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的配套部件最后被警察从下水道里拽了出来,散碎成一团,好像被什么野兽攻击了一样,和脑袋有过亲密接触的,那位特殊服务人员的小姑娘,当时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为了社会的稳定,这起恶性事件被警方暂时压下来了。而醉蛇亲自带着事故现场的照片找到安捷的时候,尽管已经面目全非,后者还是认出来,这诡异的绣品材料,生前就是何景明的那个司机。
警告越来越近了。
醉蛇临走的时候正色地问了他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安捷盯着那张照片,好像盯着普普通通的明星海报一样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打算怎么办,也没那个心事和李再斗一场……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只要莫家的那几个猴孩子们平安,我这最后的债就还完了。”
醉蛇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安饮狐,义字头上一把刀,你也好自为之吧。”
安捷笑了笑。
你家“义”字头上有刀,醉蛇你个大文盲。
第四十章 十六
安捷坐在学校附近奶茶店门口的椅子上,等了一会儿了,今天是莫瑜值日,出来得晚一些。本来高三学生多加出来的晚自习让他给推了,就为了每天等着陪两个女孩子放学回家。莫瑾老远地看见他,乐颠颠地就冲了过来。
他笑眯眯地点点头,回头跟奶茶店的小服务生说:“麻烦您给我两杯巧克力,稍微热乎点的。”
莫瑾蹦跶过来,又是搓手又是跺脚,上蹿下跳地燃烧身体里的热量,使劲吸溜了一下鼻子,安捷一边把饮料递给她一边顺手在她脑袋上打了一下:“你还知道冷啊?”
“我我我我,我美丽冻人。”莫瑾哆嗦得跟筛子似的,两只手捧着热巧克力的杯子,回头喊了一声,“莫瑜!现在没苍蝇也没蚂蚁,你走快点也什么都踩不死,放心!”
莫瑜好像兴致不高,低着头半天才磨蹭过来,接过饮料小声说了句谢谢,就低下头不吱声了。
安捷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姑娘摇摇头,不说话。就听见莫瑾在一边叽叽喳喳地叨咕:“她今天一出来就这样,也不知道谁打击着了……月考没考好?不至于吧?要不就是……”她突然打住了,侧着头往马路对面看过去,拉拉莫瑜的衣角,“哎?小瑜,那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是你们班的吧?”
莫瑜抬起头,顺着莫瑾的目光看过去,对面是一个穿着夹克的男孩子,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被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彩虹帮似的小混混围着,怀里抱着书包,一边往后退一边尽量躲着对方连拉带拽的手。她的脸色白了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莫瑾没在意,眯着眼睛往那边张望:“那个好像是小航,他怎么跟咱们学校的学生还有不大对付了?啧,居然欺负好孩子乖乖牌。”她眨眨眼睛,冲安捷露着门牙笑了笑,“安捷葛哥,有人被欺负耶,你管不管啊?”
安捷肩膀上扛着书包,正在看热闹模式里,听见这一声先是愣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跟我说话?”
莫瑾翻了个白眼,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被人英雄救美的。好歹小航我也认识,人虽然二了点,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二得挺善良的,我过去看看,别回头他是被奸人利用的,这人这么多,万一有哪个手一闲的报个警,他们蹲泡儿去我捞不出来……小瑜你拉我干嘛?”
莫瑜脸色难看地一把拉住她,粗声粗气地说:“你添什么乱?安捷哥都不去!一帮混混,你就认识一个,万一人家翻脸不认人找你麻烦怎么办?”
安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莫瑾却愣了一下,印象中这妹妹要么轻声细语地损人,要么一边站着不言声,很少这么激动,她不知所措地摸摸参差不齐的短发:“不去就不去呗……”小口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慢慢地跟着两个人走,想了想,还是支吾了一声,“那不也是你们班同学么?”
“我们班那么多人还能没几个败类?学校那么多人,怎么谁都不拦就拦他啊?挨揍也是自己找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又碍着我什么事儿了?”莫瑜别了她一眼,说话颇有几分不耐烦,这小姑娘到底情绪为什么不对,以安捷的粗枝大叶是看不出什么的,他也没说什么,有一句话,叫女人不对付的时候男人少言声,于是他好整以暇地继续看他的热闹。
莫瑾非常的委屈,特别的委屈,并且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这格外阴晴不定的小瑜,低低地咕嘟了句什么,好像是“人家还给你寄过情书呢,翻脸不认人”什么的,安捷挑挑眉,颇为感兴趣地看了莫瑜一眼。
莫瑜当场就炸毛了,小脸白得跟纸似的——当然这回是气白的,猛地吸了口气,冷笑了一声,表情有点扭曲:“他算什么东西?他算什么东西?配跟我说话么?配给我写信么?癞蛤蟆还知道撒泡尿照照镜子呢!他活着就是浪费国家粮食,死了火化还是浪费国家能源,骨灰撒大海里还污染环境!我要是他妈我都无颜见江东父老,我自己上吊算了,缺八辈子德生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臭德行吧……什么东西!”
