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染刚只顾着品评,哪有功夫作诗?只有先暂时借鉴下古人的,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随口一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熹炎若有所思,熹瀚面无表情的脸上兴了波澜,熹逸一贯乐呵呵不羁的面容上微起正色。
最终众人都有罚有赏,和和乐乐,一场皇家聚会总算是功德圆满。天渐渐暗了,太后也觉倦乏,令太监宫女护送碧染和熹炎熹瀚他们一道回去。
沈碧染不会喝酒,却被甜甜的果酒吸引,喝了好几杯,现觉后劲十足,顿觉后悔,只想回去大睡一场。
出了殿,司马熹瀚走在沈碧染旁边,看他因酒劲小脸白里通红的,眼睛水汪汪的,更添迷人可爱,再看他步履虚浮,忍不住伸过手想要扶住他的肩膀,这边沈碧染已经被另一只手一把搂了去。
熹逸笑眯眯的,一手环住沈小哥的腰,一边笑他,“大名鼎鼎的无忧公子怎的酒量那么差,才几杯果酒就醉成这样,真是……”话到了最后,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疼惜:“头昏不昏,觉得难受么?”
熹炎这边在殿上就看到沈碧染醉了酒,出了门就吩咐手下太监弄来软轿,一人一顶,就在这时到达跟前。熹逸不等碧染回话,一把把他抱进了软轿,然后其他主子被各自奴才扶着也上了轿。
轿里暖烘烘软绵绵,一颠一颠的,晃的沈小哥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沈碧染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大宫女风音,风吟两个本是太后手底下的,从沈小哥来的第一天就奉命伺候他,早已摸清了他爱睡懒觉的脾性,下了吩咐不得吵醒他,率了众奴才在外殿候着。现下一见沈碧染醒了,忙不迭的伺候洗漱,一番忙活下来,沈碧染才想起给太后例行针灸的时间快到了,急忙出殿向懿安宫走去。
沈小哥心里头还没接受突然被封的事实。他寻思着,太后的头疼病还需要近一年连续几日一次的针灸治疗,等一年一过,便可找个理由离开,继续自己的云游四海,逍遥江湖。况且不管是皇子还是侯爷,到最后都要在宫外头另建府邸,怎么也不会被困住。沈碧染低着脑袋越想越释然,不由加快了脚步,在拐弯处一没留神,一头撞上了个人。
抬头一看是八皇子熹逸。“疼!”沈碧染手抱住脑袋,眼汪汪的瞪着他。
熹逸被磕到下巴,也撞得不轻,“真是的,冒冒失失的。”
沈碧染我行我素惯了,不由自主的没好气的嘟囔:“你自己不看路,撞的人疼死了,还好意思说我。”
熹逸看他泛红的额头,“真的很疼?”抬起手,“来,我来给你揉揉。”说话间,手已经抚上了沈碧染的额头。
熹逸的手指凉凉的,轻轻抚过,就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沈碧染舒服的眯起了眼,享受皇子服务的感觉真不错。再抬头,看到熹逸微笑着望着他,金色的阳光下,更衬托他俊逸潇洒,笑容熠熠生辉。
“我得走了,太后那边还等着呢。”沈碧染想起了正事还没办,不能耽搁了。“顺便跟你七哥说一声,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给他看病。”话还没说完,人一溜烟跑了。
熹逸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笑容加深了。跑得那么快,他是属兔子的么?再想起那亮晶晶的眼睛,真像小兔子。正想着,人又转回来了。
“那个,”沈碧染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认得路呀,懿安宫怎么走?”
