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齿痕，咬得嘴唇都发麻，他恨自己动摇，恨自己怯懦！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洛音抬起了头，阴影又一次笼罩了他明澈的双眸。
二
殉天捂着自己的嗓子，好容易说出一句话后，他又发不出声音了。元圣期待地看着他，但是殉天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又一次封闭了。
“你的声音真好听，跟你的人一样美丽。”元圣衷心地赞叹，“如果你能够对着我们笑一笑，那就更好了。”
殉天有些讶异地看了元圣一眼。元圣紧抿着唇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道：“你希望我不要再来，因为你讨厌我吧？”殉天没有办法回答，也

不知道答案。
“我真的很喜欢神剑，也很喜欢这里，”元圣抬起头，一脸的沮丧，“但是你讨厌我，我还是不要再来了。最近你们要小心一点，听说玉神

殿周围出现了许多不明来历的妖魔，神出鬼没的，法力还很高强。你告诉洛音，让他没事别跑到玉神殿外面去，万一出了事就糟糕了。”
元圣最后再看了殉天一眼，转过身，没有回头地离开了守神殿。殉天在他离开之后，便一直注视着园门口，但是他等了很久，洛音也没有回

来。等到天色转暗，到了晚膳时间时，洛音端着又一盘的瓜果回来了。殉天看着他，一次次地将手放在颈间，但是无论他如何想，也没有办

法再说出第二句话。
洛音坐在了他的下首位，什么也没说，剥着红桃，慢慢地吃着。殉天拿起香瓜，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直到吃完晚膳。
殉天不时地看着洛音，但是洛音一眼也没有看他。就在殉天垂下头的时候，洛音看向了他。
“殉天大人，你能说话了吗？”
殉天抬起头。洛音立刻把眼睛转开。
“如果你能说话，我就得禀告天帝。”
殉天看着他。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洛音轻轻地咬着唇，他等了很久，殉天仍然没有说出一句话。于是洛音站了起来，将果盘端了出去。

殉天果然是没有什么想跟他说，无论他如何期待，也不可能得到殉天的眷恋吧。
殉天走到自己的床前，掀开枕头，他又一次拿起了那支玉笛，但是犹豫良久，他把它继续地放在了枕下。转过身，他走向神殿，意外地，他

看见洛音推开神殿门，走了进去。殉天立刻迈开脚步，匆匆地跑了过去。洛音走到了神剑的面前，伸手去拿，殉天冲到他的面前，重重地推

开了他。
“不可以！”殉天喘着气，又一次开了口。洛音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元圣真君可以看，我却不可以？”他大声地问，手一直在颤抖，如果不是因为他只是侍童，他也想像元圣那样，抓着殉天问他为什

么！
殉天沉默了，他看了看神剑，又看看洛音。
洛音不再问，他转身就走。殉天看着他的背影，捂住了脖子。
洛音走出神殿，微微哽咽。他不会再希望，也不会再尝试了。两百年，他试得够多，希望得也够多，而现在的结果，他真的有些承受不起。
别怪我无情无义，殉天，洛音在内心默默地说，我已经给了你太多的机会，给了你太多的谅解，但是，你却一点也不珍惜我，也不在乎我。
殉天看着神剑，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却又深刻的人影。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神剑是那个人交给他的。他本是那个人的一部

分，为什么会分离他不懂，但是他从诞生以来就有着惟一的使命，守护神剑，守护这个天庭。
那个人的名字叫亟苏，是他的半身，也是他的父亲。
诞生的时候，亟苏就陪在他的身边，让他睁开眼睛，给他梳理头发，对着他微笑。殉天觉得很安心。
“殉天，你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守护神剑。它有着开天辟地的力量，可以比得上盘古大帝的巨斧。但是神剑从未出过鞘，一出鞘，这个世间

就会血流成河。神剑出鞘，百神血祭，那时候你将会犯下大错，被剥夺神职，贬往人间。”
殉天虽然不懂其中的含义，但是守护神剑这四个字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亟苏看着他，沉默了良久。
“殉天，你可能永远都无法说话，我不知道谁能够陪在你的身边，所以，如果有人愿意陪着你，你一定要保护他，好好地珍惜他。”
亟苏露出了忧郁而悲伤的表情。
“我不希望你在殉天的时候，连一点幸福的回忆都没有。”
殉天被亟苏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殉天……”
殉天不知道亟苏对不起自己什么，但是亟苏走之后，他就见到了天帝，然后到了守神殿，从此与神剑为伴。他记得身边的侍从换了一个又一

个，所以他一个也没有记住，直到洛音出现在守神殿。洛音是个沉默但善良体贴的孩子，殉天不会说话，也不懂如何珍惜一个人，但是洛音

都默默地忍耐了下来。只有他，陪着殉天度过了两百年的时光，也是因为他，殉天才非常非常想要说话。
但是殉天只是一根神骨所创造，骨头是不会说话的，无论他如何希望，如何完美，但是他没有声音。
捂着脖子，殉天陷入了混乱。他为什么突然可以说话，又为什么总是只能说那么一点点，他不明白，洛音更不明白，所以洛音生气，所以洛

