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诧异的看着他：“这里的路不是很好走，你人生地不熟的……”

“没关系，我有地图。”穆川拿着从墙上取下来的地图说。

老板迟疑了片刻：“走山路，要不就是骡子，要不就是马。你会骑吗？”

“我骑过马。”

虽然如此，老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我找我家卓玛带你去吧。”

有对路况熟悉的人可以节省更多时间，穆川自然不反对。

老板走进内屋找来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卓玛。穆川额头微汗。老板拍拍小卓玛的肩：“你带这位扎西去达曲乡。别在路上玩，听到没。”

“知道了。”小卓玛快乐的应着，从院子里牵出两头骡子。高大的递给穆川，小点的，小卓玛纵身跳了上去：“走吧。”

五十五、见面

穆川没想到那个达曲乡在地图上看着离飞来寺并不远的样子，走起来完全跟想得不一样。山路的崎岖超出想像，许多路几乎直上直下。小卓玛骑着骡子轻车熟路的上坡下坡，一路小跑。穆川抓着缰绳，有些发窘。后悔为什么选择骑骡子，这样子的速度跟步行也差不到哪儿去。而且，这样高高在上的坐姿，一点都不省力气。

“还有多远？”穆川忍不住问。

“很近。”小卓玛悠然走着。

“大概要多久？”

小卓玛皱着脸想了半天：“十几分钟吧……”

穆川四下望了望，走在山谷里完全都看到不村落。显然小卓玛对于时间没什么概念。他咬着牙，勒紧缰绳紧跟着她。

骡子一直下到山谷底下，小卓玛骑着骡子轻快的跳过了山间小涧。穆川正打算从骡子上跳下来，小卓玛突然吹了声口哨，那骡子发力飞奔，纵身跳过小涧把穆川从背上甩了出去。

穆川坐在地上，抱着刺痛的腿啼笑皆非。这大约是他人生最为狼狈的时刻。还好面前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卓玛。

小卓玛吓了一跳，从骡背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蹲下：“你痛吗？”

穆川苦笑了笑看看腿，手背，脸上有几处擦伤，脚脖子似乎扭到了。除此之外，没有大问题。他摇了摇头。小卓玛松了口气，搀着他站起来，细声：“回去不要跟我阿爸讲……”

穆川笑了笑，活动了一下脚脖子。不动不觉得，一动就痛的厉害。还偏偏是左腿，想蹬着马蹬上骡子是不行了。他换到右边试了试，小卓玛在还边推着他，勉强骑了上去。但是一只脚不能使力，只能让骡子自己慢慢走。

“走一半儿了没？”穆川看看天，已经从上午走到下午了，那个达曲乡还不知道在哪儿。

“大概吧。”

穆川皱着脸想了想：“你认识修电脑的桑吉吗？”

“认得。”小卓玛刚才看他沉着脸以为他生气了，不敢说话。一听他提到桑吉，又立即眉飞色舞：“我家电脑是他帮修好的。”

“他去达曲乡帮人家修电脑了。你先去找他好不好，我在后面走。回头你带他来找我……”

“嗯。”小卓玛点点头，打着骡子一路小跑。

穆川拿着地图一边看，一边让骡子慢慢的走。从山谷底下往上走的时候，小卓玛的骡子已经不见影儿了，连骡子脖子上挂的铜铃也听不到声响。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这遍山谷，天色已经渐晚。穆川微惊，拿出手机用微光照看地图。手机信号全无，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到一个什么地方。山谷里升起薄薄的雾气，还传来狼的嗥叫。穆川扯着骡子按原路折回，天色越来越黑，前面的路已经看不太清楚。

很冷！穆川裹紧羽绒衣。胃被寒气所侵隐隐作痛。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除了早上木屋酒吧的卓玛建议他吃了一点青稞饼外，他只喝了几杯咖啡。现在真落到了又冷又饿的窘迫境地。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躲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想见他一面还那么不容易。穆川放下缰绳，让骡子自己找回去的路。骡子跨过刚才让他摔跤的山涧，远远的听到有人呼喊的声音。虽然不见得就是喊自己，穆川还是心中一喜，打着骡子加快脚步。

“穆川……”人声渐渐近了，毋庸质疑就是那个笨蛋的声音。

“我在这里。”穆川兴奋的大声回应。骡子似乎也听到熟悉的声音，加快了脚步。穆川没防着它突然发力，手里的缰绳没抓牵，再次被狠狠的甩了下来。

“轻点，轻点……”

“好，就这样慢慢放下。”

四五个人把穆川抬到卫生所的病床上。年过半百的老医生过来捏了捏他手脚的骨头，又扶着头大致检查了一遍：“除了脚上的扭伤外，其他都是皮肉伤。”

“用不用去县医院拍个片子？”有个声音说。

“要保险一点，也可以。”

穆川下意识抓住那个说话的人，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你认识？”老医生看着穆川问。

“呃，嗯。”

“一个外地人，稀里糊涂的就骑骡子往山里去，这也太危险了。摔伤倒还好，如果遇着狼怎么办……”老医生絮絮叨叨的说着，穆川觉得好烦躁。眼睛很努力的睁开了一丝缝，被灯光刺得又眯起来。

