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想自抬身价,但他的出现还是叫我胸口难以自拔地动荡,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乎的,不管是裘裴心的叛变,武林盟的混乱,或着是……我!不然,我又怎么会在那锥心泣血的绝望中,许诺付出我的所有?不知名的情绪自胸膛上溃散而出,热气盈上我的眸,掏心地、痛楚地……却还是掩不了浅薄的感动,即使……明知道,可能不是为我……
慕容袁对他的现身不感意外,放开我起身迎上,微嗤:「还以为不来了……」回身向我嘱咐:「掩月,顾着自己。」说完,便提起飞扑向那个人,手一打,立即招现。
两人交招数回,身形忽隐忽现,招劲交缠,力势引得气流错窜,周遭狂风四起,我身处风中,也只勉力见两道身影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缠斗着,势如绷弦,一点差池,便是以性命做为代价!
我并不知道慕容袁的造诣为何,但他是慕容家长公子在江湖盛名已久,而且显然身兼明宫神教教主一职;同样的,我也从未见识过那个人出手,这场胜负之于我,只剩「担忧」二字,对象是谁,不愿深究,只是程度随着我无法窥见而急速加深。
我能做的,只是紧握住破衣的片角,放任自己颤抖。
孰胜孰败的结论立现,半刻后,慕容重重跌落回离我不远处的台面,同时,风止雾散、景象乍明;比试场摆设依旧,诡异的是人事全非。我眼见之处,所有参会的正道世家子弟各各昏厥在座、东倒西歪,宛如狂饮后醉卧一方,留下的,只剩顾守四周的斗杓和几名黑衣蒙面客,裘裴心与普乌兰一行人立于另一侧,在慕容袁落败的那一个刻,发出惊惧的呼号。
若慕容袁输了,那……他呢?
抬头见到那个人凌空倾覆,张手为爪,明显的杀气漫着全身,牵得周围也寒栗似冰,看着他眼里嗜血的冷酷,几乎都能预料慕容袁溅血的下场!见此,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杀了慕容袁!
不加思索,飞身覆住慕容袁的躯体,急遽的掌风袭来,有如排山倒海的狂涛,我紧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去承受,但想象中的痛击未现,我感受到袭来的风势如受阻般自我面前排开,吹袭得我发丝狂飞,然后,逐渐平息。
我颤动着长睫,缓缓地睁开眼,讶异自己并无损伤,眼前,那个人如穹苍似的俯瞰,盈动的眸闪着怒气,冰霜似雪!
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这场闹剧的收场极富转折、笔墨难容,若非亲眼所见,还可能笑话是那位说书人编来娱取听倌的,但事实不容置否,即使是所有人在一刻钟后陆续清醒时,孤寂的擂台上只剩我和裘裴心两人。
裘裴心在某程度上等算是如偿所愿,他疯了,在他倾所有来依仗的明宫神教挫败那一刻,那个人予以的无穷尽恐惧如浪涛般地击溃他,更不用说他出卖中原武林以求荣,所幸,在他仅剩自己的意识里,将永远可以高高在上。
斗杓和那群人在确定我的安然后也相继离开,临行前,斗杓看似愁云惨雾,我明白那是与那个人的怒气相关,但却也做不了什么。
慕容袁在谴走普乌兰等人后,回复慕容长公子身份,混杂在人群中佯装乍醒,在没有太多的注意下,轻易地掩藏重伤的事实,打混过去。
而我,各大家的关怀和慰问涌至,显然没有人认为那个差点受辱的我能在这混乱中目睹一切经过,唯一肯定的,杜家五少为此,声名大噪。
