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下——卫风
卫风  发于:2011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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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默微笑著说:"当然在我们要去的地方。"
果汁喝完的时候,车终於开了。
叮叮当当的电车往前驶,凉风从车窗吹进来。
坐在车上的几乎全是年轻人,前面的两个女孩子在叽叽喳喳的聊天:"你下午有课吗?"
"有两节。"
"晚上听说有舞会?"
"嗯,你去吗?"
"没有伴儿啊。"
"那去不去看戏?我有两张票。"
车子摇摇晃晃,开的并不快。
车子开出了小河区,到了平原上。
路两边都是平旷的草原,远处有看起来非常葱郁的树林,我扒著车窗往外看,那些树木恐怕都有几百年了吧?在别的地方真的不常见。
这个小岛,就象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咦?好象要下雨了。"
後面有个人说。
我抬起头。
果然,不知道什麽时候阴云慢慢的在头顶积结起来,天色也比刚才上岛时暗沈了一些。
汝默忽然指著远处说:"看那里。"
我转过头,那里矗立著一片石柱,稀稀落落的排列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那个是......
我看看他,那不是摩尔教的东西吗?他们的神殿建的与众不同,而现在那里虽然只剩下了石柱,还是可以分辨出明显的摩尔教的特征来。
汝默显然也没有想到,我看他的时候,他说:"BALL没提起,想必他的人也没注意。"
真的这麽巧?到底这个世界与我们来的世界,有多少地方交叠重合在一起呢?
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汝默问我要不要睡一会儿,我摇头。
"他们说这里闹鬼啊。"前面的女孩子忽然说,指的也正是我们目光关注的地方:"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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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目光却不能随意的到处去看。
那个声音说:"好了,都站起来吧,这样实在看不到什麼。"
管事也发了话,跪在地下的人站纷纷站起身。
那个人的步声很轻,踏在地下的时候,有种松软的,让人觉得心裏痕痒的声音。
殿裏很宁静,他缓缓的走近。
很意外,他停在我面前,说:"看起来年纪还很小啊。"
我很快的偷偷瞄一眼,那个人的美丽让人屏息。头发上有一层浅浅的晕光,让人不敢直视。
我见过他。
可是,那时候远远的,并不能看清这样让人发狂痴迷的美丽。
"你叫什麼?"
我从没有哪一刻,象现在这样,希望自己拥有声音。
可以回答他。
一边管事说:"大人,这孩子不会说话。但是很伶俐,非常温顺。"
"哦,"他说:"抬头,我看看。"
我把头抬起来。
"能听到,但只是不能说,是吧?"
我点头。
然后神殿的主人,库拉斯特神祗一样的殿下走近:"怎麼?"
"就是他了吧。"
一边的管事低声说:"可是大人......他不会说话,难免不便。"
他微笑著:"安静有安静的好处,就是他了吧。"
后来他告诉我:"你有双很漂亮的眼睛。而且我喜欢你安静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高声呵斥过身旁的人,对人总是很和气,不过他的话也不多。
起先,我以为他只是殿下的娈宠......
这在权贵处是很常见的,我只是......觉得他非常可惜。
但是后来慢慢发现并不是这样。他有非常深沈强大的力量,只是他不表现出来。长老们尊敬他,因为他懂得许多的知识,而不是因为他和殿下亲密的关系。
有的时候我为他守夜,但是更多时候,我觉得他并不需要我。
也有的时候,我听到他与殿下一起,深远的寝殿中传出细碎的,让人销魂蚀骨的,象哭泣一样呻吟的声音......
可是即使这样的时候,我也觉得他高贵,纯净。他的神情,常常象不谙世事的孩童。
我觉得可以守在他的身边,是我这一之生最幸运的一件事。
殿下为我取了个名字,叫做青丝。
这是个东方的词,意思是美丽的头发。
但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是落在大人的身上。
美丽的头发,显然是指的大人。
但是,殿下的眼神深邃幽远,这个词,或许还有别的意思......
他们之间并不是简单的棬养和宠爱这种关系。
我真的很想......了解他,再多一些。
我想知道他过去的事,做过些什麼,经历过些什麼......
但是,我甚至没有办法问他一句,您是不是快乐。
或许因为我比别人要安静,才能留在他的身边。
但是我越来越贪婪,我想要的更多。
我真想要声音......
不记得在什麼时候学过吹奏短短的小蔟笛,在没有事做的时候,我会在庭院幽静的地方吹一会儿。蔟笛的声音细而软,不过......
这是我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人不应该太贪心。
欲望越多,痛苦越多。
得到一样,就会再奢望另一样。
已经可以陪伴在这个人身边,但是却还想要能和他说话。
这样的我,心底其实也黑暗而贪婪。
他说我很天真单纯。其实不是的。我看过太多,一个单纯的奴隶孩子,也许早就在见到他之前死去了。
我没有,我早就学会避开可能的伤害,怎麼把活计做的更好,怎样能得到更多的食物......