为太后针灸完毕,沈小哥慢吞吞跟在领路的奴才后面,一出来,又遇上熹逸。
“你可真是个富贵闲人。”
“谢谢盛赞。当富贵闲人一向是我此生志愿。”熹逸依旧笑的潇洒不羁,“你不是要给七哥看病么,刚我让奴才捎了话,他现在翰墨宫呢。五哥也在,我来带你去。”
熹炎和熹瀚都在翰墨宫,看到沈小哥,眼底均闪过一丝欣喜。
沈小哥直奔主题,走向熹瀚,“把裤子脱了。”
“呃?”俊美冷酷脸上有着难得的错愕。
“不脱也成,把膝关节都露出来。”沈小哥拿出银针,“针灸要连续七天。下次配合着药浴。必须通过药浴促进全身血液循环,加速关节和末端血液回流,才能到到更好的效果。”
说着,迅雷不及掩耳间,银针沿膝关节风市,膝阳关,悬钟,丘墟等穴道准确有力的下手,熹瀚只觉一阵酥麻,随之而来的是腿部说不出的通畅。
熹瀚看沈碧染的表情认真专注,眼睛亮的像星辰。只见他扎针完毕,用指把脉,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一转眼起身走向桌子,刷刷开了药方。
“知母20钱,黄柏15钱,肉桂3钱,锁阳20钱,巴戟15钱,鹿角胶9钱,当归15钱,白芍15钱,龟板20钱,全蝎3钱,黄芪20钱,碎补12钱,甘草9钱。水煎服,每日1剂,日服两次,连用十天。药浴两日一次,熟地黄,苏木,甘草,炮姜,白芥子共按四成比例兑水,共用五次。”
说完沈碧染回头微微一笑,“十日之后,保证痊愈。”
这微笑,带着自信和温暖,光彩夺目,熹瀚不由得看的呆了呆。
“我治病可是千金难求,帮你治好了顽疾,你给我什么报酬?”沈碧染眼巴巴的看着他。
“你说吧,只要我有的,能做到的,什么都答应你。”熹瀚的母妃为皇后,虽已过世,可这两年来东祈帝一直没立新后,他在皇子间地位最尊贵,能力最强,权力和二皇子并列,这样的许诺无异等同于让人艳羡的的权势。
“笑一个给我看吧。”沈小哥眼睛亮晶晶的,“感觉你老是冷冰冰的样子……你长的那么好看,笑起来一定迷死人。”
熹瀚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沈碧染提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条件。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慢慢填满,他看着沈小哥期待的眼神,忍不住破天荒一点一点绽放出笑来。
凤目深邃幽黑,剑眉斜长,鼻梁直挺,唇线分明,熹瀚俊美的脸如同精心雕刻的雕塑。而此时笑容一点一点在脸上显露出来,本来一贯的冷酷如冰的气质,顿时如新月初生,朝阳乍现,带给人温暖和蛊惑。在此时昏暗的屋内,他脸上却好像有阳光洒落,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
沈碧染看的呆住了。心里想,丫的果真迷死人,这要搁到现代,一定是最火的天王巨星。又联想到熹瀚这样冷酷的人被一群粉丝追着跑的情景,一定很搞笑。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都是冷冰冰的了,你长成这样,可不能随便对别人笑,不然,一定一堆美女倒追着跑。”
“我只对你笑。”熹瀚不由自主低喃而出。
这句沈碧染没听清楚,刚想再问一遍,那边熹逸插话了,“小染说话太伤人了,难道我笑就不迷人了么?”说着,摆出副西子捧心的哀怨表情。
沈碧染忍不住乐了,“是不一样的迷人,你的是潇洒迷人,他的是魅惑迷人。”
说话间九公主和十公主那对双胞胎来了。她们是唯一比沈小哥年纪小的,天真活泼,对沈小哥崇慕不已,听说他去了翰墨宫,不放掉一丝机会找来。
