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记 中——渐蒙
渐蒙  发于:2011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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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记-64

“儿子的名字可以由教父来起”,Marco轻轻摇头,微笑安慰程浮:“弗兰会做我们第一个孩子的教父……虽然他不是教徒,但按照我们的习俗,他会跟我们一起照顾孩子。”。
“呃,教父啊……”,程浮吸一下鼻子,知道Silvia让自己起名字只是说著玩。
他一向喜欢小孩子,知道自己起的名字不会被采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点失望。
厨师厨娘仍是笑,对望一眼,Silvia凑近了跟程浮道:“程浮,我们的小孩,如果是男孩,会叫Rafael”,见程浮“啊”的一声跟小狗一样竖起耳朵,又忍不住揉他头发:“弗兰给孩子起的名字,也是Rafael……你们两个商量好的吗?”。
“呃,啊,没有啦”,程浮面红耳赤,心里砰砰直跳,忍不住跟对方反复确认:“弗兰真的也喜欢这个名字吗?宝宝真的会叫这个名字吗?”。
“对呀,程浮”,厨娘站久了似乎有些累,打发丈夫到车里去准备饮品,反手拉著程浮在长椅上坐下:“你跟弗兰真的很象啊,很多地方。”。
“呃,怎麽可能!”,程浮骇笑:“弗兰那个人,那麽有权势,而且,嗯”,他想起弗兰对付李道文用的那些可以称得上阴毒的手段,情不自禁打个寒战,鼓一下腮帮:“我才不象他”。
“程浮,你不应该这样”,Silvia微微皱眉,拍一下程浮手背:“弗兰是个那麽心软又温柔的人,你们都很善良,很慷慨……”,见对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又揉程浮头发:“你跟弗兰吵架了吗?”。
“呃,没有啦”,程浮见厨娘发问,之前自己跟弗兰以及李道文那些纠葛全都浮上心头,忍不住就沮丧,低著头嘟嘟囔囔:“我做了一些事情,伤害到他……嗯,我没脸再见他……而且,他一些做事的方法,我觉得不对……我其实有点怕他”。
“嗯,这样啊”,Silvia仰头看天,轻轻叹息一声,问身边的青年:“程浮,你们国家,我是说,中国人,对於离婚再嫁的女人,怎麽看?”。
厨娘突然转换话题,程浮觉得有点突如其来,但也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呃,这个,很正常吧,哪里都会发生的啦”。他侧头打量一下Silvia,女人打扮得很时尚,可是怎麽看也已经是四十开外的年龄,跟年轻的Marco凑在一起,真的就像长姐幼弟一般。
“呵,程浮,你不必拿这种标准答案来回答啦”,Silvia拍拍程浮手背:“我比Marco年龄大二十岁,我以前的丈夫,是个很出色的飞行员。可是……”,她皱眉侧头:“我不知道为什麽,跟他在一起,非常不快乐”,皮肤黝黑的厨娘神色有些悲哀,再次仰头看天:“我在机场做了一辈子空乘,谁也不知道,我其实想要做个厨师,开一家自己的餐馆”。
“嗯”,程浮应一声乖乖听著,想一想又抓起根Connoli来慢慢地嚼:“想要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很难”。
“是啊,那个时候我遇见Marco,他还是个中学生……可是我很爱他”,厨娘看一下程浮,伸手为他擦掉嘴角沾上的奶油:“那个时候我一直哭一直哭,每天什麽都吃不下。只要见到他就很快乐,可是一分开就象死了一样难受。”。
“嗯,那你们後来,怎麽在一起的呢?”。
“我家是个很传统的家族,女人主动提出离婚是非常不贞的行为。可是我已经四十了,人生真的很短,再等下去,我会死掉”,Silvia拢一下头发接过丈夫递出来的热茶,转手塞到程浮手里:“吃Connoli要配茶,喝咖啡的话会消化不良的。”。
“嗯”,程浮道了谢乖乖喝茶,觉得嘴里满满的都是橙子香气,忍不住皱一下鼻子:“嗯,那你们,後来怎麽来荷兰了?”。
“Marco在弗兰这里找到工作……其实,你为什麽不自己去问弗兰呢?”,Silvia神色非常温柔,将程浮额头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程浮,如果弗兰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要告诉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会改正。”。
“是弗兰要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吗?”,程浮微微皱眉,觉得对方转来转去都在为弗兰说话,忍不住就有点反感。他心里对弗兰其实已经成见颇深,这时情不自禁地怀疑厨师厨娘是弗兰送过来的说客。
“程浮”,Silvia愣一下微笑:“我是来告诉你,我有宝宝的消息的。这是我第一个宝宝,所以我很开心。”。
“呃,啊,对不起,对不起”,程浮梗住,知道自己太多心错怪了厨娘,忙不迭道歉,脸红到脖根:“我,嗯,我想,嗯,对不起”。
