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一眼，突然一转身离开了。贺元之转身看着洛音，手轻轻地抚上洛音的发，心中一阵莫名的刺痛。从与洛音见面的时候开始，他的心就
在疼，而且是不停地疼，疼得钻心，疼得酸楚。
洛音一阵颤动，一滴眼泪，沿着他的眼角缓缓落下。元之正想伸手，却见洛音的眼睛睁了开来。
十六
洛音做了一个梦，梦到殉天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恨洛音，甚至也没有对洛音笑，那样淡漠地告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不可以……！洛音睁大眼睛，泪又一次地流下，他还有什么？除了殉天，他还有什么？为什么连最重要的人都要失去？如果那样，还
不如跟着殉天一起，下地狱也好，消失也好，他都不在乎！
温柔的手将他的眼泪拭去，洛音全身一震，往后迅速地一缩。身体对异常的碰触分外地敏感，恶梦虽然在疼痛中暂时停止，但终究留下了伤
痕，刺痛不已。贺元之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洛音眼里的光凝聚，焦点回到他的身上。
“是你……？”洛音慢慢地说，莫名地一阵安心。贺元之点了点头，道：“不要说话，大夫说你的舌伤很重，勉强说话可能会永远都无法痊
愈。”洛音因为舌伤的刺痛而皱起了眉，缓缓地点了点头。
“洛音，剑在这里，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包狱被他们拿走了？”贺元之将神剑放在洛音面前，洛音的眼睛顿时一亮，用力地将剑抱在怀里。听
到贺元之的话，他抬起头，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
“两个包袱？”贺元之微怔，初见洛音的时候，明明只有一个包袱啊！
洛音摇了摇头，比了一下吹笛的动作，贺元之立刻反应过来。
“一个包袱，一支笛子，是吗？”他站起身，“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回来。”洛音想拉住他，但是贺元之的动作太快，他连衣角都没碰到
。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洛音全身克制不住地颤抖。他活着……他还活着，可是，他还是能陪在殉天身边的那个冰清玉洁的童子吗？洛音看
向门外，但他看不到贺元之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贺元之与殉天并不十分相像，但是他的神情却如殉天一样淡漠，只在那言语之中，
隐约能感受到莫名的执着。
如果贺元之不是殉天，洛音只能继续寻找。洛音闭上眼睛，他的内心有些动摇，为初识的人，为贺元之，他无法控制地期待，希望贺元之就
是殉天的转世。他实在太需要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睛，也太需要刚刚为他拭泪的温柔的双手。贺元之救了他，是他的恩人，洛音想要报答，只
要贺元之希望，他可以将天庭里的仙丹弄来给他。
贺健文和贺健生同时走了进来，这使得洛音吃了一惊，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冷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兄弟俩。贺健文被洛音那双清澈的黑眸注视
之下，不由得微微一笑，而健生的神情却是相当的不悦。
“就是你？”健生上下打量着洛音，“没想到元之竟然是喜欢你这样类型。”
洛音怔了怔，虽然不太清楚面前两人的来意，但是却因为后面的话而些微地窃喜着。
“元之哪去了？”健文看着洛音问，明知道洛音无法开口说话，他还是有些恶质想要捉弄他一番。洛音轻轻地抿了一下唇。
“他……去帮我……找东西。”
“放着父亲不管，倒先救了你，你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引他上当的？”健文故意地咬牙切齿，露出一副凶相。本以为洛音会因此害怕，露
出一些怯色，没想到洛音却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淡然一笑。洛音的微笑虽然美，但那副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却比微笑更让人心慌。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元之虽然救了你，而且又喜欢你，但是你也不可以长留在我家！”健生指着洛音道，“我告诉你，我们已经为元之安
排好了亲事，明年他就要成家！要是你希望你们长久在一起，那还是早点放弃的好！你是个男人，你们两个人私底下玩玩可以，但是不可以
想要破坏我们的家规！”
健文没想到大哥竟然想也没想就把话直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看向洛音。洛音本来还在提防，健生这番话，十足地让他吃了一惊，更是
