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锐扶着母亲出了病房,走到了过道的窗户边,肖母转过脸来问:“马青呢,今儿他没来吗?”
“他-----”肖锐僵了一下,脑子一下乱成了一锅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瞒过去。“他在家带马晨呢,可能是这几天累着了。”
肖母没应声,缓缓走到窗边看了看已经快黑了的天,用力地捏了捏肖锐的手,“尽快把小瑾的事办了吧,明天我就出院。”
“那怎麽能行?您这才刚清醒点。”肖锐急了。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本来就没什麽大毛病,就这麽定了吧,赶紧把你妹妹的後事办了,放在这个医院都是熟人不好,其它的事以後再说。”
小马快跑!---31
估计十一就不能每日更了,非常抱歉!!
留言只能等我回来再回复了,小马玩去也!!!
把稀饭热了让母亲吃了点,又应付了一拨母亲科室里来探望的客人,听着一连声‘小瑾怎麽会这样呢,有什麽事就想不通呢’的叹气声,肖锐没法让他们不提这事,都是看着他和小瑾一起长大的妈妈的同事,知道他们也是真的痛心,所以发不得半点脾气,还阻止不了,知道这是在给他妈心口上下刀子,他们也只能受着,肖锐总算明白了他妈为什麽急着出院急着操办肖瑾後事。
好不容易等人走光了,肖锐照顾了母亲睡着然後离开了心脑血管科,先去看了看肖瑾。看着那个以前漂亮自信的妹妹成了冰凉的没有任何知觉的被人推进推出的物体,肖锐好半天缓不过气来。是什麽就能让她抛下所有的一切连命都不要了。母亲,哥哥,老公,儿子。她怎麽就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重新转回来,上到三楼看到那个外二科蓝色的招牌在灯光下隐隐透着亮,肖锐停住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走过去。
红色牌子的手术室的门口,锥子抱着胸靠着墙坐着。
肖锐慢慢地走过去见锥子没有理他,肖锐在锥子身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话,就那麽坐着,一个抱着胸,一个抱着头。
锥子问。有烟吗?
肖锐有点迟疑,“这是医院。”
锥子看都不看他,“我不抽,就是想闻闻。”
肖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过去,锥子接了抽出一根凑在鼻子下闻了好半天,然後又还给肖锐。
“王海说马晨在家里又哭又闹,估计是吓着了,谁都哄不了,他来不了,让我自己在这里等着,马青都进去好长时间了,医生跑进跑出好几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给马青做手术,我问了好几次没有人理我,我刚才自己量了量,我的心跳到了一百一。”
肖锐没有吭气,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大理石地面。
“两个星期前,我还和马青去求了一支签,还是上上签,马青还说,这还是他头一次运气这麽好。怎麽能是这样呢,你说,怎麽能是这个结果呢?”
锥子掏出纸来擤鼻子,擤完鼻子又拿出钱包看着上面夹着的一张小照片。“刚才我都认不出他来了。”
肖锐微微侧了个身看着锥子手里的小纸片,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站在一个挺胖的小女孩後面,大大的眼睛有点无措地瞪着前面。
“我估计这是马青离开南京前除了证件照唯一的一张照片了,那天我过七岁生日,我妈硬拉着马青和我合照,够傻吧,闪光灯一闪,直接把他吓愣了-------看那眼睛------”