“好像醒了。”老医生看了他一眼说。

“穆川。”声音在耳朵边响起，热气吹在耳朵上，痒痒的。

“笨蛋……”穆川费力的应了一声。

“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听他这么叫，谈轲挑了挑眉放下心来。

很快，脸上腿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老医生麻辣的推拿手法让穆川蓦得完全清醒过来。藏红花泡过的药酒推散了脚踝处的青於，酒精清洗完伤口，一把创口贴贴从脸上贴到脚上。他呲着牙被扶着坐起来，老医生擦了把手举着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我，这是几？”

穆川失笑一声：“一。”

“还好，没傻，怎么就傻不愣登的一个人往山里跑，真是……”老医生白了他一眼，开了一把药交给谈轲：“如果有什么感冒发烧的就去县医院。没有的话，明天继续过来，我给推拿几下脚应该就没事了。”

“好的。”谈轲接过药付了钱，面无表情的看了穆川一眼：“能走吗？”

“我来背吧。”跟他们一路的旅馆的老板很抱歉的看着穆川：“这个梅朵，叫她带个路都带不好……”

“不用，我没问题。”穆川看着皮肤黑了不少的谈轲，扶着他下地站起来。虽然刚才推拿的时候痛得钻心，痛过之后，脚脖子已经基本可以活动自如。

“真没事？”旅馆老板不放心的问。

“没事。”穆川肯定的点点头。

“多吉大叔先回去吧，梅朵这会还在被罚饿肚子呢。”谈轲挥挥手。

“那桑吉，我走了。”

“嗯。”谈轲应了一声，扶着穆川跟老医生道了个别，走出卫生所。

“桑吉。”穆川一条胳膊搭在谈轲的肩上一瘸一拐的走着，低声笑道。

谈轲不应声。

“桑吉。”穆川又喊了一声，回头看他。黑漆漆的看不清长相，就看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不过个子只有那么高，看起来还是小小的，走在他臂弯里头，像只猫一样。他搂紧谈轲：“黑了好多，肩膀也结实了。为什么要取个藏族名字？”

“想取就取呗。”谈轲淡淡的把他的胳膊从肩膀上抹下来。

穆川微微蹙眉，握住他的手：“我跟曾岩分手了。”

“哦。”谈轲淡淡的应着，好像听跟自己无关的事。

“我是来找你的。”

“做什么？”

穆川心里微微一凉。

五十六、随便

“桑吉。”强巴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穆川情不自禁凝起眉头。强巴灵活的像只猴子跳到谈轲面前捏住他的肩膀：“怎么去那么久，我担心死了。”

谈轲皱皱脸，还来不及说话，强巴把脸转向穆川。看到他握着谈轲的手，不客气的指了指：“你们很熟吗？”

谈轲把手从穆川的手里抽出来：“去吃饭。”

“对对，快去吃饭。饿坏了吧。”强巴谄媚的笑着，走在谈轲身边，又狠狠的看着穆川一眼：“这位大叔，你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大叔！

穆川光火的看着强巴。谈轲叫叫他欧吉桑也就算了，这个人，大家年纪也隔不了多少。

“一起去吃饭吧。”谈轲回望穆川淡淡的说。

“不用。”穆川慢慢的往自己住的那个小旅馆踱去，谈轲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撇唇。强巴拉住他：“快走快走，尼玛把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了。”

谈轲被强巴拖着回到木屋酒吧。尼玛看到他们回来，拿出热腾腾的饭菜：“那个汉族扎西呢？”

“你管人家，人家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强巴大剌剌的坐在桌子前，伸手抓了一片耗牛肉。

尼玛白了他一眼，看着谈轲：“快吃吧，今天忙了一整天。”

“嗯。”谈轲咬着嘴唇坐在角落里的木桌前。又有许多新的游客过来，酒吧里照例在九点的时候放起梅里雪山九二山难的纪录片。虽然已经看到很无数次，每每听到里头的讲解，谈轲还是悲从中来。今天，似乎格外的悲伤了些，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

“我留了一点饭菜，你等会儿要不要给那个扎西送去？”尼玛替几位客人煮好咖啡后问谈轲。谈轲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穆川坐在屋子里，漫无目的看着满屏雪花的电视，手里的遥控器翻来覆去按了无数遍，能收到也就那么几个台。

有人在门外敲门，他烦躁的不想搭理。那敲门声就一直持续，他忍无可忍打开门，看到谈轲端着一只保温饭盒站在外面。

“是你。”穆川露出一丝喜色。谈轲把饭盒放在电视柜边上：“吃点吧，听尼玛说你好像都没吃过什么东西。”

穆川从身手搂住他的腰，轻轻的嗅着他头发里的气味。真不好闻，好像有股耗牛的味道。他轻轻皱眉，扳过他的脸想要亲吻他的嘴唇。谈轲别开脸：“放手。”