两个女孩围过来,要听沈碧染讲武林轶事。沈碧染转世之前在现代就着迷于武侠,现在到了古代自出庄后这两年更是在江湖四处逍遥,提起武林,有说不完的故事。
说到上一年的武林大会,刀光剑影,各门派尽显神通,双胞胎中的一个幽幽的感概,“真向往江湖生活呀,那样的你争我斗,快意恩仇,什么时候能亲自体会就好了。”
沈碧染微笑着道,“江湖生活也不是那么好玩的,有个诗叫《看破江湖路》,说的可是很有意思呢。”
十公主一听这诗名就觉得有意思,央沈碧染讲讲是怎么个看破法。
“额,”沈碧染略微犯难,“这诗我也记不全了,只能略略说几句。”他歪歪脑袋,细想了想,“说是,生来命苦,无人照顾。为求活路,踏上江湖。初入江湖,胆小如鼠。只是小卒,任人摆布。为了前途,学会狠毒。性命不顾,杀出血路。人在江湖,不由自主。虽很富足,也很无助。走入歧途,一片盲目。心中的苦,向谁倾诉? 一身傲骨,不肯认输。起起伏伏,谁胜谁负。几番沉浮,终于醒悟。原来江湖,没有胜负。江湖的路,是场赌注。一旦下注,不能作主。……”
04.等待“等待”
天和年二十一年间腊月,东祈帝昭告天下,认妙手山庄少庄主沈碧染作义子,封为无忧侯。
沈碧染这日医完太后,正在自己宫里头倒腾草药,宫女风音来报,说是二皇子熹仁的侧妃李氏求见。二皇子的侧妃?不认得。反正现下也没什么大事,就叫风音让她进来。
李氏是来求沈小哥为自己儿子医病的。其子彦宇为熹仁的长子,现年七岁,天生腿疾,无法行走,请遍了名医,均无起色,久而久之,二皇子也不愿再管此事,不抱任何希望了。可李氏爱子心切,怎么也不相信儿子就那么瘫了。现下听沈碧染来了皇宫,对众太医都治不了的太后的头疼顽疾看了几眼就承诺一年内痊愈,况且神医无忧公子名声遍天下,于是抱着一丝希望瞒着二皇子,带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来求沈小哥为其子看病。如果神医都治不了,那就彻底死心了。
沈小哥吃软不吃硬,受不得人求,“我不需要钱,你收回去吧……我现在没看到实际情况,也不能肯定,姑且试试罢。”顿了顿,问:“天生就不能走?那这七年内有没有一直按摩保持肌肉不至萎缩?”
“有,一直有按摩,药也没断……”
沈小哥又问些具体情况,心里大概有了数。提了药箱,“那现下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李氏忙不迭的千恩万谢,领着沈小哥向二皇子仁惠殿走去。
路过翰墨宫,看到熹瀚刚打从外面办事回来。看到沈小哥,熹瀚冰眸底说不透的情绪稍纵即逝,快的抓不住。“到哪里去?”语气依旧冰冰的。这才看到了沈小哥旁边的李氏,淡淡一句:“二皇嫂。”
李氏忙应着,“七皇弟,我求小侯爷来给彦宇医腿……”
“即是如此,我也去看看。”熹瀚说着禀退了自己手下的奴才。
李氏心里头暗揣,这七皇子是有名的冷酷无情,深不可测,什么事能请的动他?先下真的不知来意是什么。看熹翰面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出情绪,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便忙道:“那劳七皇弟费心了。”
沈小哥一见司马彦宇,还不足七岁的孩子,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却硬生生被困在屋里头,因瘦弱而显得更大的眼睛灵动的望着自己,心里头泛上了心疼。“我待会儿帮你施诊,会有点疼,你忍着别动好不好?”
