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 卷四 裂天——小胖牛
小胖牛  发于:2011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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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只手伸来,仿佛密不透风的藤网,将觥玄包裹其中。

他却并不知道,这一切才只不过这漫漫长夜的一章序曲而己。

新人居殿名为景春,位于祈年殿之东剡水之畔,窗临乌水面向千山之域日深山方向。日后照影小姐临窗远眺遥望千山,满可以一慰思乡之情,倒是设想周到。

景春殿离主殿祈年并不甚近,两殿之间有深广无极的荆棵林为隔,白雪皑皑密林繁盛,黑与白的缠曲映画之中,觥玄甩去随从孤身一人蹒跚行来,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

夜色茫茫枝叉横生,仿佛引他走向无尽头的黑洞。觥玄酒气翻涌胸间欲裂,几乎无法举步,却没想到有人会在这里等他。

浴雪君垂手而立,长袖浸垂宛如堆雪,浅色衣衫上绣有暗色槿纹,映了皑皑白光,色作浅灰,更显的整个人了无生机。

他于狂乱纠缠蜿蜒扭曲仿如缠蛇的密林中抬了眼,盛满余灰的眼里却有种异样明光,仿佛明月江水粼粼胜银。

挺身立于觥玄身前,浴雪君平日静若沉水的眼里一时锐光大盛,缓缓抽出腰畔长剑,轻声言道“此剑名凌霜,千年之前现世于惊雪盛雪之中,冰川危崖之巅。凝冰雪引天雷,实乃惊世神兵。在我浴雪氏手中世代相传,主君得配。如今,本君将它传于你。”

顿顿声,浴雪君侧身移步,淡袖展开横剑于身前,言语之中几无情绪,平淡之意更胜以往“待本君百年之后,你可持此剑以继,君号为玄。今日,本君传你晚霜清歌十三式,你且凝神一观。”

百年之后?觥玄闻言心中一跳,呼吸紧窒张口欲问,却见林中浴雪君己手持凌霜剑跃身而起,浅色衣袖迎雪而展,其上槿纹盛放。

身形乎高乎低如走龙蛇,浴雪君反拧手腕,剑尖轻颤,十六朵剑花几乎同时绽放,于深天细雪之中宛如群星,其状甚美,气象却极为森严。

剑光横斜身如轻羽,只听浴雪君漫声长吟“旆盖飒沓,箫鼓和些;金凤玉鳞,郁骈罗些;反风名香,香气遐些;琼田瑶草,寿无涯些;君着玉衣,升玉车些;萧寥天清而灭云,佩随香兮夜闻。君乘之觞于瑶池之上兮,三光罗列而在下!”

口中语气越发轻曼,犹如情人耳语,又微带了些追忆与叹息。

前尘往事俱己成烟灭。今时今日,仗剑凌霜翩身惊鸿,浴雪深还在,可那个人胜琼田瑶草,能令三光罗列而在下的少年,却早己不在。

早己回不来。

目光一瞬凄迷,浴雪深挺剑直刺,衣襟猎猎,灰白直发飞扬若舞,身形在曼声轻吟中愈加凄清。

灰衣长发的男子在缠曲纠结的深林之中仗剑游走,剑光如织身形若影,盘旋收势之时,半空之中剑花与细雪交织,暗夜益清,明月遥挂万籁无声。

倚在荆棵树下,觥玄昂头观望这一场映雪剑舞,己是痴了。只觉夜阑月明,剑气纵横,说不出的凌利,又说出不的缠绵凄绝。令人心酸难挡,莫可名状。

旋身收式,浴雪君将凌霜长剑横于面前,目光轻轻荡动,遥遥远望似有怅惘,半晌方言“本君一生曾经少年意气,心比天高。以为一人一剑足以荡平天下不平之事,以为坚持就是悔亦不改,以为本君的信念就是这个天下,其他的均可舍弃。以为…以为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无可挽回。”

灰发轻拂,浴雪君垂头望剑,其上光如秋水雪落无痕。他身形微晃惨然一笑“可惜…可惜现在明白为时己晚。本君时日无多,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浴雪君双手捧剑缓步行至黑衣少年身前“觥玄为君,再若如本君一般束手束脚。在下也好,君位也罢,均不如心之所至来的重要。只是…有一事还请玄君务必答应——本族浴雪氏,从今以后要与云中氏世代交好,互为守望生死不弃。世世代代,生生世世!”

