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东风——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1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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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随庭不过是个凡人,他也会生老病死,真奇怪,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她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可她想了想,却又对我说,‘师尊吩咐我照看你,可你如今还未化形,又行动不得...不如我带你下去好了

。'
我犹豫了一下,若真是如她所言,那...
他要是还没死的话,只怕都已经老了。
我去见他,又能怎麽样呢?我又不能杀生。
对著一个垂暮的老人,我也做了不了什麽。
在佛堂里我曾求过他一次,可他还是不肯放过我。虽然我已经在天上了,可若说我没有丝毫的怨恨他,那连我自己也不信。
是他逼我舍弃了原身,如今又要重新化形修炼,我不知道天上的规矩究竟是怎样的,可若是要做涤阳真人的座骑,或许又要等许久罢。
可我...我还是想知道,究竟为什麽,他要那样待我。
我曾真心的想要同他在山里过一世的。
吉祥点了点头,化出一尾鲤鱼来,朝我这里一跃,也不知是衔住了什麽,我就好像被扯著似的,随著她们落了下去。
我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心里的迷茫就好像四周的云雾一样,望不到尽头。
吉祥落在了一株桃树上,手扶著桃枝小心翼翼的往下望,结果听到一声稚嫩的呵斥,‘大胆!你是哪里的?敢站在父皇亲封的神木上!'
吉祥有些心慌的跳了下去,说,‘我下来了。'
我循声望去,那树底正站著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气鼓鼓的瞪著吉祥。
我看了看他的相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惊讶的开口唤他道,‘随庭?'
那孩子脸色大变,说,‘大胆的奴才!你怎麽敢唤我父皇的名讳!'
我皱了皱眉头,原来他不是。
我又问他,‘他什麽时候做了皇帝?'
那时候他的哥哥不是还要杀他麽,怎麽几日不见,他竟做了皇帝。
说起来,那桃树也眼熟的很,倒有些象观里那几株的模样,只是粗壮许多。
涤阳真人尸解後,有一年那几株桃树竟然结了桃子,我後来在山里的时候,也经常使法术去取那里的桃子回来吃。
他生气起来,瞪著眼睛吓唬我道,‘你好没规矩,我叫人拿住你,看得还敢不敢这样放肆!'
我毫不在意,‘那你叫他们来。'
他气得满脸通红,大声的说道,‘你!这里连我都不许来,若是被他们捉到你,定叫你尸骨无存!'
我哦了一声,问他,‘原来这里是不许人进来的?'
他的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吉祥柔声的安慰他说,‘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孩子僵了半晌,才小声的说道,‘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我...我怎麽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大的宫女?'
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他看不到我。
他之所以能听到我,是吉祥把身体分给了我一半。
我不耐烦起来,问他,‘随庭在哪里?我有话要问他。'
那孩子瞪著我,眼里似乎就要涌出泪水,可他却赌气般的说道,‘我不知道!'
我哪里信他,‘他不是你爹麽?'
我伸出手去,想要扯他过来细细的盘问,他怔了一下,捉住了我的手腕,难以置信的说道,‘是你...'他连连的说道,‘是你,是你偷了父

皇的佛珠!'
吉祥有些怕他,小声又委屈的辩解道,‘是我,可...可这串玉珠实在不该留在宫里的。'
那孩子突然扑了过来,没头没脸的拳头朝我的身上落了下来,让人一时忙於招架。
我把他按倒在地上,生气的说道,‘做什麽打人!'
他小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著,凶狠的瞪著我,声音里却隐隐带著哭腔,他说,‘就算父皇他不在了,也还是皇上,你怎麽敢,怎麽敢偷他的

宝贝!'
《桃花落东风》9(4)
我屏住了呼吸,双手扣在他的肩膀上,不知觉就加大了力气,他痛得脸色发白,却还是狠狠的瞪著我。
‘他死了?'
我明明听到了他的话,却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还要再问他一遍。
他的眼眶泛红,突然扑了上来,死死的咬住了我的手腕。
吉祥痛得惊呼了起来,我捏住了他的下巴,却又不敢用力,他那麽的小,那麽的可怜,就好像我稍微一使劲,他就会碎掉似的。
‘他葬在哪里?带我去看他。'
我想了想,‘我曾答应过来,要来看他的。'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凝视了我半晌,突然问我,‘我以前怎麽没见过你,你叫什麽?'
我看著那张与随庭相似的脸庞,凶狠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老实的同他说道,‘我叫做白桃花。'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慢慢的不再哭了,安静的爬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然後小声的说,‘那你跟我来。'
‘父皇总是说起你...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他突然看了我一眼,那种孩子气的凝视让人心里隐隐的作痛。
我想起许多年前极乐寺後山里,那个孩子在我面前的挥剑时眼底的渴望和倔强,我明明是个妖怪,为什麽我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丝毫的畏惧和

