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老师……”
先前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散,理查德除了道谢一时间完全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大脑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不用谢我。”迟雅伸直了背脊。瞧见对方校服的衬衫被撕破了很大的一条口子后,他便垂着眼将自己穿在外面的外套脱了下来,轻轻地搭在了对方的头上。
他知道,对方一定不想被自己过多的看到他此刻的模样。
而这一贴心的动作使得惊恐未定的理查德忽然感到心窝一暖,不由得抓住了披在身上的衣服的一角。
迟雅俯视着坐在地上的男生,语气里带上了不可思议的关怀,“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理查德飞快地摇头,摇摇欲坠地从地上起身。
他低垂地脑袋,踌躇了片刻,才微微开口,“老师……这个……”抓着衣角动了动,“下次再还给你了……谢谢……”
还没待迟雅回答什么,他便一步一个脚印地稳住身子跑了出去。
直到男生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后,迟雅才如释重负。
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强暴事件。而且还是男性对男性……毕竟安东尼学园可不是只充满了雄性生物的男校。
至于他的出手相救……迟雅自己都有点矛盾。
他是看不惯这样的事,可如今身怀任务的自己必须得低调才对,只是最终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手。因为是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吗?
迟雅来到黑色的钢琴前,漆黑光洁的钢琴在阳光下跳跃着生动的光芒,耀眼夺目。
他抬起琴盖,纤长的指尖轻轻撩过并排的琴键,然后在其中一个上落住,轻轻地点了点。
一个如露珠般干净饱满的音符就这样流泻而出,惊碎了一室的静谧。
似乎来了兴致,迟雅又接着敲下了几个破碎的音符。在他看来,钢琴的声音都是温柔而美丽的。可自从听过司徒忍的演奏后就不得不改变认知了。
明明是那么柔美的曲子,在司徒忍的弹奏下音色却不自觉地变了味。流淌而出的音乐是冰冷而寂寥的,如同黑夜里被静静洒下的雨水一样。
“我还以为你会在无人的音乐教室里演奏一曲呢。”
教室的最后排突然冒出陌生的男声。迟雅的思绪被人打断,他转过身,困惑地投来注视。
一个男生伸着懒腰,慵懒地从长椅上支起身子,眸光流转间带着一股不耐。
好小子。迟雅目送称赞,笑。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教室一直存在着第三者,该说这个人很厉害呢?还是自己疏忽大意了?嗯,应该是自己疏忽大意才对。
对方悠哉地从座位上起身,理了理灰色的制服外套。
迟雅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他手膀上的袖章字母——G,黄金级的学生。
与此同时,他也略微目测一下对方的身高。很高,至少有一米八八,或者更高。
和之前见到的那些黄金级的学生唯一的区别便是他很帅。古铜色的肌肤,深邃的脸部轮廓,偏金的褐色碎发和校服包裹着的结实精干的身体,配合着那浓厚的阳刚之气,有种另类的狂野张力。
迟雅欣赏一切美丽的事物,所以眼前“美”他到也收得毫不客气。
“老师总是爱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别人吗?”男生一步步地逼近,笑得很无所谓。
“我只是懂得欣赏‘美丽’而已。”笑容温和。
“哦?”声音蓦地拨高了一度,“说到‘美丽’的话,老师还真是人如其声呢。”
“谢谢。”
“呵呵……”男生挑了挑眉,“就这么肯定我是在称赞你?”
迟雅抚了抚下颚,笑出了声,“我对自己的审美水平向来是很有自信的。况且,你先前的语气也完全没有反讽的味道。”
男生的笑容渐大,来到钢琴旁后问道:“你会弹吗?”
“略懂皮毛。”回答得很直接,丝毫察觉不出的谎言。
男生信以为真,在钢琴前坐下。稍作思考后,便抬起手行云流水地弹出了一首乐曲。很温柔,一如现在沐浴着两人的阳光,带着独有质感般的贴合着肌肤,美好而温暖。
不过还是缺少了一点什么……
心里做出某种结论,迟雅微微倾下背脊,侧着身子配合着男生手指上的节拍,单指敲击出一个接一个的音符。
男生因他的动作而怔了怔,但也没被影响地继续着自己的独奏,神情隐隐带上了趣味。
就像是独唱编入了和声,使得歌曲更加立体而丰满,整间教室都回荡着这如水般的琴声,滋润着空气,变得细腻而美好。
两人尽管是第一次配合,却默契十足。
一曲终了后,迟雅还在回味音乐所带来的余韵时,对方伸出了手。
掠起耳鬓的一缕发梢,手指擦过层层柔软的发一直碰过去,然后改变方向,朝内稍稍施加了点力,黑发的男生便没有任何准备地被带到了眼前。
轻轻地附上自己的嘴唇,如同一片羽毛的亲吻,温柔似雾。
迟雅怔住,象征性的笑容敛去,呼吸有一瞬地停滞。
第五章
有所侵略,可也不会划破别人的底线。
御风从来都懂得把握人的触怒点,就好比如这次他主动出击,意料之外的吻。
而迟雅想必是气过了头,对方放手后他是怒极反笑,气势不输人地俯视着椅子上的男生,“你难道和每个初次见面的人都要接吻吗?”
