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下——卫风
卫风  发于:2011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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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强。
我感觉得到其中的悲怆,胸口痛楚的象是要涨破一样。
脑海中数不清的人影和声音纷乱的扑过来,我抬手挡住脸,可是那些无形无影的幻像依旧不停的朝我涌来,仿佛怒号的愤怒和仇恨,长著尖刺和利牙,要把我撕成碎片。
我披著那件袍子,浑浑噩噩的向外走。扭断的门锁被卫兵发现,他们呼喝著,兵器朝我刺过来。
那些攻击没有能伤害我的身体,在触及袍子的时候,就一一的滑开了,攻击的力量变得微不足道。
我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头痛的象是要被活活挤炸,无数的声音在叫喊,无数的人影在晃动......
身体象被一根看不见的锁链牵引著向前走。
我不知道,我还要去哪裏。
也许,是塔拉夏?他要把我带到地狱裏去吗?
怀歌说过,他是个悲剧英雄。他一定十分痛苦不甘。他心中或许全是仇恨。
他的执著大概还留在这套法袍上面。
现在,他要我付出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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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事情,都有因果。
忘了谁这麼说过。
我站在清冷干燥的甬道裏,看著四壁上嵌著的骨骸,还有那些沧桑的痛楚的印迹。
因在哪?果又在哪?
这些无辜死去的怨魂,他们的不甘,怨恨,痛苦......
象一条又一条的绳索,紧紧勒在我的颈上,喘不过来气。
我是谁?
我是从地狱回来的塔拉夏?还是无辜被占据身体的青丝?
那些一幕一幕闪过眼前的情景,是塔拉夏的记忆,还是我的往事?
我分不清楚。
我不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什麼是原本存在的真实,什麼是后来的幻影。
也许我就是塔拉夏,只是之前我遗落了往事。
也许我只是青丝,塔拉夏的怨魂控制了我的身体,强迫的将他的记忆灌输给我。
那些风沙,辉煌,激战......以及后来的......
和更近的,做奴隶的生涯,饥寒流离的生活,还有......
我对怀歌抱有的无法说出口的爱。
我分辨不清楚。我是谁,真正的我是什麼样。
墙上那些骨骸也是我的亲人,我感觉得到它们与我有著斩不断的联系。但是......但是我连自己是谁也已经说不清楚。
脑中太混乱,我甚至没有听清,有人走近的声音。
直到他们距离我只有几步远,我才听到动静。
我转过头,怀歌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的看著我。
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青丝?"
我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可是,我是吗?
我是谁,我已经分辨不清。
他身旁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他,但是......却觉得他身上那种炽热的火焰气息很熟悉,他的头发,面庞,目光......我究竟是不是见过他?我的记忆乱成一片,理不出头绪。
那个人睁大了眼睛看著我,疑问的说:"塔拉夏?"
我是谁?我宁愿我是青丝,而不是......不是塔拉夏。
但是,我的意愿是不是还能够改变这一切?
我没有回答他。
尽管我心裏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好久不见,火焰之王。"
迪亚波罗,三魔神之一。
他的手抬起来,似乎想做什麼,又落下去:"你......我早该知道你不会那麼简单就魂飞魄散。"
他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在对他记忆中的故人说话?
我转过头,墙壁上也许可以找到答案。
但是,也许找到的是更多疑问。
迪亚波罗走近了一步:"你知道吧?小BALL他还对你念念不忘。虽然你把他封印起来,他可一点儿也不怪你。嗯,你还想再纠一批人和我们为难吗?不过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他的话,我一句话听不进去。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我应该说什麼?我应该怎麼做?我究竟是谁?
从前的事......是的,我都知道。可是,那些事是我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虽然我们以前敌对,不过好歹大家都是明刀明枪的打不停。我哥早说过你身边那些人心术不正。你如果要败,多半不是败在我们手裏,果然他没说错。"
憎恶魔王?他玩弄人心的鬼域伎俩何等高明......
"我相信他在这一点上不会出错。如果没有他煽风点火,蛊惑愚弄,未必最后......"是那样的结果。
追随者们那样狰狞的真面目,惨胜之后的令人意想不到的真实结局......
"对,你是没说错。我哥也的确是在中间作了一点手段。但你要知道,若是那些人心中对你没有憎厌恶念,我哥他再怎麼想暗算也是没有用的。你眼中只看到敌对的人,却忽略了自己身旁。那些人的卑劣邪恶,其实一点儿也不亚於魔鬼。"
或者说,每个人的心中,都藏著一个魔鬼。
我忽然发现,我竟然以塔拉夏的身份,和他这样对话。
青丝呢?青丝没有存在过吗?
可是......
我看著怀歌,那种带著酸涩味道的,暗恋的心情......却依然还存在著啊。
我究竟是谁?是塔拉夏还是青丝?
迪亚波罗拉著他的手问:"原来你的同伴是他,你们怎麼遇上的?"
怀歌的声音淡淡的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是很长的一段经历。"
他的声音裏充满了疲倦和漠然,就象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我心裏象被尖刺扎了一下,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麼。
我还能象过去一样,守在他的身边吗?