“你真是个孩子”,Marco过来一手搭在妻子肩膀,另一手揽住程浮:“程浮,你是个很善良的人,我们都很喜欢你。所以就算你跟弗兰分手,我们也还是会经常来探望你”。
“谢谢”,程浮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从小受家里那种有些自作清高的教育方法影响,加上小心翼翼怕人知道自己是gay,无论跟谁打交道,都抱著“切忌交浅言深”的理念,只说三分话,以致於他从小到大也没什麽特别知心的朋友。
没料到现在居然能有这样不求回报认真照顾自己的人,一时间心里面真的是很感动,想说点热血澎湃的话,觉得太肉麻;可就这样沈默下去,又未免太不够意思。
Marco见程浮抓耳挠腮,又是欢喜又是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就笑,拍一下程浮後颈:“你啊,这麽爱难为情”,说著抓起条Connoli塞进青年嘴里:“等宝宝出生,我们得做一千条Connoli送给朋友,你要来帮忙哟”。
程浮含著点心含含糊糊地笑,一口应承下来。三人喝著茶吃点心,闲聊到天色暗沈才恋恋不舍地笑著道别。
程浮吃得太饱,回到家几乎是立刻就趴倒在床上,睡著前朦朦胧胧地想起Silvia说的那些话,觉得其实厨娘有自己的道理。人生真的很短,日子总要过下去,或许自己真的跟弗兰之间误会很深,那麽就算不发展成恋人关系,也要好好交流,认真了解了解那个看上去高不可攀的男人……其实做朋友也是很好的。
可是睡觉时想出来的东西真是非常无意义啊,过了两天程浮站在安滕的办公室,无可奈何地感叹。他觉得自己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就算自己想要去了解人家,弗兰那种几乎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怎麽可能就乖乖站直了给别人去解剖的嘛。
安滕倒是颇为欢欣,她拿到弗兰主持的学校某些基金会的额外资助,美滋滋地盘算要怎麽好好去花这些钱。
见到程浮呆呆站著,教授拍一下青年肩膀:“基金会主席待会就来谈话,你做为研究助理,这麽邋遢不行,给我回去换衣服”。
程浮看看对方身上那件腋下都开始发黄的灰色旧T恤,啼笑皆非,抓一下头发:“基金会主席,这个Frans van de Oost,我认识的,不必太庄重吧”。
“呃,不会吧,这人我都没见过”,安滕有些愣,随即更开心:“怪不得David拼命要你做他研究助理,原来你不光是福将还是财神啊。”。
程浮唯唯诺诺,心里感受非常复杂,一方面出於对大人物的天生敬畏而有些怕弗兰,另一方面知道弗兰是在继续追求自己,在事业上给自己些帮助。然而转念一想李道文受宠的时候跟天之骄子一样,等一旦失去弗兰支持就落得这个地步,立刻就汗毛直竖。
他翻来覆去地烦恼,觉得自己这样跟那些被有钱人看中的被包养的女人有什麽区别。可是如果不接受资助就等於是当面再次去伤害弗兰,而且还会得罪教授。实验室缺钱程浮清楚得很,能有这笔资助,自己许多科研设想都可以付诸实际,那些成果可以帮助不知道多少人。
生来是gay本身就常被人看不起,依附权势是贱格的事情。而身为gay还去依附权贵,更是贱上加贱,何况跟弗兰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在下面的那个。
程浮唉声叹气,帮安滕收拾办公室准备迎接大人物,忍不住就试探教授:“安滕,你对於,嗯,同性恋,怎麽看?”。
“呃,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这样的事情,我想……那些人很不正常,”,枯瘦的女人皱起眉头,侧脸打量程浮:“你周围有这样的人吗?”。
“没有!当,当然没有!”,程浮大气不敢出,双手在背後交握,觉得这下不太好办。安滕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为人有些古板,对於自己跟弗兰之间这种诡异的关系,只怕是很难接受。
正为难间办公室门被推开,秘书毕恭毕敬领进一行人。一时之间程浮也不知道是自己太紧张了呢,还是真的就觉得有点“蓬筚生辉”的感觉,领头进来那穿著银灰西装的瘦高男人似乎立刻就把四周空间都照亮了。

浮生记-65

“呃,弗兰,嗯,你好”,程浮有点结巴,引著弗兰到沙发坐好,转身去泡茶。
他仍穿著肥大的运动服,行走间有点拖拖拉拉,不由自主地自惭形秽,後悔没听安滕的话,先回家换一身正装。
“谢谢你”,弗兰接过茶杯,微微欠身,示意程浮“你可以出去了”。
“呃”,程浮也没想到弗兰见了自己居然一副不相识的样子,当下乱了阵脚,求助地去看安滕。
“程浮是我的研究助理,这次得到基金会资助,我们会把大部分资金放在程浮主持的几个实验上面”,安滕扶住程浮一边肩膀,话说得非常不卑不亢:“身为实验室负责人,我认为程浮虽然年轻,但是他的实验理念非常好。他有必要在场讨论资金走向的细节”。
“程浮,是这样吗?”,弗兰微微眯眼看程浮,他声音很清朗,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程浮直觉就感到他其实是在称赞自己,情不自禁就有些欣慰而骄傲,挺直了肩膀回答:“是这样”。