觥玄茫然的捧剑入手,只觉长剑凉如寒冰,凉意直侵入心底,浸生出寒冰。

夜空之中长云如阵天风更急,细雪疾舞卷起身前那人的灰发长衣,吹的他仿佛顷刻之间便能随风化去一般。

为什么?觥玄眯起眼来,却越发看不清楚。足下虚软,他倚在荆棵树下奉剑向天,恍恍惚惚的想:为什么我们心心念念甘愿奉上一切甚至性命的那人,总不在红线的另一端?为什么苦亦不悔,为什么百折不能回?难道真的此生此世不可得,只能至死方休?

六十九章

人的意识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性格决定命运早有此说,前因后果己在不经意间注定,只要你还是你便总不得脱。

觥玄此人天资奇高,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当世豪杰,只可惜却是个根深蒂固的悲观主义者。性格内向心慈面软,缺乏一种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又敢于直面人生决不与命运妥协的豪气。

尘世昏暗云沉风寒,凄风苦雨仿佛永无尽头,若只知低头认命暗自隐忍,一退再退,到何时才是尽头?退到无路可退又有什么意义?

觥玄的行事作风处事原则轻蓝不能苟同,他完全理解不了。

我们喜欢眯着眼睛微笑的小公子从来不知道顾全大局为何物,所谓的大局于他来讲并无半分意义。至于隐忍退让一类的词汇,放到他身上,更是格格不入全不沾边。

他和觥玄不同,他不忍。况且,有些事也忍不得。

依轻蓝小公子爱恨鲜明的霸王性子,面对着使用卑鄙无耻人神共愤的手段勾引并且指染了遥白美人的家伙,怎么可能斗几句嘴就善罢干休。

各种瓷瓶大小锦盒杂七杂八堆了一床,小公子轻蓝趴在床沿上逐一研究。

绯红色发梢拢至身后,挑了一边唇角无声冷笑,如海蓝瞳清亮无双又阴邪无比。他其实更喜欢直来直去干脆利落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可是如今遥白就在身前,少不得要绕些弯路费几分功夫了。

当然,如果号称千年老妖魔气冲天的云中大人如此简单就中招了,那他还有何面目霸占着遥白公子占据着主角位置?干脆躬身请辞,自动退去炮灰行列里算了,省得于人前招来晃去丢人现眼。

其实真的不是轻蓝公子心慈面软手下留情,或是过于拖大自大轻敌,而是我们首席诱攻(诱攻?…有这个分类么…)云中大人本身实力太过强劲,超越了普通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无论轻蓝公子匠心独具苦心钻营设了什么恶毒精妙的机关毒阵,转天清晨,总能看到云中大人毫发无伤施施然现身于人前。面色一如平常,不见蛛丝马迹,甚至精神大好更胜于前。

散着衣襟不修边幅,一付浪荡模样,与众位美人调笑不休,众目睽睽之下与遥白公子动手动脚,横行无忌之中眼波流转,挑了狭长凤目撇轻蓝几眼,神色轻挑无比,挑衅意味极其浓厚,洋洋自喜若有得色。他倒是从不知低调为何物。

嗯?小公子错愕之后大怒。此人一向脾气极倔,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死不认命偏不信邪。

小公子连夜绞尽脑汁穷其所能赶制一种新毒,第二日混于酒水之中亲手奉于那妖人面前,面上笑容绽如春花,暗里咬碎银牙。

云中大人有持无恐,伸手接来昂头便饮,甚是豪爽自然无比,便显的眼巴巴等在一旁静观结果的轻蓝公子不够沉着,反落了下乘。

妖精师傅饮完一盏,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舔舔舌回味无穷。搔搔发梢软在桌边,得寸进尺还提意见“味道不错,就是浓了点。杏酒甘醇似乎并不相称,下次换太湖颖酿的清酒来配,可能还更好些。”

紫瞳微眯,云中君大人盯着轻蓝双瞳,展颜一笑“总体还不错,别看太湖颖在经道中浸淫多年,论天份其实并不如你。”

嗯?轻蓝小公子盯着桌上空杯,郁闷了。

难道此毒有误,中毒症状即是若无其事侃侃而谈?岂有此理!竟然还有余心教育小爷!

