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烨神情没变,只是手上的力道更加温柔了,“我知道,到时候我们就会分开好一阵子。”
“会长……我要努力地保护你。”
米小黎知道自己恐怕很难明白宋烨身边的那些单纯的,美好的、平日里嘻嘻哈哈,到头来实际却是很复杂的人事关系,就比如,他莫名其妙地被人告了黑状;又比如,会长为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被解职……在未来,随着他们慢慢成长,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他隐约能猜到在宋烨的身边将会有更多类似或更严重的事情。
学校开拓了他的眼界,也教会了他很多的知识,他所学到的,绝不仅仅局限于自然科学。他本来不懂宋烨的另一个世界,因为不懂,所以就无力参与,无力参与所以就无力守护,可梅教授几次有意无意的护短行为,让他学会了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梅教授学识渊博,在学校备受尊重和爱戴,像上次自己闯了那么大祸,他也不过随便说上两句就没人再追究了——而梅教授只不过是一个主管教学的老师,跟行政管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话语权呢?
米小黎的世界很简单,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也能像梅教授那样博学、有名、有成就,受人重视,那么他也等于有了一种力量,一种可以守护的力量。出国进修是他能找到的最大的捷径,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攀到一个具有某种震慑力量的高度,然后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宋烨说了,宋烨只是笑了笑,他毫不怀疑他的小黎会有朝一日变得这么厉害,但他的想法却是另一方面的。三岁看老,米小黎这辈子大概都是没心眼的人了,中学受人排挤的经历,不见得长大了就没有。但如果再过几年,等米小黎在这一领域里的成就超越了同龄人,超越了大部分前辈,知识带来的那种强大、尊崇和力量,就无可比拟,任何乌七八糟的凡人俗事就都微不足道了。最起码,如果当他的学识在这个很专精,很严密的科学领域内到了某种’大师‘的级别后,就再没有人能伤害到他了。
所以,在米小黎出国的问题上,宋烨很早就认定了,并且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支持,在这点他们两个今天算是第一次开诚布公共地达成了共识,但除此之外还是有问题,虽说距离产生美,但这个距离太大了,隔了半个地球,不会距离拉开,美就没了吧?
“我可能会在B国呆很久,”米小黎很不放心,很不放心,他可没忘了那么多女生给宋烨递情书的那一幕,他开口,很小心翼翼,也很担忧,“你不会变心吧?”
哑口无言的宋烨的脸开始变色,直直地看着米小黎,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才扛过打击有点结巴的说,“你,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米小黎本来是趴在宋烨胸前打温情牌的,大概是遇到的这个问题太严重,让他太紧张,一时激动就变成了骑在宋烨身上,手还在空中一顿乱比划,“为什么不能问?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打败那些女生追到手的……”
宋烨的声音有点走调,“你、追、我?!”
“当然!”米小黎理直气壮地瞪着宋烨,甚至是有点委屈的,“我都说喜欢你了,可你都没说喜欢过我……如果我出国了,那么长时间都不在,还有那么多女生给你写情书……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些女生吧?”
米小黎在这个问题上,底气不足,很明显在患得患失,“既然你已经答应了的事,怎么能反悔?你得发誓你不会反悔,你要是反悔,你要是……”
宋烨看着很紧张、追问甚至表现得很’霸道‘的豆丁,一把拉下米小黎就势一滚,把人压在身下,狠狠的吻下去——就是米小黎最喜欢的那种’过山车式‘的吻。
豆丁,他的傻豆丁,真正担心反悔的人是自己,而不应该是他才对啊!
“小东子……洗澡水放好了吗?”皇帝陛下靠在贵妃椅上,使唤着手下的奴才团团转,并适当的冷淡、高贵、矜持地拉长音。
“已经放好了。”
“把毛巾拿来……”
“恭送陛下沐浴更衣!”奴才小东子托着毛巾、浴巾在卫生间门口唱喏。
“嗯,水温正好。”
“陛下喜欢就好。”
“你督导办事有力,朕稍后会旌表与你。”皇帝暗示。
“多谢,多谢。”
“好了,跪安吧。”皇帝明示。
“嗻!”小东子非常留恋的,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皇帝陛下刚脱光了躺在浴盆里,浴室的门就打开了,奴才小东子探进头,“陛下,您真的不需要搓背、按摩服务么?”
一块金色的暗器(香皂)夹着阵阵香风飞打过来,“大胆奴才,杖脊两百!”
隔着门,又传来奴才小东子的声音,“陛下,我这里还有皇家车辇出租服务,一步到龙床的,免去穿衣的程序,您看……”
“菜市口,斩立决!”
