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轲敛了表情无动于衷的擦了把脸,背好背包拿好数码相机,跟穆川一前一后下了车。
人到囧时无穷囧。谈轲看着眼前的莽莽大山,抬头看不见山顶,低头看不见山脚,只听到江水的咆哮声震彻回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自己的囧态。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克星”?
“大家自由活动,一下等会儿我们要徒步跳虎峡。大家不要掉队,山大沟深,掉队很麻烦的哈。”老何悠然的喝着可乐把他带领的十几号人马扫视了一遍,对着穆川指着谈轲:“我把他交给你了。”
“为什么?”谈轲不乐意的叫起来。
“大家团结合作互相帮助嘛。”老何笑盈盈的说。一瞬间,谈轲觉得老何是故意的。他忿忿然看了穆川一眼:“我不会掉队。”
“只是以防万一。”老何笑眯眯的又把众人把量了一遍:“大家记住了,等到下到下面千万不要离水太近,这里每年都有一两个游客被卷走。水流很急,卷走了救都没得救。切记切记。”
谈轲不满的看了穆川一眼,穆川拧着眉撑开自己那满是口水的袖子暴晒在太阳下。
虎跳峡,顾名思义就是金沙江极狭窄的一段。据说宽度只有二十米,老虎一纵就能过去。徒步中虎跳,就是从半山腰下到山脚下看那虎跳石。这其间的垂直落差三百米,路都是贴着山谷被人踩出来的一二尺宽的羊肠小道。谈轲抖了抖背上的包,跟着大部队开始往下直降。
未经官方开发的地方,风景比较原生态。漫山苍翠,郁郁葱葱。谈轲拿着数码相机不停的拍。刚才在车上熊了一把,现在下了车还是一条龙。
走到山谷低下,一眼看到巨大的虎跳石从江边伸出去,江面狭窄逼仄,江水湍急奔腾,一浪追着一浪拍打撞击出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冲击着耳膜,气势宏大,颇叫人震撼。谈轲不停的按动着快门,一边拍一边赞叹此行非虚。
他走到离江面最近的一块岩石上蹲下身子,用数码相机的微距去拍那奔腾的江水。不经意回头,看到穆川也在他不远处。他目光呆滞的看着滚滚江水,一只脚在他站立的岩石上轻轻的摩擦着,好像随时准备跳下去。
谈轲蓦得惊出一声冷汗。这样湍急的江水,如果跳下去,必死无疑。他……不至于吧。谈轲目不转睛的盯着穆川,不就是让人甩了嘛,他有那么没脆弱吗?他回头继续拍他的江水,心里却怎么也不安神。再回过头,穆川已经抬起一只脚。
“你他妈有病啊。”谈轲跳过去,拽着他的肩膀把他拖后两步:“想死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想让大家都不好过吗?”
穆川漠然的看他,谈轲真觉得他就长着一张欠收拾的脸。他嗤了一声,转身要回岸边,赫然发现自己的索尼T100掉在岩石缝里,液晶屏裂了……
果然是传说中的克星。
谈轲愣愣的看着卡在石头缝的相机。这是他勒紧裤腰带,存了三个月的钱买的。整天拿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得比自己都珍贵。他哀怨的蹲下身子去捡,蓦听得 “咯”一声脆响,石缝如此钟爱着他,让他的脚继相机之后又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谈轲痛得脸色煞时惨白,他冷汗淋淋蹲坐在石头上抱着自己的脚,右脚的脚踝一瞬间肿成了馒头。
穆川戏谑的看着他:“怎么了?”
