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走到桌边，打算端杯水过去。现下的自己，连毫无理由的接近也不敢了。

听到动静，被子里的动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窜出，丝毫看不出是个虚弱已久的人。赵弟弟瞬间已经扑到了秦君身上，抱得死紧。秦君伸了伸手，想回抱赵弟弟，半途却又放了下去。

赵弟弟丝毫不觉，嗓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仍然径自讲话：“我做梦了！我老是做梦，我梦到你们都不要我，把我一个人丢到炉子里，让火烧我，我好疼，可是你们都好远，我看不见……

我不恨你了。你不要走！

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赵弟弟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话，脑中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自己的视野之内是一个山洞，山洞中石钟乳星罗棋布，一滴滴的泉水不断滴下，滴了好久好久，连水下的石头的被穿透了，可是山洞依然那么安静……

赵弟弟在秦君身上趴着趴着就睡着了。睡容安然孤独，就好像独自沉睡了几千年。

第 40 章

闹了一晚上的赵弟弟似是发泄了一些情绪，第二天的精神好了很多。秦君估摸着赵弟弟的伤好了差不多。决定过两天就恢复赵弟弟的锻炼，只是那读书写字却换了另外个房间。

三天后，赵弟弟的风寒也养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面有菜色，不过至少下床活动是没问题了。秦君派人将赵弟弟带出来，叫他演练前一段时间所学过的招式。都是一些简单的直劈横扫的动作，但是秦君却要求赵弟弟每天至少重复三百遍。但是这些动作并不简单，因为秦君要求赵弟弟劈豆腐，却不能将豆腐劈碎。

赵弟弟面色平静，一招一式演练的认真，跟从前一样，好像很多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似的。其实赵弟弟是有些不好意思，前两天在秦君怀里又哭又闹，加之对秦君的感觉有很复杂，说恨不恨，万分纠结，索性不作理会，强装镇定。秦君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主，见赵弟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自然也不会自己去触霉头，几天下来，倒也相处得宁静自在。

这天，赵弟弟再一次将可怜的豆腐劈得支离破碎，加之中午太阳正烈，赵弟弟有些沉不住气，摔了木剑转身离去。

七月流火，夏末秋初，秋老虎威力不减，赵弟弟热的浑身发虚，恨不得一头钻进水池子里。自那件事以来，秦君除了必要的教导之外，就不在出现在赵弟弟面前，虽然二人同居一所宅子，但是，除了秦君有意的见面之外，二人竟是再无交集。而通常，秦君的教导大概半月一次。时日已久，赵弟弟有意无意的怀念起那段被人呵护的日子。

现在的自己，默默地学会了穿衣洗脸，衣食住行再也不需要人伺候，加之赵弟弟也不喜有陌生人在自己左右，秦君索性就撤了下人，让赵弟弟一人起居。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人出现引导。

赵弟弟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陪着玩耍，只是每天练剑练得勤奋，读书也读得勤快，一个月下来，人变得稳重起来，连带气质都有些改变，倒真是符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实赵弟弟周围也不是没有人，只是都没有出现在赵弟弟眼前罢了。而赵弟弟自己也不愿找这些隐形人说话，只是一味的自己闷着，偶尔自言自语，颇有些自得其乐的味道。

秦君见赵弟弟走了，这才自阴影中慢慢走出，俯身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木剑。这已经是赵弟弟换的第七把木剑了，前几把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那么坚硬的黄杨木，一日一日下来，也有了裂缝。而手上这一把，手柄处已经被磨得光滑，而以前这个地方是那么粗糙，秦君大概可以想象赵弟弟细嫩的双手大概已经结满了茧子，坚硬粗糙，如同木剑。秦君心里说不出的心疼，也有欣慰。乱世将至，自己也无法绝对保证赵弟弟的安全，只有让他自己成长。只是，他成长的那么迅速，其间，会不会很疼？而自己，却只能在暗处看着他。