气得恨不能马上就走，只是身体行动不便，无法动弹。他恨了健生一眼，连声也没吭一下。
“说起来，元之是不敢违抗我这个哥哥的话的，你知道不知道？”健生趾高气昂地说，“只要你不要太过分，我也可以帮你找个漂亮的姑娘
！在这建康城南就有一个，你知道她在京城里被叫作什么吗？叫‘春颜’，意思是……”
健文急急忙忙地捂住了健生的嘴。洛音的眼神冷得都可以杀人了。健文坐到了床前，洛音立刻往后一缩。健文抬起双手，露出无害的笑容。
“我哥哥希望你明白，虽然元之喜欢你，但是你们不可能有什么将来的，所以最好现在就放弃。”
洛音看了他一眼。
“我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健文摇了摇头，“你知道不知道，他为了救你，连父亲落入危险都不顾了！我这个弟弟从小就很内向，兼且固执，而且不近女
色，你可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对象！”
洛音颇有些惊讶，健文所指的“喜欢”，并不单单指“好感”。可是洛音自己，也不懂什么是喜欢，他最重要的人是殉天，并不是贺元之，
他喜欢的也是殉天，并不是贺元之，但是这两种心情，并非毫无关连。发现贺元之与殉天相似的时候，他狂喜，对贺元之的感情……不知道
是不是也可以叫做喜欢？
“总之，不管元之怎么喜欢你，他最终还是要成家的，就像大哥说的那样，这建康城里，漂亮的姑娘一大堆，只要你不缠着元之，我们也可
以帮你找个好姑娘。”健文认真地说。
洛音看着他。
“你们最好……祈祷，”他慢慢地说，“只要贺元之……不是我的主人，他是谁……都跟我……没关系。”
贺元之抢回包袱的手段非常狠。他冲进含香阁，剑架在老鸨的颈上，直接逼问。老鸨自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既然洛音已经被救走，她留着
那包袱也没啥用，保命更重要，要想对付贺元之，有的是机会。元之拿到包袱之后，回头看着她。
“你想保命吗？”
老鸨自然是想保命的。
“那我们就此罢手，各走各路。”贺元之收起剑，冷然地看着老鸨，“如果你想要报复，那你很快会再见到我。”
老鸨定了定神。“你等着！官府会来抓你的！”
贺元之淡然一笑。“到那时，我会血洗你这含香阁。”他转身便走，没有多说一个字，老鸨在他身后，连骂的勇气都没有。贺元之虽然只是
个十七岁的孩子，但是那份冷漠，却真的令人发寒。
贺元之匆匆地跑回家里，推开门，看见两个哥哥都在房里，不由得一怔。他看了健文和健生一眼，几步走到洛音的面前，放下包袱，转身看
着两个哥哥。洛音惊喜已极，他打开包袱，看见画在，神骨在，金石玉在，顿时松了口气。拿着那只玉笛，他险些又掉下眼泪。
“你跑哪去了？”健生皱眉问。
“我去把洛音的包袱找回来。”元之淡淡道，“大哥，二哥，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洛音说点事。”健文笑嘻嘻。贺元之立刻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事？”
“告诉他你要成亲，你们想在一起，没门！”健文仍然嘻嘻哈哈，贺元之轻轻地松了口气。
“你们没有欺负他吧？”
“我们欺负他？”健生愤然站起，“欺负他干嘛？我们堂堂七尺男儿，欺负一个受伤的孩子，不怕人笑话？”
“没欺负他就行。”贺元之怔了怔后看着两个哥哥，“你们说，我要成亲？”
健文和健生呆了一呆，面面相觑。
“是娘说的？”贺元之的眼睛扫过他们的脸，“还是你们故意骗洛音的？”
“这个……”健文咳了两声，“这是为你好。”
“你迟早要成亲。”健生干脆地说出事实。
“我不成亲的。”贺元之看着两个哥哥，“如果你们要赶洛音走，那我会跟他走。”
健文和健生当场呆住，洛音也震惊地抬起了头。贺元之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他想到哪便说到哪，意志坚决，毫无犹豫。
洛音一把抓住了元之的衣袖，双目里莹光闪闪，激动莫名。贺元之转身看着他，关切之情，从眼睛里透了出来。
“让我……看看……你的背。”洛音艰难地说，心中涌动的期待几乎让他疯狂，“让我……看！”
十七
记得离开天庭的那天，元圣郑重地将殉天的元身金石玉递给洛音。“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殉天已经走了六天，此时应该只是六岁的孩童。
你要怎么找他？”
洛音微微沉默。“你知道他背上有一道伤吗？”元圣看着他，“那道伤即使是转世，也应该看得见，因为那是神剑所伤，也是神骨寄宿之地
。”
“只要背上有伤，就是殉天大人？”洛音惊喜地抬头。
“那到未必，只不过……”元圣伸出三根手指，“年龄吻合，背伤吻合，机率总是比较大。”
洛音沉默地点头。天下受伤之人本多，真要找仍然如大海捞针，不知去到何年何月。
“第三点，也许是我的臆测。”元圣轻轻地叹了口气，“殉天受刑那天，神剑破身，他仍然不吭一声，意志之坚强，人世所罕见，而他对你