“很好”,弗兰不再多话,轻轻挥手示意己方秘书呈上文件:“现在可以开始了”。
头碰著头讨论细节,程浮觉得面前的男人真是跟神一样精明而睿智。
明明是格外艰深的实验课题,有时跟生物技术专业的人说起来对方都未必能明白,男人却总能在最最关键的部位发问,引导自己在回答的时候顺便解释那些术语与细节,让周围的人渐渐都听懂,不断点头称是。他知道弗兰其实是在帮助自己展示才能,感激之余打点精神,超常发挥,灵感不断,几乎有点欲罢不能地把心里那些设想一条条都说了出来。
“我觉得这样很好”,等程浮好不容易收住手势,讪讪地脸红著说“就是这样”的时候,弗兰略微闭上眼睛,侧头跟同行的人道:“就这样可以吗?”。
他虽然是一副问讯的口气,姿态却是肯定的,那股气势一展露出来就极度强大,程浮情不自禁打个寒战,觉得这人就算闭著眼睛,也给人一种“目光如电”的感觉。
“那麽请把你今後四年的实验proposal交给基金会,资金在今天讨论的范畴,可以适当上下浮动35%”,弗兰见随行众人无语径直做了决定。大学基金会拨款的浮动额上限是10%,是以男人那个“35%”一出口,屋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程浮站在屋角,情不自禁左脚脚背蹭一下右脚脚跟,觉得要被人家那些玩味的目光烧穿了。
弗兰似乎有些累,将文件夹合上交给秘书便往後靠住沙发背,一手按住鼻根轻轻示意:“你们先回去,我有些话要跟程浮说”。
程浮脸一下“唰”地红到脖根,转眼见连安滕都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出门去,更加恐慌加尴尬,结结巴巴地转身要跑:“我,我去洗手间”。
“程浮,你过来”,弗兰见到青年惊惶的样子,微微低头盯住地毯,轻轻扬起一只手递给程浮:“麻烦你扶我起来”。
“呃……”,程浮双手在背後握住,觉得非常难堪,知道弗兰又在耍那些贵族癖性,跟自己宣示其身份之尊崇。
他受到羞辱,咬住下唇侧头看自己脚尖,假装没有听到男人的要求。
弗兰手顿在空中,脸色逐渐沈郁。半晌他将手收回来按住自己膝盖,深深吸著气缓慢站起来。
男人垂著眼帘,就算不说话程浮也能感到对方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又冒了出来,情不自禁後退一步贴在墙上。
“程浮,你的文件需要签字後送给我,你可以买真空舱,不必再去David那里借器材”。
弗兰站在程浮面前,两人靠得很紧,程浮觉得背上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低低呜咽一声,神差鬼使地拒绝对方:“我,我不要你帮我”。
弗兰闻言一愣,随即沈默地矗在程浮面前站得笔直。
他身量实在太高,这麽低头看程浮的时候,青年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人的整个身影给冻僵了,忍不住挣扎道:“弗兰,你现在追求我,就对我好;将来我如果跟你分手,你会把钱都收走,我会很惨”。话说出口就松了口气,程浮後脑在墙上蹭一下,挺直腰杆实话直说:“你对David的手段我看到了,我,我虽然很需要资助,但是你现在这样,我很不喜欢。”。
“我怎样对David?”,弗兰一手扶住程浮肩膀,轻轻发问:“我不再宠他,让他学会独立,我错了吗?”。
“你让他学会独立没错”,程浮觉得肩上这人的手掌比冰块还要凉,连运动服都给他渗透,搞得自己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有些害怕,但还是咬著嘴唇反驳:“你可以让他独立,但是你不应该为了报复他,阻止周家给他资助。”。
“那件事情你知道了?”,弗兰闭上眼睛,长睫毛微微抖动:“那不是我在操作,David得罪了西班牙Sotoca家的人,是对方在收拾他,我只是没有出面阻止而已”。
“Sotoca……呃”。
“对,就是Anna的家人。David不该把手伸得那麽长,Sotoca家非常难惹,我一再警告他,他从不肯听我的。”。
“可是,嗯,Anna就是个普通的学生,David不过是喜欢胡闹而已,他,他没有恶意的。”。
“程浮”,弗兰低沈地笑,神气有些悲怆:“David那里怎麽会有普通的学生?”,他手指上滑,从程浮肩膀蹭到对方下巴,轻轻捏住:“你应该明白,David那麽年轻,他能跟几乎所有欧洲大型生化制药公司合作,不可能不靠外力帮助。”。
“可是……”,程浮瞠目结舌,本来想说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学生,然而突然记起自己是弗兰亲自送过去的,怎麽可能还算普通,只怕是李道文实验室里面,最最不普通的一个了。难怪那些秘书与技术员,总对自己那样和气恭敬。他忍不住觉得委屈而困惑,喃喃地问:“为什麽是我?为什麽你选中我?”。
“因为我在追求你”,弗兰弯腰将鼻尖对准程浮的,轻轻道:“我只帮助我自己喜欢的人”,他指尖冰凉然而呼吸更冷,喷在程浮脸上让青年浑身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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