秦君站在树荫下，依旧是一身黑衣。英挺的面容严肃冷峻，眼帘微阖，双手不断地在一把破旧的木剑手柄处不住摩挲，姿态温柔，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

赵弟弟半路折回，决定拿回那把剑，毕竟作为一个武者，抛弃自己的剑，恐怕不是什么好的行为，尽管那把剑已经快要报废了。站在小院门口的赵弟弟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俊美的脸庞，挺拔的身子，爱怜的眼神，轻柔的动作。赵弟弟突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热，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而是从身体里发出的一种燥热和窘迫。那把剑，就在不久前还握在自己的手里，而现在…………赵弟弟不敢多想，生怕自己想出什么不该想的事情。

赵弟弟来的突然，秦君也没有及时察觉到，等发现门口有人的时候，赵弟弟眼神飘忽，双颊绯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那种感觉，不像是尴尬，倒像是……羞涩。只是，秦君也不敢多想，有些事情不该想。于是，秦君也觉得有点无措起来，这个会面太突然，又偏偏太暧昧，秦君又有些紧张，不知赵弟弟会怎么想。

“我……觉得，我应该换一把剑了。”良久，赵弟弟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而那张笑脸，已经从天边云霞变成了猴子屁股，红的发涨。

秦君想去摸一摸赵弟弟的脸蛋，那里的触感曾经是自己的最爱，只是现在却只能在五尺开外的距离轻轻说一句：“恩。好啊。”

赵弟弟越发紧张，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秦君只得去缓解局面，柔声说道：“我们去吃饭，好吗？”

“恩。”赵弟弟轻声应着。

席间，赵弟弟默默的吃着饭。秦君却觉得索然无味。气氛凝滞，沉闷冷场。秦君像打破僵局，便道：“最近习武，可有力有不待之处？”这句话问得最是无用，赵弟弟只是做一些简单的基本训练，与其说耗费力气，不如说更加考验的是精准的控制力。

赵弟弟答道：“还好。”语气淡然，拘谨。

秦君一时之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完全不像平日里圆滑婉转，交际自如。二人又陷入了沉闷。

秦君叹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这样，以前的少年每天叽叽喳喳，颇似一只孔雀，又骄傲又娇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挑挑拣拣，经常要求自己换菜，可以为了一个鸡腿低声讨好，也可以为了一根青菜瞬间翻脸。

“啊？”赵弟弟停箸，抬头，皱眉：“又没有人跟我说话。”

秦君也皱眉：“怎么会？那些伺候你的人，竟然敢不理你！！”

“不是，是我不想理他们。我又不认识他们。”

“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后用膳，都跟我一起！”秦君下意识的命令，只想让赵弟弟不再那么孤单。却又突然怕赵弟弟不愿，便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以后想去哪，想找谁玩，跟我说一声，不要那么……一个人，总是不好的。”秦君觉得这话说的万分艰难，自从那一夜后，自己总是愧疚的，愧疚的不敢上前，不敢面对。

秦君抬头想看赵弟弟的答复。

只见赵弟弟歪着脑袋，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声音清冽：“我没有不愿意啊。”

转眼间已到深秋。秦君亲手替赵弟弟选着秋装，心里柔情满溢，看的一干手下口呆目瞪，这样的神情，竟然会出现在秦君那张万年冰块以及万年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秦君每日与赵弟弟用膳，虽说关系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但也是和谐融洽。而秦君还有一些小小的遗憾，赵弟弟以前之所以和自己关系亲密，也不过是因为那时的孩子还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加之任性傲娇，才会和自己自来熟，也才能让自己接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沾了些便宜。而现在的赵弟弟却是冷静自持，好像一夜间就成熟了起来，不会随便和人玩闹，去了骄娇二气，和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和礼貌，偶尔有些小性子也会暗自忍耐。

秦君遗憾的发现，从以前到现在，赵弟弟对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思，自己竟然也有单相思的一天。偏偏现在的赵弟弟，又让人难以下手。秦君只觉得头疼不已，比以前被赵弟弟闹腾的时候要头疼的多。