事情很快的平息,比武大会照办,少林方丈由众人推举接掌武林盟直到新任盟主脱出,大哥借口我和婉儿受惊吓,不顾其它人的劝留,执意归回杜家堡,虽可惜兄弟们无法一展长才,但我仍是乐见其成,毕竟我若留下,也只是招来对我所扮演的角色更多的揣测罢了。
回去前,慕蓉袁甩开其它人与我独处,有太多疑问,只有我和他才给得出答案。我对着慕容袁那实在让人认真不太起的痞笑,想起他仍有伤在身:「慕容大哥,你没事吧?」
「自然,有了掩月的关心,天大的伤也好得快!」慕容袁的嘴皮子一如往常地叫人哭笑不得。「慕容大哥几字出自掩月口中,特别好听,可惜杜大少坚持要走人……」表情大有白白浪费和我培养感情机会的遗憾。
若平时,我还可能耐着性子和他抬摃,但现下,我比较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明宫神教教主?」我或许不熟悉西武林,但还是明白在正常之下,绝不可能是由一位中原正道世家之子来领导明宫神教的。
「那个啊……其实还蛮简单的!」慕容袁笑得痞痞地:「三年前,我在一处林子里捡到一个重伤的老头,那家伙知道自己活不久,便很随便地把一甲子的功力和明宫神教的教主令牌传给我,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后来是明宫神教的人找来了,我收了人家的东西也不好意思不做事,就一直兼职到现在啦!」
我有些发笑,明明是武林中极机密之事,由慕容袁讲出到底了笑话。「明宫神教的人……知道你是谁?」想起初遇普乌兰和燕艳时,他们并未对一旁的慕容袁多加反应。
「没,只有几个长老知晓,毕竟我慕容府长公子的身分也不同一般,能省事则省事,我在当教主时都是覆面,只有掩月和我这般心意相通才认出。」朝我眨眨眼,笑得暧昧。
「所以……裘裴心的计谋,你了如指掌?」
「当然,他来求援时还是我接见的咧!只是他不知道,慕容家的人又怎么可能助他推中原武林于水火?裘裴心以为,借到翅膀的山鸡变得了凤凰,但山鸡究竟是山鸡,即使今天明宫神教倾全力协助他铲除那个人,中原武林还不是会是他的!」提起那个人,慕容袁的口气有些挫败:「果然是个人物,难怪明宫神教那些长老们宁可窝在西武林也不愿踏足中原武林一步。」
我大感惊讶:「明宫神教的长老知道那个人?」
慕容袁苦笑着:「我也是在当了明宫神教的教主后才知道,众人争相夺取的武林盟主,不管也只是个看人说话的傀儡,真正掌握天下武林的就那翏翏数人,我们以前争夺相战,看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饲养的狗儿互咬罢了……」
惧意袭心。「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慕容袁回答的干脆,「长老们猜测他与十年前消声匿迹的魔教有关,但他没给机会让我们坐下来互相了解,真相为何也就无从而知了,只是让我惊讶的,没想到足不出户的掩月竟然认识他……」顿了顿:「掩月,你知道吗,那场战斗,我没有尽全力……他也没有!」
「为什么?」不论慕容袁是什么理由,诸杀那个人乎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很难想象,在这么一个稍错即亡的战况下,这两人却未全力相搏。
「我当然是因为掩月你啊,你就在下方,若施杀着,我没有把握不会池鱼至你,而他……掩月,裘裴心会用你来引他出来,一定有原因吧?」
第十一章
原因?裘裴心会用我引他出来的原因当然是有,但……难道要我据实以告?
说那个人,不问分由地强要了我?说我杜掩月,不过是一名自贱的娼妓?说裘裴心把握的,是目睹我自己送上门去,然后承受恩泽地离开?
