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体霎时被骤起的掌风拍开至数尺开外跌落。
“你须得弄清楚一点,不杀你不为别的,只因你已是最后一个单家人了,让你这么容易死了,实在太无趣。”
女子在数尺开外激烈地咳嗽着,语气有些虚弱,“你方才一直叫着‘远’这名字,我知道他是谁,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他并不爱你,陛下,这真可惜,哈哈,想不到冷酷如你无情如你
也会落到和我同病相怜的境地。”
沐云寒声道,“他爱不爱我与你无关。你只需记住: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之日,就是你死之期。”
女子挣扎着站起,嘴角有鲜红不断溢出,却全然不顾,眼望着转瞬消失于远处的黑色身影,芙蓉面上却渐渐泛起了似嘲似讽的奇怪笑意。
沐云,你可知,任你再机谋冷静,今日这局是专门为你而设。
69章
鄞州还是多年前的鄞州,淳朴的民风,青白的街道,只是昔年的全聚楼现今换了块更大更亮的招牌。儿时的记忆,对全聚楼的印象仅止于它闻名遐迩的蟹花葱卷,那蟹花葱卷的味道,
江远已经记不太清,他并不爱蟹味,但母亲却喜欢。其实,他也知道,蟹花葱卷对于母亲来说,也仅止是一种缅怀,缅怀她与那个男人的相遇。
正如他此刻坐在这酒楼里,看着街上的人流如织,细细缅怀着十多年前的点滴。凭窗而坐,持杯独酌,渐渐地,幼时记忆生活点滴,都慢慢凝成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喟。
天色渐暮,江远喝完最后一杯酒,离了酒楼,缓步走回暂住的客栈,推门而入。
“王爷!”
身着青衣身形挺拔的年轻人随声出现在江远视线内。
“何事?”
“属下刚得传报:王妃日前已回府。”年轻人语声顿了顿,头垂得低了些,“而之前暗中负责王妃安全的十八,却并未回府待命……”
江远蓦地抬头,神色冷凝。一名视任务为生命的青卫,完成任务后却未及时复命,这意味着什么……江远手微微握紧,声音已是低沉,“王妃是自何处回府?”
“扬州。”
“传令扬州线的鹰探,细查王妃当日的行程路线以及……行踪不明的青卫十八。”
“是!”
江远回到随王府是接到青卫禀报后的第三日凌晨。王府众人对自家王爷的突然回转着实又惊又喜了一番,于是大清早冷清了好几月的随王府因为主人的回府而喜气洋洋地热闹起来。江
远并没有马上去见华灵儿,连夜赶路的辛苦加之复杂莫测的状况,他需要休息后再慢慢整理思绪。
小憩后江远问随身侍女小梅,“灵儿起床了吗?”
“起了,现在应该正梳洗中,方才蝶儿来说王妃要来和王爷一同用膳。”小梅掩嘴轻笑,“王爷您不知道,您刚出去那会儿,王妃每日吵着要出去找王爷呢。前几日王妃独自回来小菊
还和我暗中奇怪,王妃不是说出去找您的吗,怎么自个儿回来了,没想到这才几日王爷您就回来了,原来是和王妃约好了的。”
华灵儿虽然贵为王妃,但心性单纯天真,又和善待人,府里下人对这主母都亲近得很。
江远听了不置可否,慢慢喝着早茶,不经意地问,“灵儿回府后这几日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啊,只是说外面回来太累,这几日都没有和府里那些下人踢球玩了。”小梅思索着,“也没找我们姐妹几个喂招……估计是真的累了。”
江远继续喝着茶,没再问什么。
不一会儿,华灵儿来了,笑着埋怨江远没去接她,害她扬州最有名的青楼都没敢去。用完膳后又笑闹了一阵才离去。江远看着离去的身影,沉吟不语。华灵儿愈是笑闹正常,江远的心
便愈是沉下一分。
待华灵儿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后,江远便对小梅吩咐道,“半个时辰后让蝶儿来我书房,不要让灵儿知道。”
半个时辰后,蝶儿被带到江远的书房。
“王爷,您找我?”不知是否是因为第一次单独面对江远,蝶儿异常局促不安。
江远点点头,看着她,“想问问你和你家小姐在扬州的一些事情。”
蝶儿霎时面色变白。江远沉声问,“在扬州时,灵儿遇到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吧?”
