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坟场————寂寞雨
寂寞雨  发于:2009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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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恩离开的时候,夏禹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又阖上嘴好几次,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但在他再三地保证绝对不会惹出麻烦之后,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夏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才走到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街,穿过自家的大门,席恩看到钥匙挂在玄关门口的白板旁。他还活着的时候,总是把钥匙随便乱放,母亲每一天都不厌其烦的提醒他钥匙要归位这件事。那时只觉得母亲很囉嗦,没想到现在他不但没有机会再听到那句话,连想把钥匙放回去的能力都失去了。


忽然之间有点感伤。

他随意地环视周围,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变。母亲画的油画挂在墙上,父亲最喜欢的点心包装纸丢在垃圾桶里。让他在一瞬间错觉自己根本没死,只是忘了回家的路而已。


无意识地穿过门,并没意识到自己真的死了的席恩爬上楼梯,往二楼他常在使用的房间前进。

经过父母亲的房间时,正好看见父母在午睡。他想告诉父母,他已经回来了,但又觉得不需要在此时吵醒他们。他想先看看他养了三个月的乌龟,好几天没有回家,不晓得会不会饿死?


会不会……?

「全都不见了!」

席恩错愕地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经变成了仓库。床被推到角落,上面堆了好几个装满书的纸箱,桌子不知道被搬到哪里,原来的位置已经换成了高及天花板的铁架,同样也放满了东西,有做服装设计师工作的父亲带回来的布料,还有一些是喜欢画画的母亲还没使用的油画布。


他的床,他的东西,他贴在墙上的照片和海报,全都不在了。

「不……不可能。」他才刚死没多久,怎么会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就算他已经死了,也不过是几天的事。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当做他已经不存在很久的样子?

「你们心里倒底有没有我?」他冲进父母的房间,对着正在熟睡的父母大喊。

怒吼的声音足以将耳膜震破,但正躺在床上的父母却什么也没听见,只有父亲翻个身后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听不到了。

也看不到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虽然还在呼吸,但就算闭气不呼吸个十五分钟他依然可以在世界上活蹦乱跳。虽然看到食物的时候还是想吃,可是已经吃不出任何味道。可是,他还是看得见,听得见,记得活着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一切只像是一场梦──一场诡谲、荒诞、却又那么真实的梦。

「妈,我回来看了妳了……」席恩无力地走到母亲床边,轻声地说。这是他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有再也无法振作的感觉。

因为这次是自己的死亡。

夏禹和正拿着吉他自弹自唱的阿十并肩坐在喷水池边。

路过的行人看不见夏禹,他也很庆幸没有人看得见他,因为坐在他身边的阿十正在做的事让他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唱了?」阿十的声音大概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噪音武器之一,夏禹真想找东西敲昏他。

「我觉得我唱得不错啊。」趁着间奏的时候回了一句,阿十又继续唱。

和谁比很好听啊?夏禹真想回他这一句,但在不伤阿十自尊心的情况下,他换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你不觉得其它人都尽可能离你越远越好吗?」

「我又不是街头卖艺的艺人,有没有人听我唱歌有什么关系,只要我高兴就好了。」即使没有任何听众也能自得其乐的阿十似乎不会疲累地一首接着一首唱。

五音不全加上根本不知道在唱什么的歌词,让夏禹有一种把阿十的嘴巴缝你来冲动。他相信赞成他这么做的人肯定很多,看看电影街人挤人,阿十周围五公尺没有一个人愿意踏进就可以了解。


「我受够了。」心情烦躁加上魔音穿脑,夏禹终于忍不住踹了阿十一脚,让阿十痛得哀嚎一声跌到地上,惹来路边行人一阵大笑。

「痛,痛……」阿十抱着脚在喷水池边乱跳。

虽然死人没办法给活人的肉体实质的伤害,但像夏禹这种灵力高强的人可以把实质化让活着的人可以实际感受到,而阿十这种通灵的人感觉又比一般人更强烈。夏禹刚刚踢的那一脚感觉就像球棒敲在胫骨上,如果用力一点的话,甚至还可能明明骨头没有受伤,却像骨折一样动也不能动。


「吵死了,就不能安静一点吗?」夏禹又踢了一脚。

「是,是。」阿十连忙把惨叫吞回肚子里,拿着吉他坐回夏禹身边。

不敢唱歌的阿十偷偷地观察夏禹的表情,很肯定夏禹正在为某些事感到心烦。

看来夏禹的心情不太好,如果他懂得看人脸色的话最好乖乖地坐着,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糟殃。但是安静不动从来就不是阿十的作风,好管闲事的三姑六婆个性当场表露无遗,「你在担心席恩对吧?」


「哪……哪有?」吓了一跳的夏禹连忙否认。

「喔,我猜中了。」夏禹越是否认就越让他肯定夏禹的心里有鬼,「担心就说嘛。」

「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结果还要我收拾。有一个白轶就够麻烦了,我可不想再变成保母。」