每一字句凝成思绪、缠上舌尖时,都只是锥心无比的痛楚,过往曾经重重迭迭压在我胸口的阴郁,过往一直反反复覆旋绕我心绪的不堪,随着慕容袁一句问话纷然涌现,一波波,击得我无法喘息。
似乎是用尽全力,才没有让心里化成水雾的悲泣夺眶而出。
慕容袁等不到我的回答,神色也沉重许多,伸出手指拂向我的额际,黑色的瞳仁里盛着许多未名的情绪,让他看来有着不同以往的认真:「掩月总是愁眉不展,总是满怀烦忧,殊不知他人见了有多少怜惜痛心?若不弃嫌,慕容袁是个好听众,更会是个好帮手。」
我摇着头,垂下眼不愿正视,就算慕容袁比起其它人更切近症结所在,但有些事,是说不出也……没人帮得了的。
慕容袁看着我的伤怀,深吸几口气后,唯唯诺诺地问道:「掩月,那个人……」欲言又止,模样很是为难,似乎是什么开不了口的疑问;「我只是猜想,但他……那个……他有没有……」几次后,终于泄气地抓着头发,语焉不详地自喃:「应该……不可能吧……杜家堡的人不会遇上这种事的……」
我还不甚明白慕容袁意指何事,他只自顾地甩头摆手,似乎想否定着什么,等再望向我时,才回复平日的镇定。
「你没事吧?」慕容袁反常的举动,让我都开始怀疑是重伤所致。
慕容袁干干地笑着,「没事,想太多罢了,不过……」若有深意地凝视着我,眼神中难得地专注:「掩月知道吗?我一直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起。」
对慕容袁突来的示好我有些讶异,更不用说他若有所求的态度,愣傻之余,还是礼貌地响应:「呃……谢……谢谢,我也觉得慕容大哥是个好人……」
精湛的眼眸立即蒙上郁闷,彷佛泄了气的皮球,神情上很是挫败,叹了一口气:「果然不懂……」
我开始觉得,慕容袁的伤,比我想象得还要来得重了。
半响,慕容袁稍稍平复心情,再度笑容可掬:「总之……反正这事就留到等新盟主选出后让他自个儿烦恼去,明宫神教短期内也不会相犯中原武林,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的。」安慰地拂着我的发,俊朗的容貌带着可亲的微笑。
「嗯。」我拾起悲情,投予慕容袁感激的轻笑。
慕容袁动作一窒,末了,叹了口气:「掩月……四少不是要你没事少笑的吗?」
慕容袁说对了,对中原武林而言,在继任的华山派掌门力克群雄成为新武林盟主后,江湖的纷乱回归平时,黑白两道照样相忌如仇、武林新秀依然代起辈出,裘裴心一事似成过往云烟,些许人谈起,却又让新起的传言所掩盖,只剩下武林史上不显眼的一笔。
但对我、对杜家堡,却是完全相异!
武林盟一事后,江湖上盛传,杜家五少的天仙绝色更胜天下第一美人、杜家五少的柔弱纤态可比拟西子东捧心,慕名而来的不管是江湖豪杰或采花无赖、不管是明来还是暗访都如过江之鲫,杜家堡的不堪其扰从父亲深锁的眉宇便可得知。
而我,虽穷于应付来访宾客,但真正占据侵扰我心的,还是那个人以往未曾发生过的久日未现。
原先我就是全然地被动,他若执意相避,我自然也无从得知任何消息。
这些天情绪总是起伏,明明还恨着他的狂取豪夺和自己的懦弱无用,明明知道不应该,但曾几何时起,以往断然的痛恨中,开始夹杂浮现那日深森庭院内、雾气氤氲水池里,交付身躯的缠绵;心上脆弱是当初全然接受的主因,但无法否认,他若有似乎的柔情与包容,不能言语的轻怜与爱惜,让原先总是僵直的身体得到出乎预料的欢愉,每每思及,脑海不经意闪过的煽情画面,常常叫我克制不了地面红耳赤,几次让其它人撞见,百口莫辩,恨不得地上找洞钻去!
我承认心里是牵挂着,不仅仅是为了当初武林盟比试场上他的错手相援,或更甚是后来莫名的狂怒,我在乎的是,再也法罔顾的满心盈然的想念,到底是因为习以为常的见面,或是那丝曾经缠结的温存?
