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睡着的赵弟弟就像一朵小花，安静美好。莲君伸出了手。每夜，自己都是这样抚摸着赵弟弟脸颊，柔软的绒毛，绵嫩的皮肤。赵弟弟的身子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姿态，骨骼宽大修长，上面覆着一层肌肉，肩宽腰细腿长。只有脸，还是圆圆的肉肉的，只有细细的摸，才会发现那轮廓早已变得刚毅，那骨头早已变得坚硬。时光变迁，物已非，人已非。

白美人阴郁的盯着莲君的手：“你要按摩就赶紧，不要在不相关的地方乱摸！”

“黑袍跑了吧。那种小角色你也对付不了吗?”莲君突然变得刻薄起来。莲君自己也有点难以相信。自己这话说的实在有挤兑之嫌，毕竟那黑袍从来都不是小角色，纵使论正面实力的确不如白璧，可是被关进锁妖塔里的妖魔，又有哪一个不是诡道百出呢？而黑袍竟然能够逃出锁妖塔，那必然是花样莫测，想要捉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抱歉……”莲君不等白璧回答，率先道歉。

白璧默然，良久才吐出一句：“你……变得有点不像你了……”

莲君苦笑，自己的确是变了，也的确变得有点不想自己。可是，谁说以前那样的自己就一定是真实的自己呢。从前的自己，万事讲求自持庄重，清心静气，任何欲望都要压抑甚至消除，却落得个无心的下场。而如今，自己只不过是放纵了自己的欲望罢了，其实，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就好了。

“你不去追破邪珠吗？”莲君问道。

“与我打斗的是黑袍的分 身，破邪珠不在那里。我也是杀了那个分 身才知道他本体不在这。不过，那个分 身怕是至少有他十之七八的心神，也算重创他了。只是，要再找他的踪迹也不容易了。不过，我猜他最后也会到小城的，他对秦雪衣，很执着呢……”

“还有，我希望这次以后，你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白璧皱着眉头。

“……”

“你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记忆……”白璧语带嘲讽。

“……”

“以前我是奈何不了你，可是现在，强迫你离开还是做得到的！”

“……那段记忆彻底消失了。他不会再想起来了，永远不会。”

“你怎么知道？”白璧拧眉。

“……因为那是胧纯问我要的一味药。我欠他，所以就答应了。”

“你！”白璧沉默半晌，怒极反笑：“你欠他？！我倒不知道，莲君何时变得如此良善。东华宫的宠物，你哪个不欠，你是不是要一个一个的还？”

“他们……几千年来，我为他们构建容身之所，已足以还清。”

“莲君还是一样的自以为是！真是……令人讨厌！”白璧拂袖而去。

讨厌吗？莲君勾起了嘴角。无所谓……

十天后，三人到达了小城。

赵弟弟离开小城五年多，早已物是人非。小城早已不复昔日繁华之景，却也还算安康，但街景已不像早年的熙攘热闹。只是街上乞讨人群增加，多的是孤寡老幼直流。

赵弟弟觉得有点酸，这样的情景多少有点猜到了，毕竟是乱世，争端四起，能保持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当眼前真的看到的时候，却还是有点难过，也不知道家里成什么样子了。

莲君则是暗自诧异，此城其实风水不是很好，地处阴脉，理应属于妖孽丛生之地。只是现在确实是一片安静祥和，城外妖气冲天，城内却平静异常。莲君想起从前藏身白府的时候，就感到地底有若隐若现的灵气溢出，只是灵气太过微弱，倒也没太在意。可是如今，这城中的灵气却依然持久不败，依然微弱如斯，若有若无，仿佛只是某个小妖偶尔逗留经过。

赵弟弟三人坐在马车中沿东街走过，房屋依旧，只是店家却换了人。忽地，众人秉声低气，喧哗的闹市蓦地鸦雀无声，人人都探头张望，因为那对面街角走出一个人。一个柔和婉约美人，月白的袍子，素丽的容颜，一举一动优雅万分，自然天成。这样的风姿，这样的气度，岂是小城这个小地方见识得到的，一时间，人人皆是惊了人扰了神。

恰巧赵弟弟正在怀旧心伤，拉下了帘子，马车自闹市而驰，与那个美人，擦肩而过。

莲君若有所思，却没有回头。

第 62 章

赵府依旧是朱门耸立，只是漆雕有些残旧，看样子是有一些年份而没有修葺了。推开大门，却是满地的枯枝败叶，赵弟弟看的心里椮的慌，却被莲君握紧了手。白璧早在过街之后离开，来无影去无踪。赵弟弟闷闷的想，如果这次他再给自己要个离别的吻的话，自己也许会答应，只答应亲下脸，不过，只是也许。这家伙竟然声都不吭的就跑掉了。