我看著他们离开,喉咙象被什麼东西塞住一样,发不出声音,身体也无法动弹。
我以为只要脱下这件被诅咒的法袍,我就可以变成原来的我。
但是试过之后,却发现,那些印记似乎已经刻在了骨子裏,驱不走,抹不掉。
87
如果人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可以预知到会失去什麼得到什麼,那该有多好。
如果我知道我会永远失去我所珍爱的,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我会怎麼样做?
我会紧紧的拉著他的衣襟一步不离吗?
还是......
火焰河干热的的空气,飘荡的流火和岩灰......仿佛亘古就存在,以后也不会消失。
"喂,你不用总给我脸色看吧?"迪亚波罗坐在我身旁,晃著高脚杯裏血色的酒:"我也很郁闷啊。早知道那家夥把我支开是要拐著人消失的不见踪影,我也不会答应。喏,其实我也是受害者。"
不,不是给他看脸色。
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怀歌爱的人,始终是憎恶魔王。即使我跟随他的时间再久,再过上一百年,怀歌还是只能在那个人的身旁才能得到他的爱和快乐吧?
如果他不肯,魔王也不能将他带走。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了墨菲斯托。
我......是被放弃的所有一切中的,其中一个。不重要,也不特别。
这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只是还......
不甘心。
迪亚波罗发觉人去楼空,无处可寻的时候,一直不停的诅咒他的亲哥哥没良心,连道别也没有一声,把他骗开人就跑掉。
似乎这麼多年来,他一点也没有变,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一条直线,一点其他的方面都考虑不到。
"好啦,想开些。你比我还幸运,跟在怀歌的身边挺长的......嗝,"他的头摇摇晃晃的靠过来,我侧身闪过去,他顺势躺在地下了:"我和他......总共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几天,算起来,还就是这一次遇上,说了好多话,一起吃东西,过夜......"
他带来的酒瓶扔在一边,水晶酒瓶裏还大半瓶的血红色的粟酒。我拿起瓶子来,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象是魔鬼蛊惑的诱人滋味,堕落其实是一件多麼容易又多麼有快感的事情。
"喂,你有什麼打算?"他懒懒的问。
"没有。"
这是真话。
我最大的愿望,梦想......不过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失去了他,我的目标,前途......
那些都成了空话。
"我说,你从前的身体,还被BALL用著呢。"迪亚波罗眯著眼,侧过头来看我:"你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拿回来吗?"
我不语。
塔拉夏的身体?和我?有什麼关系吗?
我不觉得我是从前的那个悲剧英雄。
那具身体......我曾见过。非同一般的美貌,仿佛永生不老的精灵少年。
同时带著诱惑和残忍气息的眼神,唇角......
我摇头。
我不知道我现在究竟算是谁。但是我不想变成,那个塔拉夏。
迪亚波罗没能偷懒多久,他的得力手下,那位叫西希的一位妖王将军过来,揪著他的领子把他揪走,说是堆著一堆山似的事情待做。
迪亚波罗一边小声咒骂一边还是不敢反抗。魔王也不再象是从前的样子了。起码,在那些古怪的,淩乱的记忆中,几百年前刚从地狱来到人间的三魔王,是完全没有这样人性化的动作举止的。
我记得那时候的毁灭之王是什麼样子,迪亚波罗刚刚把自己弄成一副人类外表,可是完全不能控制力量,走过的地方都会燃起大火,什麼东西包括石头瓦砾都会被烧化成灰烬。憎恶魔王是非常阴郁的样子,他也是三魔王裏最神秘深沈的一个,从他来到人间,暴乱,战争,谋杀,动荡,瘟疫......这些灾难层出不穷,然而他只是在旁观这一切,微笑。
他的微笑中不带愉悦,也没有造成这一切的罪魁会有的其它表情和自觉,他只是刚学会微笑这个表情而已。
还有,BALL。
淫乱的,一个家夥......
我没有别的言语来形容他。有些过著原始单调生活的部落甚至崇敬他,奉他为神......
因为他......
头有点疼。
一想到那时候的事情,就有这种不胜重负的感觉。
还是不适应的。
汹涌的力量很难控制,迪亚波罗对我在鲁高因城中制造的小型沙暴下评语:"你得躲起来,学学怎麼控制力量才行......真糟糕,现在我们魔族都不干这样的事儿了,你看看你弄破了多少屋子,前世的塔拉夏可没有这麼粗鲁,他哪怕是一丝丝力量都控制的精准无比,绝不浪费,也绝不会达不到目标。"
如果那时候我知道我以为的短暂的离别,会成为永久的伤痛,再也见不到他......
我会做什麼选择。
继续放任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肆意妄为?还是恳求他,象以往一样的教导我,陪伴我?
我和他之间,一直都是......我在努力的拉住他,靠近他。
而怀歌还是做了他的选择。
他选择了爱,放弃了其他。
同样,魔王也是如此。
库拉斯特,那片庞大的大陆,他灌注心血的基业,神殿,地宫,他创立的教派,他足以颠覆这世界的权势和财富,他的两个魔王兄弟......
