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成自然(出书版) BY 夏臾
  发于:2011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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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梓然还是茫茫然。他眨了眨眼,望着季沐海的容颜,还是那样的完美无暇,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存在竟是这样地沉淀了自己所有的不安、恐惧、旁徨……江梓然无言,以为止息的心情又在他的脑中,翻起了滔天巨浪来。

若他的人生是一本书,那在属於「大学」的一页上,洋洋洒洒地都是「季沐海」三个字而已。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他明白季沐海的优缺点一如自己的——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江梓然才欺骗不了自己、欺骗不了别人。因为他就是这样接纳了那个人的一切,不论他的好、也不论他的坏。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的,可以把持住自己的心,不去动摇的。

然在季沐海向自己奔来的一刻,他心口震颤,头皮发麻,所有的情绪化成了一道热浪,涌入了眼眶……而泪水,就这样不容拒绝地落了下来。

一如他的情怀……涌出的,再也关不回去了。

季沐海握住他的手,很紧、很热。自己应该要放手,因为没有好朋友是这样的……偏偏他舍不得。在这一个意乱情迷的夜,江梓然被这个人牵引着,四周是一片片的光流,他们在其中游着走着,也像是要淹没其中了。

江梓然渴望这是真正的洪荒。如果可以,他想要淹溺在此,而不需要回到现实中……

「怎麽了?」察觉到他的震颤,季沐海这麽问。江梓然吓了一跳,夜色浓密,是以他看不到季沐海的脸上,也有一抹不明所以的红——「是不是太冷?你一直在发抖……」

季沐海的关心让他不由心悸。江梓然摇摇头,不是冷,是毫不掩饰的关怀令自己不安……

季沐海望着他垂下来的头,久久不知道要说什麽。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手心上的温度几乎要烫着了他们,偏偏没人有收手的意思。

深夜一点钟,淡水的夜,很亮。

他们在自己的情感中泅泳,并没有觉察到自己手中的暧昧。

而在这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夜里,他们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已不是所谓的「朋友」而已了。

是的——

不只是朋友。

◇◆◇

他们像是作了一场梦,一场迷离的、斑斓的梦。梦中有月、有粼粼的水光,也有淡淡的火光。在那个晚上,他们仿佛在那个人的手中找到了「永远」、找到了「爱」。然而梦始终是梦,他们在现实的呼唤下双双苏醒,没有人去提到那一夜的扑朔迷离,也没人去探究自己手中隐隐的嗳昧——他们绝口不提,像是下了一个约定,也下了一道咒语。

而在淡水的那一天後,江梓然也回到了本来的样子,不再为了奶奶的死去而失魂落魄。但是,偶尔在他一个人读书以准备毕业考的时候,季沐海总是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

他明白那是什麽。每一个学生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忍不住要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旁徨的……毕竟作了十六年的学生、读了十六年的书,一夕之间就要脱下「学生」的身分了。老实说,季沐海自己也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并没有多此一举去干涉江梓然。到底是关於自己的未来,是不应该由别人来置喙的。

然後到了六月,凤凰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江梓然毕业了。

季沐海理所当然去了。他的亲人都在加拿大,去年自然也是江梓然陪伴他的。他替江梓然拍了照,一如去年江梓然替自己做的一样。江梓然一身墨黑的学士服,头上免不了俗的是一顶方帽,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

放眼望去,这样装束的人不少,可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洋溢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喜悦。

「想不到,我真的毕业了。」去年来季沐海毕业典礼的时候,尚没有「明年就是自己」的实在感。今年换自己毕业了,他也只有措手不及的茫然。

他和季沐海二人肩并肩坐在文学馆的台阶上,斑驳的红砖墙上是一片片的青苔,有红有绿的,在不协调中自成一格,这里是他们一同熟谙的地方,季沐海和自己一前一後在同一所大学中毕业,他们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回忆也是重叠的……这样不分你我的甜蜜充实了江梓然,他浅浅一笑,静静聆听着不远处飘来的骊歌,眼界也微微朦胧了。

「我一直希望奶奶看到我毕业的。」她老人家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挨到唯一的孙子上大学了,偏偏还是撑不到自己出社会,反哺她老人家啊……

季沐海瞅住他,眸中有一抹褪不去的温柔。

拍了拍江梓然蓬生的发,他淡淡地说:「她在天上一定看得到的。」

他的音量不大,说的其实也很老套,可是语中的真挚是假不了的……季沐海的话一字一字敲入了江梓然的心坎,令他整个人暖和了起来。

他脸上一红,急急忙忙垂下来掩饰,害怕自己的心意被这个人抓攫住。

早在那一日……在那个觉悟到自己心情的一日,他已有心理准备要永远守住这个秘密,直到自己入坟的那一天。

没有为什麽,只因为季沐海太耀眼、太夺目了,而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他。

他们是朋友,也只是朋友而已。

江梓然的面色黯淡下来。季沐海不知道他的心事,只以为他是为了奶奶的事情而难过,於是叹了一口气,说:「走吧,我们去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江梓然呆了呆,觉得有一些不明所以……但是,他并没有拒绝。

