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庆幸的是,学期伊始就买了人身保险,否则依学校“车如流水马如龙”(在建科技楼)的情景,我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明早的太阳是从哪个方向升起来。我只知道我会从哪个方向倒下去。
……好像……有人来了……
是谁?……
无论是谁,能救我就是耶利华上帝。
脚步益近,益近,终於──走过去了。
只是经过的学生而已。
手酸得要死,脚下一个踉跄,只听“哗啦啦”的声音,书全部撒在地上。
人的霉运是连串的,以後出门我会看黄历,犹其小心那种“今日风大,不宜携书独行”的话。
“晏子安。”
我寻找出声的方向,阳光陡然直直地射入眼睛,之後是一片白。
“看来我和你的书蛮有缘的。”
声音……有种磁性,我晃晃脑袋,看清了来人的脸孔。
“谢谢。”我从扬手中接过书,“芷欣呢?”
“我没有看到她。”扬纳闷地说。
我可以想像某人发飙的情形了。
扬抱著书,一点也不吃力,“这些要拿到哪里?”
“筱垣楼。”我指著面前这个大坡的顶端,“你看上去蛮闲的,就辛苦一程吧。”
扬苦笑,“你还真会利用。”
“错,这叫各取所需。待会见到芷欣,谁帮谁还不一定。”
暴殄天物为享乐主义第一大忌。
扬是个懂分寸的人,相处时,有著罗芷欣向往的安全。
我无意识地看身後,只有落叶……和残阳。
将书放好後,罗芷欣依旧没有回来,扬看看挂在墙上的表,“我该走了。”
“才四点而已。”
“我可比不得你们,查勤不到会处分的。”
我站在窗边,绿军装的他逆光於前,脸上有一种难测的阴影。说是走,仍旧舒展著身体坐在我的座位上。
这个时候,他已卸下刚硬的线条,距离仿佛不那麽遥远了,毕竟他只比我大二三岁。
“……喜欢她吗?”
我懒洋洋的,“你说谁?”
不用怀疑,我在和他打马虎眼,这个问题超过我思考的范围。
他暂时忘记早已习惯的严谨,抿紧了嘴。
罗芷欣的力量还是那麽大。
一直以来,她的异性缘和同性缘都好得出奇,但她依旧单单纯纯,开开心心地混到高三,也算是一件让人很意外的事。
她很容易使人产生亲近的感觉,而我对她,也仅此而已,……大概吧。
“罗芷欣说你很漫不经心,”他似乎在叹息,“我终於明白这是什麽意思了。”
漫不经心……
“哎呀,我快把学校翻过来了,没想到你们两个躲在这里。”
罗芷欣跑进来,额前的发因汗湿而显得凌乱,更衬得眼睛里直冒火。
“对不起──”
“少废话,今晚请客,夜市吃通宵。”
好狠……
幸好买单的不是我。
罗芷欣很少发脾气,大部分时候是宰得你连血也流不出来。由扬的脸色可见一斑。
夜晚的街道,霓虹闪烁,乘凉的人,闲聊的人,三三两两,坐在有点僻静的位置,看人们从眼前走公平。
有家人,有朋友,更多的是恋人。
牵著手,宽厚的掌心握著纤纤素指,笑谈而过,仿佛周围的一切只是他与她的点缀。
“芷欣,我该回去了。”学校有门禁的。
扬刚要说话,罗芷欣抢先道:“安安你不要这麽扫兴好不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耶。”
她陡然凑近我:“你不会还没在外面过夜过开创”
“没有。”又不是什麽光荣的事。
她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豪爽的样子令人叹为观止。
“那就破一次例吧。反正扬也舍命陪君子了,大不了我们去睡旅馆,今晚不会查夜,没人知道的。”
你是女孩子耶!