“我第一次见马青的时候,马青才四岁,比我还小一岁,低了我足有一个头,眼睛又大又亮瘦瘦小小的头特大,明显的营养不良,那时候我们家刚搬到他们家隔壁,是个大杂院子,他们家三个孩子,大大小小认不过来。我每次吃东西,马青就站在我前面看着,也不要,也不走,就看着,我觉得他特讨厌特没教养,後来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骂了他,说他像野孩子一样,别人吃东西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想吃滚回家吃去。他冲上来狠狠地给了我一脚,一脚就把我蹬地上了,我气得大哭就冲到他们家去告状了,他们家出来一个女人,拿了一个掏蜂窝煤用的铁钩子打他,一下一下打在腿上,一条一条红印子,马青站在那里一下
都没哭,倒把我吓得一个劲的哭,硬说我说错了,我撒谎,他没踢我,我在骗人-------”
锥子轻轻笑了一声,“後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他妈妈,他只是寄住,说实话,我不太能给一个准确的说法,他是他父母掏钱买来的孩子,他父亲在我们那里算是有点地位吧,刚开始是教育局里面的一个不小的头目,但一直没孩子,正好马青的生母当时一个人带孩子带不下去了,又是私生子,而且人家来看了一次看到马青的眼睛又大又亮就看上了,所以马青生母就把孩子给了他,得了三千块钱,可这男人的确他妈的挺不幸,等他把马青的什麽户口全弄好之後,竟然发现他老婆怀孕了,都两个月了,你说他和他老婆当时是不是吃屎了,怀孕没怀孕都不知道。不过在我们那里有个说法,生不了孩子就要一个可以引子,可这个引得这麽快谁也没想到。那时候管得特严,不像现在掏点钱就可以摆平了,他是个官员,是绝对不能生二胎的,但自己的孩子打掉,留下这个,显然不行,关键一点是局里的人大都知道他领养了一个孩子,而他还要继续当官,以後还有可能升更大的官。所以他就想把马青给他生母还回去,可他生母自己还顾不过来,还能要他,咬死不要,没办法,他们坐下来找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先把他老婆打发回老家生孩子去了,再找了马青生母家的远房亲戚,把孩子放在那里养,一个月一百五十元,那家人本就是一屋子好吃懒做的主,自己的两个孩子管得都是乱七八糟,看到嘴里省一点就够马青吃的了,还白白落了这些钱,觉得到也不错。头几年还好,可物价涨了,他们想让马青的父母增加费用,人家不同意,所以那家人能对马青好,再说了,他们早看出来这个孩子对他们两边来说都是个累赘,也就一点不避讳,在我们那一片,逮着人就骂那一家子不地道,骂马青吃得多,用得多,那点钱屁都不够干。”
“马青四岁半就上了小学,因为当初说好的,上了学每个月就再加五十,所以这家人找着借口迫不及待的让马青上了小学,马青那个子比书包高不了多少,每天跟在一大帮大孩子後面跑。谁都可以欺负他两下,马青也狠,是谁都不怕,谁打他他就朝死里打回去,到後来,也没人敢动他。可他家里的那些人他对付不了,那些人要吃什麽好的都赶着马青放学前先吃了,只留点剩菜剩饭。好多邻居看不下去,都给马青塞吃的,可人家又不愿意了,说马青人小鬼大,到处给人说他们虐待马青。”
“马青的生母把马青送人之後就去广洲打工了,马青名义上的父母很少来看他,一年只来一回,来了就是把一年的钱付清了,还不允许马青叫他们爸爸妈妈,我估计要不是他托的这家人太无赖还沾点亲怕他们闹,他们早把马青扔了不管了,所以,坏也有坏的好处。”
“那是马青上初中吧,初二还是初三,印像中好像是他打碎了那个家里的什麽东西,反正是不大的东西,那个家的混涨男人抄起屁股下的长条板凳就砸了上去,正好打在他膝盖上,然後还让他罚在门口站了五个小时,妈个B,大冬天的,要不是我妈最後把他弄进去,他冻死个屁了。”
锥子吸了把鼻子,转过头抬起拳头就砸到肖锐的肩上,“妈的,你说说这世上怎麽就能有那麽坏的人,那些畜生,还有你这个畜生,你为什麽要打他,他从小就挨打,他从小最恨人打他,可你这王八蛋还要打他,他哪点对不起你了,那时候你说走就走了,说不要就不要马青了,根本不管他死活,这些年,他帮你孝敬你妈,你干什麽去了,在美国过得爽你悄悄的过,招摇个屁,哪次海子打电话你不都在胡混着呢,老天爷怎麽就没让你染个病死了算了,你们这帮狗东西,要是这次马青有个三长两短,你永远也别想过得舒坦,我天天坐你们家去闹去------”