“滚。”谈轲没好声气的吼道。
穆川蹲在他面前,在那馒头上轻轻按了一下。谈轲咬着牙,痛得想杀人。
“三百米哦。”穆川往上指了指兴灾乐祸的笑着。谈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活动着脚,试图站起来。刚直起身子往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又往前扑倒。穆川伸了只手拽着他的肩包,让他没至于狗啃屎。谈轲又勉强站直了,还想凭自己的本事走到山脚的小路上。穆川鄙夷的将他夹在腋下回到上山的小路边。
老何一看这架势吓了一跳。虽说带了红花油,但是在车上。他看着穆川呵呵干笑着,替谈轲把背上的包卸了下来背在自己背上:“看你这小身板也没多重,我叫车子多等一会儿,你们尽快。”
“喂……”谈轲炸起毛冲老何呼喊着,还来不及说话,老何就走到岸边张罗着大家往回走。同车的同胞们对谈轲投来的同情的目光,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到了他的前面。
山路,真的不好走。四肢健全尚且手脚并用,这叫瘸了条腿的如何自处?谈轲看着那望不见顶的山哀哀的想。勉强走了一百多米,谈轲已经全身狼狈,可算体会为什么俗语总说“爬山”。他现在用手比用脚更多。
“走啊。”谈轲气喘吁吁,穆川却站在他身后悠哉的说。谈轲瞪了他一眼,脚痛得叫人快没脾气了。穆川轻轻的嘁了一声,不由分说的把他扛到的背上。
“我能走。”谈轲捏着穆川的肩膀,对他的好意一点都不想领受。归根结蒂,这个人是一切症结的所在。
“放你下去,大家今天晚上都得在这荒山野岭过夜。”穆川讥讽着,背着谈轲很快赶上了前头的大部队。
六、夜宿香格里拉
出师不利。谈轲无神的看着车外香格里拉的草甸子。如果四五月的时候来,这里开满各种颜色的杜鹃,非常漂亮。现在是六月,还能看到一些油菜花和嫩黄的狼毒花点缀在整片的浓绿之中。除此之外有色彩的便是连着玛尼堆上那些祈福的经幡和藏民的屋檐上描绘的色彩繁复鲜艳的画。
老何拿着话筒又开始吹水。从那本把香格里拉描绘成世外桃源,让它从此一夜成名的《消失的地平线》,到藏民的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据说藏族的男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幢房子,而女人则是穿上一套华丽的嫁衣。如果是多子户或者多女户,从节约成本考虑会兄弟共娶一个女人,或者姐妹共嫁一个男人。大家听着新奇不已,都全神贯注。谈轲却只能哀哀的看着自己的脚。脚上虽涂了红花油,药效却不是立竿见影。而且刚才格桑师傅替他推拿的手法,至今想起来叫人心有余悸。
穆川一如既往的在睡觉。先前把谈轲从中虎跳扛上来,估计也是累得够呛。谈轲斜了他一眼,又想到自己那一连串的倒霉事件。硬是想对他有所改观都很难。
因为是地震带,香格里拉的房子都不高,大多也是藏民的梯形风格。六点多钟,天色仍亮得跟下午四点的感觉差不多。一些猪一些羊悠闲的在街道上散步。格桑师傅轻车熟路的带着他们来到市区边缘一间宾馆,到达他们将要度过第一晚的地方。分房的时候,毫无疑问,穆川跟谈轲一间。谈轲不安心的看了穆川一眼,举手问老何:“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何打趣的看着他:“那你得问问这些帅哥谁肯把老婆让出来。”
恶。谈轲白了老何一眼。丫就会满嘴的荤段子。
“明天早上七点集合,起床的时候仔细检查自己的行李。高原反应有可能导致短暂失忆。洗澡的时间要快,感冒就不好玩了……”老何在大堂里叮嘱着大家。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拎着各自的行李去找自己的房间。穆川拿的房间钥匙三步两步走到二楼。谈轲掂着受伤的脚跟在后头呲牙咧齿的走到他们的房间。到房间,穆川已经不假商量的要了靠窗的那张床。谈轲无从选择,把行李卸在靠洗手间的那张床上重重的坐下,轻轻扭动痛苦的脚脖子。
老何追过来把红花油扔给谈轲,对穆川:“一会儿你替他捏捏,要不然明天还得拖累你。”
谈轲无语的看着老何,他快把这当成理所当然了。谈轲忿忿然翻出衣服去洗澡。浴室里横着个大浴缸,热水器的花洒挂在浴缸上头,还带着股霉烘烘的味儿。淋浴也好泡澡也好都得爬到浴缸里去。谈轲无奈坐在浴缸沿上,先把好腿放过去,再把伤脚抱过来脱下衣服拧开热水。热水冲在身上,舒服多了。云南这边干燥,沿路又灰大,总感觉灰头土脸的。他好好将自己洗了一遍,才发现他把衣服扔在洗面台上。无奈之下,裹着浴巾又照着刚才的样子往外爬。
“砰!”地上有水,这一跤摔得也算惊天动地了。谈轲四仰八叉得倒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上一圈一圈的霉晕。菊幽夜说他是粗神经的人,现在才发觉竟然是真的,痛感在三秒之后才传递到大脑。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呻吟着,胳膊肘杵地,半天爬不起来。
洗手间的门蓦然打开。穆川站在门前看着他,他看着穆川。于是谈轲又在三秒之后才发现裹着身子的浴巾散了架,他正躺在地上将整个身体正面裸露给穆川看。而这个人,是个GAY……
“出去……”谈轲下意识捂住要害部分大声嚷嚷。
穆川走到面前弯腰箍住他的腋窝将他整个人夹起来扔回到床上,谑笑道:“你以为那么小的size能让人产生兴趣?”
