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浮雅
浮雅  发于:2011年0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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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没有说下去,我也已经无力回答。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受了冻,又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我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了。
怀砂依旧抱着我,长剑已经被他微微移开了,使它不至于在我咳嗽的时候伤到我。我听见怀砂的口气讥讽,他说,大人,这一次,算你赢了……

身体被他陡然放开,我促不及防,一下子跌落在雪地上。
那一袭修长的身影瞬息便消失在高高的墙外了,我对着围上来扶起我的家将说了一声“追”,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4
那一日损伤得极厉害,按照太医的说法,就是险些便没救了。我笑说我的身体还没有虚弱至此,嘉侑那孩子便狠狠瞪我,赌气不发一言。
怀砂最终还是没有抓到,应该是逃回冰国去了。
我不知道他带走了多少机密情报,不过,事情已经变得远比我想象中来得艰难。

…………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

越彀王嘉侑七年,冰国大举入侵,次年开春,攻破历州,势如破竹直取都城。亲王轩辕铭、大将军乾、沐枫等先后殉国,一时人心溃散,王都局势更处风雨飘摇之中。
是年,丞相白泠以病弱之躯继承轩辕一派大权,入住宫廷,辅佐越彀王对抗冰国,然一时流言四起,纷纷传闻白泠乃冰国王龙觞之人,百姓对朝廷失去信心,越彀几欲分崩离析。……

 

这个春天,真的很冷。
又是一场泠泠的细雨下过,乾清殿外的瑶草碧了少许,然而更多的花木却冷冷清清的,幽寒得紧。

嘉侑那孩子又站在殿外望瑶草。
我斜卧在病榻上望他的身影,黑色描金的袍子衬着他苍白的肤色,看起来是那么瘦峭。
我不知道那孩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那么执意地把我留在宫中。这样做实在是一件很不妥的事,外间会传闻我妖媚惑主,整个国家的心也会随之动摇。
黯淡的天色映照着乾清殿台阶上那个孤寂的身影,我有些凄凉地笑了笑,一低头,继续批阅手中的折子。

最近的军务越来越紧急了,龙觞加快了进攻的步伐。
几乎每天都有屠城的消息传来,越彀的军民在战争中抵抗得很激烈,可龙觞最痛恨的便是别人的反抗。他从不在乎损伤人命的多少,只在意他们是否臣服在自己脚下。
我不知道龙觞怎么会变成这样。短短三年时间,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所展露的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残暴……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

一阵寒风吹来,我又剧烈地咳嗽。
最近的身体越发不好起来,怀砂走的那天,我昏迷了许久,醒来之后就不断地咳血。太医脸色苍白不敢把诊断结果告诉我,我的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便也不问。
人生命数本不过如此,顺其自然而已。

听到我的咳嗽声,嘉侑蓦然回过身来。那孩子来到我的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

白泠,你,……
他忽然不说话了,看着我把手巾从嘴边拿开,那上面,赫然又是一滩鲜血。
我感觉到嘉侑的手在颤抖,那双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然后,是凄凉至极的神色。

陛下……我没事。
我微微笑了笑,艰难地说。

那孩子的眉头又皱紧了,望着我,白泠,不准你再这么糟蹋自己了,……,把奏折给我。
他说着伸手去拿床头散落的奏折,我费力地拉住他,轻轻摇头。嘉侑,你还是个孩子,面对冰国这样的强敌时,千万不要逞能。

那孩子的眼中积起了薄薄的愤怒,深深看着我。
白泠,你觉得我没有能力吗?

陛下,是冰国太强大……

这么说,你还是嫌我无能,不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那个孩子愤怒起来,蓦地甩开我的手。我促不及防,被他甩到了床的另一边,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传来,我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身子微微蜷了起来。

太医!!
快传太医!!!
那孩子着了慌,高声呼唤着殿外的太医,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耳边嘈杂的人声离我越来越远,只有五脏六腑的疼痛和喉头的腥甜是如此真实,一步一步将我拉入沉重的黑暗……


大人眼下已病入膏肓,……,请陛下恕臣等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们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然后我感觉有一个单薄的身躯抱住了我,就这样轻轻地靠在我身上,许久,许久。

白泠,……对不起。
恍惚中,我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


再次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嘉侑俯在我身边睡着了,静谧的月光照着那孩子苍白的脸,让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
军部送来的折子在他的身周散了一地,我随手拿了几本翻看,略一动弹,感觉喉头的鲜血又涌了上来。
我抑制不住地咳嗽,惊醒了他。那孩子眼中的神色让我心疼,我勉强朝他笑了一笑,终于压制不住那口鲜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你没事吧,……
他脱口而出。然而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眸子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我没事。
我仍旧微笑。随手拿起军部的折子,却被他一把夺过。