“奴……奴婢不知道……真的……”蝶儿神情激动地摇头。江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那抹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睿智冷静让蝶儿觉得自己的托辞是多么苍白无力。
“小姐不要我说,还说要是我说了她就杀了我。”小丫头呜呜地哭了出来,“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正要和小姐一起去外面看花灯,小姐要我替她找根簪子,
我去内房找了簪子出来,小姐就不见了,之后一整晚都没回来。我又急又怕,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了第二日早晨,小姐竟然自己回来了,我正高兴,小姐却寒着脸对我说如果我把她
一夜未归的事说出去她就杀了我,之后便急着收拾行装离了扬州回来了。一路上小姐除了必要根本都不说话,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呜呜——
”
江远回府的第二日,收到了鹰探的密报。除了报告华灵儿在扬州的一些大概行程落点外,密报下方还有一行红色小楷体字书写,内容却是简单明了:于扬州城外废庙,找到失踪的青卫
十八,被人用极快的手法竹箭穿喉。
江远握着奏报的手指紧紧攥进掌心。十八青卫武功是他一手指点,身手足可跻身世间一流高手之列,而且每一人均有各自的特点。此次受命暗中保护华灵儿排行十八的青卫便是以轻功
和身手敏捷见长,而以轻功和敏捷见长的十八竟然毫无抵抗地被人以一只小小竹箭穿喉!
如此速度、如此身手,世上究竟又有几人能做到……
江远仰头,缓慢沉重地闭上了眼睛,良久不再有任何动作。
70章
“近来营中可有事端?”
“营中无事。”狄长清躬身禀报。
“宫中呢?”江远示意他一旁坐下。
“宫中也无事。”
江远点点头,随口问道,“潜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我回来这几天也不见他过来。”若是以前,只怕他人早已在府里等着了。江远想起了自己大婚前去牢中看潜时他对自己说的那段怨怼
十足的话,有些失神。
狄长清看了看江远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毕竟是从小粘到大的孩子……于是笑道,“王爷还不知道吧,潜皇子自王爷大婚后就请旨搬出了宫,府邸在京城西郊外,距王府约一日半的车
程,不过快马的话应该只需半日。听闻七皇子自搬出后日日在家习武读书,再加上这阵子王爷不在羽儿也去齐玉山去探望师父去了,他来府也只是每日与属下瞪眼相对或是与碧虎摩拳
擦掌,他又如何肯来。”
江远想到潜平日与这府里一人一猫的剑拔弩张相看两厌也不由得笑了。
“要不要现在着人去七皇子府告知王爷回来的消息?”
“不必,那孩子素来顽劣,如今既然悟起武功学问之事,再好不过,我暂不会离府,以后有空再叫他过来聚聚……皇上近来可好?”
“皇上——唔,也一切均好。”
江远啜着香茗,不再打算开口。
杯中茶水浅了,狄长清见身旁并无婢女侍奉,便自己起身替他满上。江远浅看了他一眼,又靠回椅上,闭起目养神。
“王爷此次会在府中多住些日子吗?”
闭目轻答,神情慵懒到似乎连出声的力气都不愿使了。自正月大婚过后,平青州之旱,继而出乌孙,随之即遇瘟疫之祸,奔波忧心于青、应、沧三州府之间,到此时回府却又让他陷入
一个更大更不可预测的迷局中了。
“王爷在此安心小憩,属下为您一旁驱赶蚊虫。”狄长清轻声地说,仿佛怕惊了眼前人的睡意。
江远回府已月余,除了一次进宫面圣外,余暇时间或是在府内批阅公文各地奏报或是去距府外数十里处的银盔军营操练检阅。华灵儿之事他回来后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她,潜意识里
似乎在避开什么。
直到某天,江远正在书房看奏报,贴身侍女小梅慌张来报,王妃突然晕倒在后花园里。
江远看着老大夫眯着眸子替床上的人搭脉。华灵儿的脸色苍白,形容是平常看不到的憔悴。平日里竟是不曾察觉,江远有些自责。老大夫皱眉拈指叹了片刻,便转头对江远躬身拜道,
“恭喜王爷,王妃这是初显喜脉,血脉不调,加上郁结于胸才至晕厥,老朽开付安神保胎的方子即可。”
嘭的一声,是门口正进来的蝶儿手中的茶盘摔下。盘中的茶水洒了一地。作为几乎随时随刻跟在华灵儿身边的侍女,整个随王府,除了两名当事人,便只有她知道小姐虽已是王妃身份
,却仍是一名不识人事的处子——自大婚之夜到如今,王爷从未留宿过小姐房中。
江远看了她一眼,朝老大夫微笑道,“有劳老先生。”大夫退下子去开方抓药,江远看向惊慌跪坐在门口的蝶儿。
“奴婢……奴婢一不小心打翻了茶盘,这就收拾干净……”蝶儿抖着手去收拾地上的残片。
“蝶儿,本王要你把这个秘密永远咽回肚子里,记住。”
不若平常的冰冷语气让小侍女浑身一抖,拜伏在地,小声哭道,“王爷放心,奴婢死也不会坏我家小姐名声的。”
江远摆摆手让她下去。
站在原地,一时间江远并不想挪动步子。虽然无所谓感情,虽然他们之间只是场利益的交换,他曾对她说,随王妃是个危险的身份,但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如今承诺之言犹在耳畔,可接连,青卫枉死,王妃受辱,叫他——何以为上!何以为夫!何以为诺!
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清醒,昔日俏皮明亮的双目大而无神的睁着。当初那个活泼跳脱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又是在何时失却了她原本的模样?