退缩呢?
我问他,‘...他说我什麽?'
‘他说你是很好看的妖怪,'那孩子的脸微微的红了,似乎有些难为情,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真的很好看。'
我不知道,原来吉祥生得很好看麽?
可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牙还没张齐的小姑娘罢了。
‘他还说我什麽?'我又问他。
他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小声的说道,‘他说...他很对不起你...'
我心里一阵烦乱,猛然停住了脚步,继续问他,‘他什麽时候死的?'
他咬紧了嘴唇。
明明想要哭,却又要极力忍住,那种委屈的神情看得人心里有些难受。
他勉强的笑了起来,冲著我说道,‘你若是早几个月来,怕是就能...'
他後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拼命的咬紧了下唇。
我半天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我问他,‘那他是怎麽死的?'
他脸色有些青白,却只是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孔真人说...'他犹豫了一下,偷偷的看著我。
我皱了皱眉,‘孔真人说什麽?'
‘他说...'他望了望前面,急忙的闭上了嘴巴。
我沿他的目光看去,竟然愣了一下。
那个道士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这时我才信他,原来那时他并没有说谎。
孔真人看到我似乎很惊诧,却没有半分的惊慌,从容不迫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竹哨,递给那孩子,吩咐他说,‘我这就要回观里去了,以後若

是有什麽要紧的事,你只管吹著哨子便好。'
那孩子将哨子藏了起来,孔真人冲我点了点下巴,笑著问道,‘你也来看九王爷麽?'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我,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我听说他死了。'
孔真人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就教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你却不肯听,到了最後,惹出那许多的事。'
我沈下了脸来,不快的说道,‘我不明白。'
孔真人微微一乐,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那你还下来做什麽?'
我说,‘我答应过他,若是我的升了仙,也会下来瞧瞧他。'
孔真人哦了一声,拈著胡须说道,‘他如今都死了,这话也算不得数了,你回去罢,不要去瞧他了。'
我说不出话来,他握住我的手腕,抬起来看了看那串玉珠,笑了笑,又松开手。
我有些恼火的看著他,他却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一日在佛堂之上,你舍弃了肉身,将菁魂分封在碎玉之中...倒也聪明。可惜还是骗不过九

王爷。'
我冷哼了一声,‘他又做了什麽对我不起的事?'
孔真人挑了挑眉毛,说,‘他啊...他命玉匠从那碎佛中取了十八枚玉珠,又将你那片碎玉镶在木珠里,一并串成手珠,日日的戴在手上,这

才瞒过了皇帝。'
《桃花落东风》9(5)
我奇道,‘怎麽,他如今不是都做了皇帝麽?'
孔真人瞥了我一眼,说,‘你丝毫都不念他的情,是麽?'
我沈下脸去,不屑的问道,‘我不过是个畜生,念他的什麽情?倒是你们做人的不是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麽看不出他念了些我的什麽

情?'
他似乎有些啼笑皆非,呵斥道,‘说的这是什麽话,真是胡闹。'
我瞧著他,慢慢的说道,‘起初他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可後来,他不过是想著怎麽取了我的姓命,好拿去救他的哥哥罢了。'
孔真人叹了口气,说,‘这其中的是非,我也说不得,只是...'他回头看了看远处,有些怅然的说道,‘九王爷都已经死了,你再去看他,