莫瑾和安捷让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安捷这才明白,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惹不起,他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咳……那个,那个戴眼镜的同学,得罪你了?”
莫瑜抿着嘴不说话。
莫瑾拉了一下安捷,小声说:“我最近听人说,他们班那小四眼人品不怎么样,人长得八万似的,仗着家里有点钱……他自己说家里有点钱,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就是三天两头给女同学写情书,一追同时追好几个,还说什么喜欢这个的脸喜欢那个的声音,喜欢那个的腿……反正挺恶心一人。”
“我呸,那是恶心么?那是猥琐、龌龊!不咬人恶心死人。”莫瑜看那么多书不是白看的,骂人的词儿都比别人多。
安捷明白了,敢情是这位小兄弟人品不佳,小姑娘脸儿酸,觉得被这种人写情书盯上是跌份儿了。他苦笑了一下,拍拍小瑜的头:“别介,消消气。”
“我生什么气啊,我倒要看看他在这学校还能待几天。”莫瑜一口把剩下的饮料都灌进去了,随手把空杯塞到垃圾箱里,本来清纯好看的一张脸,居然有那么几分和她哥如出一辙的冷漠刻薄。
安捷听着这音就觉得不对,他皱皱眉,微微低下头:“小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莫瑜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被身后一阵巴掌声打断,安捷猛地回头,下意识地把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三人身后,慢慢地走过来,这人头发半场不短地垂在肩膀上,锥子似的尖下巴,惨白的脸,笑眯眯地看着安捷,举起两只手。
“我可不是什么坏人。”他拖着长音说,“饮狐哥哥,不要太紧张。”
安捷把手上的书包转了半圈,扔在脚下,打量着这个人:“我没听说过什么好人会不声不响地跟在别人身后边,像你这样的——不是贼就是妖。你是什么东西?和那天那个黄毛马猴有什么关系?”
“你说十五?别误会,我和他可什么关系都没有。”黑框否定的表情很夸张,五官好像要从脸上飞出去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我怎么会和那种进化没完全的野蛮人又关系?我可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
安捷脸一抽:“要不然我老打喷嚏,医生还以为是鼻窦炎呢。”
黑框一楞,随即大笑出声,一笑就停不下来。莫瑾小心地拉拉安捷,偷偷地说:“哥,他没病吧?”
安捷怜悯地看了黑框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黑框骤然停下笑声,目光扫过莫瑾,最后停在莫瑜身上,他微微弯下腰来,直视着莫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小姑娘,你真厉害。”
莫瑜吓了一跳,往安捷身后缩了缩,黑框男叹了口气,摇摇头:“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让你拿着当枪使,你想说的话永远不亲口说出来,只要稍微引导一点,就有那帮傻丫头们替你说,替你传播流言蜚语,替你挑拨离间……啧,才多长时间,就把刚刚那个小衰仔逼得仔学校混不下去?可笑的是这件事居然还没有人知道是你做的。才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手段,将来了不得。”
莫瑾看了看黑框男,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他说的是火星人的汉语,怎么我每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黑框男没理会她,仍然盯着莫瑜,赞叹了一声:“真是聪明绝顶的女孩子,R居然说六号是个失败品……”他摇摇头,“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孩子,他怎么可能是个失败品?R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是不是,饮狐哥哥?”
安捷看看他:“李还活着?”
黑框男把一只手背到身后,优雅地鞠了个躬:“我是十六,替R感谢您的问候。R现在身体还不错,尤其想念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一直说你是他最好的学生,他很期待和你见面……”
“真巧,我也想见见那老丫挺的。”安捷一声粗话听得两个丫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亲口问候他大爷。”
“啊……饮狐哥哥果然像传说中那么有意思,你们北京话的腔调听起来就那么逗,我总是学不会。”黑框扶了一下眼镜,“不过,还不是时候让你见到他。哦,对了,R有句话让我转达,你那被幽闭出来的小问题,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你的行踪就永远不会是秘密。”
安捷脸上的笑意立刻褪干净了,黑框男笑了笑:“还有一句,他让我问你——如果到头来你发现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错误的,或者……都是别人支配你做的,你会怎么样呢?”
他说完摆摆手:“不要动怒,我哪那么大本事奈何得了你?再会吧饮狐哥哥,嗯……还有那位厉害的小姑娘。”
他话音好像还没落,忽地就闪进了旁边的一条岔路上,动作极快。安捷默默地站了一会,回头对小姑娘们笑了笑:“走吧,别怕,哪都有可能遇到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莫瑜却没有动,安捷弯下腰:“小瑜?”