旭宸用温泉水泡去了一天登山的疲乏,险些在浴缸里睡着了,直到水有点凉,他才从浴缸里起来,穿上衣服一出去,奴才小东子并没有在外面居心不良的候着,事实上,他甚至没有摆出任何不正经的态度——他正在窗边讲电话。
东哥看他出来了,随便打了个眼色招呼,然后依然把注意力放在电话的另一端。他说的话都很短,字里行间只有诸如“是”“没错”“不会”“嗯”之类的,但即便如此,旭宸也能感觉出他的紧绷和艰难。
旭宸在一旁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收拾着他们两个人的东西,但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真的是很大,他听不清里面的内容,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男声,中气十足,像连珠炮一样的说着某些事情,旭宸能从里面感受到强烈的怒意,当然这一点,也能从东哥的表情上略知一二。
旭宸不知道在他出来之前他们已经讲了多久了,反正当他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不知道该明确的出门表示回避,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找些什么东西忙的时候,终于,看到陆东无奈的把手机放下了,而他自始自终比较长的一句话,就是最后一句,甚至才说到了一半——
他说,“爷爷,你别生气了,注意身……”
好吧,旭宸起码可以知道,陆东的爷爷果然是他们家里的最大主事人,他关心这个孙子,并且,身体硬朗。
旭宸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事情争论,或许应该他知道,只是很怕往那个方向去想,寒假里,自己一贯开通的爸妈在面对这种事的态度,虽然仅仅是处于’未遂‘状态,也足已让他知道这件事的不易。
他跟陆东的感情将会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毋庸置疑,其中让任何一方都会难过的就是家里的阻力和世俗的观念。这个难题,旭宸早有心里准备,他没提,也从没跟陆东商量过,在某种程度上,他很悲观,世事难料,也许根本不用等到他们最后的’出柜‘,这段感情就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客观原因而不得不被迫中断,就像前些日子东哥找工作的那类无法避免,又不能放弃的原因。
旭宸一直想,如果他们真的有机会能等到可以’出柜‘的那天,那天,他们应该是最幸福的。
旭宸也不认为自己是个纯粹的同性恋,而更像个双性恋,他并不排斥女生,中学的时候他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为了她们的美丽、温柔,甚至仅仅是自己年少轻狂的炫耀。但遇到了东哥,他就知道,他是不同的。
陆东,男的,本来是应该在交往名单中最先被排除的那一类人,可是他没有,他发现自己喜欢跟他相处,喜欢跟他吵架,喜欢欺负他,作弄他,喜欢看他无奈,也喜欢看他跳脚,还有最后每每让他觉得胜利的他的’妥协‘……那种喜欢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无可比拟。
陆东,就是通常小说里说的,生命里注定的那么一个人,遇到了,就喜欢了,无关男女。
可这个世界上,这种’喜欢‘的标准太脆弱了,任何冲击、任何威胁,任何责任,甚至任何略低于喜欢的好感,都可能毁了这种’喜欢‘,然后这种’喜欢‘在往后的日子里,可能就变成了回忆,遗憾……仅仅成为年青时的怀念……之一。
这是久盘在他心底里的阴影,他终日回避,并害怕。
该死的夜二
“旭,”东哥放下电话,就跑到旭宸旁边腻着,他抱住他,“你有空发呆,你就不知道安慰安慰为夫?”
“怎么?”旭宸此刻的思绪很乱,他表面看起来轻松,心却一直悬在半空中,终于要到了面对的时刻了吗?
“是换工作的事,被家里知道了……”
陆东说出来的一刹那,旭宸觉得浑身凝固的血液忽然畅通了,心骤然提起,然后慢慢飘落,在开口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笑,“这事儿啊……工作怎么了?”
“还能有什么?就是因为我签了倭国那家合资公司呗!”
也合着东哥家族里不成器的兄弟姐妹太多,而他爷爷呢,虽然精明能干,但也不是在什么事上都能赶上时髦的老人。所谓隔行如隔山,加上陆东这份工作的专业性又强了点,他们根本不懂东哥到底是学什么的,也根本不懂陆东签的这家公司到底是干啥的,只是陆东假期回去的时候就跟家里人解释,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一个行业,国内有这么一家公司。
按照陆东的爷爷的设想,他这个宝贝金孙一毕业,就要回来继承家业的,但陆东为了自己能学以致用,说服爷爷暂时放弃这个想法,假期的时候就开始对他们吹嘘自己签约的这家公司——也不能说很吹嘘——这个公司在国内外确实很有名很有名,名头够响、技术过硬,给世界上许多地方都做工程,就是传说中跺跺脚啊,就能把美国一家在世界上都很牛X的公司吓得要害怕啊之类的……
于是,爷爷很高兴,大约觉得自己孙子可以在一家能’为国争光‘的大公司里工作,这很好,能光宗耀祖,很有前途。于是,很大度的同意先把自己的金孙外借十年出去历练。
不过,当然,这学期一开学,陆东又换了一家公司——倭国合资企业,要学倭国语,要去倭国学习,还要在倭国人手下干活……这件事不幸被他爷爷知道了,当场老爷子就翻脸了,据说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当初赞成陆东跑去给别人家工作的人,全迁怒了一个遍,然后一个’吼叫电话‘就直拨过来了。
老爷子他管你什么合同,什么培训,什么技术优劣的问题,他全部的心思只放在一件事上了——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钱(一年五万块钱的差别),他的宝贝孙子居然不去’为国争光‘反倒一门心思地要当’狗腿汉奸‘!