浓浓的酒气,眼神也不太对劲。
“什麽寄宿嘛,每天东管西管,烦死了,一天到晚那麽多话,总有一天把你打成哑巴……”
糟糕,开始说胡话了。
怎麽办?我用眼神问扬。
经过讨论(主要是扬在说),由他送罗芷欣回家,但由於客观原因,现在要在江源按罗家门铃的却是我。
明早说不定会有紧急训练,查勤躲得过,训练可不是闹著玩的。他是这样说的。
当然,还有个小小的问题,扬并不知道罗芷欣住哪里。
“我有言在先,我的方向感不太好,要是迷了路,你睡河堤上得了。”
我扶著她,凭著少得可怜的记忆,走在昏黄的路灯下。
影子被风吹得一阵凉。
应门的是个头发雪白,苍老却慈祥的老太太,她疑惑的脸色在望见罗芷欣时改变,“芷欣──”
“刚考完,玩得疯了点。”
为了怕老人家误会,我赶紧从实招来。
她上下打量我,“你是……”
倚靠在我身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哇”地一声吐得晕天黑地。
我措手不及,首当其冲,污秽的气味刺鼻熏人。
老人也慌了,想将罗芷欣扶进去。
“我来吧。”我脱下沾下秽物的外套,抱著罗芷欣走进屋。
老人瘦弱的身影,是我行为的原因,为的只是曾经的熟悉。
後来的事并不怎麽清楚,只记得老人忙碌了一夜,还有,拿著干净的衣物将我推进浴室。那样温暖的神情,依旧不陌生。
(6)
习惯让我早早地醒来,为了避免老人的忙碌,我悄悄地离开了。
河堤上轻风徐徐,水波粼粼。
即使这一泓渌水环绕的是用金粉堆砌的江源,这个“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它依旧我行我素地流淌。
抚著楼上的栏杆,走过,心随水转。晨,好一个纯净的字眼。
学校很出名,起码在这个城市是如此。
所以,在它周围,出现一些不怎麽符合它职能的东西,也不足为怪。
经过那条街,可依次看见XX歌舞厅,XX饭店,XX网吧,至於大大小小的餐馆,服装店更不在话下。
都说本城的人是“拐子”(方言:精明奸诈之意),由此可窥见眉目。
我穿梭其中,餐馆中冒出的油烟的气味呛人非常,我的喉咙意志最薄弱,开始咳个不停。
我习惯性地拿口袋里的餐巾纸,才发现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原先那套。
休闲的服装,从质地和标识却可看出属名牌服饰一类,“看来还要多跑一趟。”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惜老天总不让我歇息。
从校门到宿舍,一共是十分锺。
其中,有两分种我在发呆。
宿舍前,邢站在那里。
此时,我唯一庆幸的是没戴眼镜,他的脸看得很模糊。
掩耳盗铃虽不怎麽聪明,总比现在这麽不期而见的好,尤其是在那种莫名的眼神笼罩这下。
“早。”我说。
他保持沈默,良久,才回了一声。
我从传达室走过,老头在睡觉,眯著眼,和他醒著的样子一样,笑眯眯的。
楼梯有些暗,他的脚步声渐渐合上我的步伐,汇成统一的,分不清彼此的节奏,没有色彩的地方,人的感觉总是很奇怪。
寝室里没有一个人,男人回家的并不多,这个时候,通常在外面祭自已的五脏庙或者在篮球场发泄ENERGY。
“随便坐吧。”我顺手拎起一个水瓶,空的。
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当和尚大於三时也同样适用。
寝室里没有椅子,中间一根细绳,各色毛巾犹如万国旗帜在飘,曾有人晚上突发奇想要习古墓派睡绳子的功夫,结果不得而之。
我的床临窗,邢坐下的时候差点撞到玻璃。
他环顾四周,最後视线落到位於他身旁的人身上。
“很差。”
和你家的空房当然不能变,又不是住公寓。
“还好吧。”
我收拾著床上的东西,使它看起来不那麽……违背事物发展规律。这是什麽?……谁的手表……袜子哪去了……
“你很忙吗?”邢的语气怪怪的。
“也不是……”我回头看他,“你有事吗?”
罗芷欣曾说过,如果别人的脑子已利用了50%,我的只用25%,我最擅长的本事是将事情(无论是重要的还是无关痛痒的)很快的忘掉。
看到邢的表情,我意识到自已一定忘记了某件事,而这件事就是之所以邢会在这里的原因。
“……算了。”
邢陡然站起来,“打扰了──晏学长。”
距离太近,我忽视不了他身上隐隐的……呃,杀气。
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动让我一下子挡到他前面,因某位室友的越境物品,一下了撞到床脚,痛得无可复加。
“你……你把话说清楚。”
我努力让声音显得平稳而有迫力。
做什麽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什麽就说呀,这样让人蒙在鼓里很冤枉。
终究还是忍不住痛,我扶著床,倚靠著。站的位置依旧守得住门户。
邢皱起眉头,走到我跟前。
“很痛吗?”
“嗯。”
与其装好汉,不如袒白承认,争取宽大处理。而且,“哀兵政策”好像还管用。
脱下袜子,撞到的地方红红的,幸好不是关节处。
“有药酒吗?”