「走吧。」他朝自己伸出了手,同在淡水的那个时候一样……江梓然莫名有一种哭出来的冲动,明明晓得这样不可以,自己仍是颤颤地握住了季沐海的手,也交出了一直犹豫不决的心——

於是,他再也没有了退路。

◇◆◇

毕业那一天,季沐海带自己去的地方,是一间刚刚成立的造型工作室。

「『夏』造型工作坊」。门口的大型玻璃窗上,以灰色的流线型字体,潇潇洒洒地如是写着。

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夏慕回,一个漂亮得不似男人的人——他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涂成了蓝色的睫毛是又长又卷。高高的鼻子,樱色的口唇也小巧玲珑,却有一种美到不协调的违和感,像是所有美好的东西聚在一起,反而令人感觉不到美是一样的——江梓然不明就里,因为季沐海和夏慕回似乎是认识了很久……他按捺不住,开口询问了他们的关系,才晓得他们是因为工作而遇上的。

对,因为工作。

江梓然一直不解季沐海的工作是什麽:闲的时候几乎一个星期都在家里,一旦忙起来又是三四天不见人影……也直到现在,他才懂得了季沐海口中的「秘密」,指的是什麽。

原来,季沐海作了模特儿。走上了一条光采熠熠的路。

据说是因为有朋友在介绍,所以抱持着打工的心态去了……江梓然也是到了很後来很後来才知道,季沐海是为了负担起他们的生活而去的。

在他们刚刚搬入那一间公寓的时候,江梓然也表示自己要分摊一半的房租,偏偏季沐海是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你还是学生,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不要逞强——」像是晓得了江梓然不会接受,他又说:「我也不是不要你还,只是未来哪一天出人头地了,你要还也不迟。」

他们因为这样而吵了架,可江梓然心下也明白季沐海说的,是正确的。他有自己的人生计画,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他应该要做的除了读书也还是读书,这是现在的他唯一可以努力的。

於是,江梓然同意了。毕竟要还也不怕未来没机会。

而自己曾在季沐海的桌上碰到的一张「纸」,则是他的沙龙照。不要江梓然看到是因为不好意思。他还是不习惯自己在相机之下露出的样子,那样令季沐海觉得自己像个模型、像个娃娃,蠢毙了。

季沐海带自己到这里,除了要江梓然明白他的工作外,他也同「夏」预约了时间,要好好替江梓然理理那一头的苔藓和蓬草。

那个帮江梓然剪头发的人,就是夏慕回。他是造型师,可也兼有发型师和化妆师的执照。他和季沐海在业中都是「新人」一辈,遇到的打击一样不少,於是二人在惺惺相惜之下,也成了朋友。在夏慕回受不了上一任老板而出来自立门户之时,季沐海也帮了他不少的忙。

江梓然苦笑,季沐海对自己的朋友都是这样的。偏偏夏慕回秀致的五宫惹得江梓然实在是烦不胜烦。而在自己身上特有的「雷达」也告诉了他,夏慕回和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事实,令江梓然的心情是烦上加烦,越来越不好了。

即使到了後来,他也明白了季沐海和夏慕回真的就是「朋友」而已,然在这一刹那的心烦意乱……於今仍是清晰得不可抹灭。

虽然季沐海现在只是一介默默无名的小模特儿而已,可是江梓然毫不怀疑,假以时日季沐海一定会受人瞩目的。而自己呢?

顺利的话,他会取得老师的执照,然後跑到一间国中或高中去教书,一个不凡一个平凡,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生活也会越来越没有交集,直到有一天一方忍不下去,进而提出分居的要求为止。

他相信这个忍不了的一方,不会是自己。

这样的可能性令江梓然惴栗。他以前想要作老师,是因为公职人员的工作有保障,而且学校处处有,他可以回到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这是他的生涯规划,很简单,很朴素,只为了奶奶一个人。

然奶奶不在了,他的计画再也没有了意义,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否喜欢「老师」这个工作。

江梓然呆然。凝视着镜中乏善可陈的自己,也看到了一张大海报。海报上复印着大大的「征人」二字——有徵发型师、化妆师、指甲彩绘师,还有学徒等等有的没有的,希望在二十岁上下,有一年以上的经验。

他又楞了楞。自己二十三岁了,对这个行业的经验说是负值也不过分。他因为视差到四百度以上而不须当兵,所以不会耽搁到二年的时间……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疯狂了?他扪心自问,却是不得其解。

下午一点半,阳光由落地窗筛下,拂照在江梓然身上,很温暖。夏慕回的手脚俐落,不到十分钟剪出了一个清爽的发型,一排的浏海齐眉,有长有短,却是乱中有序,和江梓然削瘦的脸型很合适。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那麽难看了。