“我不怕疼,”彦宇边眨着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沈碧染,“看着哥哥就不会感觉疼了,哥哥你长的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熹瀚的视线一直在碧染身上,看他进屋起后先俯着身子观察着彦宇的情况,眼里头闪过怜悯和不忍,而后表情愈来愈严肃认真,一言不发,眉头一点点蹙起,越来越深,好像在苦思冥想。熹瀚只觉得他皱起的眉头十分碍眼,想伸手去将它抚平,想要他从今以后都不再皱眉。想着便道,“彦宇这病是天生的,至今七年了……若没有法子治也不是你的缘故,你也不用自责。”
话刚讲完,只见沈小哥站了起来,“这病耽搁久了,有些棘手……先下有个法子,虽有些冒险,但姑且一试。”
说着,从药箱里拿出银针来和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来,“拿个稍大的药罐和火炉来给我。”
下头的宫女忙不迭的把沈小哥要的东西准备好。
沈小哥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丸药水按各种比例混起来在炉上焖了会,然后将每根银针都淬了药液。熹瀚盯着他线条优雅精致的侧脸,表情专注判若两人,眼睛因认真思索而幽深如潭,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不可言喻的光辉。
沈小哥从大腿向下到脚踝开始施针,过髌骨外上缘上两寸凹陷处足阳明梁丘,注以内力,准确的扎入犊鼻,足三里,上巨虚,条口,下巨虚,解溪,厉兑,合阳,承山,昆仑,至阴,风市,膝阳关,悬钟,丘墟;至脚部足少阴肾经涌泉及足厥阴肝经大敦,扎入然谷,太溪,复溜,阴谷,太冲,曲泉,足窍阴,足临泣等穴位。
整整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彦宇两条腿上均布满了银针,沈碧染额头上冒起了密密的汗珠。接着,他撤了针,用精妙的接骨手法慢慢续骨。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这时候,沈碧染忽然站起,猛的把司马彦宇从椅子上拉下来,将他向前一推,轻喝一声:“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彦宇竟然真的猝不及防下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两步。毕竟支撑不久,几步后就开始瘫软,沈碧染一把把彦宇抱回椅子,舒了口气:“成了。”沈小哥擦了擦汗,“按现在情况看来需要一年半之后方能痊愈,但痊愈后也不适合练武和负重,不过和普通人一样行走,奔跑还是没问题的。”转向桌子开始写药房,“这一年半必须严格按我的药方和药膳来吃,而且五天之后,每天都要练习半个时辰的走路,走路过程会出现酸疼,但必须坚持下去,一次也不能落。”
刘氏方才见了儿子独自站起来行走,早激动的泪眼婆娑,一听以后还能与正常人无异,语无伦次的喃喃道:“老天保佑……真是神医……果真只有神医才能治……”几欲向沈小哥下跪,“这等大恩大德我母子俩一辈子也还不起……侯爷今后有什么需要,我母子二人定当拿身家性命换……”
沈小哥见惯了这种阵仗,他心善耳根子软,忙扶起刘氏,“家父有遗命,不论何时都要为皇家人治病,碧染如今只是做了分内的事罢了。”看天色已渐黑,便起身道:“我现下先回去,过几日再来看进展。”他刚站起来,就觉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沈小哥稳了稳身形,想脱开熹瀚的手,却觉得那只手在肩头握的更紧了。
只听熹翰道,“我陪碧染回去,二皇嫂不必送了。”
两个人刚出屋,熹瀚拧着眉盯着沈碧染,“你怎么了?”
碧染心知,刚才的针灸太过复杂,一丝出错都会造成失败,况且还需注入内力,耗了他太多的心力,过度劳累下自己脆弱的心脏负荷不了。笑笑答,“没事儿,老毛病了。”
“什么病?怎么不好好治?”
“心悸,天生的,治不好。”
“你不是神医么?怎么自己还治不好自己的病?”熹瀚声音冷冽,却掩盖不了急切的关心和紧张。
“我是医生,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病都能治好。”沈碧染瞪了他一眼,“况且这个病也没什么,又死不了人。”
沈小哥心里自嘲,他上辈子就有先天性心脏病,没想到穿到这个身体上,依旧是一样的病。可笑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学医的。可是怎样学也治不好。是死不了人,可是会很疼。太激动的时候会很疼,太难过的时候也会很疼。他如今还清醒的记得当初得知雅若从来没爱过他时,心脏里忽然传出的难言的阵痛。就像用刀刺入血肉般尖锐又刻骨的疼痛,疼到几乎无法呼吸,可是意识却始终是清醒的,它强迫你必须醒着实实在在的感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