“没有,上铺好像有风油精。”
本想自已动手,但难得有人代劳,也懒得坚持了。
邢将其倒在掌心,然後在红肿处轻轻揉著。
他的手温度略高,也许是药效,让人有一种近乎灼伤的感觉。力道轻柔却又带有暗劲,不太痛,且很舒服。
黑色的发丝近在眼前,香味很熟悉,“夏士莲”还是“沙宣”呢,看上却很清爽,奔跑起来一定是焦点。不像我的,长得太快,老要我跑理发店,就算弄个发型也过不了几天。真不公平。
我无意识地碰触那深邃的颜色,发丝在指尖穿过,流泄。
抚过,又还复,缝隙中的阳光,有著浅浅的亮色。
邢抬起头来,一瞬间,我以为自已已消失了。在那样的眼神里。
深,且无底。
这太不合常理了。
我努力找回自已的声音。
“邢……”
仅是呼唤,声音是一惯的味道,於此时非但破不开那句咒语,兼有推波之意。
时间仿佛静止。
呼吸似乎停滞。
我望不到窗外,我的眼底只有一个影景,在逼近。
“痛──”
他的劲力突然加大,痛楚浪涌而来。
再抬头时他的视线已移开了。
拜此所赐,我记起几天前自已的话(人的记忆果然是要靠刺激的)。
“如果勉强的话,就当作一个玩笑吧。”
“怎麽可能?”我站起来跳两跳,“这点小磕小碰怎麽难得倒我。”
“我是说……”
“你是说我们坐计程车去是不是?又省了一段体力劳动。”
我难得抢著说话,可见做什麽都需要天份。
邢笑了。
我觉得,邢的笑才是最以抗拒的。
走出“紫荆苑(宿舍名)”,我才想起身上的衣服忘记换了。
“我回去一趟。”
我又解释说:“这是别人的衣服,我得换下来。”
邢仿佛在思考什麽,良久,道:“学长,这件衣服……是我的。”
“?!”
“我相,校规是不是对某些人比较优待呢?”
早晨,“紫荆苑”的阳光好刺眼。
路上,我只有沈默。好像说什麽都不适合。
过河的时候,邢停下来,“我们走浮桥吧。”
我怕水,但这个时候,拒绝的话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斑驳的船体游离於水面,窄窄的路,水从脚下流过。做过水乡池沼的梦,然而终究只是梦,我还是恐惧接近它。
我不发一语,站在岸边,邢站在浮桥上,看著我。
“安……学长。”
他随水波而荡,些许的颤动,身後青山渌水,亦似顺风飘扬。
这是一种流淌的感觉,不知如何,竟稍稍平息了我无措的不安。
我前踏一步,不是很实,还好。
和水如此的接近,虽非我所愿,却也并未反感到想像中那个样子。只是没有凭借。
走几步後,离岸渐远,茫茫水面上,如陷海中孤岛,低头,轻笑一声,我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停在桥边,想起某句莫名的词句:“宛在水中央”
继而有些恍惚,那种求而不可得,若即若离,似有所悟。
想著,脚下起伏略大,我还未省过神来,被一股力量拉过去──
“你怎麽这麽不小心?”
“啊?”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邢似气似恼的神情。他在气什麽?
“对不起。”
事实是我更想问WHATISWRONG,然而道歉的话就那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真要究其原因,只因为──他好像生气了。
“河上风很大。”
他松开我,走在前面。
抚著手腕,我半晌无语。
(7)
在河堤上,邢指著某一处颜色略明的房子,说,那是他家。
“下次来如果找不到的话,你就先到罗芷欣家里,或是打电话给我。”
如果没猜错的话,罗芷欣一定把我“路痴”的光荣事迹全部抖出来了,不然邢不会一边说一边强忍笑意的样子。
我没好气地搭理他,“不用,反正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贵府宅第深严,我不会自讨没趣。”
他看我,“生气了?”
“没有。”扭头,眼睛盯著地面。
不是没注意,这样的口吻,太暧昧,只是已管不住,随著性子而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语气,明明小那麽多(一年)却拽得要死,站在旁边,海拔的落差更是叫人很不舒服(半个头)。
“我没有带眼镜,看不清楚。”我不甘心地说。
所以说人太好心是个最大的弱点,只要他不会用那种深不见底的眼神看人,实在不介意多个弟弟,只是,有老弟会这麽盯著哥哥看吗?心里毛毛的。
邢问道:“你的眼睛多少度?”
“四百多度吧。”干嘛?
“那就好了。”
什麽叫“那就好了”?没等我问出个究竟,某一幢房子的门拉开来,“哟,兄弟俩回来了。”
邢并没有向那位眼神和记忆都不太好的阿婆解释,我想也没那个必要。在我而言,似乎也没有什麽损失。
邢的家简约而利落,干净得不像个男生单独住的地方。记得罗芷欣说过,邢的父亲是位律师,在省会工作,邢是“山中无老虎”,逍遥自在得没话说。
“想吃什麽?”
“你做吗?”
“我做你敢吃吗?”
“……唔,不敢,我没买人寿保险。”
邢边说笑著边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出来,端著一盒蛋糕。
我看著盘中颜色就很令人有食欲的东西,拿起一片。
“怎麽样?”他充满希冀地望著我。
“很好哇。”味道好像在哪里尝过,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