说完,锥子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半天的人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激动的一下站了起来,拿着手里包就向肖锐头上打去,脚还对着肖锐的膝盖狠狠的踹了好几下。“别在这待着,快滚,快滚,看到你我气都喘不匀了,别他妈的在这让我添堵,我现在看到你们姓肖的就想吐,快滚,快滚。”说着锥子一把拽着肖锐的领子就要把他拉起来。
肖锐用力地按住锥子的手,“我想在这等他出来------”
“等个屁,你是不是想看看他死没死彻底”锥子又扑上来推他。
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护士模样的人,一脸煞气。“也不看看这什麽地方,闹什麽,要闹出去闹。”
锥子停了手闭了嘴一屁股坐凳子上抱着胸又是刚才肖锐来时的那幅模样,再没动静了。肖锐看到护士还虎视耽耽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扭头出去了。
坐在住院部前面那个小花坛的台子上,肖锐一支接着一支抽烟。
一天没吃什麽东西,也不觉得饿,这几天,胃似乎把这个功能给叫停了,但其它的功能却在高速运转着,提醒着他这个医院里躺了三个人,他妹妹在太平间里,他妈妈躺在心脑血管科五楼,马青是急诊室三楼。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躺在这,清醒不清醒,活着还是死的,都躺在这里。
马青是他什麽?妹夫?校友?曾经的炮友?肖锐捶着脑袋,一下一下捶着。
他今天算是摸着了点马青的边儿了。锥子真不是个东西,为什麽要说那些,他马青该怎样一点儿都不关他的事,一点儿都不关。
烟抽到了第七根,肖锐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冲进了住院部的大楼里找到厕所就趴了下去。欢畅淋漓的一吐,肖锐扶着旁边的台子,吐着得心肝肺都在痛,看着那乱七八糟的一滩,似乎就看到了当年六楼宿舍的一盆,就看到了那两根棍子,一根捅在了马青的心窝,一根穿透了自己的肺叶。
肖锐不能呼吸了。淌下来的泪堵住了呼吸,让他扯开嗓子吼了起来,一声一声叫得好几个门打开了,冲过来几个人又是疯子又是醉鬼骂骂咧咧的把他一抬扔出了门外。
爽也不过是,躺在地上,看着天上。
爽也不过是,哭的时候,还能笑出声来。
小马快跑 ---32
走的时候太急了,名字都弄错了,现在赶紧改过来。
抓紧时间更新一点,祝各位中秋节快快乐乐!!!!!
肖锐躺在他刚刚还坐过的水泥台子下面,旁边是他的那几个烟头。他记得在这之前见的马青最後一次。马青静静地站在干净清爽的酒店厕所的一个小小角落里,静静地抽烟,脚下是几根抽到一半的烟头,那是他结婚的日子。
就是那个日子把他们所有人推到了焰火的顶端。轰的一下,炸了。
马青平静地对他说,我等着。
他终於等到了这个结果,他们终於等成了仇人。
肖锐挣扎着爬起来就往三楼跑,刚刚锥子坐的那一块空了,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肖锐知道哪里能找到马青,跑过了几个门,看到那个观察室的门,肖锐冲过去推开门进去,里面没别人,肖锐一动不动地看着身上包着严严实实,嘴里还接着呼吸机的马青,这些仪器肖锐再熟悉不过,在美国的第二年他就在医院里干这些杂活,有一个阶段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病人的身上接着各种管子,鼻管,尿管,胃管,呼吸机的管子,和心脏监视的管子,现在这些东西接在马青身上格外的陌生。高高悬挂的血袋,五颜六色的透明不透明的管子,马青被各种不同的管子包围着,中间是一张裹了一半纱布的脸。马青的脸已经肿的没形了,那双曾经漂亮的大眼睛像两个肉瘤一样青黑青黑嵌在另一堆青紫当中。
他知道了马青为什麽不愿意人说他眼睛漂亮。因为他的眼睛漂亮他开始了另一段生活,可现在他们终於不漂亮了,估计现在想睁开一下都会非常困难。
这是几个拳头打出来的结果?肖锐想着马青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看都没有看他,拳头打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他睁开眼睛的。他在想锥子说的铁钩子还有那个板凳,最後是他的拳头。哪个打下去痛得更厉害?
