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根本没有回头。
几个侍卫拉起张敬往宫外拖着走。
老公公拼命地挣扎着,哭喊着,被拉得远了,眼看将军大人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突然想到一件事,冲着将军背影大喊:“风火堂堂主宋飞!”
赵钧停下脚步,转身。
张敬满脸眼泪鼻涕,哭叫道:“宋堂主现在被关在了宫中,现在只有老奴晓得他的所在……”
赵钧一挥手,众侍卫立刻拖着老公公到将军大人面前。
张敬在将军脚下爬着,仰脸谄笑着:“只要大人能不追究老奴犯下的一点糊涂罪责,老奴就立刻说出宋堂主的所在……“
赵钧把眼一瞪,老公公立刻吓得止了声。
地上的张敬被护卫们硬拎了起来。
赵钧伸手握住他的下巴,稍一用力,骨头咔吧咔吧响。张敬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了,脑门上的冷汗滚滚而下,痛得全身哆嗦。
赵钧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本大人就能轻饶得了你……”
淅淅漓漓的声音,这个老公公被吓得尿了裤子。
吓呆了的老公公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地点头。
赵钧松开手,仔细倾听着,待听明白了方位,立刻率众奔向宫内最偏僻的角落。
当日风火堂弟兄没有看错,他们的堂主的确是被一辆大车拉进了宫门。
那几个跟踪的兄弟很快被车夫打伤打死。唯一一个幸存的奔回来说出堂主下落不久就五脏破裂死去。
当然,这都是彦王被安排的。
彦王已然用大笔的黄金贿赂了首领太监张敬。车内重伤的宋飞入了宫后很快被张公公暗地里接应着关在了偏僻宫院中。
宫内那个的小院何止上千?多是些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妃嫔所在之处。既然是冷宫一般的所在,平日里自然极少有人问津。所以重伤的宋飞被反锁在久无人居的黑屋内,完全被人遗忘,亦不曾有任何人发觉。
不到两天,彦王发动政变。亲随们死的死,逃的逃。
而宋飞,也躺在霉烂的屋内前后有三日不曾进食。
倘若不是张敬在最后关头抓住这根唯一的“稻命草”说将出来,只怕风火堂堂主从此被弃黑屋内,就是化成一堆白骨都不会有人发现。
等赵钧率人亲自把宋堂主从黑屋子里救出来的时候,昔日英俊威严的宋堂主已经在重伤与饥饿下变得奄奄一息,其状惨不忍睹。
赵钧没敢轻易动对方,立刻派人去请来最好的太医。
宋飞躺在肮脏的榻上气若游丝地说出几个字,赵钧凑到跟前才听清楚了,对方嘴中还说着:“师弟……师弟现在……”
赵钧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好了,你的师弟苏宇已经被救出,现在在杜若那里。”
宋飞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师弟……师弟的伤……”
赵钧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伤势,腐烂的伤口内一条条的蛆在蠕动……握紧了对方的手,点头道:“有杜若亲自诊治,你师弟的伤用不了多久就能好。”
宋飞躺在那里,似乎有点满意地点点头,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赵钧看到了门口匆匆赶来的老太医,没说什么。松开了宋堂主的手,慢慢地走出了屋。
太医冲将军大人点头哈腰,就要擦身而过,去看视里面的病人。
赵钧突然一把抓住了太医的手臂。
赵钧压低声音对满脸惊谔的太医说出一句话:“倘若你救不过来里面的那位公子,我赵钧绝不会轻饶得了你……”
老太医在将军的眼神中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拼命地点头哈腰:“大人尽管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赵钧终于放开他,走出门,站在院落中。
冷月当空,遍地银霜。
赵钧挥手叫来心腹,下了死命令:“关于风火堂所有兄弟惨死之事,绝不能透露半点给里面的宋堂主……”
心腹领命而去。
将军大人这条死命令很快被传遍了宫内外以及整个将军府。
赵钧没有休息,当夜就奔到了杜若的府上。
苏宇仍然在昏迷。全身擦洗干净,裹着厚厚的锦被,四名美婢与两个童子在悉心照料。
屋中央搁着一个水墨锦缎遮掩着的黄铜大暖笼。屋外冷风朔卷,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赵钧闯入屋中的时候,杜若就坐在榻边一个花梨木椅上,怔怔地发呆。
赵钧想问没敢问出来,只是死死盯着神医。
杜若看他一眼叹口气,只说出两个字:“很难!”
赵钧怒道:“你是神医,怎么可能奈何不了这样的骨折……难道你这神医是徒有虚名……”
美婢娇童齐齐怒目而视。
杜若抬头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出了:“倘若不是苏兄弟,我非要把如此蛮横无理的莽夫带来的病人扔到门外不可……我杜若见死不救,也不是徒有虚名。”
赵钧站在当地,一言不发。
杜若微微闭了眼,不再理会。
其余美婢娇童,面对将军,仍然是怒目以向。
赵钧突然一鞠躬,道:“方才心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杜神医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杜若睁开眼,看对方仍然在自己面前躬着身子,神色如常来一句:“听说赵大人生性高傲,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如今竟然肯对杜某人行礼……”
杜若站起身来,躬身还礼:“杜若不敢当。”
赵钧低声下气:“不知小宇的伤势什么时候能痊愈……”
杜若:“这种伤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受伤的又是苏兄弟……怎能大意?总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方能动手。”
赵钧又是躬身行礼:“有劳杜神医了,在杜神医没有想出稳妥的法子之前,小宇就不在府上烦劳神医了。”
说着,竟是转身至榻上抱起美少年。
那几个美婢娇童如何拦他得住?
