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宇瞪着他怒道:“你根本就不想把我治好!你根本就只希望我保持着这个废人的样子好任由你来摆布!”
艾布没有反驳,因为苏宇恰恰说中了他的心思。
当日他被赵钧打得内伤来到这里,每日被苏宇悉心照料,以至于都遗憾当初为什么没有被赵钧那厮再打得重一些,重一些了,苏宇也许就可以照料他一辈子了。
那时候,他做梦都想着以后永远都能在这个深山老林的山洞里和美少年过两个人的日子,一生一世都这么过下去。
那时候是苏宇在照料他,现在换成了他来照料苏宇。
两个人的世界,一生一世……
如果不是苏宇现在四肢俱废,他不可能梦想成真。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并不希望美少年痊愈。
如果他能痊愈了,总有一天他会飞了、跑了、没了……
艾布内心深处真的很怕,很怕以后再也抓不到他了……
面对美少年,良久,艾布方说出了:“你放心,这一生,我都会一心一意地对你……”
如果苏宇有一条手臂能动,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可现在,他只能呸一声,张口啐了艾布一脸。
艾布当然没动怒,只是伸袖擦去了脸上的口水,退后几步,说出了:“我会好好地待你,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
艾布转身离开,爬到自己的简陋床褥上,一夜无眠。
苏宇也没有再说什么,废人一样的躺在那里。
当然了,他现在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废人,除了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又能做什么?
很快下起了一场大雪,大雪封山。艾布出山不得,就在山洞附近的河水中砸冰打鱼,有时也会打一些鸟兽之类的野物。回来后除了熬鱼汤肉汤之外,几乎每天都会烧热水为美少年擦身以及侍候便溺。
苏宇无法自理,只有任由他摆布,咬紧嘴唇紧闭双目,再也不肯说一个字,几乎成了真正的哑巴。
冬日的雪天,几乎寻不到可吃的野菜野果等物。每日肉汤面饼,不到十天,苏宇出恭艰难。
艾布很快知晓,他没说什么,乘着这一天雪消融些了,立刻出山。
在集市上,艾布采购了满满一筐的新鲜蔬菜以及鲜果干果等物,背着竹筐很快离开集市。
艾布居然没有发觉,身后一个挎竹篮的村姑居然脚步声全无、远远地跟在后面。
那个村姑正是杜神医手下四美婢之一,与姐妹一样易了容天天在帝都内外查访苏公子消息。
居然在集市上发现艾布的身影,又惊又喜。晓得苏公子失踪之事十有八九和这个艾布有关,就一路跟踪了过去。
见艾布背着筐子走入那处人迹罕至的深山,没敢跟进去。立刻返身去找主人。
杜若得知消息后,很快带着清风明月以及四美婢入山。顺着对方留下的脚印及蛛丝马迹,花了几个时辰,寻到了那处山洞。
艾布在煮满满一锅的新鲜蔬菜,苏宇在过多的锦被以及皮袄包裹中一动不动躺着……
杜若率手下出现让艾布大惊失色。
双方很快动起手。
四婢二童联手,艾布还尚能对付。杜若再亲自出手,艾布很快被打得飞出了洞穴,于半空中重重地落在了积雪的地面。
杜若站在美少年身边伏下身子问对方:“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苏宇摇头:“没有。”
艾布在神医的重手下摔断一根胫骨,爬不起身。两名美婢又用两根金索将对方捆绑得结结实实。
杜若伸手搭脉,恨恨道:“这几日他居然连最基本的疗伤药都没有给你吃。倘若这样下去,我再晚来一段日子,只怕是真的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了。这个艾布,难道是存心想让你终生残疾?”
