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疼叫作撕心裂肺,如果你没经历过,你根本不知道那会有多疼。
蔚蓝被热水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脱衣服,衣服全都贴在身上,怎麽扯怎麽往皮肤上贴,就如同他那深埋的感情,如何撕扯也撕扯不净。
「陈清……陈清。」他反覆的轻念这个名字,这个他喊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没人给他回应。就像那个鲜活的男人本身,他从来都不给他回应。
陈清淋了雨,进门浑身都湿漉漉的,他脱了鞋,没来得及换拖鞋就一声声喊:「蔚蓝,蔚蓝!蔚蓝你在麽?」
他在楼下看到灯光了,却没人给他回应。
浴室是哗哗的水声,堪比外面的雨声。朦胧的灯光透出一丝一缕,他便拍起了门:「蔚蓝,蔚蓝!」
久久,没人回应。
陈清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那也是最恶俗的想像,然而就在他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门开了。
蔚蓝赤裸的站在他面前,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淌着水。
「蔚蓝你哭了麽?」陈清伸手抚上了蔚蓝濡湿的脸颊。
蔚蓝并不作声。
「蔚蓝你没事吧?我敲了半天门,我还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因为失去你就去死了?」
蔚蓝的嘴角有一抹笑,那笑却让陈清打了个寒颤。
「我不值当那麽干。」
「蔚蓝……」
「什麽也别说了,我懂,我明白。」
「蔚蓝……」
「你爱上她了是吧,选择她对吧?你们好很久了是麽?」
「蔚蓝你听我说……」
「什麽也别说。安慰人的话,我听够了。虚假的温柔,我也受够了。」蔚蓝拉开了陈清的手。
陈清的心似乎被谁拧了一把。他看着蔚蓝拿过毛巾,一点点的擦着身体。
「蔚蓝,对不起。」
「对不起?」这句话真正的刺伤了蔚蓝,「对不起?」
陈清不敢去接话。
「想道歉是麽?」蔚蓝笑,「好啊,跟我做爱吧。做到最後一步,就算让我没什麽遗憾,让我完整的得到你。」他说着,捏住了陈清的肩膀。
陈清看着蔚蓝,并没有推开他。
「肌肉僵成这样,还在出售你廉价的温柔?」蔚蓝笑了笑,亲吻了陈清的额头,「以後好好的吧,也别再不快乐。」
「蔚蓝……」陈清伸手搂住了蔚蓝。
「就是……再结婚,我绝对不给你当伴郎了。这个一定饶了我。」
这一夜,他们还是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陈清起晚了,因为往日里喊他的蔚蓝今天没喊他起床。
他浑浑噩噩的起来,带着某种预感拉开了蔚蓝的衣橱 空空如也,只有衣架还拥挤在一起。
他又去了客厅,蔚蓝总是扔在茶几上的Kent菸盒同样不见了踪影,倒是菸灰缸旁边放着那只他一直用的旧打火机。厨房里那条熟悉的围裙被收到了橱柜里,洗手间属於他的刮胡刀消失了。
最後,陈清回到了卧室,他跪下来,掀开床裙,往里窥视。那只纸箱还在,可拖出来,里面只剩下一些属於他的物品。他的旧校服、旧雨伞、泛黄的书,还有他们的相册……
家里没有了蔚蓝的气息,最後一点,只残存在他的身上。然而,一阵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进来,将它吹散了。
「等下我们去吃馄饨吧,不知怎麽地忽然就想吃,想了好几天。你说奇不奇怪?」
陈清并没有听进去林璐颖的话,他只是盲从的走着,跟着她。
每个周六,似乎成了例行公事,他总要陪林璐颖逛街吃饭,晚上也是固定的要看一场文艺电影。
时常,陈清醒过来就觉得这一天不对劲,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而且,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他开始下意识的去怀念一种生活,有蔚蓝在的生活。那时,显然要随心所欲的多。
他从不担心睡过头要迟到,因为蔚蓝总是及时推醒他;他从不需要考虑出门前的装扮,蔚蓝总是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橱里。