他也全都抛弃了。
他们这样的迫切要在一起吗?其他爱情之外的一切都可以割舍?
怀歌,你的选择,令你快乐吗?
如果......
如果你得到了爱情,不再那样孤寂,可以充实而快乐的生活......
那麼,那麼......
88
长长的衣裾拖在地上,石砖亮的可以照出人影。
混沌之所的行宫四面都有长长的落地花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飞焰流火。
我靠在窗前向外望,迪亚波罗刚才累的象被剥了一层皮一样的回来,趴在一堆软绸锦缎中一动也不动。
"喂--"他有气无力的喊:"你怎麼不说话?"
我回头看他一眼,然后目光又投向窗外。
"真没意思......以前你是哑子,现在又不是。"他似乎是自言自语:"难道哑巴也会变成习惯不成?"
飞逝的流火,热浪似乎就贴著鼻尖扫过。
这裏没有日夜的差别,头顶总是一团混沌,而地下永远是流动的熔岩。
光亮忽明忽暗,让人迷惑。
"喂,你不会想在那儿站到天荒地老吧。"他抱怨:"我也很想念他们啊......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对不对?你现在这麼有本事,能力差不多都运用自如了,还天天发呆啊?"他撑起上半身,火焰似的头发烘托著一张俊逸的脸庞:"你可不能跟我来比啊。怎麼说我虽然占了一个人的身躯,可是我还是长生不灭的魔王哪,你可是会生老病死的人,生命就这麼白耗了?你在想什麼啊?从以前起我就弄不明白。你这个脑袋似乎与旁人就是不一样。"
好聒噪......
我淡漠的看他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喂,喂,你这是做客的态度吗?对主人总得有点起码的尊重吧......不象话......"
是啊,好象我真的忘了,我是可以生老病死的,凡人。
即使我可以跟在怀歌的身边,就象他说的,我终究只能在他生命中经过。
我们谁也不能为对方停留。
也许在此时告别,还恰到好处。
怀歌的选择应该是对的,因为他和汝墨,可以彼此相伴。
我走出迪亚波罗的宫殿,赤著脚,越走越偏远。火焰河这裏几乎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那些游荡的魔物在徘徊。
是的,一切已经不同了,魔王也不再是以前那样残暴懵懂。
我站在喷火的熔流边,完全没有想要用任何法术来抵挡这火焰的热力。看著发梢因为受不了高热而慢慢蜷曲焦化。
跳下去吗?
再向前一点点......所以的痛苦,挣扎,迷惑,烦恼......就统统化成飞灰,塔拉夏也好,青丝也好,在这世上便不会再留半点儿痕迹。
只要一点点......一步迈出去,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手腕忽然一紧,没有防备的身体被狠狠的向后拉扯,然后跌坐在地。
我抬起头,迷惑了一下才看清楚那是谁。
"塔拉夏阁下,此地不宜久留。为了您的身体,还是离开的好。"
西希,迪亚波罗手下的头号妖王战将。
真狼狈。
我半天没能起身,坐在那裏,觉得什麼都不重要,也不想去争取。
不想动弹。
但是我不动,他也不走。
我知道他对毁灭之王忠心耿耿,绝不会让我在这裏寻短见给他的主子惹什麼麻烦。
他的手伸过来,我停了一会儿,伸手搭上去,借势站起身。
"我先送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语气象是商量,但其实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不必了。"我笑笑,有点疲倦:"我真做什麼,你把我看管起来也没有用处。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不那样想了。"
他注视我,目光中充满怀疑和探究。我并不闪避。
他的主子也不能说是可以百分百的胜过我,何况他呢。
魔族的力量是强横,但是面对魔法师,魔族有时往往不堪一击。
西希当然明白。但是他一步不退,没有半分要抽身走人的意向。
好吧。
还是我先转身离开。
犯不著与他在这裏僵持。其实我的生死和他有什麼切身相关?他又不是我的亲人故旧。
火焰河的生活似乎终年是一成不变的,不知不觉在这裏待了许久......却辨不出是多久。
那些前尘旧事,那些难以掌控的力量,终究都渐渐的理清沈淀。
我向迪亚波罗告辞。
他没挽留,只是问:"你打算去哪裏呢?"
我没说话,从火焰河的出口离开,是一片焦土的平原。
这裏曾经的天使之城,远处,就是曾经发生神魔之战的那片平原。
一切繁华到现在,都化成了灰飞烟灭。
我沿著这片黑暗的平原一直走,身体似乎也没有了饥渴的感觉。
只是,步子越来越沈重,越来越缓慢。
不知道会走到哪裏,也不知道会在哪裏倒下。
但那有什麼关系呢?
无论在哪裏消逝都一样。没有人会记得,也没有人会在意。
离开那片废墟之后,隔著茫茫长草,我依稀记得,前面是很久之前神魔缔约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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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在空旷的城堡中,显得格外清晰,被高高的穹顶扩散传到很远的地方。庭院裏的石桌石椅都落著一层积尘,显然久未有人迹,也看不出......是不是有人在此盘恒停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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