江远缓步走到床边,慢慢握住了丝被外的纤手。
“王爷早就知道了吗?”华灵儿问。
“……暗中保护你的青卫被杀弃尸城外……”江远的声音低沉而微涩,“是……谁?”
华灵儿摇了摇头,侧过脸去,却有一颗大大的泪滴跌落枕上。
江远深吸了口气,语声回复往日平静,“是他吗?”
华灵儿浑身一震,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江远的心慢慢下沉。
“……是他!”床上的人突然激烈地猛摇着头,一声比一声利,一声比一声恨,“是他!!是他!!!”
那夜的经历对她来说,是个无法毁去的噩梦。伤口,不仅在身体,更在于心。
江远缓缓搂住她,任她的泪水湿透自己的肩头。
“他杀了青卫,派人冒充将我引至城外……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匹嗜血的狼……我知道,从大婚那天他掀掉我头上喜帕时我就知道……他恨透了我,他想杀我……他想毁了我……可
你知道我喜欢他呀!他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他怎么能这样对我这样对我……我恨死他了……”
华灵儿的呜咽幽冷哭声仿佛在他周身冻结出一层厚厚的茧。
在这层茧内,江远开始觉得呼吸难受。
71章
好,待我夺了天下,便将天下山川美景都集在你眼前,让你赏个够。
他听见有人如此对他承诺,少许疑惑,便即刻悟到自己应该是在梦中。尽管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突然梦到和那人以前相处时的一些对话,但这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的感觉很奇妙,也让
他由内自外地感到轻松。
因为是梦,所以压力与顾忌全无,平常不会说的不会问的在梦里说说问问也是无妨。
于是他问他:如果你没有天下没有江山没有权力,不能将天下山川美景聚集于我之前,你可还愿与我一同泛舟五湖放马南山作逍遥之游?
有何不可,他笑答。
彼时晨曦正起,霞光自天际远山后一跃而出,与山间的雾霭相会相溶,形成一片隐约却依然瑰丽夺目的烟霞。那人上前搂住他指向那一片璀璨耀眼的霞光,畅快地大笑,如斯美人,如
斯美景,人生更有何憾事!
他也笑了,即使是梦中之言,也果然像是那人的言辞语气。
晨曦中,霞光正盛,雾霭岚岚,满目皆是江山如画。却不知为何,转瞬间,眼前之景忽地变了。方才的烟霞雾霭,以及那人席地而坐与他手指江山的笑容,再也不见。暗黑微光的夜色
中,只见一人站立,手中之剑即便是在夜里也泛着隐隐的紫色泠光。那人背对着他,并不与他说话,明明距他不到十步的距离,却遥远得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目。唯有那手中之剑,让
他清晰地感觉到寒意切肤,杀气入骨。
便在此时,一声异常熟悉的冷笑仿佛便在耳边响起,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与方才迷茫的梦中之景全然不似。他心中一惊,人已醒转。
窗外,已月过中天。他披了外衣开门。
门外,庭中,男人一身黑衣,逆光而立。
他呼吸一滞,这人竟然毫无声息地进到他的居所,抛开府内的重兵防守不说,他的居所外更有一道日夜坚守轮值的青卫防线,难道……想到此处,他沉声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闻言,男人转过身来,深邃的五官在泛白的月光下显出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森冷与嘲弄。
“不能保护主子的无能下属,我替你清理掉,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方才因对方背对他没注意,此时他却是清楚地看见了他腰间的剑。那剑,紫光莹然,一如方才梦中所见,与梦中不同的是,此刻,幽冷的月光下,有如紫玉般艳丽的血自它的剑尖滴下
。
他缓慢而用力地握紧拳头,“为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旁若无人的长笑。待笑声歇,那人才踱着步子,又原地站定,有些戏谑地看着他,“当日你我应州作别时,你诺下我的扬州之约,如今两月之期已过,我的信恐怕还是
原封未拆地放在你书房案头上。随王殿下,你如此失约失期不太好吧——”
“为什么?”他的手紧攥成拳,他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这样做,“为什么要如此屠杀青卫,为什么要那样伤害她?”
“你问‘为什么’,”男人笑着走近他,“你还记得否,我曾对你说过,既然你誓要保护这片土地保护这片土地上的人,那我总有一天会把这一切都从你手中夺过来,踩在脚下,包括
你重视的下属、那个被宣称是你王妃的那个女人,当然,也包括——你!”
深邃的目光霎时变得幽冷而充满掠夺之气。
昔日,翠山脚下,万军之前,他确是如此说过。
他回忆着昔日的点滴,全然不觉,男人已靠他很近。当他意识到时,男人的手已动,直扣他脉门所在,他急运气抵抗,却感觉丹田内中气虚亏,竟提不起一丝真气,身形停滞间,脉门
已被牢牢扣住。
“呵呵,那时的药起作用了么。”男人意料之中地笑着点了他周身大穴。
一时,他只觉得寒气入骨,连心都被刺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