍逾辉死在他的面前,而他无能为力……


有多喜欢,是不是爱?敖修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16

这座小城海拔颇高,城中的湖是火山湖,如同一块巨大的玉溶在了水里,柔软得让人舍不得在上面划出一丁点得涟漪。小城依着山势而上,市立医院就在半山腰,城市的最高处。透过宽大的窗户,安静的城市连同巨大的湖泊一起映在眼里。


逾辉走进病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躺在病床上的敖修头靠着玻璃微微地趸着眉,让人轻易地感受到那股苍凉。

天已晚,屋顶的积雪反射了灯火映在敖修淡灰色的眼睛里,竟似是多少的星辰碎在了里面,模糊了原本的颜色。

逾辉一窒,还没有开口,敖修就已经觉察了。原本只是淡淡的冷漠顿时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连暖气都骤然冷了下去。

“你还好吧。”

“如你所见。”敖修看了看被单下的左脚,由于严重的冻伤,半个脚掌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知觉。

逾辉咬着下唇不说话。

敖修也不说话,头扭向窗外静静地看着夜景,一时间空气静默地胶着在一起。敖修等着逾辉自己离开,这里毕竟不是香港,太寒冷也太寂寞了。

“我只问一句就走。”

敖修并没有转头,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沉默,长长的沉默。逾辉轻轻地叹气,又深深的呼吸,“如果不回答,就当是。”

敖修依然没有回答。顿了顿,突然听见身后的那个人说,“我爱你。”

敖修惊讶的转过身,逾辉站在那里,日光灯下,眼神坚定,却又模糊了身形,说不出的脆弱。

“这句话,你收回去。”

“为什么?”

“这句话很珍贵,不要轻易地说出口。”

“是因为说了,你就没有办法再假装爱我是吧。”

敖修一愣,逾辉接着又说,“敖修,我爱你几世,你应该相信我现在的真诚。”逾辉解开衣领,苍白的胸膛,一条红色的印记顺着咽喉一直向下,绳索般缠满了整个身体,若隐若现。


“这是你的缰绳,对吧。”

晴天霹雳,一瞬间击中了敖修。脑海里辗转无数,却没有想过逾辉会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万分艰涩的开口,“你想起了多少。”

“全部,天界的时候,前几世的,所有。”逾辉突然冷笑出声,“那句我爱你,你应该珍惜,这是你最后一次听到我这么对你说。”

敖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嘴巴却像有了自己的思想,自顾自的开口,“你不要妄想可以逃脱命运,这是你应该受到的惩罚……”

逾辉冷笑着打断他,“我应得的惩罚?你到是个正义的化身了。我已经有了所有的记忆,这么几世的仇恨你就以为我不会报复?”

恨?敖修呆住。是啊,怎么会没有恨。一世又一世的欺骗与背叛,留下的难道还能是爱么?老天爷千算万算毕竟还是算错了,这一世痛苦的不是逾辉,而是他敖修才对。这是他的报应么?


“报复?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才行。”

逾辉盯着他,凌厉的眼神几乎要让他无所遁行,“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只要我不死,我会让你后悔活到这个世上。说起来,我倒要感激你今天的愚蠢,救了我一命。”


“你要是急着送死,下次我会记得亲自动手。”他的……愚蠢么?果然,对敌人的温柔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幻象结束他们终究要面对命运。

“就此分手么?”逾辉脸上又出现了敖修最初所见的那种笑容,像一张面具掩盖了所有的息怒哀乐。

“从来没有开始,还谈什么分手。”

逾辉胸口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也是,到是我多此一举。”礼仪完美的退出病房,逾辉急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快步走出医院,匆忙得有些像逃。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寒风呼啸而过,逾辉紧了紧衣领靠在路灯下。想摸烟的手居然有些抖,抽了两次才抽出一根来,可惜眼里汹涌的程度已经等不及用烟草来遮掩,一手捂住脸,背靠着路灯滑了下去。


狼狈的姿势,再也按耐不住的哭泣。

他早就有了所有的记忆,在看见敖修的那一瞬间。不是他敢于玩火自焚,他只是不甘心而已。暴雨中的海潮般汹涌的恨意从记忆里翻涌出来,让人分不清楚哪些是命运的安排哪些是岁月的累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顶搂望着万户的灯火,默默地回顾着一世又一世的记忆,恨意席卷而过,却仍旧遗漏了自己最初的心意。


柔软的像海草一般的最初记忆,原本就是辛苦却也略带甜蜜的爱恋和依赖。挣扎着没有在狂风暴雨里扭断所有的叶片,转瞬间就在温情的海水里疯长起来。

他记得敖修第一次来到天河草场时的情景。上千自由的马儿已经数千年没有人来管理,一个个嚣张任性目中无人。

敖修第一个选上的就是自己。没有配马具,身子一跃就跳了上来。逾辉唯一想法就是要把这个人狠狠的摔下去。

无垠的天河草场,一人一马的较量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不论如何的奔跑,如何的挣扎,身上的那个人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一样,无法摆脱。筋疲力尽的跪倒在地,逾辉转瞬间化了人形,下意识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敖修居高临下,从容淡定,连面对胜利时的笑容都欠奉。他说,“从今天起,你属于我。”

霎时间风生水起,逾辉只觉得自己就此跌尽漩涡的中央再也无力自拔。

敖修抱起已经再无力量支撑自己身体的逾辉返回御马监,一万八千里的路途不过转瞬,逾辉却在一个人的怀里第一次感觉到天长地久。

心若明镜,敖修当仁不让地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主宰,再无人能出其右。这也许是他的天性,或者,命。

认定了自己的主人,逾辉却也明了了他冷酷无情的性子。可以远观却无法靠近,可以恣意地挥洒自己的温柔却绝不容许任何人的亲近。

经常可以看见敖修一个人在合欢树下默默的饮酒,月明,风清。宽大的袍袖遮掩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掌,逾辉在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安心在马厩里远远的遥望,他不过是匹马,却明了情,懂了爱,突然有了一颗七窍玲珑的人心。


流言蛮语不光人界独有,敖修的冷淡的性子,倔强的脾气,得罪的人一日多似一日,关于敖修身世的传言也是光怪陆离。只是逾辉偶尔听到了,悄悄的跟了上去,就此埋下了无数灾祸的种子。他以为只要逃到人间埋住这个秘密就能要挟上界,却不料终究斗不过轮回,上天给了他一个好大的讽刺!


四世轮回,每一世都是自己的血泪,他又怎么可能甘心!敖修是怎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冷硬的外壳下是一颗柔软的心,他也许从来不动情,却绝不是没有心。每次都可以轻易地从他眼里读出挣扎,即便是手握刀柄的瞬间,依旧是痛苦从眼里泄了一地而不自知。他恨的是这天是这地,是那些无辜地利用了敖修还满嘴仁义道德的天神,他不怕那地狱的红莲烈火,他赌的就是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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