家里从来都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衬衫的边角也总是熨的平平整整;每天晚饭要吃什麽他更加不用操心,进门就是热腾腾摆好一桌的饭菜。
他最喜欢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有感兴趣的财经节目或者球赛,两人就一起看,边看边喝啤酒,没有就选择看影片,历史题材或者动作影片是他们的最爱。
周末也很充实,或者一起打打壁球或者随意看看展览,蔚蓝总知道这座城市都在进行些什麽展览;洗澡从来都不那麽枯燥,例行公事的间隙他们可以聊聊趣事,擦不到的後背也总可以去拜托蔚蓝……
毫无疑问,林璐颖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较之过世的妻子,她更加外向更加时尚更加热衷於经营生活。然而陈清却迟迟不能适应。
他开始苦恼於穿梭在一家家的女装店;苦恼於高级餐厅的刻意情调;苦恼於永远也看不完的爱情电影,天知道一年究竟有多少部这样的影片在世界各地问世。
苦恼於琳琅满目充斥着女性气息的饰品店;苦恼於永远要排队且根本不知道要排多久的屈臣氏;苦恼於……很多,很多。
这究竟是因为太久没有与女性共同生活所造成的短暂不适应呢?还是……
他也不再那麽渴望林璐颖姣好的肉体,时常,她在他家过夜,他们只是相拥而眠。反倒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会有那种渴望,然而每每他都沮丧的发现,他做的比蔚蓝差劲的多。
更加要命的是,陈清发现自己最近常常走神,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真的没有去想些什麽,就是走神。而这走神造成的後果也非常严重,不是会议上答非所问,就是传给客户的报价单被助理告知数额不对。
他不知道他究竟怎麽了。不知道。
「喂!人家跟你说话呢!」林璐颖停下了脚步,伸手拉了拉陈清的胳膊。
「啊?哦……你说。」陈清懊恼的发现,他又走神了。
「我说一会想吃馄饨!想了好多天了!」
「好啊。附近……有馄饨吧?」
「你怎麽老恍恍惚惚的?有挺久了吧?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麽难题?」林璐颖拧开饮料瓶,喝了口果汁。
「没,能有什麽难题,说来说去就那麽点东西。」陈清笑了笑。
「哦?那难道……有恋爱困扰?」林璐颖说着,手上带着水气调皮的捏了捏陈清的鼻子。
「是很困扰啊,你这麽优秀,呵呵,让人不踏实。」陈清附和。
「少来了吧,嘴巴抹了蜜!诶,去看看男装吧,总也不见你买衣服。想来也奇怪,这两年我觉得你变得重视仪表了,怎麽一跟我交往,衣服都不买新的不说,胡搭配的比例还越来越高!还有你那头发,啧啧,老实交代,多久没打理了!」
林璐颖鼓着脸蛋,撅起小嘴。
「都拐到你了,我还瞎修饰什麽,不怕我跑了?」
「你还是注意吧,小心我跑了。走啦~」
陈清抓了抓头,活见鬼,还要再转一圈男装部?饶了我吧!
这些哪儿是他擅长的啊。头发要怎麽修剪去哪家店都是蔚蓝做主,衬衫要选哪个颜色哪种款式都是蔚蓝决定,以此类推,哪一样他实际上都没主意,全部依赖蔚蓝。
这件好不好?那件好不好?好啊,多适合先生的肤色啊。
林璐颖和销售小姐一唱一和,陈清反倒不像个当事人。
进入试衣间,他没有急着换衣服,而是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累、疲惫、说不出的乏。
蔚蓝走了,一走就又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手机对他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公司电话对他说:Lenny离职了。
陈清想,蔚蓝一定又离开了这座城市。他与它似乎始终都不亲密,他从来都是为它留在这里。蔚蓝不见了,从那个早上开始。季节换了,他消失了。
陈清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找蔚蓝,他们该算都说的清清楚楚了,他干嘛还要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他还想挽留蔚蓝什麽呢?又为何在他离开之後感觉生活出现了缺口?