又有什麽意思呢?'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又有哪里让人不舒服。
我摇头,固执的说道,‘我要去瞧他。'
孔真人略微沈吟,说,‘既然如此...'他伸手抓住了我的前臂,甩了一下拂尘,腾空而起,一面说道,‘得罪了。'
孔真人在风里笑著说道,‘索姓好人做到底算了。'
原来他带我去了葬著随庭的地方。
那里与别处,似乎也没什麽不同,天空明净得没有半丝云彩,只是那几株桃树的颜色,仿佛没有从前那样的豔丽了。
孔真人指指树下,说,‘就埋在那里。'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孔真人说,‘你瞧完了,走罢?'
我反手抓紧了他,问他,‘为什麽要把他葬在这里?'
他答得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既然拔得出那把剑,也算得上有缘人,葬在这里有何不可?'
我眯起眼睛,问他,‘我记得他有七生七世,是麽?'
他笑而不答,反问我说,‘你问这个做什麽,难道你要去寻他?'
我怒了,手上便用了力气,喝问他道,‘随庭他到底是不是涤阳真人的转世?'
他拿拂尘在我手臂上轻轻一扫,我的手便又麻又沈得抬不起来。
他点头笑笑,捻著须子说道,‘你怎麽不去问他?'
我恼火的伸手去抓他,却扑了个空。抬起头後,惊诧的发现他腾在半空之中,我,‘莫要再让我遇上你!'
孔真人拈须大笑,拂尘一挥,人便隐入云中,只有余音嫋嫋,在我耳边响道,‘五百年後,我还要随师尊同上天庭,那时再见罢。'
我愣了一下,再去看那桃树,心底那重重的疑云之後,似乎有什麽东西呼之郁出。
我走了过去,抚摸著松软的地面,吉祥似乎有些惊慌,说,‘你要做什麽?'
我皱了皱眉头,‘不做什麽,你这麽害怕干吗?'
吉祥似乎松了口气,将我让了出来,才小声的说道,‘我还以为你要挖坟。'
我定定的看著那里,我失了原身,法力大不如前,根本看不出那地下究竟埋没埋著人。
只是挖了又怎样?
若他不是涤阳真人的话,我只会更加的怨恨他罢。
若他真的是涤阳真人转世的话...
我...
大约也会怨恨他的罢。
我抬起头来,看著枝头那些开得正豔的桃花,想到头一次见到随庭时的情形。那时也是桃花开得正好,天地之间一片春光无限,他从那车里

走出来,冷冰冰的看著我,那世上仿佛就只剩了他一个,别的,都不在他眼里似的。
我的心里微微的一痛,就好像针刺一般。
我喃喃的同吉祥说道,‘你说...人转世之後,还记得前世的事麽?'
吉祥摇了摇头,说,‘大都是不记得的。'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问她,‘那涤阳真人若是见了我,他还会记得我麽?'
吉祥咬著嘴唇,为难的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对於那家夥来说,涤阳真人也好,随庭也好,都不过是在人间修行的一个躯壳,都是可以随时可以舍弃掉的罢。
我的心里很难受,於是我闭起了眼,不再看这眼前的一切。
《桃花落东风》9(6)
吉祥蹲了下来,有些犹豫的问我,‘那你...还要跟我回去麽?'
我笑了起来,慢慢的睁开眼。
我把手指抵在她的额头,她没有动,只是疑惑的看著我。
我收回了手,看著她说不出话来。
我不明白,她不过是一尾小小的鲤鱼菁,哪里及得上我的万分之一,为什麽留在他身边的,反而不是我?
我问她,‘他什麽时候回来?'
不等吉祥答话,我又问她,‘人间的五百年,便是七生七世麽?'
吉祥似乎有些难过,她轻声的对我说道,‘你若是不愿留在天上,也可以拣一处仙山去修炼,师尊他不喜欢为难人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要修炼,我又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
我问吉祥,‘涤阳真人他从前就是天上的仙人麽?'
吉祥咬紧嘴唇,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心里已经不难过了,便又问她,‘他既然不记得我了,为什麽吩咐你要照顾我?'
她似乎有些不解,‘可使者说你是他的坐骑啊。'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其实吉祥要照顾的,不是我,不过是涤阳真人的坐骑罢了。
升了天,便不再是妖怪,而是仙兽了,与那个七修观里的白桃花,又有什麽干系呢?
只是他不认得我,我又能拿他如何?
可我等了那麽久,若是不去,我心中又十分的不甘。
吉祥安静的看著我,大约仍在等我的话。
我抬起头,望著那片开得仿佛云霞一般的桃树。
桃树下已落了一地的桃花。有些已经枯萎了,沾了尘土,有些却还粉嫩明丽,仿佛刚落下来的。
风吹过来,一片桃花落在我的唇边,我舔了舔,然後咽下了肚去。
明明桃花开起来那麽的好,四处都是那种微甜的香气,可吃了下去,却觉不出丝毫来,只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我攥紧了拳头,想了很久,最後终於对她说道,‘我们回去罢。'
吉祥捉住我的手,与我施起术来。
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过眼之处,满是那急流一般涌过的云霞。
我回头去望身後,可怜那花落了一地,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著,没有丝毫的法子。
我心里一阵儿难受,便闭起眼。
都已经过了这麽多年,我似乎还能丝毫不差的回忆起当初的情景。
那是个明丽温暖的春日,涤阳真人微微的笑著,点著我额头上的桃花瓣同我说,‘以後便叫你桃花罢,如何?'
我那时还未睡醒,便随口答应了。
再後来,反悔也无济於事了。
其实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桃花随东风而落的时候,原来这样的教人伤心。
伤心的,真想教人随它一同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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