杜若挥折扇出手,手中折扇竟轻而易举插入赵钧肩头。
杜若一怔的功夫,赵钧已然抄手把榻上美少年小心抱起。
肩头兀自插着那把折扇,鲜血喷射了出来,怀中美少年洁白胜雪的里衣上被溅了斑斑血迹。
赵钧眉头都不皱一下,微微弯腰道:“还望杜神医成全……”
杜若心知刚才那一折扇是对方故意让自己的。
倘若真打起来……真打起来当然也不怕对方,只是双方恶战,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苏兄弟……
当下顺水推舟:“也罢,苏兄弟就回你府上休养……”
赵钧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四美二婢欲言又止。
杜若开口道:“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轻易放赵钧带着人离开?”
美婢娇童不言语,悉数默认。
杜若潇洒坐在那里,手中没有折扇来挥,云淡风轻地笑着:“迟早有一天,苏兄弟还是会再回来的……再回来……回到我身边。”
赵钧抱着怀中美少年,施展轻功,很快回了将军府。
赵钧把四肢瘫软的美少年轻轻放在榻上,坐在榻边,呆呆地看着。
苏宇就像是在熟睡,却一直没有醒来。
赵钧把如此状况归结为重伤后自然的表现。
他并不知道,苏宇在杜若的府上已然被喂下一种古怪的药水。那种药水不会伤害人的身体,却能让服药之人长期昏迷(昏睡),长期不得醒转。
此时的苏宇,看上去就像一个只会呼吸的活死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彦王的下场
叛乱被平以后,查出叛王余孽九百余人,悉数下大牢听候发落。至于首领太监刘敬,因引叛王弑帝,罪不容恕,推到菜市口,剐了三百刀。
至于叛王元湛,毕竟皇室血脉,且自焚重伤,特叛被关押府中地牢监禁终生。妻妾入宫中充杂役,王府奴仆尽皆分至功臣府上为奴。
国不可一日无君。金宁公主以及朝中重臣在小一辈的元皇室子弟中精挑细选,选出一个才智人品俱佳的十一岁男童扶持为帝,史称哲帝,改国号为永淳。
哲帝年纪尚幼,金宁公主垂帘听政。在金宁公主的主持下,朝政很快恢复。
铁氏三兄弟唯一幸存的铁二恳求去王府地牢看押罪王,得将军许可。
临去时赵钧淡淡说一句:“凭他有天大的过错,但毕竟是皇室血脉,轻易处死不能。等过去了,自己惦量着……”
铁二磕了几个头,离去。搬着行囊入住王府。
被严重烧伤的彦王看上去很惨。
虽有太医诊治,但都不用心,烧伤的地方不过是胡乱涂了点草药,搁了没几天全身流脓。原先俊朗的脸亦被彻底烧毁,整个人完全没了人样。在潮湿发臭的地牢中野兽一般地爬着、哀号着。
铁二一开始没有动手,只把些发馊发臭的饭菜泼地上。没了人样的罪王刚开始还忍着饿不去舔食地上那些野狗都未必会舔食的东西,但饿了不到三天,还是在一个夜深无人的时候不顾一切都扑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铁二打开牢门看见干干净净的地面,嘴角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和以前一样,再把馊饭臭菜泼过去。
这次当着看守的面,那个全身流脓的人形怪物蜷在墙角里对地上的肮脏看也不看一眼。
铁二拎着带倒钩的皮鞭过去一顿抽打。罪王被抽得满地乱滚哀哀直叫。
铁二放下皮鞭,喝令手下去端咸盐水……
没了人形的彦王全身哆嗦,抬头看对方凌厉的眼神,忍着全身伤痛爬过去舔食地上的“肮脏”……
铁二这才满意离去,临走前还忘踹上罪王一脚。
接连几天,铁二每次都会倒一些狗都不吃的馊饭在地牢里,罪王看着他手中拎着的皮鞭,哆嗦着爬过去,在看守的监督下把地上的每一粒馊饭臭菜舔干净了……
第五天,罪王的看守铁二被唤到了将军府。
赵钧: “纵然王爷罪不可赦,也是皇室血脉。你又是庶民,如此折辱大衡皇族中人,真要传出去了,到时候只怕就是我也未必能保得了你……”
铁二跪在地上悲愤道:“难道我兄弟的大仇就这么算了?”