可,他就是找了,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仍旧找了。然而,他却找不到,始终,找不到。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对成年後的蔚蓝几乎一无所知。他妈妈搬去了哪里,他还跟哪些朋友有联系……他统统不知晓。
陈清知道自己的某部分生活已经翻开了新篇章,可他就是不能沿路走下去,或者说走的战战兢兢。就像他始终保存着女儿的房间,他也没有拆除蔚蓝的那间。於是,他的家看起来更像一座迷宫,左右,走不通。亦如他现在的生活。
这天晚上,林璐颖照旧跟陈清回了家。他们看了会电视,说了会话,做爱,而後各自洗澡入睡。
然而,陈清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侵犯一个女人。他撕扯她的衣服,用内裤堵住她的嘴,凶狠的抓挠她的乳房,阳具丝毫不带怜惜之意的在温热的阴道里进出。
他听着她哭、她喊、她苦苦求饶,可他却始终不去看她的脸。等到兽欲全部发泄乾净,他才扳过她的下巴,去窥视她。就像一个猎人去最终打量他的战利品。而那张脸……
是蔚蓝。
他惊醒了,在秋夜的萧瑟中。他浑身汗涔涔的。他瑟瑟发抖。
那个「女人」的眼神仍旧印在他的大脑中。如同烙印一般。
两颗单面熟的煎蛋,几片面包,一些果酱,一小盒马铃薯泥,再加上咖啡机里正汩汩沸腾的咖啡,这就是蔚蓝的早餐了。
唱机里老爵士乐咿咿呀呀的唱着,蔚蓝没滋没味的吃着。因为太没滋味他只得又往煎蛋上添了些胡椒粉。
实际上他很想给自己煮一碗阳春面,加个鸡蛋。然而,既没有材料也没有炉火。
咖啡机的沸腾声停了下来,他从餐桌旁起身,拉开椅子的同时下意识的看向窗外,蒋颜踩着一地的落叶正向这边走来。他看着她上了楼梯,於是伸手扣上了衬衫前襟的几颗扣子。
果不其然,也就一分钟,敲门声响起。
蔚蓝开了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够早。」
「咳。给我妈去医院挂号来着,老头儿老太太四点起不来。我爸替我去了,这我不就来了。」
「随便坐。」
「没吃早点呢。」
「敢情蹭饭来了?」
「不许啊?」
「许。」蔚蓝倒好了自己的那杯咖啡,给蒋颜也倒了一杯。
「昨儿睡了麽?」
「睡?睡了谁给你交活?」蔚蓝苦笑,「鸡蛋要全熟的还是半熟?」
「老点的~」
蔚蓝看着电磁炉上的煎锅热了,倒上油而後打入了鸡蛋。
「陈明又跑了?」
「他再不跑他老婆就跑了。」
「哈哈哈哈……」
「还笑!我跟你说蒋颜,你再找这麽离谱的买卖,我们就改行。」
「改行干嘛?」
「贩卖人口,第一个把你给卖了!找最穷乡僻壤的地,卖给六十岁的老农民!」
「村长成麽?我还能混口鸡蛋吃。」
蔚蓝皱眉。
蒋颜找来这笔买卖快把他折磨废了 帮个小乡镇企业设计路牌广告。天知道他们弄这公司怎麽沦落到这地步了?对此蒋颜说:怎麽啦?看不上?看不上能成麽?人家拿钱抽我们嘴巴!再说了,你就不能允许乡巴老赶时髦嘛!
时髦!这词把蔚蓝鼻子都气歪了。时髦不可怕,可怕的是赶时髦,且,赶的还是乡镇级别的。
设计方案改了又改,你眼看着它越来越不像话,客户却越来越满意。蔚蓝搞不明白这些暴发户是怎麽想的,与其杀鸡用宰牛刀,何苦不因地制宜?奈何,就像蒋颜说的,他们不接不成,得糊口。
蔚蓝发誓,他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接受了蒋颜跟陈明的游说!好好的工作辞了,跟着他们折腾。他怎麽这麽有魄力呢?