「要像白轶也那个样子不容易吧?」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好几年,或许根本还不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如果说他的父母已经开始过没有他的新生活,他一定无法接受。」

「你的经验谈?」阿十笑着说道,「我听说过有人回去见家人,结果……」

「少说几句会死吗?」夏禹瞪了一眼,但从阿十的眼中看起来不但不太凶狠,反而有种心虚的感觉。

「原来是你啊?」眼看夏禹又要一脚踢过来,阿十连忙举起手做发誓状,「别踢,我不说就是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个人没开口说话。

虽然没了阿十的恐怖歌声,夏禹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反而越来越烦躁。最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我还是去找他好了。」

「他不会出事,你也看得出来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

「夏禹,你该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样子,焦躁的你可不是我认识的夏禹。」阿十劝道,「席恩不是小孩子了,他会学着接受。你该烦恼的是怎么抓到那个人,他就算不认识你也该猜得到是来抓他,在时间不多的情况之下,他一定很快会找另一个同事下手。」


「……我知道。」夏禹坐了下来,虽然语气还是有点不太甘愿,但他也承认阿十说得是对的,「说起那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那个警察不是自杀的吗?」

「虽说是自杀,但看当时的情况看来,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所以才会举枪自尽。」

「也许那个警察可以看见灵魂?或者说程浩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个警察看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阿十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轶告诉我他懂读心术,但要到有能力影响活人并不是一个刚醒过来的灵魂可以做得到的事。」

「也许他有比白轶预计中更强的能力。」

「有点不太对劲。」夏禹的话并不像是对阿十说,反倒是有点像自言自语,「他才刚醒过来没多久,不可能有那么强的力量。他是怎么做到的?不,应该是有人帮忙他……」


「喂,喂,你想得太多了。」

「我可以想像他的愤怒,但是死去员警的表情让我觉得事情真的不太寻常。」

「你就是天生劳禄命,就是爱操心。我想……」话还没说完,阿十的目光被电影街一角冒出来的浓烟吸引过去,他转过头看了看夏禹,「该不会是失火了?」

两个人对看一眼,心中同时浮现不好的念头──无缘无故发生的怪事,往往都是坏事发生的前兆。

夏禹率先站了起来,「我们去另一边看看。」

「好啊。」阿十点了点头,比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

「那就快点站起来。」

「咦?」阿十愣了一下,才意会到夏禹说的是『我们』,「你是说我们吗?」

「对,快点。」夏禹瞪了他一眼,转身往与浓烟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好啦,好啦,我怎么这么苦命啊。」阿十无奈地将吉他塞进盒子里,抱着盒子跟上夏禹的脚步。

起火的地点是电影街最热闹的地方,随着浓烟在夜空中升起,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发生火灾。原本就已经十分拥挤的街道挤进了更多看热闹的人,将整条街挤得水洩不通。相反的,街道另一端人群就更加稀疏了。而且越往里面走,人就越少,到了接近末端的部份,就只剩下几个对情侣坐在树旁的椅子上。


虽然已经是六月了,夜晚还是有些凉,穿着短袖的阿十抱着手臂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夏禹,没有人群做为他的伪装,他应该不会到这里

来。」

「嗯,我想也是……」夏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警察从他们眼前不远处走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在执勤。

「留下来巡视的警察吗?看起来好像蛮年轻的嘛。」阿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还以为所有的警员都到火灾现场去了,没想到还有人留下来巡视。」

「是他!该死,怎么会这么巧。」夏禹脸色大变,追了上去,「这是他的目的吗?」

「怎么回事?」阿十抱着吉他盒子,跟在夏禹身后。

「是另外一个搭档。」

「你确定?」阿十吓了一跳。

「确定,我当然确定。」

坐在暗处的情侣都抬起头来看他,他们看不到在前面飞奔的夏禹,只看到抱着吉他盒子,死命地想跟上夏禹的阿十。

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傻瓜。

对,就像是傻瓜。阿十真的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抱着吉他追着夏禹跑。旁边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让他很不好意思,可是他还拼了命地在追。

「警力几乎都过去支援,只留下一、两个人巡视。」夏禹一边跑一边说,转过弯时却没有看见那个警察的身影。

他走到哪里去了?夏禹迷惑的表情写在脸上。左右两边都是四线道那么宽的街道,几乎没有人在走动,那个警察不可能会飞,更不可能会凭空消失。

「他到哪里去了?」阿十环顾四周,表情是同样的疑惑,「他不可能凭空不见。」

「安静。」夏禹侧着头,仔细地听着最细微的声音。微小的劈啪声听起来特别的刺耳,他抬起头,「着火了。」

阿十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右手边旧大厦的三楼处隐约可见黄色光芒。他忍不住惊叫失声,「我的天啊。」