拨弄着发梢,无语……无解。
终于,父亲再也忍受不住那些来意不明的叨扰,和江湖内传得沸然的流言。
晚膳时分,当着众人沈吟道:「掩月再好看,还是杜家堡的儿子!」父亲的意思是,这种艳名远播的事该发生在女儿身上的。「掩月遭受的,也不该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偶尔兄弟们谈起当时急窘无援的事态,仍是咬牙切齿、忿恨不已。「众人这般大惊小怪,多半是因为未曾亲眼见过掩月的人嘴皮上凑热闹……」其余人发出不赞同,大扺是指我的相貌比起传言中只有更胜一筹。「所以,我想,是时候让掩月到外头多走动走动了。」这才是父亲的结论。
兄弟们有些木然,还是四哥先开口:「嗯……我现在知道掩月的天真是打那儿来的了……」三哥和六弟狂点头附和,被父亲白眼一顿。
二哥的反应较中肯。「爹,掩月的名气已让那些不肖之人都找上门了,现在离开杜家堡,岂不像是推羊进狼窝?」
大哥也是反对:「何况掩月不诣武,只身在外总是危险。」
父亲抬手止住兄弟们的反议,「自然不会让掩月漫无目的地独行涉险,还是会让你们几人跟着,地方嘛……记得为父在扬州的朋友陆伯父吧?」
大哥反问:「爹指的是官拜尚书的陆广召陆世伯?」
父亲交游广阔,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之余,也不乏朝庭权贵之士,这位陆广召与父亲算得是同乡好友、结拜兄弟,虽说两人成就不大相同,一人纵横武界,一人在叱咤官场,但数十年的交情借着书信往来还是没断过,我只在儿时见过他几次,印象不是深刻。
「嗯,没错。前些日子我向他们提起你们几人,他也特别中意掩月,刚好你邵伯父有闺女及笄,我想过了,邵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正合掩月的书气性子,我是想就趁这机会,你们一道过去拜访,也顺便替掩月相桩亲事,一举数得。」说完,径自笑得愉快。
第十二章
「五少,嫁给我!」
「……呃……」
我瞠大眼睛地看着对方,糊成一片的脑子里,实在找不出婉转合适的对应来回答,何况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听得进拒绝的人,黑白分明的双眼里闪着可辬的坚决,我连想替他找个天热昏头的台阶下都觉得自己太多事!
两旁杂立的群众闻言也是惊愕至极,个个拉长下巴、眼凸嘴歪,我想,就算是见了老鼠追猫、兔子吃狼也可能没这般阵仗和效果。
冷风飒飒,扫过这一片沈寂,更益萧瑟;我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事情会发生是这样的,当日父亲提及与陆家联亲之事,我的断然拒绝,让父亲随口一句「看看罢了」轻易驳回,我道不出推却缘由,也不愿让其它人多生疑心,无奈下也只能尊从父命。
父亲那听似容易但实则困难的建议,让堡里连着数日人仰马翻,兄弟们毫无理由地相信,在这时机带着我出杜家堡大门必惹纷乱!加上之前丰清城的前车之鉴,商议结论,与其投宿进出复杂的饭楼酒馆多惹注目,倒不如择取名门世家借住来得安全,一来,兄弟们相识的友人在人品上有得相当保证,二来,求援于地方势力,若遇上心生歹念之人,多少还是有些吓阻作用;于是乎,几张拜帖、几句请托,我们一路从杜家堡到陆府的行程规划得严严密密、妥当完善;在人多嘈杂之处,我露脸的机会屈指可数,且多半时间,也都是由兄弟们转番在马车相伴着的。
我对大哥的安排向来顺从,即使认为没有必要也一样。
何况,我的思绪早被涛然的忧惧所据。成亲?自受这段劫难后,我便不再妄想同常人一般成家立业,依我这般不堪的处境、残破的尊严、难以告人的遭遇,自顾已是不暇,又如何允得起一名姑娘未来的后半辈子?
再说,我也实在担心那个人在知晓后,依那偏执独霸的个性,会对杜家堡、甚至陆家做出什么;如同斗杓所言,那个人无论表相、举止都与宅心仁厚四字相去甚远;他能无情地草视杜家堡一百三十九口性命,只为换我一人的低身就范,也曾不费吹灰之力,便逼疯雄霸一时的武林盟盟主;即使那冰霜似的眼眸曾多次浅染淡色温情,我也不认为他现在有长进到那去!可以确定的是,和陆家的亲事肯定招风惹雨、不得安宁!偏偏武林大会上他负气离去,这时候又多日不见踪影,不明朗的前路、无法预估的发展,我蹙紧眉宇,让脑海里不自主的种种揣测,折腾得夜不成眠。
我的烦忧未能拖延扬州之行,大哥一声令下,一辆马车,几匹骏,以轻车简从为主。途中,我们所借住的全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帮派世家,绝大部分都在丰清城上会过面的。间接回想起武林大会擂台上那场羞辱闹剧,我的尴尬别扭可想而知!所幸,我们的东道主们除了脸上掩不住的惊艳外,多是以礼相待;除却一些女眷对武林大会一事恶意嘲讽,以及某家声名狼藉的风流公子试图夜半时分往我房内吹送迷烟外,也算是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