这家公司最终被陈明注册为了 山水仁和。
没租赁办公大楼,而是在东边租了一处军工厂改建的车间,挑高的旧建筑一点没被他们浪费,反正蔚蓝也无处可去,比起住饭店,他更情愿窝身一处属於自己的地,即便不大,但也至少安心。
他的住处占据二楼的一角,原本是作为仓库用途,由内部不能进去,要走外部的楼梯,所以可以算私密空间。整个装修他们是自己设计的,施工进展很快。於是,山水仁和就这麽落成了。
一开始倒还像模像样,但那个饭店的企划设计实际上是陈明从原公司带出来的。而後的活就一个比一个离谱了,诸如企业LOGO设计、广播电台台庆策划、杂志灯箱广告……但到此为止也就是一个杂乱,连内容都不正经这次还是头一遭。
然而诚如蒋颜所言,他们最初的动机就是从事任何相关的设计、企划工作,从而获得金钱利益。如此这般,面对这种离谱,蔚蓝只得自己想办法。否则他就只能接下蒋颜联系的,一个接一个只能见钱不能见创意的工作。
他不缺钱,但他得干些令自己好歹有点成就感的工作。目前他正在接洽一个关於民俗手工艺展会的设计工作,且有望得标,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以前的工作案例、服务机构都令承办方感兴趣。
另外从方案角度来讲,他的设计符合他们的目标 既传统又新颖不老套。这才是有意义的工作,它能为今後的发展累积资源。
「诶。」蒋颜吃着早餐,看向蔚蓝。
「嗯?」蔚蓝已经吃完了,正喝咖啡。
「你说现在的男的怎麽一个比一个不正经啊?」
「堪比您联系的工作?」
「比那个还烂!」
「哈哈哈,承认是烂活了?」
「少来!我说正经的呢。」
「又怎麽了?」
「我又遇上一个有妇之夫,又听到诸如我不久就会离婚的说辞。」
「嗯。」
「嗯什麽嗯啊!我这是什麽背命!」
蔚蓝看着蒋颜,她是那种长的很性感的女人,浑身上下都能给男人传递性感应。会喜欢这类女人的,蔚蓝想,必然是那类有钱有闲的男人。
她年轻时候倒是跟小四谈过恋爱,只可惜,後来谁也看不上谁。蒋颜年龄不小了,挑来挑去,却还是单身。
「不背,都是暂时的。」蔚蓝把果酱给蒋颜推了过去。看到她拿起面包,这几乎是条件反射。
「我告诉你!我要过了三十五还嫁不出去!我嫁给你!」
「行。」蔚蓝点点头。
蒋颜一下僵了。这种玩笑他们开过太多年,然而蔚蓝从不会这样点头说行。她知道蔚蓝跟「心上人」起了冲突,而且这冲突一定令他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他什麽都不说,但从他空闲时候流露出的忧伤眼神不难看出。
她也刺探过,然而他就是绝口不提。
那是个特别的人。算是女人的第六感吧,蒋颜就是知道。蔚蓝看上去从来都是个对感情玩世不恭的人,然而,她知道这次是不一样的。最初他谜样的回国就是预兆。
「一会儿我出去一趟,跟小李说有我的快递请她代为签收。」小李是他们聘请的几个员工之一,一位漂亮能干的接待小姐。
「去干嘛啊?一会儿先把方案拷贝给我,我得给财主传过去。而且,保持开机,做好随时修改的准备。」
「约了宏图的张总,电话没接就是在谈事。」
实际上,到傍晚蔚蓝的手机也没响,他想,那见鬼的方案这次应该终於Pass了!上午与承办方的会面很顺利,纵使他们的小公司还没什麽声望,但单凭对他个人的信任,他们已经流露出会委托他们的意图。
中午他们一起吃了饭,下午蔚蓝又去了一趟小四的公司,谢天谢地,他终於把拖欠许久的中创公司的大厅设计方案赶出来了,蔚蓝赶在他们下班前送了过去,对方说意见方面明天电话联系。
此时,云层低矮,呈现出一片淡紫色,宁静而安详。二环路开始有些拥堵,蔚蓝缓慢的挪着车,点燃了一根菸。
蒋颜的电话来了,蔚蓝心一沉,然而听到她有些雀跃的声音,那颗心又放下了。方案顺利过关,她决定办个饭局,陈明带他的美娇娘。蔚蓝说你们先过去,我被堵住了,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