苏宇看出了他脸上的杀气,开口道:“他这个人是有些私心,本性也不算坏。就不要再难为这个人了。”
杜若不言语,内心想的是倘若不是这个人,苏兄弟只怕真的会被活埋……
开口令美婢松绑。自己弯腰小心翼翼抱起美少年,率着四婢二童,很快离去。
艾布知道这次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神医手中夺回美少年了,抬头望着一拔人的背影,死死咬着嘴唇,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了……
寒风凛冽,艾布不自禁打个哆嗦。拖着一条断腿,在雪地里向着那个空荡荡的洞穴慢慢爬去。
山脚下停着两辆大车。
清风赶一辆,载着主人与苏公子;
明月赶一辆,载着四位貌美如花的婢女姐姐。
两辆大车都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在雪地上奔行如飞。车轱辘压在积雪中一路上咯吱咯吱响。
厚厚积雪的官道上时高时低,大车行驶起来难免有些颠簸。四肢残废的苏宇在颠簸中痛得冷汗都淌出来了。
杜若就坐在美少年身畔,黑暗中亦能感觉到对方的痛楚。
杜若从袖中滚出一粒翠绿色的药丸,给美少年喂下。
苏宇吞下药丸,很快沉沉睡去。昏睡中亦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杜若见对方睡得沉了,伸手将美少年的上半身轻轻抱起,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杜若在黑暗中抚摸着美少年的脸,低下头,轻轻地吻下了,似乎怕惊醒对方。
杜若轻轻地吻着,嘴唇、面颊、脖颈,再向上,吻上了对方的耳垂,伸舌在耳朵下轻轻地舔着。
昏睡中的美人当然是无知无觉。
杜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出了:“我会带你到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四季如春,真正的人间仙境。那里才是你我应该去的地方。我会在那个世外桃源慢慢地把你医好,慢慢地……让你爱上我,慢慢地……过完你我的下半生。”
杜若一只手在美少年身上慢慢地抚下,抚到了小腹上,没有再往下,慢慢地缩回手。
美人在怀,不可能不产生欲念。
但他是杜若,他这一生之中永远都不会强迫别人。
他要让怀中的人儿心甘情愿爱上自己,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浸血的碑文
将军府。
宋飞在太医的悉心医治下一天天地好起来,能下床走动了,却是拄着一根拐杖。
一条腿筋骨俱损,那根拐杖是要拄一辈子了。
宋飞心里很清楚这点,但他什么也没表露。自从能下床后就每天拄着那根拐杖出门晒太阳,周围是一大群将军府的奴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自从离开皇宫搬到将军府,宋飞再也没能见到赵钧。
而且,连自己的师弟也见不着面。
奴仆包围中,宋飞看似无意地问起赵大人的行踪、苏宇公子的下落……几个伶俐些的奴仆就回答赵大人现在公务繁忙轻易不能抽身,至于苏公子……宋堂主尽管放心,苏公子因受了伤赵大人专门派人护送着苏公子去一处道观的温泉养伤,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那几个奴仆众口一词,都是刘总管事先教好了的。
宋飞拄着拐杖站在冬日的暖阳下一言不发,看着地上的白霜,怔怔地站了半天又转身回房。
这位宋堂主喜怒不形于色。那几个奴仆面面相觑,也不晓得自己的说辞能不能瞒得过对方,见堂主进了房,自己也赶紧跟进去,小心翼翼地侍候。
宋堂主想出府散心,一群奴才死活拦住了,乌压压跪了一地。
宋飞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没说什么,继续拄着拐杖在园子里慢慢走着晒太阳。
直到大雪纷飞的日子,宋堂主没出门令奴才们取来酒菜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喝酒。厨房里送上的美酒佳肴甚多,宋飞一个人吃不完,大部分都赏奴才们了,自己又留一个家丁在房内闲谈。专门拔来侍候宋堂主的八九的家奴喝酒吃肉甚是高兴,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家丁从堂主房中走出,径直走向府门外的方向。
那名家丁装束的男子一个人在大雪天里慢慢地走着,走路姿势稍稍有点怪异。
宋飞凭一锭银子和一个编造的借口轻而易举出了将军府。
仍然是家丁的服色,从怀中摸出那根拐杖,拄着拐杖,在雪地里吃力地走着。期间拦了辆车,车夫嘴里骂着“瘸腿的奴才!”举起马鞭就朝对方头顶上挥去。宋飞一把抓住鞭稍,把那名车夫在空中轮了个半圆,重重地摔在了雪堆里。
车夫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吓得骂也骂不出来了。
宋飞自己挥着马鞭赶着车,扬长而去。
几个时辰后马车奔到了风火堂原先所在的地方,没有见到一个兄弟只见到一名活着的老仆。
老仆在新建好的灵堂内日日烧香,不曾想突然见到了归来的活着的堂主……顿时痛哭失声。
宋飞拄着拐杖慢慢走进了灵堂,一言不发,一个牌位一个牌位地走过,每一个牌位上面都有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曾是风火堂一名活生生的兄弟……
老仆的痛哭声中——
宋飞走完了一大圈,再也没能支撑住。拐杖脱手,整个人重重倒下……
宋飞没有晕过去,只是支撑不住倒下,他挣扎着半起身,死死揪着老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对方的哭诉中,看着那一大柱香燃烧了一大半,宋飞才终于听明白了原委。
老仆最后嚎哭着说出一句:“所有兄弟就这么被那个天杀的彦王害死了,咱们风火堂就这么没了!”
宋飞盯着最中间的一个牌位,上面写着“苏宇”。当下竟笑了,只是笑得分外奇怪,笑着说出了:“你果然老糊涂,事情都没搞清楚就给活人立牌位……我亲眼见了,师弟当时跟我关在一个地牢中,根本不可能去参与政变。你这个老糊涂居然给活人立牌位!”
老仆抬起头,看着堂主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恐,登时老泪纵横,哭着说出了:“右护法……右护法他的新坟就在城外!”
城外的新坟修建得分外富丽堂皇。
冷风朔卷。宋飞拄着拐杖站在一人多高的汉白玉碑前,伸手抚摸着洁白如玉的碑身,上面竟然只字全无。
宋飞喃喃道:“师弟……你怎么也是这样……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这么走了?”
身处荒野之中,一望无际。天大地大,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
宋飞扔下拐杖,单腿跪于地,头重重地磕在无字的墓碑上,痛哭失声。
偌大的风火堂,没了;
就连自己留在世上唯一的师弟……居然也没了!