肖锐死死地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太该哭了,不管是为了不顾一切喝了药的肖瑾,还是为了躺在病床上身体和心灵都受到重创的母亲,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马青。他都太该哭了。
肖瑾的葬礼悄悄的举行了,没有太多的人参加,原本肖锐准备通知肖瑾单位上的人也让肖母阻止了。冷冷清清的葬礼上,马青是被锥子推着轮椅推来的,头歪着脸依然肿着,上半身一点不能动弹,在不多的人群的最後面,来的时候引起了小小的喧哗,大家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已经很难辨认的肖家的女婿。而马青只停留了不到十分锺,甚至连肖瑾的骨灰都没等到就被锥子推走了,说是第二天还有手术,医生只让出来一小会儿。整个过程,肖锐根本没看清马青的脸,因为马青的脸有一半是被沙布盖着的。而母亲看着马青的样子除了惊讶竟然也没问,这一切让肖锐觉得气都透不过来。
他想问母亲小瑾为什麽要喝药,为什麽不通知外人,甚至一些亲属也不通知,这太不符合常理。
可他问不出来,看到王海和锥子脸色凝重明显躲着他的意思,肖锐也不问了,该怎样就怎麽,那里有永远的秘密呢 ,时间总会为他揭开一切?
而肖瑾自杀是不是马青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在那个晚上看着那个用呼吸机艰难呼吸的马青时已经不重要了。
他放了马青,就算马青真的逼死了肖瑾,在那个晚上之後,他彻彻底底的把马青放下了。从此後,他和马青不会是亲人,也不是仇人,也成不了路人,因为有马晨联着的这一层关系,他和马青只能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肖锐没有再去看马青,尽管晚上常常被马青青肿的那张脸绕的他没法睡着,想东想西,想到烦处有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一刀一了百了算了,有时候又觉的这就是马青该得的,像过去一样,这都是马青自找的。
等肖瑾的後事办完後,肖锐在家里照顾了几天母亲,等母亲的心情稳定下来一些,不顾母亲的反对硬是返回了美国把工作上的事做了交接,听到同事的感慨遗憾和再三挽留,肖锐知道就自己的领域来说国内的条件和美国根本没有可比性,但这一回肖锐做的斩钉截铁。他早没有选择余地。他该学着放弃了。
其实就是身在美国,肖锐并没有断了马青的消息。消息依然是王海通过越洋电话传过来的,马青又做了二次手术,其中一次很危险,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腿到比预期的要好,有轻微的骨裂还有水肿,只做恢复性的调养就行了,还有,除了锥子,马青很少说话,也不要别人照顾,再困难也要自己擦澡换衣服,还反感任何人碰他。
每次放了电话,肖锐就会想到当年那个手拉着上铺栏杆歪着身子努力保持自己平衡的男孩。现在没有了上铺的栏杆,他该用什麽撑住自己差点破碎的身体。
等肖锐把工作正式转回国内差不多已是肖瑾葬礼三个星期之後,三个星期这对肖锐来说已经是火箭的速度了。虽说国内实验室的环境要差一些,但研究的方向没变化,待遇还算不错,新地方挺把肖锐当人才,毕竟有美国权威人士的推荐信,肖锐心里的那点遗憾很快也抹平了。
回国後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欢迎聚会应付过去,肖锐稍微能喘口气儿,就想把马晨从王海家接回来的,必竟把孩子一直放在别人家里总是不太好。可母亲时好时坏的状态再加上马晨对自己明显的敌意,肖锐试了两次只能放弃了。隔三差五地利用下班後去王海他父母家和马晨说说话拉拉关系,看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家夥把那两个老人逗得成天笑呵呵的,但只要一见到肖锐来就竖起了不多的小刺毛虎视耽耽,张嘴坏蛋闭嘴坏蛋,肖锐用糖衣炮弹再怎麽诱惑也不管用,骂完了就把他往外撵,再怎麽讨好似乎都不见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