「你从楼梯,我从窗口,别让他跑了。」夏禹说完话就跳了上二楼的窗台。

「等等,我……唉,随便你了。」阿十抱着吉他盒子从楼梯走了上去。狭窄的楼梯让琴盒不时地卡住,他只能无奈地把吉他盒丢在地上,继续往三楼爬。

烧焦的味道和烟味也随着他往上爬越来越浓,楼上也传来物体摔落地板的声音。他走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一个男人惨叫声着推开门冲了出来,差点撞上阿十。

是一个警察。

「救我,救我。」

阿十抓着他的手说,「冷静点。」

「有……」

「我知道,你冷静点,没有人能伤你。」阿十抬起头,正好看到夏禹一脚踢向程浩的腰间,让程浩摔了出去,可是却很不巧地滚了一圈之后落在离阿十不到五步远的距离。


程浩挣扎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警察。

「你自己小心,这里有……」那个警察的目光左晃右晃并没有固定在夏禹或是程浩的身上,阿十肯定他是看不到灵魂。

「有什么?」

「有鬼,有鬼啊!」那个警察用力地堆开阿十,往楼下的方向冲。

「笨……笨蛋。」阿十咒骂了一声。

程浩抬起头看着阿十,回头看了看正越过火焰走过来的夏禹,露出了恐怖的表情。也许是他在瞬间判断出对付阿十比夏禹来得容易吧。

「阿十,离他远一点。」夏禹大喊时为时已晚,那个人向阿十扑了过去,双手勒住阿十的脖子。

「呃,我原本不没有要这么做。」阿十的脸痛苦扭曲在一起,挣扎地预先拿在手上的香烟往那个人身上戳。

应该穿透过去的香烟自己点燃了起来,并没有穿透过去。

「啊,啊。」程浩发出杀猪似地惨叫声,按着腰间被烟烧出来的一个大洞,退后了几步之后就倒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厉害。」夏禹确定程浩无法从地上爬起之后,对阿十举起了大拇指。

「呼,这种苦差事我再也不干了。」阿十累得坐在地上,话还没说完,楼下就传来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他抬起头看向夏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夏禹摇摇头。

愣了好一会儿之后,阿十才想起他卡在楼梯上的琴盒。

「混帐。」

在夏禹和阿十离开喷水池的同时,神情沮丧的席恩像是游魂一样地走回电影街。

在他头上的天空被灯光照得和白天同样明亮,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席恩坐在喷水池旁,并未注意到夏禹没在喷水池旁等他,他此时也没有心情去想夏禹到哪里去了。


还记得在《香草天空》那部电影的开头,主角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上──那是一个梦的世界。他现在走在无数行人走过的路上,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这也是一个梦的世界?还是醒来之后的世界?


走过钟表店时,每一只表每一个钟的时间都在行进,只有他是那个指针不动的钟。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为什么父母会这么快就忘记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只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一对情侣走过席恩的身边,踩到了他的脚却毫无所觉。

「要看什么电影?」

「去看蜘蛛人三好不好?」

「那部我看过了。」

听到蜘蛛人三这几个字,席恩错愕地抬起头,连二都还没有上演,什么时候竟然拍了第三集了?他抬起头看着挂在对面百货公司上的萤幕,红色灯泡组成的2005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他记得自己是民2002年毕业啊……原来时间已经过了三年了。

席恩笑了出来。

笑声里却没有任何的快乐,反倒充满了悲哀、痛苦、还有一种深深的憎恨。他是应该要哭的,但他发誓绝不掉眼泪。

好像哭了就是输了。

既然没有人为他感到难过,他也不要为任何感到难过。

即使一个人孤独活在这个世界,他也要快乐的活下去,让不在乎他的人知道,没有他们也能过得很好。

席恩紧紧地抿着唇,站了起来。这时才想起夏禹提过会和阿十在喷水池旁等他回来,他却没有看到两个人。

也许是另一头吧?一边想,一边绕着喷水池边走。

想到喷水池的另一烟,他就想起白天曾透过水雾看到熟悉的人,那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头发剪短了,穿着的品味也变了不少,但背影真的很像小玫。


小玫在他死了之后,应该很伤心吧?虽然他们从来没有提过交往的事,只是一起去图书馆念书,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谈彼此的家人,或分享彼此的心事,大学四年两个人都没有交男女朋友,隐隐约约有一种默契──约定将来的默契。


就算连父母都忘记他了,小玫一定还记得吧。

一定还记得……

「你来了。」喷水池边的熟悉身影转过了头,对着他笑了。

席恩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曾经想过她也许会一直等着他,也许会一直想念着她,但从不敢抱着希望。

「小玫?」

小玫变了很多。原本及腰的长发剪短了,只剩下到肩部的长度。总是T恤加牛仔裤的装扮也换成了上班族的套装。

唯一没变的是笑容。

任何时候都水盈盈地大眼睛,和让人安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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