谈轲脸蓦得一红,钻进被子里:“难道你的size很大?”
靠,嘴巴动的比脑子快。说完他就后悔了。穆川瘪瘪嘴:“你想看?”
“不想。”谈轲真想抽自己的嘴巴。
穆川走到他面前,谈轲惊了一吓,拿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你想干嘛?”
穆川从被子里拉出他那条伤腿,将红花油倒在脚踝上用手掌的边缘熟练的按揉,力道不轻不重,脚踝很快有了一股热乎乎的感觉。
“你别指望我会感谢你。”谈轲瘪着嘴看着他低着头一脸认真的样子:“话说我弄成这副样子都是你害的。”
穆川手底下突然一重。谈轲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穆川摆着讥稍的笑容扔下他的脚去洗澡。
洗手间传来热水冲淋的声音。谈轲慢吞吞的把衣服穿好,心里能冒出来的除了“悲摧”仍然只有“悲摧”。要不要把“克星”这个词演绎到如此极致啊……
冷。香格里拉的晚上真不是盖的,被子加毯子,还是觉得冷。刚才看到床上铺着电热毯还觉得纳闷,现在想来这是有理由的。谈轲冻醒过来,摸索着找到电热毯的开关打开。床上渐渐涌出暖意。他躺平身子,脚脖子的痛感轻了很多。说来,还得谢谢那穆川。谈轲回头往穆川的床上看了一眼。他竟然没睡,蜷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呆呆的看着窗外。
月色很好,从窗口斜进来一地的银白。一些银光洒在穆川的身上,好像把他黑色的影子穿透了一般,让那背影看起来更显得落寞寂寥。
他,是在想那位受君吧。谈轲歪着头看着,他们才刚刚分手。虽然说分手的时候,穆川看起来很潇洒。但是越潇洒的人,往往内伤越重。不知不觉,谈轲看了很久。
穆川似乎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到谈轲,微微挑眉:“看什么?”
“没看什么?”谈轲皱起脸,不好意思的翻身背对着穆川准备睡觉。穆川爬过来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谈轲吓了一跳,从床上弹起来:“你想干嘛?”