这简直是辱没了祖宗!
陆家上数十八代祖宗都跟倭国人势不两立!
小兔崽子个卖国贼,咱们陆家虽然不没什么忠烈祠,但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出汉奸,要是你敢去给倭国人卖命……
打折你的腿!
没收零用钱!
剥夺继承权!
从陆家族谱上除名!
一辈子不许再跨进陆家祖宅的大门!
死了也不能进祖坟!!!(- -|||)
……
以上。
“真没想到,他老人家这么大年纪,比我还愤青……”东哥的总结之语。
“就是这样?”真相与猜测之间的差距,让旭宸有点有些哭笑不得,全然放松了之后,旭宸出主意,“你也别气着你爷爷了,他那么大年纪。你大不了换一个工作也没什么,既然你第一次面试能找到十三万年薪的工作,第二次面试能找到十八万的,那你想找一家两全其美,合心意的也不见得有多难。” 再说,赚钱多寡本来于东哥来说就不是很重要——这个一年就有百万私房钱进账的混蛋!
“旭,你知道为什么爷爷最疼我,最喜欢我么?” 陆东搂着旭宸,下巴搁在他肩上,慢慢讲起了自己的家事,“除了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孙子之外,我也一直都是家里最乖的孩子,不是那种老实的乖,而是……爷爷所有的希望,都会在我身上实现。”
陆东笑了笑,“跟你说,从小到大,我可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爷爷希望我好好读书,我就会考第一名给他;他看不惯我的那些堂兄弟姐妹小小年纪就在中学胡搞男女朋友,我在上学的时候就从不交过女朋友;他希望我念能大学,我就考名牌大学……你看,我所有的大事几乎都是顺着他的,其实这个工作换不换,真不是什么大事,爷爷也知道,可是他都习惯了,习惯只要他一闹,我终会事事顺着他,可这次,不行,绝对不行。”
陆东望进旭宸的眼睛里,很坚定,“这是我第一次在大事上,悖了他的意思,他一定会很吃惊、然后很迷惑、也可能很生气,但最后,他会妥协。说到底,这种小事怎么能让他抛弃他的宝贝金孙呢?区区一个工作而已……但是,妥协,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是第三、四次……他第一次在工作上的事妥协了,他第二次就会在我拒绝相亲上妥协,第三次也许就是我的婚姻,第四次,就是……你……”
“旭,”东哥看旭宸的吃惊表情,终忍不住笑了,“旭,我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了M大,我是我们系的专业强人,我还将是一个年薪十八万,三年后二十五万,五年后三十四万的’白骨精‘。你以为我真的成天像豆丁一样只知道傻乐呵?”
旭宸心里一凛,危险的小眼神上下瞄东哥,“吹自己吹了老半天,你想说什么?”
陆东收起玩笑的样子,拨了拨旭宸的刘海,“我就是想问问你,刚刚的为什么很不安,在你听了我跟家里的电话后。旭,你是不是认为我们之间不能长久?”
对视,在陆东认真且不容逃避的眼神下,旭宸第一次发现陆东的视线中有一种罕见犀利的、难以忽视的透视,而自己则心虚的根本鼓不起什么气势,只挺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去,“哼,你倒是对未来挺乐观的,十足的单细胞生物!”旭宸没直说,不过也算变相肯定了东哥的猜测。
“旭,如果家里,我们的父母强烈反对我们,你怎么办?”东哥把自家的别扭小孩的脸扳过来,他要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旭宸拗不过他,好半晌才开口,“他们是我们的父母,亲人,即使反对,也不是出于恶意。天底下,哪有不爱儿女的父母?这只是个观念相左的问题,我们在反抗的同时,其实,他们受到的伤害更大。”
情人之间的爱,也许付一分还要对方的一分等值回报,但父母的爱可是单方面、无私的,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爱你的人,而伤害了那么多爱你的人……爱情?坚持?这怎么能坚持得下去?本来,人的生活里,爱情就属于调味料,多了它可能会有滋味一点,但没了它,生活照旧……
“所以,你会退缩。”东哥明白了旭宸的想法,点点头。
“我只是说要尽量避免两败俱伤。”旭宸略带苦涩地,选用了另一个更技巧的说法。
陆东的胳膊一带,把旭宸按倒在床上,然后整个人半躺着压在他身上,只是压着,亲密但不逾矩,他一手支着上半身,一手在旭宸的脸上,沿着他的眉眼划,好像组织语言那样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旭,很多事情是要靠努力争取的,如果只是遇到困难就退缩,我们怎么坚持到最后?旭,这事得我们两个人共同努力,如果你一直存消极的心思,试都不愿意试一下,路还没走,你自己就先把它给封死了……这跟不战自溃的衰兵又有什么区别?旭,我不是那种走一步算一步,坐等看足了风向才会动一下的人。”