的执着，恐怕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即使转世，物是人非，我相信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会永远地记得你。他若见到你，就算你认不出
他，他也应该能认出你。”
洛音全身一震，慢慢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
元圣抿了一下唇，仰天长叹。
“你还不懂么，洛音？”
洛音不完全懂。他只知道那一瞬间，整颗心为之震颤，不知道是喜悦亦或是悲伤，眼睛就那么酸楚地，无法控制地落下泪来。
抓着贺元之的衣袖，他又一次落泪如雨。这世间，只有殉天认得他，也只有殉天会保护他，贺元之如果不是殉天，那还有谁可能是？即使洛
音认不出殉天，殉天也会认得洛音，那时元圣所说的话，洛音终于明白话中的深意。
健文走到两人中间，将洛音的手推开。
“元之背上有伤，不宜见光。”健文皱眉道，“更碰不得热水。你到底想做什么？”
洛音展开了手中的画，那一瞬间，健文和健生同时大吃一惊，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那已经不是人世间所能描画！贺元之定定地看
了那画一眼，心情猛地沉重起来。他紧闭了一下眼睛，松开了腰带。洛音眨也不眨地看着贺元之露出上身，然后转过身来。
沿着颈直到腰际，一道青色的伤痕蜿蜒而下，叫人触目惊心。洛音捂住了嘴，整颗头垂了下来，欢喜得几乎昏过去。
“那根本不是伤，是胎记！”健文伸出手指，“刚刚说是伤，完全是骗你的！”
贺元之穿好衣物，转身看向洛音。洛音手中的画掉地，他抬起头，努力地掀开了被子，滑倒在地。健文和健生同时看向了元之，贺元之仍然
紧皱着眉，并没有阻拦。洛音跪在地上，手扶着床边，头垂下来。
“殉天大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贺元之突然道：“洛音，我不是你的主人，也不是你的殉天大人。”
洛音震惊地抬头。
“我是贺元之。”贺元之看着他，“你是洛音，仅此而已。”
洛音又是微微一震。贺元之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抱起，重新放回床上，他一向冷漠的脸上慢慢地展露出微笑，令两个哥哥大吃一惊。
“他居然笑了，居然笑了……”健文不可思议地叹气。
“我完全搞不懂他！”健生坐在桌边，敲着桌面，“从他小的时候起，我就没搞懂过！”
我不是你的殉天大人，我只是贺元之。
洛音靠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细细地琢磨着这句话。他展开手中的画，那是琴娘帮他画的殉天的画像，知道洛音要走，她并没有阻止。只是几
天，洛音就憔悴得让她心悸。洛音对殉天究竟是什么感情，琴娘也无法说得清楚，只希望，若是他们再在一起，大概就不会彼此伤害了吧。
“我会帮你尽量保密，但是若天帝发现你下界，天罚一来，我也保不了你，你想清楚了吗？”琴娘将画卷起，递到洛音的手里，“殉天的命
运是个谜，你跟他在一起，我总是不放心。”
“谜？”洛音看着琴娘，他第一次听到她这么说。
“娘娘曾经说过，这件事可能是亟苏的阴谋。”琴娘沉思道，“说起亟苏，你也曾经见过他，他是天帝的第二个儿子，却不是天圣娘娘所生
。”
“他到底是谁？”洛音听得糊涂极了。
“他原本是守神殿的正神，殉天的半身。殉天的神骨就是从他身上取下来的。”琴娘抬头看着洛音，“按理说，他才是真正的殉天。”
洛音不由得呆住。
“你也不要想那么多，毕竟殉天是殉天，亟苏是亟苏，亟苏可不像殉天那么冷漠无情。”琴娘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很有趣，若有一日你遇
到他，你就知道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现在在哪里？”
“人间，他是地祖的女婿，应该可以在人间自由自在吧。”琴娘说完，伸手拍了一下洛音身上的灰，“洛音，找到殉天之后就回天上来吧。
”
洛音微微一笑。他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不打算回到天上。若是殉天在人间，他便也在人间，殉天在天上，他便也在天上，若是天罚让他堕
入地狱，那也是他背叛殉天应受的惩罚。
他从未想过，殉天会希望他如何。
“这画是哪里来的？！”一个中年人在院子里怒吼，洛音回头，看见一中年人气冲冲地拿着一幅画向他走来。健文和健生从后面追过来，拼
命地想要阻止他。洛音站了起来。好几天了，他的舌伤好得很快，因为没有破身，也因为贺元之细心的照顾，他的神力已经基本上恢复。此
时若再有人想要伤害他，已是不能。
贺健生拦住了陆久伟，赔笑想要拿回那幅画，陆久伟却更加生气。洛音从怀里摸出了玉笛，慢慢地横在了嘴边。
“二叔，不过是幅画，你生这么大气干嘛？”贺健文不知道陆久伟为何生这么大的气，急忙上来劝解。
陆久伟一眼便看见洛音。这几日洛音都在贺元之的房间里，他虽然闻名，却未见到面，洛音的容貌让他大吃了一惊，但是最让他吃惊的是洛
音身边的那幅画，风将画吹开，画中人物与他手中的画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