遥白在侧,轻蓝爆竹脾气不得发作,当下连斗嘴也懒的斗了,转身往广池之畔行去。对于此毒功效充满怀疑,决定进行一项行之有效的活体实验。

小公子站在广池之畔白玉长石之上,挽挽长袖摸出怀中瓷瓶,反腕倒转瓶口,往池内碧水中滴了一滴。

只一滴。落于广池碧水顷刻不见。少顷,忽见水面翻腾,细波翻涌犹如沸水。而后整个水面陡然一震,无数无辜银鱼翻着肚皮浮了上来,密密麻麻布满水面,十分壮观颇为震撼。

忽闻水声,大早晨就喝的五迷三道云里雾里的遥白公子少心没肺扒在栏杆上探头观望,只见池中银鳞细鱼一望无垠,数量之巨实在罕见,而且姿势也比较怪异。

遥某人勉强敛敛神智,分析道“好大一锅鱼汤呐!怎么,阿晋,烟水浮城闹鱼瘟了?”

此话一出,云中大人高坐亭中开怀大笑,可怜的轻蓝公子却站在池畔气白了一张脸。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轻蓝公子的刺杀事业己成僵局,云中君大人却不失时机步步紧逼的打上门来,其主要目的大概就是挑衅。

少廉寡耻的云中大人没穿里衣,只披了件松松垮垮几乎掩不住春光的外袍,站在门边似笑非笑,风眼微眯,妖邪本色一览无余。漫不轻心的开口,声音轻曼“唔,听说小公子与本君有意?”

荒唐!这种话遥白也说与他听?!轻蓝公子气往上撞,面色僵直起来,往日甜美笑容再不复见。

门边那妖人还嫌不够,伸手上来拉小公子衣袖,目光明明灭灭魅意横生,口里老不正经的调笑“来来,正合吾意,本君受宠若惊呐~~”

目光一寒,小公子横身移步白袖骤扬,身形晃动躲去一旁,面色却如桃粉,唇角紧抿己是怒极。

此人生性浪荡心无定性,往日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实乃处处留情之楷模。如今,他有了遥白,竟然还死皮赖脸来消想别人!这般人品,还如何留得?

心念一动,轻蓝并指化刃,翩身滑步挥袖而击,刀光潋滟杀意汩然,若聚若散莫知所出。衣影若鸿身形如羽,实则劲力雄浑沛然难挡。

门外长风正疾,云影聚散宛如翼展。轻蓝骤然发力,锋锐无比一往无回。他却没有想到,,一向截金断玉无往不利的隔世神兵却被全无正形的游荡淫贼一瞬化去。

只见云中君身形微微后顷,偏头闪躲,刀锋几乎贴颈而来。

隔世刃刀背微有弯弧,其上红芒冷却纯如宝石,映得云中君瞳仁之中都亮了一亮。

他偏着身形闲散出手,勾起长指于刃尖之上弹了弹。暗紫长发动如蔓草,袖摆如云,他整个人漫如潮水生晕,闲如流云飞卷,看似漫不经心,周身却光彩流动云影含烟。

一股大力沿着刃尖轰然而来,势如山岳却自有灵动,触及轻蓝指端即化锐针,急速破体而入。轻蓝吃了一惊翻身急跃,收势而起,胸前旧伤竟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击之中被狠狠牵动。

轻蓝公子一击即退,云中大人却也不追,闲闲立在门边,仍是似笑非笑一脸兴味。

此时他周身灵力仍未散去,身畔烟云如织,流转自如绵绵不绝。足下湛蓝法阵正自运转不休,灵光所绘是只长弓形状,虚虚实实,其上流光似锦摇光掠影华丽至极。

望着轻蓝指端红芒灿然的隔世刃,云中君眯眯眼道“倒是当世神兵,日后与我影弓或有一争也说不定。只是,现在还为时过早吧。影弓影弓,自然是与我如影随形,虽然真身不在,但本君也没大家想像的那般柔弱呢。”

云中君侧过身形,离去之前丢下一句“若想夺走我家遥儿,你还是想点别的法子吧。如此手段,若是阴差阳错一时不察误伤了遥白,便不好了。本君决不会与你善罢干休!”

这绝对是赤祼祼的威胁!