和他相比,我觉得,他更象一个纯净无垢的孩子。
他准许我去和僧侣们学认字,把那些价值连城的衣饰交给我来整理保管,他从来不呵斥我,几乎每天总有精致的茶点留下来给我。
"青丝好象长高了。"他伸手比了一下:"比来时高了这麼多。"
我笑,把他的头发分成几绺,用发绳扎好。
"过些天我大概会出门......"
我比著:远吗?
"唔,很远,可能要一年半载的才会回来。"
我心好象沈了一下:不带我去吗?
"路很远哪,可能会吃苦头。"他微笑著说:"你怕我走了,管事把你调开?不会的,我和他说,让你照管寝殿,你不用担心。"
不是。
我是想跟在你的身边,只是这样。
也许我一直不放弃求恳终於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殿下说:"带他去也可以,许多事情他做的也算贴心。"
所以,我可以和他们一同起程。乘船离开库拉斯特,一路向东方走。
后来走陆路,地势一直在攀高。
他的精神越来越差,我起先以为他病了,但是他倦倦的微笑,只是说:"我很怕冷,一冷就想睡。"
哈洛加斯的山巅,那裏积著厚厚的冰雪,天空却碧蓝清澈,象巨大的宝石。
我打开行囊,取出替换的衣物。
这所巨大的行宫非常空旷,但是内部很温暖,完全想不到外面是那样的冰天雪地。
走廊空旷深邃,可以听到脚步声的回响。
一个人和我擦肩而过。
也许,不是人。
这裏的魔族比普通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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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等。"
我站住脚,侧过身来,垂下视线看著地面。
这是奴隶的习惯,也是本能。
"你是谁?"那个人穿著一身黑衣,语气非常威严。
我比著手势回答,虽然不知道他能否看懂:我是同库拉斯特来的,是大人的贴身侍从。
"哦......"那人说:"这里不能乱闯,你想做什麽?"
还好,他看得明白。
我答:去取热水。
他指指廊道的另一个方向:"那边走到尽头,下了石梯之后会有热水。"
我再点一下头,那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我去捧了热水回来,大人仍然在睡。
他惧冷,从到这个寒冷的山巅开始,他就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
他的脸庞象是暮春季节里,娇嫩的蔷薇花的花瓣一样......
我把带来的香精滴进水盆,浸过了手巾,缓缓替他拭面,擦手,点起蜡烛放在榻边不远处。他不喜欢黑暗。衣物整理出来挂好,抹去鞋子上的灰尘,摆放整齐。梳子和饰物一一取出摆在妆台上。墙上镶著巨大的琉璃镜子,映得人的形容身态纤毫毕现。我看著镜子里矮小不起眼的自己,然后转过头去继续我的工作。
一切安顿好,我把手和脸洗干净,然后跪坐在榻边。
这是我习惯了的姿势。他一个人入睡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守著。
然后殿下回来了,我弯下腰去,额头触到地上,安静的行礼。他挥一挥手,我伏下身,无声而顺从的退开。退到外殿,盘腿坐在在门口的帘幕底下。
里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大人大概醒过来了。
不知道他是否口渴,我备了一壶茶放在一旁......
但是......
模糊的,仿佛天籁一样的细碎声音......低低的呻吟,细细的喘息......
我把头低下去,再低些......
然后,里面传来低沈的,殿下的声音:"拿替换的衣物来。"
我捧了衣物进去,眼睛始终看著地面,然后再退出来。
有的时候我也会觉得奇怪。大人为什麽......肯屈身於这样一个身份?在库拉斯特的时候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毕竟不明显。而在这里,哈洛加斯这座行宫里,每个人都用一种绝非敬意的目光注视他。
他并不是一个以美色邀宠的人,他明明有著惊人的能力和本领......他明明可以......
也许,是因为爱情吧?
虽然我不懂......
歌里唱的,诗里写的,让那些男男女女心醉神迷的,那种爱情。
大人和殿下,应该是相爱的情人吧?
虽然......虽然他们的身份,并不象是一般人那样简单,他们相守在一起,也和普通的情人不太一样。
我的心底,好象埋著一个自己从来不敢去想的奢望--如果,如果我也能够得到爱......
象大人这样人,不,不是的。我不是对大人有非份之想。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如此安静而宽容的,对待我......
那是不可能的。
是的......那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就已经该满足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主子。
以前我吃不饱,也穿不暖,挨著鞭子在河边做奴工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做这样一位大人的贴身侍从。
安逸的生活,甚至,可以去读书学认字。
大人有次提起来,我记得他似乎是说:"等你年纪再大些,多教你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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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念头,就象野火,无论你是否去捕获注意,它总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跳跃燃烧。也许今天只是一点点星火,但可能明天,就会变成地狱烈焰,把所有理智,所有克制,所有的清醒都烧成灰烬。
那时候,人该如何是好呢?