“他说的……是真的。”莫瑜抿抿嘴,拳头握得紧紧的,半晌才抬起头来,“这个人说的是真的,确实是我干的。”
第四十一章 示威
桌子上是一整套的刀具,一个注射器,各种型号的针还有颜料。
白志和带上手套,把这堆东西一一摆出来。翟海东何景明还有醉蛇,三个人围着桌子坐着。白志和对何景明点点头:“这些东西,是在小林尸体附近的一个小车棚里发现的,兄弟们赶在警察前拿出来的。何董,对于小林的事,我们很遗憾。”
何景明没理会他,拿起一把带着明显血迹的刀:“就是这东西?”
白志和点点头:“我们的人鉴定过。”
“对方什么意思?碰见什么,没来得及拿走这些东西是不是?”翟海东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声音,“进来。”
门口站着的保镖立刻拉开了门,莫匆正站在门口,保持着要敲门的动作,他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翟老哥,您这耳朵真比得上蝙蝠了。”
翟海东点点头,没说什么,笑纳了他这句也不知道是夸人还是骂人的话:“黑衣,你有事么?”
“您这是明知故问。”莫匆压低了声音,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在上面的东西上扫视了一圈,漫不经心地带上手套,拈起一把刀,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好东西,切起人脑袋估计跟切西瓜似的。这还讨论什么呢?人家留下这东西自然是向诸位示威,要是我没猜错,那注射器里原来剩了不少药吧?你们坐一圈就为研究这事?”
这口气显然太嚣张了,醉蛇没说什么,何景明的脸色却不对了,冷冷地看着莫匆,他一张嘴却是向着翟海东说:“睡狮,你的人……规矩可大得很啊。”
“哟,谢谢您了。”莫匆皮笑肉不笑地冲何景明咧咧嘴,想起这猥琐男把人家安捷按在车上占便宜,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我可不算翟大哥的人,也就是个帮忙跑腿的,跟着翟大哥沾点光、见见世面。”
“黑衣。”翟海东半真不假地提醒了一声。
莫匆笑了笑,直起腰来,往旁边退了一步:“从我眼皮底下跑了的人,要不见识见识他是何方神圣,以后我这脸往哪搁?”他拿眼瞥着何景明,见他似乎冷笑一声要说话,于是迅速地转向翟海东,截了话头,饶有深意地说,“是吧大哥?您也不用太着急了,实在不行还有陈福贵呢,老洋鬼子没事干专门就折腾这点药,全北京城的禁药,恨不得都有他掺和一杠子,回头让他给你好好查查。全北京城的弟兄们……不都在后边挺着您呢么?您费了那么大的劲,不就是为了现在一呼百应地等着这个什么李的么?”
他用力咬着“全北京城”几个字,没大没小地拍拍翟海东的肩膀:“几位都是跺一跺脚,恨不能皇天后土都跟着震一震的人,何必为了那么一个死了的人这么紧张呢?”
这句话一出来,几个人都是一愣,连醉蛇也摘下墨镜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原本忙着漂白的翟老炮,他为什么突然挑起京城的几个派别的争斗,为什么开始搭理他一直不待见的陈福贵,又为什么千方百计地算计了莫匆这个黑衣来。这年轻人三言两语间,竟然好像看了个分明,一番话都给隐晦地点到了,还居然挑明了三个人心里最大的秘密。
半晌,醉蛇摇摇头:“我们是被拍死在沙滩上的了。”
莫匆冲他点点头:“我听兄弟们提过您,您那侄子还正好还是我一个熟人。”
醉蛇自然知道安捷说的“莫家没遛儿的小崽子”就是这个人,被翟海东千方百计拉拢来的黑衣。他觉得安捷的话实在有失偏颇了,这黑衣,绝对是个人才,虽然锋芒毕露,但是进退有度,审时度势目光清明,像是刚开了刃的刀——
危险,但是足够让人热血沸腾。
到底是年轻人啊。可是醉蛇还没来得及用他不深厚的汉语修养感慨一下,就听见莫匆笑眯眯地跟他宣布:“哦,对了,关于您那侄子,我想追他来着,琢磨着先跟您提一声比较好。”
大陆沦陷了,太平洋淹没了珠穆朗玛峰,啄木鸟把直升机撞出了大气层,木星穿到了火星的轨道上,银河系都散架子了。
醉蛇当时就傻了,原来人生有这么多的匪夷所思的意外,果然还是活着好。
何景明一没留神,把青花茶碗上的那个小头给掰下来了,众人都看向他,半天,何景明才从牙缝里意蕴不明地挤出一句话来:“年轻人,还真是年轻人。”
莫匆笑了笑没接话音,转向白志和:“白大哥,你还没说呢,这注射器里剩没剩下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