赵钧不由得长叹一声,说出了:“你们几个兄弟太也实心眼,之前我不是说了,王爷是轻易处死不能,等过去了,你自己惦量着……要知道,王府那么大,虽然人少了,也不是不可能出些意外的。”
铁二还是跪在地上怔怔地发呆。
赵钧只有再往明里说:“万一罪王跑了,跑到王府深处出点什么意外……比方说遇到个野兽什么的,被吃了啃了,最多也只能怪你们是看管不力。到时候我再想想办法,像这种看管不力的罪责也完全可以免除。”
铁二总算明白了下来,惊喜道:“那个格桑老爹的杂种怪兽在王府中还有两头……”
赵钧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淡淡道:“两个小怪兽世间罕有,留着玩赏也未尝不可。”
铁二恍然大悟,磕头离去。
当天下午,铁二召集王府最后一批下人,喝酒猜拳,酩酊大醉。
晚上,醉酗酗的铁二把剩饭剩菜倒入地牢中,又醉酗酗地离去。离去时竟然“忘记了”锁地牢大门。
罪王从角落里抬起头,看着看守离去时的醉态以及半敞的铁门,一双完好的眼睛闪烁着特殊的光芒。
今日倒入地牢中的饭菜都是好端端的没有发馊发臭。饥肠辘辘的罪王扑过去大口地吞咽着,几次都被咽住。又爬到水桶那里不顾肮脏大口大口地喝水,水足饭饱了。有了力气,费力地向外爬去。
终于爬出了地牢,外面月朗星稀,冷风朔卷。
没了人形的彦王元湛在冷风中打个哆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四下里鸦雀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彦王不顾全身的剧痛,手脚并用,拼命地向外爬着。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个人。
这是他的王府,他当然对方位一清二楚。
地道已被封死,走不通,绕道;
竹林中机关重重,更走不通,绕道;
彦王清清楚楚记得石园中有一条隐蔽小路连接着王府内外……石园的尽头是兽苑,兽苑的野兽都是被关在大铁笼中的,更何况格桑老头已死,这个时候没有道理还在那里养着怪兽。
等逃出王府,他可以再想办法到府外某座民居,那个看似寻常的破败民居深处,埋藏着价值连城的珍宝。他完全可以凭那批珍宝成功逃出帝都,然后……然后总有一天,他还会再回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天不亡我元湛,总有一天,我还会带兵打回来!
彦王毁容的脸上现出惨不忍睹的狰狞笑容,一边兴奋地想着一边忍着全身的剧痛向外急爬……
很快爬入了石园中。
一朵乌云飘过了头顶,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四下里登时一片漆黑。
黑暗中,影影绰绰,无数个奇形怪状的大石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怪石上还攀爬着蛇一般的藤蔓,仿佛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准备扑来!
一阵大风刮过,穿过了怪石上的孔洞。哗啦啦声响,诡异声四起,仿佛无数个怨灵或笑或哭。
彦王突然爬不动了,全身打战。黑暗中他仿佛能感受到怨灵在逼近。
怪异的风吹石头声响,仿佛是老头子的嘎嘎怪笑声,仿佛……仿佛就是久居兽苑的格桑老爹!
彦王惊恐地瞪大眼睛,黑暗中似乎有四盏小灯笼中逼近……
很快咆哮声,带着一股腥风,两头未成年的小狮虎兽扑向了爬在地上烧伤流脓的王爷!
两头小怪兽不熟练的嘶咬争夺下,彦王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却没有一个人来救。
除了铁二,王府的其他人都在大醉后睡死了过去。
铁二就站在石园外,听着里面深处时断时续的惨叫声,渐渐地止于无声。眼泪都不禁流了下来,抬头望夜空,喃喃道:“大哥,三弟,我终于为你们报了仇了!”
由于看守贪杯看管不力,彦王出逃地牢却丧生府中豢养的怪兽口中。消息传出去,有赵大人为自己的人求情,果然没有人再追究那几个看守的罪责。
铁二没要赵大人的大笔赏银,磕了几个头,说是完全能养活得了自己。继续回菜园子中种菜为生。
至于彦王的骸骨……在用毒箭射杀那两头小狮虎兽以后,内侍奔入石园,只找到几块沾着血肉的人骨以及被啃了大半的头颅。
自从彦王叛乱,两头小怪兽有许久不曾吃饱过了。
由于弑君的天大罪行,死去的彦王当然不得入葬皇室墓穴。几个内侍在公主的授意下,捧着一檀木盒从石园捡来的残皮血肉及断骨,埋入城外荒僻处,又令军士们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坟。
然而,在坟墓被建好的第二天,天降大雨,滚雷阵阵。划过天际的几道闪电竟然劈开了新坟,劈开了木盒。
第二天雨停后人们才发现,盒内几块不成样的皮肉断骨,悉数被烧得焦了……
赵钧得到消息后,回到了苏宇的榻边,呆呆地望着那个仿佛在沉睡着的绝美面孔,笑着说出一句:“那个害了你的彦王果然是得到了报应。”
对方当然不答,亦没有半分动静。
赵钧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跪在榻边,抱着那个仿佛要永远沉睡下去的绝美身体,哭着说道:“纵然天打雷劈那畜牲又有什么用?老天爷竟始终不肯让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