那时候,面对一个赤裸的,不加掩饰的,丑陋而真实的自己--
也许唯一能做的,只有面对。
我一天比一天更清楚的知道,我其实是个十分卑劣的人。
我从前那些禁锢,压抑,自我欺骗,现在变得一天天的软弱淡薄,有的时候根本无法让自己想起,自己本应该怎样想,怎样做。
走出行宫,外面的雪光刺得人眼睛发痛。我沿著向人打听来的方向,艰难的行走。
远远的看到一片湖水,仿佛是镶嵌在一片白雪之中的蓝色宝石。
我走近那人身边,他回过头。
我比著说:殿下,大人醒了。
他点点头,身体动了一下,我才看见他的外袍下还裹著一个人。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惊人美貌的面孔,有些含糊的声音说:"不许你回去。"
殿下的笑容里满是宠溺:"我并没有要回去,只是他一直在昏睡,我才让人在他醒来后告之我一声。"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来的第一天,曾经见过。
BALL,殿下的弟弟,另一位魔王,这哈洛加斯行宫的主人。
他很美貌,令人屏息。
我低下头,缓缓的退开几步,然后离开他们的身边。
那位魔王殿下,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他身上带著一种未知的,让我觉得心旌摇荡的危险。不是诱惑,不是绮思。
是一种危险。
好象接近他,就是接近了一种极乐的体验,但那极乐后面就是完全的毁灭。
让我觉得惧怕。
那张美丽的脸庞也让我有一种奇怪的心悸感觉,这感觉绝不是惊艳,也绝不令人愉快。
"来,跟我去看看这行宫的武库。"大人如是说。
我比划了一下:不,我还要收拾一下。
他微笑:"好吧,如果有好玩的东西,我会带回来给你看。"
殿里其实没有太多工作要做,把大人换下来的衣裳从行宫洗衣人那里取回,整理一下。
榻边摆著一本书,上面的字弯弯曲曲,和库拉斯特的不同。
我信手拿起来翻看。
很奇怪......
上面的字我不认识,可是,看著那些的时候,脑子里模糊的浮现出这些字的意义。
奇怪。
我以为是错觉。但是再向下翻,似乎大多数都能明白。
这是怎麽了?
我有些惊慌,接著觉得眼前一阵模糊,那些字似乎都飞旋了起来,在眼前打晃转动著。
我身体慢慢的瘫软下去,力气迅速的消失。
好象听到很轻的脚步声,我睁开眼。
大人已经回来了,手里正拿著我刚才翻过的那本书。
他微笑著问:"晚上吃饱了吗?"
我有些不安,慢慢的比个手势:您才回来啊?
"是啊,多看了一会儿。"
他笑著把书翻了一下:"你能看得懂吗?书上讲什麽了?"
我摇摇头,有些心虚的比划:没有,只是翻著玩儿。上面的字和常常见的那些字都不一样。
"是啊,这是古书。"他说。
他有些疲倦,很快躺下了。
我把幕帷放下,收拾好他的衣物鞋子。
然后,在他的衣裳里掉出一样东西。
我认得出来是根法杖,在库拉斯特,许多长老和僧侣都有一根自己的杖。但是这一根特别精致漂亮。杖通体莹紫,杖头镶著晶莹蕴华的宝珠。长不过尺许,杖身上雕琢著复杂的花纹。
这应该是大人从武库带回来的吧?
手指摸上面,觉得有些凉,可是......指尖却微微的发烫。
真奇怪呵。
我把它拿出来,坐在安静的帐子底下,慢慢的摩挲细看。
这东西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可是,为什麽......
为什麽它让我有一种好象久别重逢,又心酸,又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眼睛刺痛著,不受控制的流下眼泪。
我想停止,可是,停不下来。
为什麽,从来到这所行宫,遇到的事情,都超出我能知道和理解的范围。
那位美丽而危险的魔王BALL,那古书上我本来不应该认识的字。
还有这根奇怪的法杖。
库拉斯特的崔凡克神殿也是魔异的地方,可是在那所地宫中,我毫无突异的感觉。
这里......为什麽......
我觉得头颅剧痛,手紧紧抓著胸口的衣裳,喉咙里有什麽在蠢蠢欲动。
只是,我说不出话。
那股感觉一直在盘旋又盘旋,令我泪流满面,又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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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您不讨厌我就行了,我想跟随您,那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幸福。
这句话,我是全心全意的,告诉他。
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无论如何。
即使他曾经想要割断我和他之间的联系,在夜间悄悄的离开,象是夜露在太阳升起时消失一样无声无息。
可是我仍然找到了他。
他没有问过我是怎麽找到他的,他或许以为是巧合。
但是,不是的。
从我第一次看到他,我就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玄妙的东西,和我......似乎有著很深的联系。我可以凭直觉感应到他的方位,而且绝对不会出错。
得到那根镶著水晶的法杖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
而且,我时常会看到一些......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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