白泠, 这些交给我,你,你好好养病……

我轻微但坚定地摇头,他有些烦躁了,望着我说,白泠,我知道在很多方面我不如你,可是没有用的,冰国已经快要兵临城下了,连轩辕铭都死在他们的手中……白泠,我知道没用的,不过是玉石俱焚而已,可是,我要你活着……


他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可是我的心却是一震。
我知道他已经清醒地看到了眼前的事实,有些事情是人力所无法挽回的,可是,我却不能就此放手。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我现在已并不是为嘉侑一人而活,我的肩上还负着轩辕铭的嘱托,我知道,即使一切都走向灭亡,我也绝对不能辜负他。

……,陛下,即使道路再艰难,臣也要和您一起走下去,请不要陷臣于不义……即使是毁灭,臣也无所畏惧。
我淡淡笑了笑,又拿过一旁的奏折。


冰国军推进的速度超乎想象地快,又过了一段时间,已经包围了整个王都。他们在城外叫嚣着要嘉侑投降,那声音,仿佛连禁宫深处都依稀可闻。
日渐紧急的军情对于我的病无异是雪上加霜,我不知道我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可是我一定要支撑下去,即使最终的结局依然是毁灭。

这几天,已经完全无法下床行走了。咳血更是成了家常便饭,我的床边已经完全少不了太医伺候。
嘉侑留在我床边的时间比处理政事的时间还多,常常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看着我,有时候我醒来,就看见他凄凉的目光。

陛下,外面是什么声音?
那天深夜,如水的月光照进来,映得天地间一片静谧。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声如暗淡的潮水一般,萦绕在耳边始终不曾褪去。
嘉侑微微怔了怔。

没什么声音。白泠,不要胡思乱想。
他的手依然握着我的手,那是一种单薄而脆弱的触感。我微微地笑了笑,侧过头去。
窗外的月光水一般宁静。

陛下,我梦到轩辕了呢。……

嘉侑在我身边静默着,我感觉他握住我的手微微紧了一紧。窗外的月色流水一般晶莹,清凌凌的,就像世界上最美丽的波纹。
我微微闭了眼睛,回想自己对轩辕的承诺,可是,轩辕,……,也许我无法做到了呢……

陛下,……不,嘉侑……能让我叫你嘉侑吗?记得以前你曾经说过,想要一个哥哥,其实,我也很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弟啊……

……哥哥……哥哥……
那孩子怔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哽咽着说,白泠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城破的那天,是个阴冷的天气。
嘉侑带了近卫军与冰国军展开激烈的肉搏战,九重宫阙外的喧嚣声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令闻者惊心。
我独自一人待在空旷的宫殿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可微微地坐起来。我命下人给了我一把匕首,将它仔细地贴身藏好。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我知道,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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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某人可以出场了,估计一上场就被人怨念……形象全灭……
还有偶最近疯狂想挖年下的坑啊~~~泪~~~~
15
曾经不止一次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人,过惯了心如死灰的日子,以至于,当再次面对他时,也可以淡然浅笑不动声色。

然,这次我毕竟想错了。
殿外的脚步愈行愈近,每一声响动竟似乎踩在我心上——陡然间,那满城的烟花又在眼前粲然绽放,促不及防的,几乎要夺去我的呼吸。

他的人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时光仿佛一下子静止了,世界只剩下一片寂静,所有的景象都从眼前退去,只有那个人的容颜是如此清晰——仿佛,一伸手就可触及。
我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人俊美的容颜,三年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眼角多了一丝沧桑的味道,然而目光却更见锋锐了,即使是随便的一眼,也可看出隐藏在其中的冰冷锋芒。

他的身上穿着华丽的战袍,上面沾满了鲜血和沙尘,浓烈的血腥味道弥漫开来,令病中的我感到一阵窒息。
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三年时间,他的身上已经满是长年征战留下的痕迹,对我而言是那样的陌生,几乎找不回往昔那个龙觞的影子。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与生俱来的高傲。

似乎被那样耀眼的光芒刺痛了,我反射性地闭了一下眼。

……泠。
忽然间,一个声音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带着低沉的磁性和不可抗拒的孤高。
那个熟悉的声音直渗透入灵魂深处,一下子将所有的陌生和不安击溃,我甚至可以描绘出那声线最细微的纹路,一如描摹自己的掌纹。
……泠。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声音可以这么唤我,不是叫大人,不是叫爱卿,也不是叫殿下或者任何别的什么……只干干净净地唤一声泠,轻柔而诱惑,从容而慵懒。