秦君和赵弟弟已经在洛京，也就是京城，住了大概有三个月了。京城局势诡谲，皇帝听信谗言，屠戮功臣，一时间京城大小官员人人自危。秦君也忙得分 身乏术，便推迟了对赵弟弟的教导，只在二人相处之时传授一些，叫他有问题就来找自己。

赵弟弟正往书房走去，半路却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朱景澜！”赵弟弟一口就交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曾经扒掉了自己的裤子！！赵弟弟忍不住想动点坏心思，现在自己学了武，欺负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大概不成问题吧。

一身红衣明艳非常的小世子回头，只见一英气的男子，介于少年青年之间，圆圆的脸，一身海蓝锦袍，肤色如蜜，身姿笔挺，龙行虎步。小世子口呆目瞪：“赵~~赵祯！！”

“是我！你怎么在这？”赵弟弟越走近越觉得小世子身形柔弱，一步一步间，也打消了欺负这个弱小的家伙的想法，实在太没有成就感了。

小世子见赵家小公子变化甚巨，气质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只有那双眸子，依然灿若星子，而今那目光更加绚丽逼人，让人有点不敢直视。小世子震惊了：“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气场好强大的说。

赵弟弟双眼微眯：“我变成哪样了？”

变成哪样了？小世子突然觉得很难形容，说是变了，但又好像没怎么变，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小世子还是有点嫉妒，这个人，几个月不见，竟然变得那么有气势，小世子决定埋汰一下赵弟弟：“你变丑了！！”

赵弟弟没有像小世子想象中的暴怒，只是将鄙视的眼神投向小世子：“哦。不过你倒是变漂亮了，8晓得，你与京城的花魁，哪个更美些？”

“你！！”小世子暴怒了，竟敢拿自己与那些贱籍之人相比。

“轰！！”的一声，赵弟弟所立之处的前方尘土飞扬，碎石乱溅。小世子被呛得鼻涕眼泪齐出，咳个不停。

赵弟弟反应敏捷，早在那黑乎乎的不明物体飞来之前就跑到了数丈之外，却依然占了一身的灰土。赵弟弟抹了一把脸，恼怒之极，大骂：“你做什么！！”

小世子受了惊吓，嗫喏道：“我好像拿错东西了~~~~~呜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搞到了江南霹雳堂的震天雷，就这么浪费在你身上了！！！你个死东西，还我震天雷！”

赵弟弟气的要命：“呸！你自己拿错东西还怪我，你简直就是猪变的！震天雷那么危险的东西你也敢随便乱扔。你个猪脑子！！”

小世子被骂的眼红了，自己从来没被这么骂过。也不顾自己身娇体弱，飞身而上，朝着赵弟弟扑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花拳绣腿统统往赵弟弟身上招呼。

不过赵弟弟已非吴下阿蒙，现如今也够得上让人刮目相看。如果正儿八经的打，小世子绝对不是他对手。可惜这孩子气度没修炼好，也被骂红了眼，什么招式技巧，统统被抛到了脑后，只身上前跟小世子肉搏了起来。

被声响惊动了的秦君急忙赶来，看到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贴身扭打在一体，活似地痞无赖打架，你揪我的脸，我插你的眼，来来回回，丢人之极。

第 41 章

被强行分开的二人坐在大厅里，秦君坐在主位，品着茗。下首的二人则是彼此瞪视，原本瘦瘦弱弱的二人，这是都显得凶猛异常。

秦君咳了一声，面向小世子：“不知小世子前来，有何贵干？”秦君有护短的打算，却又觉得赵弟弟刚才打架打得实在是丢人之至，实在是有负于自己悉心的教导，最终决定两不相帮，公事公办。不过这些事情，以后再议，眼前还是搞清安阳侯世子的来意比较好。