宋飞拖着一条断腿哭倒在新坟前,双手死死抠入冻土中,失去了指甲的双手,转眼间已是鲜血涔涔。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十指流淌出的鲜血渗入泥土中,将碑前的一小片土地染作了红褐色。宋飞终于止住了哭声,分明听到了车轮轱辘声,一辆大车在靠近。
宋飞没有回头,分明听到身后杂乱脚步声。
明显消瘦下去的赵钧在一大群护卫的簇拥下走上前。
几名护卫就要上前驱赶碑前落魄之人,被赵钧制止了。
赵钧沙哑着嗓子说出了:“是他的师兄,理当在此。”
护卫们悉数退开几大步。
赵钧一步步走到碑前,似是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伸手抚摸着只字全无的碑身,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只是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血红可怖。
赵钧一只大手从墓碑的顶部摸到了底部。所有人看得分明,那只手在寒风中不住地颤抖着。
赵钧抚摸着碑身说出了:“无字碑,留着由我赵钧来刻字……”
宋飞回头:“你还想刻什么?难道还想在这墓碑上叫他爱妻还是……还是男宠?好惹天下人来耻笑!”
身后众护卫纷纷喝骂。
赵钧嘶哑嗓子来一句:“都给我住口!”
那些奴才们果然住口。
宋飞根本不想住口:“你把他掳到府中做男宠,让他受尽了污辱受尽了苦楚!我那个不争气的师弟居然后来还爱上了你,还不顾一切地跟着你!结果……结果又如何?如果不是你赵钧,我师弟今天又怎么会躺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墓碑下!”
赵钧跪在无字墓碑下一言不发。
宋飞伤极痛极之下不假思索,举起拐杖重重打下。
不想对方不闪不躲,那拐杖击在了对方的额头上。赵钧额上顿时鲜血长流。
那根花梨木拐杖竟也是一折两断。
众人惊呼声中,所有护卫一拥而上就要抓捕凶犯。
赵钧怒道:“都给我滚!”
众护卫集体一呆,在将军的虎威下还是不自禁地往后退。
满头鲜血的赵钧摸出一把短刀塞在对方手中,红着眼睛对他说:“是我害死了你师弟,是我害死了小宇!你杀了我,为他报仇!”
寒风中赵钧一把扯开了锦袍的前襟,露出里面发达结实的胸膛。
赵钧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胸膛,在寒风中伸手横横地一划,抬头,面对宋飞,说出了:“在这里划一刀,喷出的热血……好祭奠这墓碑下的他……”
宋飞握紧短刀,与赵钧四目相对。
满头的鲜血下,那双虎目的也是血红的。
只是那双血红的眼睛,望着自己手中的短刀,似是闪过一丝希翼。
宋飞把刀丢地上,骂出一句:“疯子,莽夫!”
转身就走。没有了拐杖,只能拖着一条断腿一瘸一拐的离去。
赵钧仍然跪在碑下,望着那个的背影,喊着:“为什么不杀了我为小宇报仇!”
宋飞没有回头,在寒风中说出了:“杀了你这个疯疯癫癫的莽夫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拖着一条断腿没有注意脚下,险些被一块石头绊倒。
那些护卫纹丝不动。赵钧怒道:“还不赶快去服侍宋堂主!”
众人赶紧奔过去,没能拦得住人。被宋堂主夺过一柄长剑,把众人打得落花流水。
赵钧站起,奔过去拦住对方说出了:“宋堂主不要离开。你是小宇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然也是我赵钧的兄弟……”
宋飞斜睨着他:“跟你回将军府吗?只怕用不多久,凭您赵大人的名声,我宋飞迟早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将军府新任男宠!”
赵钧一张黑脸竟变得有些灰白。
宋飞冷笑一声,再也没多说什么,从赵大人身边绕过,扔掉手中夺来的长剑,拖着一条断腿,一瘸一拐地离开。
寒风中赵钧终于回头,只见那个孤独的身影,已然远去。
赵钧怔怔地站了半晌,终于还是回到了新坟前。
抚摸着洁白如玉的墓碑,上面只字全无,触手亦是光滑细腻,一如他的肌肤……
赵钧喃喃道:“这墓碑上到底该刻什么?宋师兄说得对,不能在这个碑上叫你爱妻……那些世俗之人终归是要嘲笑的……”
抚摸着冰冷的墓碑良久,终于拾起地上短刀,一气呵成,刻下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生平至爱——苏氏宇公子之墓。
大衡莽夫赵钧谨立。”
赵钧看着寥寥几个龙飞凤舞的碑文,笑道:“粗人粗文,他们笑话的也只是我赵钧。”
这几个大字虽是一气呵成,但都刻入极深。只是没有任何色彩,相对平淡。
赵钧咬破手指,鲜血滴入墓碑上的凹痕中。
字体很大,小小手指上的鲜血似乎总也不够用。咬破了两三个手指,才涂满了头一个大字。
黄昏已至,那个血红的大字看着分外诡异。
身后众护卫看着发毛,又不敢出声劝止,跪倒一地只是磕头。
赵钧冷冷说出一句:“今天哪个敢多言,我赵钧绝不轻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