“当然不。”回答得很坦然,“我只会吻我感兴趣的人。”
“我怎么不觉得我做了让你感兴趣的事了?”
“我可以很直接地说,那是因为你的模样和性格对极了我的胃口,还有……”御风笑得狡猾,“兴趣无关爱情,性 爱也分爱和欲 望两种。”
迟雅别开头,无奈地叹息。本来一个墨染柊就已经是特大号的麻烦了,现在居然又冒出了一个叫人无语的额外因素。
不过,他的郁闷显然被对方有所曲解。
“刚才那个吻,难道是老师的初吻?”御风促狭地问道。
“你说会是吗?”迟雅微笑,答案模棱两可。
“我自然希望是……”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迟雅心里有力否认的时候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初吻貌似也是非常具有“戏剧性”的。
“老师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吧?”御风侧首,眉眼间流出一抹轻浮,“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你知道得还真多。”迟雅皮笑肉不笑地打起官腔,“残念……我并不是同性恋,只是我喜欢上的那个人刚好是个男人罢了。”没想到这句用烂了的台词自己居然也有说出口的时候。
“哦,是吗?”御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关系,偶尔几次出轨的性 爱可以适当的调节生活,免得腻味嘛。”
既然对方都说得如此露骨了,迟雅认为自己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瞎扯谈。
“抱歉,你的个人兴趣恕我不敢恭维。”他退了一小步,淡淡的笑容里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并且,我也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老师是新来的吧?”
蓦地出口的问题让迟雅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尽管你的身手不错,但这里却不是你可以全身而退的地方。”御风笑笑着,微扬起头,“我期待你请求我庇护的时刻……”
看着对方那满是信心的笑,迟雅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
一天下来,由于被多个人质疑自己的年纪,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一点,迟雅次日便戴上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道具——一副平光眼镜。
即便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妆扮,但多少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可没让他想到的是,在路过安东尼学园的人工湖泊时,竟然又被他目睹了一场暴力事件。
这次迟雅由于站在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后,所以并没有被那群为非作歹的人发现。
举目远望,一棵古老的参天大树下,同样是带着黄金级袖章的一群学生,在虐打着两个显得有些招架不住的男生。
从那两人鼻青脸肿的状态来看,之前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其中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痛哭流涕,不住地呻吟求饶。至于另外一个,则截然相反地咬紧牙关,怒视着高高在上的人们。即便浑身伤痛,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怯弱。
迟雅是很欣赏这样有骨气的人。但在如此不利于自己的场合下,顽强的抵抗,只会为自己招来更多的皮肉之苦罢了。
从那几个黄金级的学生堆满脸的兴致来看,那两个人想要得到解脱还早得很。
“不……不要……”一抹刺眼的鲜血顺着头顶滑下,平头的男生蜷缩着身子,虚弱地发出了哀求,“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
“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一个黄金级的男生轻蔑地朝地上的人吐了口痰。
“对……对不起……”泪水糊满脸,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男生有气无力地跪在地上,深深地磕头认错,“我……我错了……以后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听你们的……话……”
“喂!你……!”另外在一旁同样是伤痕累累的男生随即怒视而来,“你怎么可以屈服于这些社会的寄生虫呢?!”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
其中一个黄金级的学生被惹怒,扯起他胸口脏兮兮的衣服,一巴掌抽在了对方的脸上。
伴随着雷霆万钧的殴打声,火辣辣的掌印瞬间清晰地烙印在了男生的脸上,嘴角都被打破了皮,血丝顺势而下。
“你小子还真是皮痒!来了一学期了居然还学不乖!”