赵弟弟看着冷冷清清的赵府，突然觉得有点害怕，那种萧条仿佛预示着一场不详。

“别怕。”莲君淡淡的声音在赵弟弟耳边响起。

“怕什么？！”赵弟弟甩开莲君的手，直直往前走去。有什么可怕的呢？迟早都要面对，不论是生是死。就算难过，但是也许自己已经可以承受了吧。

“怕什么你自己都不知道吗？！”莲君强硬的拉住赵弟弟，不意外的看到赵弟弟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绷的表情，分明是故作坚强。

“世界上没有完人，不是所有的事情，人都可以面对的。只要是人，都会有底线的。”莲君解释的有点急切，这样的赵弟弟，让自己忍不住的心疼。天地万物皆有不能承受之重或轻，神人仙妖，皆不外如是。即使是自己，也无法承受心中万年之久的空荡。只要一沾上了温暖，就再也没办法放开，即使不择手段。

“我说了我没有！没有害怕！”赵弟弟恼怒的瞪着莲君，无论怎样，自己的内心都不容别人随意窥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似乎就不愿对别人诉说心事，不愿对别人敞开心扉，永远保留拒绝的姿态，一旦有人触入领地，只会得到现在这样的恼怒反击。

“好，没有就没有吧。”莲君无力的妥协了。“只是，赵府只是败落了一些而已，你的亲人，应该还在赵府，这里还是有人的。”

“……”赵弟弟不理莲君，只是径自向前走去。

才拐了个弯，就有人咋咋呼呼的跳了出来。

看着熟悉的面孔，赵弟弟愣在了原地。

邻家哥哥也愣住了。

“赵弟弟？……”

⊙﹏⊙b“表叫我赵弟弟！！”赵弟弟咬牙切齿。

“那叫乃什么喃？”邻家哥哥纠结的抓着头发。

“赵小哥哥。反正乃以前也叫过的说。”

邻家哥哥怒了：“乃还敢说！要不是你小时候那一块方糖诱惑我，我怎么会留下如此铭记一生的耻辱。”竟然叫比自己小五岁的孩子叫哥哥………………

“乃小时候那么小又那么笨，我有什毛办法~~”赵弟弟望天。

“你！！……”邻家哥哥“你”了半天却多说不出来一个字，憋了脸都红了。突然，一个倩影落入了邻家哥哥的眼中。邻家哥哥立刻喜笑开来眉飞色舞：“哈哈……”

赵弟弟看着款款而来的二姐姐，又看了看神色诡异的邻家哥哥，撇了撇嘴，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啊，乐成那样，果然抽风的本质万年不改。

“哈哈……”

赵弟弟黑线。

“咳咳……”邻家哥哥清了清嗓子：“我说，乃，以后要叫我姐夫了！我，以后就是乃的二姐夫了……”

“……”赵弟弟默。

“我说真的。你不信问你姐姐。我们已经成亲了。”邻家哥哥急切的解释。

赵弟弟抬了抬眉毛：“毛线！还二姐夫！你最多是个五姐夫！当年是谁托我给五姐姐念晴送情书来着？”

邻家哥哥涨红了脸，埋怨起来：“都怪你！你怎么把那封情书送到你二姐姐手里了。我当时好尴尬的说……总之，往事是灰常不堪回首滴……”

！！！赵弟弟遭雷！

赵弟弟躲在墙角默默的反省，如果邻家哥哥的情书落到了二姐姐的手里，那么自己送到五姐姐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莲君默默的拎起赵弟弟：“我们走吧。去见见你爹娘。”莲君现在的状态其实有点虚幻，因为这种架势，怎么都有点像去见岳父母的感觉，尽管时机不怎么对……反正莲君脸上闪过了不正经的偷笑一枚。

四人一齐向赵府正厅走去。原来邻家哥哥现在简直就是赵府的护院，每天负责保护全家安全和平以及和谐工作，所以才会在出来查看的时候碰到了赵弟弟。而二姐姐则是来寻找夫君喊他回去吃饭的。（突然想起了贾君鹏……囧RZ）

赵老爷依然一副菩萨样的挺在饭厅的正位上，周围环绕着九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尽管都上了年纪，可是风姿犹存风韵仍在。

赵弟弟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毕竟生疏了这么久，五年，没有音讯，没有信件，甚至连个口信都没有，不孝！

不得不说赵弟弟到的时间真是好的无以复加，一家老小，除去嫁出去的几位姐姐，甚至连常年在外的大哥都在座，奴仆比之以前已经减少了很多，但是喜洋洋和乐哈哈都还在，伺候在大哥的儿子身边，一个粉嫩嫩的新的小少爷。赵弟弟眼眶酸了，自己，已经不再是赵府昔日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赵小公子了，现在，连小少爷这个称号都被自己的小侄子所取代。

赵老爷心宽体胖，五年不见，竟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看到赵弟弟的时候，面色稍有激动，却瞬间就平息了下去，眉宇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而原本最应该激动的九夫人却也没有预想中扑过来抱着赵弟弟擦眼泪的场景，只是远远凝望着赵弟弟，神色间颇为惊惶，却仍有喜意。