音离开了。殉天恨自己的嗓子，但是他没有办法改变天生的本质。
走出神殿，他看见洛音房间的灯熄了。洛音跟其他的侍从不同，他不会抱怨，也不会丢下殉天不管，他总是默默地陪在殉天的身边，殉天很

喜欢洛音的微笑，但是那微笑很快就消失了。不说话的洛音，殉天不了解，洛音不再笑，殉天也不知道理由。洛音让他觉得焦躁不安，他也

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殉天并没有处理自己感情的能力，他连感情是什么都无法理解。站在洛音的房间外，殉天默默地揉着不争气的嗓子，良久，他才回到自己的

房间。躺在床上，他握着那支玉笛，安心地睡着了。

一群黑衣人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在南门聚集，尔后跟在一位看来纤细瘦小的黑衣童子身后，来到了玉神殿南门之外的八角莲花古塔里。
“喂，小鬼，你真的确定能帮我们盗出神剑吗？”黑衣人纷纷问道，七嘴八舌，口音奇异，难以分辩。
“你们不相信我？”童子冷冷地开口，“那我走了。”
“不是，不是，我们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另一个黑衣人急忙说，“但你要知道，这件事要是不好好谋划，我们可能都会送命！拿不到神剑

，大哥就永远得呆在不周山，过着苦日子啊！”
“好，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就能帮你们拿到神剑。后天晚上，殉天会在冷池那里入定，吸收满月之辉光，那是他力量最弱的时候，要想拿到

神剑，只有那个时候最好。”童子看了他们一眼，“蛇君，殉天在离开冷池的时候会手足僵硬，你和公孙先生最好一起联手，废掉他的左右

双臂，我去拿神剑。”
“这办法不错！”黑衣人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黑衣童子看着这一堆兴灾乐祸的妖魔，目光转向了天空。月已经九分圆，后天，正是满月的日子。
后天就是你的死期了，殉天！
洛音打扫完守神殿，在关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神剑。神剑上有女娲补天所留的花石，流动着异彩，使神剑看起来灿灿生辉。他看过无数次

神剑，却从不知道神剑是做何使用的。它只是一直供在守神殿里，偶尔，殉天会拿起它，将它表面的灰尘擦拭干净。这本应该交给身为侍童

的洛音去做，但是洛音和其他人一样，没有这个特权。
能够碰触神剑的，只有殉天而已。
洛音回过头，殉天就站在园里，不知道在沉思什么。这几天他都这个样子，让洛音感到心烦意乱。殉天不会说话，他无论在想什么洛音都无

法得知。洛音匆匆地跑出了守神殿，双手握拳。如果不介意就好了，如果不去探究就好了，如果不受殉天的影响就好了！洛音的内心，对殉

天的变化，充满了无数的揣测和期待，他自己也无法控制那种强烈想要靠近和了解殉天的冲动。
他不想看见殉天，更不想看见元圣也在那里。平常元圣一过早膳就会出现，今天虽然到了现在他还没到，但是如果他人到了，洛音还在，受

不了的是洛音。穿过长长的走廊，洛音来到了天圣殿。天圣殿外两座大香炉正飘散缭缭青烟，神殿里响着清悠的琴声。琴娘应该在为天圣娘

娘演奏吧，洛音停下了脚步。他本来是在这里供职，拥有许多的朋友和老师，夜华是这个世界上他惟一的亲人，而琴娘则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离开天圣殿的时候，洛音又伤心又沮丧，但是想到以后还是可以随时过来，他才停止了哭泣。
他永远也想不到，夜华会消逝在神镜湖。那天他听到消息跑来的时候，琴娘一见他就放声大哭，根本什么也没说。之后洛音就算是想知道出

了什么事，琴娘也不愿意说，一提到夜华她就伤心难过得要命，根本无力再提起。洛音也不敢再问，只能怀抱着疑惑，默默地接受夜华消逝

的现实。从那天开始，他就很少来天圣殿。没有了夜华的天圣殿，不知道为什么让洛音觉得毫无生气，也提不起来的欲望。
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往天圣殿跑了。那里每个人都在怀念夜华，他也一样。但是不知道，还会有谁同样的怀念他呢？
洛音觉得自己好茫然。他是不是缺了什么，为什么总是如此空空荡荡，飘然无依？
幸好还有守神殿，幸好还有殉天。洛音曾经这么想过，如果连殉天都不在了，他的存在又有谁会知道呢？
可是殉天根本就不能算是灵物，他连反应都没有，像一块玉石，除了美丽之外毫无生气。洛音心里的空洞在不断地扩大，两百年后，这空洞

已经大到他无法掩饰也无法愈合，慢慢地化成了黑暗，化成了憎恨。
天圣殿不是洛音的地方。洛音回过身，想要离去，迎面，他碰上了一位陌生的女孩。这女孩英气逼人，一身红玉软甲，全身都湿淋淋的，黑