小世子这才缓过劲来，想起自己的来意，不禁暗骂自己，自己怎么在这个危机关口上在秦君府里惹事，自己果然是猪变的~~~不过，真讨厌啊，自己本来就讨厌这些事，要是小瑢来就好了。

小世子最终还是打起精神道：“是我父王~~我父王说，愿请秦君过府一叙。”

秦君双眼微眯：“安阳侯太客气了，如此小事怎敢劳烦小世子亲自跑一趟。”

小世子郁闷，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也不说清楚。不过这双眼微眯的架势，呃，怎么那么熟悉喃？就好像那姓赵的刚才的表情，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似的。

小世子耐心道：“不麻烦不麻烦。我闲的无事，能替父王做事，是我应尽的义务。不知秦君何时方便，安阳侯府当虚席以待。”

秦君轻笑，道：“我自是时时有空的，哪像侯爷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自是不得空见我。”

“没有，父王最近有空的。”小世子有些不知所措，秦君有意刁难，自己却不知如何应对。

“哦？王爷竟然有空？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河西洪涝何时已经险情暂缓，竟让王爷得空接见我这么一微薄之人？”

“不，不是。何参谋也不是有意那样说的。当时河西洪涝，却是情况危急，父王……他只是，只是…………”小世子急的说不出话来。父王宠信何参谋，偏偏何参谋却得罪了眼前这位，现下闹得自己两头不讨好。

秦君只是微笑着。

赵弟弟看小世子在秦君那碰了壁，胀红了脸，坐立不安，心里又忍不住泛了点同情上来。于是喊道：“我饿了。”语气中有些撒娇胡闹的意味。还不到日中，怎么会饿，分明是打算帮小世子找个台阶下。

秦君撇了一眼赵弟弟，刚才还像好斗的公鸡，怎么这会倒要做起好人来了。按下疑问，也不打算拂了赵弟弟的面子，只是轻言：“先去洗澡！”

小世子被仆从引去沐浴。赵弟弟则由秦君亲自带走。秦君走在前面，赵弟弟跟在后面。秦君低沉柔和的声线传来：“你打架的姿势，倒真是别具一格啊。我倒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教过你那样的动作？”

赵弟弟羞愧不已，脑袋都快买到胸口上了，低声道：“没有教过。”

“是吗。我看你那野把式倒是熟练得很。我看我已经教不了你这样的学生了，好勇斗狠，欺凌弱小,倒真是得意的很哪！”赵弟弟毕竟锻炼了这么多天，多少力气还是有的，所以赵弟弟几个拳头下去，小世子伤的要比赵弟弟重得多。虽然秦君对赵弟弟有私情，但就公而论，秦君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教出这么一个人来，却是十足的失败之作。

赵弟弟不服，争辩：“是他先挑衅的，还用震天雷炸我。我……”

“你武者的气度呢？！习武之人，先立武德！”

“可是……”赵弟弟还想再说什么，秦君面色已是黑陈。

秦君也不再问。只是独自一人施施然向前行去。

赵弟弟见状赶忙跟上，脑袋耷拉起：“我错了！”

秦君不理，依旧向前走去。

赵弟弟最终没有追上秦君，只有秦君身边之人前来通告，说罚赵弟弟今天下午面壁思过，不得进食。

傍晚，赵弟弟独自在浴池沐浴，身上几处青肿已然变紫，没想到，小世子也有几分力气，不过自己终究还是伤他伤得要多一些，所以早上才会有一点愧疚，因而泛上几丝同情。不过，最痛的却是赵弟弟的嘴里。当时小世子一拳上来，恰巧让赵弟弟的牙齿狠狠咬伤了自己内里的嫩肉，而且咬得不轻，鲜血横流，甚至流出了嘴角。面相颇为凄惨，可即使是这样，自己依然被罚了，赵弟弟觉得有点难受，心里的难受，尝过了被疼爱被呵护的滋味，眼下的情景，自己虽然能够承受，但是依然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