小公子被彻底激怒了,一口恶气硬在胸间不上不下,宛如巨石,真真令人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他却不知道,感情这东西最是玄妙,求而不得亦很平常,或许远在天涯或许只隔一纸,因缘际会无从探究。

近日困扰着轻蓝公子的问题除了嘻皮笑脸会无正形让人恨到牙酥的云中君以外,还有就是经沉公子赠于他的胸前旧伤。

轻蓝公子于妖兽群中摸爬滚打了这些时日,早己将自身恢复能力锻炼的强横无比,此伤虽重,但以轻蓝之能,痊愈也只需数日。

可惜重伤之后多日奔波勉力为战,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旧伤,竟使它日日恶化起来。伤口再不愈合,鲜血一再渗出,轻蓝无奈,只得以厚锦将胸前伤处紧紧缚住,寻些药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喝。

如此态度,治标不治本,时日久了伤势愈加沉重。唇色发白脚步虚浮,伤处时时隐痛如火中烧,轻蓝便捏着袖边水蓝纹路微微怵起眉来。

遥白不明就理,以为是轻蓝在烟水浮城住不习惯。

莺歌燕舞处处笙歌,朝来戏水映月织锦,轻蓝一向对这些风雅之事毫无兴趣,现在落到这秦楼楚馆消魂窝里,不习惯也是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近日云中大人妖性大发,恶劣之势更胜以往,闲来无事以逗弄小公子为乐,这下更是雪上加霜。综上所述,轻蓝公子心情不美,倒是再正常不过了。

兜风去吧!遥白公子驾了巨鸟,笑眯眯向轻蓝伸出手来,身后白水漠漠烟云如织,更衬的那双瞳水光润泽灵意逼人。

轻蓝立于广池水畔昂头望他,轻柔微笑,瞳色幽蓝宛如深海。

空中翅影遮天蔽日横断烟云,白衣少年襟袖飘扬仿佛不沾凡尘,随时即可破空而去,再不回返。

轻蓝抬抬长袖,胸前钝痛越发清晰,虚软的仿佛被从中掏空。这个少年,在别人身畔微笑身下宛转,竟然不是自己。那我,又算什么?

觥玄大婚,殿内金珠玉杯流光溢彩,宾客满堂觥筹交错,在轻蓝公子眼里却不过是一场复杂而荒谬的闹剧。而其中于宾客之间游走,举盏豪饮一身金红喜服却面色灰暗的觥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妥协这个词的分量,是因人而异的。在小公子的处世原则之中,这个字眼从始至终从未存在过,所以也不要指望他能顺利理解。

杯中之酒甚烈,轻蓝昂头满饮,只觉灼烈酒气瞬时上涌,令人有一刻眩晕。举目四望,却发现不知何时,遥白所在的坐席己经空了。

心中一凛,小公子急急起身拂袖而去,追至门外却只见四下茫茫白雪,轻纱暖灯排成一线,向雨绝崖上迤俪而去,万籁俱静凉意漫生。

皱皱眉头,轻蓝移步欲走,却听身后有人桀桀而笑“宝贝儿子,找什么呢?来来,听母亲讲讲那太湖颖的精细盘算吧…”

七十章

酒至中宵宾客满坐,觥筹交错嘈杂人声不绝于耳,殿中烛火满筵流光溢彩,一队歌舞美姬正胡旋而舞以助酒兴,舞衣轻软飞扬如蝶,玉钗浮动香气袭人,举手投足媚意天成。

领舞者是名黄衫女子,额绘红梅朱唇色艳,目有流光左右顾盼之间,望见了我们妖气冲天招摇过市的云中大人。

此君刚从主席之处敬酒回座,一手提了玉壶,一手扯扯襟口,漫不经心的横着眼,倒有了几分痞相,紫瞳生烟分外招人。

黄衫美女也不矜持,当下从舞队中脱身出来,翩身而舞碎步而行,却是绕去了云中大人身边。

香气扑面腕如白玉,如此艳遇换了旁人定要心驰神移暗自心喜,但这对于云中君大人来说,实在是平常的很。

此人招蜂引蝶的功夫天下无双,如此投怀送抱的小事时有发生,不足为奇。若是从前,云中大人或许意兴一起周旋则个,可是现在他成了遥白公子的首席姘夫,世间胭脂俗粉是再也入不得眼。

所以当下往旁边侧移一步,斜身让过,倒是表现出了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意志坚定的一面。

黄衫美人一手挽空,面上一热,却愈加不想放弃。扬袖旋身在云中大人身侧轻移半周,中心惊疑,觉得此种举动甚是不符合云中君的一惯作风。难不成今日要唱一出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不成?

美人正在心绪翻涌暗自思量,却不防云中君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用力甚大,并无丝毫怜香惜玉之意。美人禁受不住身形一斜,只见云中大人银袖一拂,转身移步向侧门掠去。

门边人影晃动转瞬己去,却是个白衣如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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