色的长发正不断地滴着水。洛音急忙垂头站到了一边，从女孩的穿着，他至少知道她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多少等级。虽然他没听说天庭有女将

军，但是天军中有女性也是可能的。
女孩好奇地打量了洛音几眼，停下了脚步。
“……你是……洛音？”她的口气充满惊讶。
“是。”洛音仍然恭敬地垂着头。
“抬起头。”女孩伸出手，强行让洛音把头抬了起来，“你长得很像他呢。”
洛音愣了一愣，不知道女孩在说谁。
“你现在是在守神殿吧，过得好么？”女孩关切地问，顺手拧着自己的长发。
“还好。”洛音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为什么对方认识自己，自己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恰好在这时，琴娘从天圣殿里走了出来，她抱着琴，看到女孩的时候又惊又喜，拎着裙子就跑了过来。
“琴娘。”女孩有些消沉地打了招呼，琴娘看着她大吃一惊。
“三公主，你怎么搞得全身湿淋淋的？”
“我到神镜湖去了。”三公主叹气，“但是……”
琴娘的脸色发白，捂着嘴说不出声音。洛音也紧张起来，夜华消失在神镜湖，莫非这三公主正是去找他的？
“玉笛不见了！”三公主愁容满面，“我怎么想都不可能，那只笛子沉在最深暗的湖底，我都潜不到那么深，究竟它是被谁捡走了？”
琴娘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洛音一下子抓住了胸口的衣襟。三公主也没有理会他，只是扶着琴娘走向天圣殿。洛音转身跑出了天圣殿，头

也不回地冲过玉神殿前的广场，他站在守神殿的门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他可以去哪里呢？没有一个地方有人需要他！洛音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好难过，难过得无趣。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延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每天每天，都在郁结中度过，这样下去，他的生命也变得毫无意义可言。他好怀念当牧童时的日子，即使每天生活很艰苦，至少还有牛羊

陪伴他。夜华消逝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洛音在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琴娘也好，夜华也好，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心愿

，而这些，他们从没有告诉过洛音。
洛音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以为身边有人陪伴着，有人珍惜着，恍然醒悟时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洛音蹲在树根处低声呜咽了起来，远远的，殉天站在神殿的殿门前，聆听着那令他震颤的声音。
三
殉天觉得周身发冷，这在以前是不曾有的。他常泡冷池，对于冷的感受异于普通的神。一股莫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心湖里升起，他不能分辩

那是怎样的意义。月亮在慢慢地升起，今天，是月圆之夜。
好冷……殉天推开门，走到了庭院之中，他四下里环顾，却发现洛音失去了踪影。那一天，他听到洛音在守神殿外独自哭泣，看到如露珠般

晶莹的泪沿着洛音秀丽的脸庞不断地下滑，顿时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断地自问。在洛音的哭泣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理由？殉天回头看向神殿，这一次，并没有人闯入神殿了啊！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洛音哭。洛音很少笑，也很少哭，跟殉天一样，常常面无表情，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殉天惟一看得出来的，是洛音的眼

睛，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睛，一天天的黯淡下去，不再明亮也不再温馨。
殉天还没有办法理解洛音脆弱而易感的心，更不能从洛音的沉默中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天，洛音会对着元圣真君怒吼，让殉天受到了极大的

冲击。他感到心烦意乱，他希望元圣离开，而洛音停止他的吼叫。那尖锐的充满着愤怒的叫喊声，殉天既无法理解，也完全无法忍受。元圣

离开了，洛音却又冲入神殿想要拿走神剑，殉天焦急不己，情急之下才又一次开口说话。
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开口说话？怎样才能继续说话呢？
殉天没有人可以问，也没有人会回答他。
元圣自从那天之后，遵守诺言没有再到殉天的守神殿来，这让殉天有些不习惯。元圣会把他不能说出来的话说出来，这使他很高兴，没了元

圣，洛音是不再怒吼了，但是也没有了可以帮殉天表达的元圣。殉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守神殿周围开始黑暗下来，神殿里的灯光也黯淡下去，不知不觉之间，整个守神殿变得昏暗异常。殉天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警惕地打量

着周围。
洛音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他仿佛没有看到异变般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点亮了灯。殉天匆匆地走到他的门外，洛音却把门关上了，好像这

个神殿只有自己存在。
殉天垂下头，从喉咙深处吐出口气，转身走向冷池。月明如镜，浑圆泡满，沐浴到月光，殉天周身开始浮现微弱的莹光。步入冷池，他盘膝

而坐，但是内心不明所以地动荡着，让他无法入定。冷池的水没过了他的头顶，将他整个淹没，在冰冷的水中，他的白衫却不沾湿分毫，仿

若风吹般飘动。
黑色的人影一个个地翻进了墙内。黑衣童子也出现了，他向所有的人挥了一下手，示意开始，自己立刻转身直扑神殿。殉天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神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眼前一片黑暗，殉天刚离开冷池，便全身一紧，一条巨大的黑蛇已经将他死死缠住，而另外一边，一个奇异的生物正靠近过来，殉天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