“不。”穆川抱紧他：“我是找你才来这里的，我不会再放手。”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是过去的谈轲。”谈轲淡淡的笑着：“我是这里的桑吉，没事帮人家修修电脑，还可以抽空去学校里教教那些小孩微机。”

穆川仔细看他的脸，黑了很多，皮肤粗糙了很多。两颊上顶着两团高原红，嘴唇干巴巴的起了很多死皮，跟普通的藏族人差不多的样子。心脏幽幽的疼着：“不管你是谈轲还是桑吉，我确定来找的是你就够了。”

谈轲淡淡笑着，挣扎着掰开穆川的两只手：“谢谢你来找我。只不过我觉得，过去了就过去吧。摆脱过去的日子，我开朗很多。这个样子很好。”

穆川生气的箍住谈轲，将他按到墙上：“为什么，难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嗯，曾经是的。”谈轲瘪瘪嘴：“都快喜欢到没有尊严的地步。所以就让你把我当成一只猫来养着我也无所谓，让你喜欢的时候就抱抱亲亲，不喜欢的时候就蹲在你身边。”

“我没有……”穆川皱着脸，心绪烦乱的看着他。

“吃点饭吧，这里晚上很冷，自己小心。”

“为什么还给我送饭？”穆川不死心的看着他。

“大家总算是相识一场。”谈轲轻轻的撇撇唇拧开房门。穆川粗暴的伸手把门关上，抱起谈轲扔到床上，狠狠的将他压身下，一边吻着他的嘴唇，一边上下齐手抚摸他的身体。

谈轲涨红了脸，拼命的挣扎着：“你放手。”

穆川拉开谈轲羽绒服的拉链，剥出他单薄的身体。他狠狠的吻着他的脖子，留下数个红印，舌头又往下去寻找他的锁骨。

“你有反应了。”穆川捏着他胸前的细粒，谑笑。

“那又怎么样？”谈轲清冷的看着他：“你想再玩一次QJ游戏？”

穆川怔了怔。谈轲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讥诮道：“你真是没品。过去是，现在也是。”

穆川放开谈轲，狠狠的捶着墙：“你真是很洒脱，说放下就放下。要放下哪里都可以，又为什么跑到这个山沟沟里来？”

“大约之前还是没有想明白，到这里来，才豁然开朗。”谈轲说得云淡风轻，竟也不否认来这里的初衷是放不下。

“我不会放弃的。”穆川狠狠的看着他。

“随便。”谈轲裹好羽绒服打开门走了。穆川木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他真的走远了，并没有在原地等着他。谁也没有规定，他一定要在原地等他。穆川狠狠的捏着拳头，还是油然升起一抹无力感。他慢慢踱到电视柜旁边，抱起那只保湿饭盒。揭开盖子，溢出饭菜的香气。

或许一开始真的想错了。穆川拿着筷子慢吞吞的吃着饭。也许真的把他当成一只猫那样了，觉得他会一直蹲在那里等他接他回去。结果，他已经不屑于回到自己身边。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谁撬走了一块，剧烈的疼痛着。

木屋酒吧刚打开门，强巴就跳进来。谈轲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帮尼玛打扫卫生，擦桌子。有几个等着看日照金山的客人走进来，点了热腾腾的饮品，目不转睛的盯着窗户外。窗外依旧很多云，估计今天照旧看不到。谈轲轻轻的替他们婉惜。

“这是什么？”强巴突然看到谈轲脖子上的红印，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问。

“虫咬了。”谈轲紧了紧衣领，不以为然的说。

“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大叔？”强巴忿忿的转身想去找穆川算帐，穆川已经走到他面前。

“你……”强巴怒视着穆川。穆川找了个空位坐下：“给我一杯小粒咖啡，一份青稞饼。”

“好。”尼玛愉快的应着。

强巴坐到穆川对面：“大叔，你什么时候走？”

“他走的时候我就走。”穆川看了一眼谈轲，散淡的说。

酒吧里飘起浓浓的火药味。

五十七、人渣

过了看日照金山的点，雨停了。明明空气还很冷，见到阳光斜斜的从玻璃窗照进来，陡然觉得暖了很多。谈玛帮尼玛收拾完客人走后留下的狼籍杯盆，轻轻的吁了口气。穆川坐在酒吧的一般斜着头看着外面露出端倪的雪山。咖啡已经凉了，他信手又端起来，抿了一口，微微蹙眉。谈轲忍不住走过去，在他面前放了一杯热茶：“喝点别的吧，那东西对胃不好。”

穆川看了他一眼，不领情的把杯子里剩下的冷咖啡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桌上对尼玛：“再给我一杯咖啡。”

“呃，咖啡粉已经完了，我要再进点货。”尼玛眨巴眨巴眼睛。穆川瘪着嘴，端起那杯热茶喝了一口。

“他天天坐在这里太影响生意了，你说是不是。”强巴居心不良的笑着。

“怎么会呢。一天几杯咖啡外加早中晚饭都是付了钱的，人也长得挺帅的，可以招揽客人。而且不会整坏我的电脑，怎么着也比某些人好啊。”尼玛不客气的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