而其他几个原本就不熟的夫人，更是连眼神就欠奉。一时间，整个大厅冷冷淡淡的，邻家哥哥担忧的看了赵弟弟一眼，却不言语。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大家这个样子，都是有缘由的。

“我……”赵弟弟涩着语气，干巴巴的没有气力。以前的骄纵是建立在大家宠爱的基础上，一旦宠爱没有了，那么也就失去了骄纵的资格。这样的冷遇，赵弟弟完全没有预料到，只能措手不及的站在原地。明明想大声的叫爹爹，却叫不出口；明明想倾诉自己五年来的经历，可是却哑口无言；明明想询问为什么大家会变成这样，可出口的只有一个“我”字，无力而沉闷。

“你什么你……”尖刻的七夫人开口了：“这位公子，不知此刻驾临赵府有何贵干？”

“我……不是公子！七……娘……”赵弟弟很少这样叫七夫人，因为这位七夫人的性格并不讨喜，而且有些招人厌，从前的自己可以对她爱理不理，可是现在，她确实偌大赵府上唯一一个开口跟自己说话的人。

“七娘？呦，我可担不起这称呼。难保您是哪家贵人的种呢，我一介小小妇人怎好占您便宜？”七夫人尖酸刻薄的讽刺。而赵老爷却一言不发，九夫人只是满目的自责，缓缓的低下了头。

“七娘你！”赵弟弟难以置信的看着七夫人，这，竟然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世。赵弟弟内心有些惶然，素日里被他可以忽略的东西此刻突然翻涌上来。秦雪衣！这个名字，风雅别致，其人也是一代奇女子，数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和才人，惊才绝艳，身世显赫，行踪成谜。而自己，仅仅只是小城的一个富家公子而已，怎会与那样的人扯上关系。对于安阳侯的错认，自己只是一笑而过。对于黑袍的质问，自己也从未放在心上。可现在，那些自己可以忽略的事实，好像在自己不经意间，偷天换地，马上就要酝酿一场自己无法承受的后果。

“祯儿……”九夫人唯唯诺诺的开了口，却是赵弟弟最不想听到的话：“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赵弟弟觉得脑子轰然变大。有什么对不起？娘亲你不是生了我养了我，顶多有时候会骂我，会教训我吗？为什么对不起？不要对不起行不行？我只想让你埋怨我五年以来离家不归，我只想让你怪我不听你的话擅自逃家，我只想听你说你们只是在惩罚我，并且准备关我禁闭……可是，为什么是对不起……

“对不起……”九夫人柔弱的话音犹如重锤声声敲在赵弟弟的脑中：“当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贪心，生下了小月，却还盼个男婴，所以擅自瞒着老爷将你买进来。我只想着你能出人头地，为赵家光宗耀祖，这段旧事也就不会有人去翻了……可是，头上三尺有神明，这事，终归瞒不住的。有人告诉老爷，我也就承认了……我对不起老爷……”

“好孩子……赵家好歹养了十六年，极尽恩宠之能事，也算赵家不亏欠你什么！你，已经不是赵家的人了……你也别怪谁，要怪就怪……娘……怪我吧……”九夫人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毕竟养育了赵弟弟这么多年，投入的心力哪是一下子就收得回来的呢。

“孩子……”赵老爷终于开了口：“出了这种事，也怨不在你身上，就当我这么多年替别人白养了儿子吧。我也不会跟你计较什么的，只是你也不姓赵了，这财产自然也分不到你头上。我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你这一跑五年，也叫我伤透了心了。养了你这么多年，却不念好，我也没什么盼头了。现在你又文不成武不就，我也没办法了，以后你自己在外面好好生活吧。”

“爹的意思是，恰逢乱世，赵府已经入不敷出，再多养一个人是心有余力不足的，所以，小弟你，恐怕是不能再呆在赵府了……”接口的是赵大哥，代替父亲解释着，同时也替父亲说了未说出口的话。那就是这次回来，恐怕连在赵府住一晚上的资格也没有了。

“喜子，送客！”冷漠的大夫人开了口。

“不，不是，我不要财产的，我有钱……”赵弟弟急切的争辩着，就这样被赶离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家，是不是就会再也回不来了，那些曾经的宠溺和温暖，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回来？

“爹，我现在武功不那么差了，还会法术的……爹爹，我不想走。”赵弟弟的泪珠一颗一颗的掉，只是定定的看着赵老爷。

“送客！！”大夫人声色俱厉的命令。

喜子，也就是曾经的喜洋洋无奈的拉紧赵弟弟的胳膊，想将他往厅外拽，却被赵弟弟一把挣开：“不！我不走！爹爹，爹爹……”

赵弟弟冲向赵老爷，却被赵大公子拦住了，赵大公子武功卓绝，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住了赵弟弟：“小弟！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你都没想到过爹的感受吗？老来得子，原本喜庆吉利的一件事却突然成了骗局，你让爹情何以堪，况且你又那么……不孝，你扪心自问，你从小到大，可有哪件事能让爹娘舒心展眉，还和一个男人跑了……离家五年，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