江梓然的目光凝在海报上,脑中流转着百百种念头,可其中一个竟是十分明确的——他不想就这麽离开季沐海。

就算是以「朋友」的身分也好,他不想离开。

於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夏先生……」

「嘎?」

「我……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工作——」

◇◆◇

「我最近常常想到以前的事。」

「以前?」说话的人是夏慕回。他杯子拿了一半高,因为江梓然的话而有了兴趣,所以迟迟没有喝下去。

他们在今天的Case之後,江梓然破天荒问夏慕回要不要去「寐姬」喝一杯?想想自己大半个晚上都是闲的,加上江梓然的邀约一向难得,所以夏慕回自然是不加思索地同意了。

「嗯,我也不晓得为什麽,就是一直想到。」他说,脸上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沮丧。「不是有人说,人在死的时候,会有一幕幕生前的大小画面,像是跑马灯一样历历在目吗?我想……我可能差不多了。」江梓然往後一靠,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呃……梓然你这个笑话,怪恐怖的。」他笑不出来啊!

「是吗?」江梓然要笑不笑,吧台上的灯昏昏暗暗,他的五官被照得朦胧,心情也是一片片的茫然。「你知道Norlin吗?」

「Norlin?那个华裔的模特儿?」夏慕回一楞,去年他们不是才因为一场国际珠宝大展而有合作?

「上个月她的经纪人联络我,说Norlin有意在日本投资一间造型工作室。」

「喔……那不错啊。」日本耶,天高皇帝远的,干他什麽事情?

如果是开在台湾他会Shock一下啦,只是在日本,就不需去担心有什麽竞争的问题了。

「真的不错?」江梓然笑,笑得有一些不怀好意。「事实上,她希望我去日本。」

去日本?「她、她她她——要挖你?!」夏慕回吃了一惊,手肘一个不注意撞到了杯子,橄榄色的酒液因而在大理石的桌上蜿蜒成河。

到现在夏慕回才惘惘想起来,在去年合作的时候,Norlin……似乎很欣赏江梓然的技术。

「不算是挖。」他不意外夏慕回的反应,因为在自己听到的时候,也是十分不可置信的。「她是期待我去那里见习一阵子,之後我要在哪里工作,则是我的自由。」毕竟Norlin也明白夏慕回在自己而言,除了是老板和朋友外,也包含了一层「恩师」的关系。如果Norlin明白说了「挖角」二字,他是决计会拒绝的,也之所以,她才拐了这麽大的一个弯。

坦白说,他也真的心动了。

想一想,六年前自己对现在的这一行,可以说是一点点的基本认知也没有。不只是季沐海,连夏慕回也是二话不说,驳回了自己的要求……最後还是自己私下找了夏慕回,忍住羞耻言明了一切,夏慕回才答应要帮助自己踏入这一行中。

江梓然本以为自己会受到讪笑,因为夏慕回实在是太漂亮了,而漂亮的人对丑陋的人一直是残忍的,像在大学的时候,那一些爱慕季沐海的人们,对自己毫不保留的嘲笑和评价,未料夏慕回在听了之後,不但感动得一塌糊涂,甚而激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要他好好加油、不要放弃……江梓然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晓得,这个美得过分的夏慕回,其实是一个人工美人。

夏慕回甚而推荐了替自己整形的医生,说是有需要可以去那里试试,让江梓然真的是哭笑不得。

他对整形之事没有偏见,只是心下对改变自己的容貌一事,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排斥感。所以,即使他现在成了一专业的化妆师,他仍是坚持以一件T恤一件牛仔裤上场,而这一点,也确实令夏慕回不满了好久。

於是有一年的时间,他白天在「夏」实习,晚上则是在专门的补习班学习相关的知识。该时候的「夏」还在惨澹经营中,员工也只有二三位,而且都是夏慕回的好朋友。夏慕回不似大多人以化妆品遮盖住脸上的缺陷,反而是利用那样的残缺,突显出自然不做作的个人风采,也因为他这样的大胆前卫,夏慕回一开始在业界,其实受到了不少的非议和质疑。

这一些,皆是和夏慕回一路合作到现在的江梓然,所一同经历的。

江梓然在实习一年之後,一举考得了化妆师的执照,也升任了「夏」的化妆师助理 後又是半年,一个法国的服装设计师因为十分青睐夏慕回的技术,竟有了合作的契机,而一场服装秀空前未有的成功,使得「AVRIL XIA」这个人,和「夏」这个工作室双双受到了时尚界的关注,江梓然自己也因为一女星的提拔,在业中也渐渐有了一些人脉和交情。

一开始,他是为了季沐海才走入这一行的……可在六年後的现在,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这样了。

不否认昔日只是一时的冲动,然自己在这个行业中特有的天份,却是每个人始料未及的。江梓然明白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喜欢这个工作,正因为如此,他才未拒绝Norlin的邀请,转而告诉她,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

去日本是一个很诱人的提议,毕竟日本有着不输全世界的流行资讯,还有顶尖的造型技术……但是这一去少不了一年半载的,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否可以忍住离开季沐海这麽久……所以,他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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