只有这个男人才拥有的声音。
只有这个男人才拥有的特权。

或许我说错了,唯一不变的,不只是他与生俱来的孤高……还有,这样温柔的呼唤。

三年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之后,我曾经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的那一声呼唤,再次从那个男人口中吐出的时候,思念在刹那决堤。
压抑了三年的感情刹那爆发,是那样的炙烈,泪水从眼中滑落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脆弱的。

怎么哭了?
他说着微微皱了眉,伸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
他的动作是如此轻柔,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年少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他不是冰国的王,我也不是越彀的丞相。

觞……
几乎是梦讫般地,我轻轻唤了出来。

听到我这一声呼唤,他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接着,那双纤长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游移了许久,终于从颈侧绕过背后,将我拥在怀里。


冰冷的盔甲上残留着鲜血的味道,隔绝了他的体温,也烙得我生疼。血腥的气息愈发浓重了,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陡然间,我想起了那场惨烈的战争——龙觞的盔甲上面,不知沾染了多少越彀将士的鲜血?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俯在他怀里就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放手。
我逃一般地脱离他的怀抱,这几天一直靠药延续着性命,胃里没什么东西,却几乎吐出了所有的酸水。他不知用什么表情看着我翻江倒海的痛楚,直到后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带出肺里的鲜血,他这才着了慌,一手扳过我的身子。


你……病了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我低垂着头不言语。
他身上冰冷的盔甲和血腥的味道让我认清了现实,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冰国皇宫中那个笑着对我伸出手来的少年,我也不再是当年风泠殿里那个孤立无援的孩子……
因为权力和战争,我们都变了。
我无法不为越彀担当起一切责任,就像他可以为了冰国,派出密探在我身边蛰伏三年。

呵……龙觞,现在的你是在关心我么?
可是,既然是你自己亲手造成的一切,到如今就不要再来假惺惺地关怀!

我淡淡扯出一个讥刺的笑。
他望着我的笑容抿紧了唇,一伸手抬起我的脸。那几乎有些粗暴的手法弄痛了我,我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没有呻吟出声。

为什么不回答?
他的语气依旧是轻柔的,狭长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从小被人众星拱月般伺候着的他容不得别人的半点拂逆,这次的战争中,历州与几个反抗最激烈的城镇惨遭屠城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我一直以为,我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自我遇见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包容我的一切骄傲和任性……可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我太过天真。

冰国的王……龙觞陛下……
想通了这一点,心里有种疼痛的感觉,可更多的却是释怀,仿佛,有什么枷锁在瞬间被解开。我无法面对那个毁灭了越彀却依然对我细心呵护的觞,但在高傲的冰国帝王面前,我却一无所惧。


那么尊贵的您,怎么会不知道自从开春以来我就一直卧病的消息?还是说,您的下属对您的忠心有限,并没有把这么珍贵的情报禀报给您?
我的口气淡淡地,说着又冷冷笑了,抬起眼来,望着他那张阴郁至极的脸。
为什么会有那么疯狂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激怒他?或许,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我唯一想要得到的,竟是他冷酷决绝的表情……

如我所愿,他被激怒了。
龙觞原本就是脾气不好的人,怎么能够容忍我这样的侮辱。
身上的骨头似乎要被他捏碎,我痛得死死咬了唇,却淡漠地想,这样,也好……

那个高傲的男人看我半晌,接着却缓缓伸手,解开身上的盔甲。
沉重的金属落地的声音让我的心头微微一惊,瑟缩了一下,却被他不容抗拒地拉进了怀里。

血腥的味道淡了许多,隔着柔软的衣料,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体温了。如果不是那样一双阴冷的眼睛,我几乎以为,这一刻的他是温柔的……

泠,你知道吗。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轻柔得让我心惊。
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双臂上坚硬如铁的力道禁锢住我欲挣扎的身体,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无法想象他此刻的神情,然而,莫名的恐惧却忽然涌上心头,让我有些惊慌失措。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情报是真的,即使怀砂回来的时候也这样告诉我……
听到那个名字,我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却更加紧地拥抱着我,接着说,我知道,越彀的军务一直是你在处理,如果你真的如探子所说,病得那么严重,又怎么会日以继夜地处理那么繁重的军务,要知道,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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