“让我抱一会儿。”穆川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潜在的脆弱。谈轲一惊,他的脸就着月色看起来,比那个背影更加寂寞,寂寞的叫人心痛,不忍拒绝。
他愣愣的看着,穆川不由分说的抱着他倒在床上。谈轲突然回过神,缩紧身子。同情归同情,防范丝毫不能松懈。他蜷着身子,双手握拳。如果穆川有下一步,他随时准备自卫。
不多时,穆川发出均匀的鼾声,似乎已经睡着了。谈轲稍稍放松警惕。他看着他,睡脸虽然看不太清,但听着呼吸,觉得很安详。他身子比谈轲宽大很多,胸膛肌肉结实厚重,还蛮舒服的。
谈轲闭上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七、逝如流水
刺眼的阳光照到眼睛上。穆川将眼睛眯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微微睁开眼,看到怀里抱着的人,下意识的捋了捋他的头发。头发突然短的让手指有些不适应。他推开面前的人,微怔了怔才看清他是同车的那个一惊一乍的孩子。昨天夜里,他也不知怎么的就爬到人家床上来,抱着他睡了一个晚上。
穆川微微松开手,他的身体自然的人从穆川身边翻流开,仰着脸,还在熟睡之中。若要细看,是个长相不算坏的孩子。牙白色的皮肤带着些青涩的味道,身体清瘦柔软的像个少年。明明跟曾岩有很大的差别,却不知道为什么,也能抱着他安然的睡了一个晚上。
穆川坐起来,拢了拢头发。一低头看到睡衣的胸前印着很大一块湿痕。谈轲的嘴角还挂着口水。他蹙了蹙眉,厌恶的把那孩子推醒。
谈轲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穆川一张不太友善的脸。
“你就一直这样流口水?”穆川指着那块口水印。谈轲爬起来,坐在床上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变了变,沉下脸:“是啊,我睡觉就这样。”
意思是:谁让你自己贴过来的?穆川听得出来。他冷笑了笑把睡衣脱下来换T恤。
简单吃了个泡面,背着东西上车。穆川走在谈轲的后面,老何看了他们一眼,笑盈盈的拍拍谈轲的肩膀:“脚怎么样?”
“好多了。”谈轲堆起一脸假笑。
“那就好,明天还有徒步明永冰川呢。”老何又看了看穆川。穆川无视的上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靠着椅背又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车子发动起来,轻轻的摇晃着。第二天的行程是先去号称小布达拉宫的松赞林寺,然后一天大部分时间在车上度过。傍晚到达飞来寺。
松赞林寺是藏传佛教黄教的三大寺院之一。老何拿着话筒告诉大家松赞林寺的后山有一个大型的天葬台。所以在寺庙里随处都能看到那些吃尸体的乌鸦。
藏民死后有五种葬法:水、火、天、塔、土。塔葬是活佛们的葬法,高僧一般火葬。土葬则是对于那种罪大恶极的人和自寻短见的人的葬法。一般老百姓用天葬,由专门的人将尸体分解成一百零八块,然后放在天葬台供乌鸦啄食。
车里一女同胞开始跟他男朋友讨论着,以后死了要天葬还是水葬。穆川闭着眼睛,依稀记得曾岩也跟他讨论过类似的问题。曾岩说,何必放到水里去坏了人家的水质,还是让乌鸦吃了又干净又环保。曾岩说话的时候,眼神迷蒙而清幽,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又像在说很遥远的事。他总像一道水流那些轻轻的流淌着,不急不徐。
穆川微微皱起了眉。为什么又这样想起他来,明明是个没有定性的男人,来的时候自我的来了,走的时候又自我的走了。也像那一道水流,以为可以抓住,他又从指缝里流走。他约他一起来丽江,没想到只是跟他说,感情已逝如流水。曾经让他很期待的这一次旅行,只剩下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心底里的恨意慢慢的浮上来,却又恨不起来。
算了,不去想了。穆川幽幽的吁气,又感觉到有一道光落在他身上。他微微睁开眼,看到临座的那孩子安静的坐在那里看他。他看到他跟曾岩分手的那一幕,没有惊奇,没有鄙夷,眼里只有淡淡的忧伤。似乎是在替他忧伤。
不谙世事的孩子。穆川睁开眼,漠然的看着他:“干嘛老看我?”
“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看你?”谈轲瘪着嘴,露出做贼心虚的表情。
松赞林寺主殿建在山顶上,僧侣们的屋舍围绕着寺庙,如众星拱月。明明早上还是灰蒙蒙的天,到了山顶天空一碧万顷,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连空气都纯净而稀薄,只有紫外线毫不吝啬的直射下来。站在山顶往下看,山体蜿蜒起伏,水草丰美。大抵在古代的世外桃源就该是这样一个宁静的不染尘俗的地方。
谈轲转过了经轮,一瘸一拐的走到松赞林寺门前神湖边。神湖里的水不多,更像是一片沼泽。正中立了一个祈福的玛尼堆。谈轲双手合十,蹲下身在水里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