余下的人也青筋暴起,朝他是一阵拳打脚踢。
兴许是觉得这样的惩罚太乏味了,有一个黄金级的学生便抓住被众人殴打得早已无力反抗,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男生的头发,使劲朝大树粗壮的树干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男生顷刻间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哎呀。你这个也太辛苦了,多浪费体力啊……”一个黄金级学生出声制止自己的朋友,朝他笑道,“我最近在杂志上看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纹身,一直都想在别人身上试试看呢……”说着,从腰间掏出雪亮的小刀,“你看,我工具都带上了呢。”
平头男生见状,倒抽一口冷气。浑身上下颤抖得越发厉害。
有人看见他那惊恐不安的模样,笑得极为得意,“放心,我们不会这样对待你的……”
“不过,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好像显得我们过于仁慈了一点吧?”大家开始左一言右一语,目光游移在对方身上。
“那么,最后再简单的惩罚他一下好了。”一个人说着,便将沾染上灰尘的皮鞋踩到了平头男生眼前,“给我舔干净……要是添得让我满意的话,我这段时间就不再找你麻烦。”
像畜生一样卑躬屈膝,这是奇耻大辱,可平头男生早已选择放弃尊严了。
只想着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又何来的尊严?
他唯唯诺诺地弯下身,憋着眼眶里的眼泪,伸出舌尖舔舐着皮鞋鞋尖。可还没舔两下,头顶就蓦地被温热的液体淋湿。
一脸惊惧地抬起头,那个叫他舔鞋的男生正将自己的尿液排泄到了他身上。
余下的人看着是哄堂大笑。
迟雅眼见这一切,全身紧绷。他的大脑非常清楚的下达着指令,不要插手这件事,毕竟昨天的搭救已经让他惹上麻烦,很是出跳了。要是现在再管不住自己的话,过度显眼的他想要避开众人耳目完成这次“任务”就会变得很困难。
可是这群人也做得太过分了……
迟雅垂下眼睫,动了动身子。
倏地,有人自身后一把抓住了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没有任何杀气,也不具有攻击性,不由分说飞快地将他带离了原地。
两人来到教师宿舍外的花园处后,迟雅才看清楚了这个惴惴不安的学生。对方同一时刻也回过头,不安的神色随即转变为惆怅。
“老师。”理查德很礼貌地转过身,微微鞠躬。
迟雅足足打量了他三秒才想起对方正是自己昨天中午救下的男孩,名字似乎叫做理查德。而现在的男生和那时比较,相差真的很大。金发碧眼,皮肤在日光的通照下尤为白皙细嫩,煞是可爱,但却不会让人质疑他的性别。
“那个……”理查德略显羞涩地来到迟雅面前,毕恭毕敬地将一个白色的口袋递给了他,“昨天真的是很感谢老师。你借我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
迟雅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将东西接了过来,却瞧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他笑着问。
“老师,”理查德迅速抬起眼,直直地凝视着迟雅,“你是新调来的吧?”
又来了。迟雅不自觉地蹙了下眉,这个问题是他踏进安东尼学园后被问及最多的问题。不过面对着看似温顺的大男孩,他也仅仅回应着笑颜,“怎么了吗?”
理查德吸了口气,很认真地说道:“老师一定不晓得这个学园的真面目吧?”
“真面目?”这么说起来,不论是墨染柊还是那个不晓得名字的路人甲学生,都有暗示这个学校有着非比寻常之处,“是和刚才我看到的事有关?”
理查德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老师……以后你再看到这样的事请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千万不要出手。以免得罪那些学生。”男生一边解释着,一边咬紧了嘴唇,悲愤地接着说道,“这个学校,其实一点也没有外界所宣扬的那么美好。身为铜级学生的我们都是靠着优异的成绩被录入进来的,并没有什么雄厚的背景撑腰。所以,在这个安东尼学园,在这个以权利为核心的学园里,我们只能算是一件没有自我,供人娱乐的物品而已。
昨天你所见到的,和刚才你所见到的事,在这个学校早就见怪不怪了……等级高的学生找铜级的我们发泄早就是家常便饭。他们甚至还会做出更变态的事来……”
“更变态的事?”迟雅神色一凛,冷嘲热讽,“我所见到的这些原来还不算变态啊。”
理查德表情立马悲戚而忧郁,“老师……他们是只要想得出就敢去做的人……在安东尼学园里,每年都有铜级的学生不堪折磨而自杀……甚至被虐待致死的人也不再少数……”
“那老师呢?”迟雅笑了笑,“也跟你们是一样的吗?”
理查德垂下了头,声音渐渐微弱,“老师们……要不是阿谀奉承以保平安,要不就是和铜级的学生一样,成为了黄金级学生的盘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